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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牛家奶奶”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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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2 0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从我记事起,老婆婆就孑然一身住在她那总共有三个间头的老屋里。不单单是我,同我一般大的少年都管老婆婆叫“牛家奶奶”。因为孤单,以及上了年岁的人性格偏向是个孩子,所以“牛家奶奶”很是乐意少年们到她那里去玩,不论你怎么上墙爬屋地折腾,“牛家奶奶”从来不生气。于是,“牛家奶奶”的老屋就成了少年们的乐园。
  同村里大多人家的住处没什么两样,“牛家奶奶”的老屋很简陋。麦桔屋顶经了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雨打,早已是灰黑的颜色;有些地方凹了下去,空中飘来的种子便在这里安家,生根发芽,一撮撮扎在高处,正活象“牛家奶奶”稀拉拉的头发。三角形状的山墙头由黄泥拌了麦壳抹上去,也因年岁久,大半已经脱落,裸出里边的坯来。临街的那道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的墙基,似乎连黄泥这等最普通的沾合物也没有,隔远了看,象是随意地堆起来,近前看时则见一块块咬得紧。正是这条临街的墙基,给少年带来许多的情趣,留下少年许多烂漫的时光。不说用薄的石片“打瓦”、用短的木棍“崩幺”,以及用软的枝条和麻线做成了弓赛“射箭”,单说在这里掏“土蟞虫”就有不少的故事。掏“土蟞虫”是有窍门的,若是挨石缝地掏,费功夫,收效少;若只是瞅准了哪道石缝里,有向外流出的掺了五谷粮壳的细土,再用小木棍掏啊掏,总能掏出“土蟞虫”来。不过,一定要留心、瞧仔细了,要不然对掏出的“土蟞虫”可能会看不见,让它逃了。因为石缝里的“土蟞虫”多生得小,象少年的指甲盖,大些的也不过壹分钱硬币的样子,况且与那细土差不多的颜色;再是“土蟞虫”还有个本事:刚刚被掏出来的时候,无论怎样的姿势,它先是一动不动地“假死”,稍倾便猛地“活”过来,哆哆嗦嗦地奔逃。如此,等到掏了一大把的“土蟞虫”,就可以拿回家去,喂给白的、黑的、花的猫儿。那墙基的石缝并不单是“土蟞虫”的领地,还有“壁虎”,见了让人毛发倒竖的“长虫”也有。那次,三五个少年正专注地掏着“土蟞虫”,忽然谁家的少年就叫起来:快看,这是啥?!群少年便围过去,却见几粒白的、象“大米花”样的东西,少年谁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只到经过的大人一说,才知是“壁虎”的蛋。至于不知从何时起,来墙基下掏“土蟞虫”的少年变少了,是因为掏出过“长虫”:听见石缝里有“吱吱吱”的叫声,以为是老鼠,谁家的少年就挺了木棍猛掏,那扭动的蛇的半个身就一下子露出来,少年就惊呼“长虫、长虫”,别的少年也害了怕,呼拉一下跑到“牛家奶奶”天井里去了。“牛家奶奶”踮着小脚从屋里出来,问:“咋啦、咋啦”,当听说从墙缝里掏出了“长虫”,“牛家奶奶”又压低了声音神秘秘地说:“可别惹它,那是‘家宅’,大热天咱屋里头挺凉快,就指望它,知道不?”
  自打从墙基的石缝里掏出了“长虫”,觉得吓人、不再好玩的时候,少年就又瞅准了老屋的屋檐——当麻雀“抱窝”的季节,可以掏了麻雀蛋,用铁勺炒着吃!等入了冬,又可以在晚上去捉宿在窝里的麻雀,或是糊上黄泥烧了吃,或是经大人允可、收拾干净了沌白菜。你想啊,那个年代,鸡蛋要换钱用,平日难得吃上一个,只当在“端午”或别的大的节令才能吃得上,而且还要用小勺的把、甚至是“席篾”儿挑着吃,一个鸡蛋能吃三顿!吃上猪肉的机会更是少,凭了肉票割点猪肉来,又净是炼油的肥膘,顶多是炼得嫩一些吃“油渣”。要说掏麻雀蛋,也很有讲究:先是躲起来看那大麻雀,若衔了草,是正在做窝,绝不能掏;若衔了蚂蚱等什么样的昆虫,是已经孵出了小麻雀,一般也不去掏,掏了没用,喂也喂不活;只待见什么都不衔,两只大麻雀飞进飞出,就只管去掏,保准能得手。掏麻雀蛋的时候,梯子并不多用,只一壮一瘦的俩少年“搭肩”,也即是搭人梯,就能办了。想那一窝麻雀蛋的数目,一般是单数,并且五个的居多,三个的也有,只是少见。据说,当初那麻雀生了蛋,若是双数就要用尖而短小的喙啄破一个,或是总有一个孵不出小的麻雀来,就成了“荒蛋”。冬天捉麻雀尤其诱人,几乎每晚都要去做这件事。特别“牛家奶奶”的老屋,因为没有第二个人住,吃晚饭的光景比哪一家都安静,所以麻雀儿老早就放心地宿进屋檐和不曾住人的间头里去。看看时候已到,三两个少年便蹑手蹑脚地靠近老屋,然后轻轻打开手电,朝屋檐下、屋子里的棚顶一扫,但见一个个宿在窝里的麻雀有的闭起眼晴睡了,或垂着头或把头歪在肩上,呈一态安详;有的还不曾睡,见来了人却不逃,只是一副惊恐的样子。这时,先要捉已是睡下的麻雀——用绑了铁丝的长木棍猛地一戳,万万逃不掉的。若是在屋子里头,这一戳有时会把不曾睡下的麻雀惊飞了,不过也不打紧,你只须把电光“唰”地移向一个角落,那麻雀准会扑了光亮下来,三下五除二就被逮住。这么着,看看绑在木棍上的铁丝已是穿满了,便神气地还家去。
  不是说嘛,“十来岁的小子狗也嫌”。但是“牛家奶奶”就不嫌,所以无论白天还是“后晌”(方言,即“晚上”),“牛家奶奶”的天井里总晃动着少年们的身影,在这里玩“地雷火车”、“黄鼬拉鸡”和“捉迷藏”。少年们一般是喜欢“捉迷藏”的,因为这大多在晚上,需要胆,玩起来刺激,符合少年的秉性。那一回,因了玩“捉迷藏”,竟让小小少年于懵懵懂懂里感知了生与死、离与别:少年们以“剪子包袱锤”决出由谁家的少年找,并面朝墙捂了眼,然后群少年分头去寻以为严实的去处藏了。不一会功夫,那藏了的少年就一个个被找出来,只是“精灵鬼”“啊长”却不知藏到哪里去,“牛家奶奶”那闲置的两间屋子里没有、门楼底下没有,柴火垛里也没有。群少年以为奇怪,就一块儿找。以为是藏进“牛家奶奶”住的屋里呢,一问却也不是。这时,“牛家奶奶”开了口:甭找了,这个“精灵鬼”准是藏在那里头。“牛家奶奶”领了群少年来到一间闲置的屋子,指着件一头大一头小的东西说:“掀开盖看看”。等掀开了盖,那“啊长”果然就在里面,见被找出来,还龇着牙冲伙伴们“嘿嘿”地笑。“你这孩子,藏这里头咋中,知道这是啥……”,从“牛家奶奶”数落“啊长”的话里,我知道了那一头大一头小的东西叫“棺材”,是“牛家奶奶”的“货”;知道了“等俺‘老了’”就是“死”,就要被装进棺材入黄土……“牛家奶奶”以为说得沉闷,就换了话茬,仰起头说:天上那“白煞煞”的一绺叫“天河”,那颗星是“牛郎”,那一颗是“织女”,还有两颗星是“牛郎织女”的孩子,都是那个王母娘娘,把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分开了,唉。一直说到:还算好,到了一年里的七月七,一家人会踩着昔鹊搭起的桥见个面,这一天在南瓜架底下能听见他们说话……自从那个晚上,我时常就生出一些莫名的念头来,比如人死了“会不会疼”、“是不是很难受”、“能不能听见别人说话”;特别想到要是爹娘被分开了,我准会死死扯住谁的衣裳大叫、躺在地上打着滚儿猛哭。这些莫名的念头一直缠了我好多年,只到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方才渐渐消失掉。至于“牛家奶奶”所言“牛郎织女”见面说话的事,虽然那一年我拨开硕大的南瓜叶钻进架底下,喂饱了一群蚊子,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但以为美好,就一直记在心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而“牛家奶奶”早已不知在哪一年被装进那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棺材里入了土。她的老屋该是换主人了罢,因为回家时见那老屋的地处已拔起一排红砖白墙的新房,山墙头还镶了带图案的马赛克,看那墙基时根本见不着一道缝。这景致欲是让我忆起“牛家奶奶”的老屋,以为它就是童话里的雪房子、就是王子的城堡。
发表于 2003-8-2 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牛家奶奶”的老屋

无论多少年以后,当一些记忆如沙一半渐渐风干,“牛家奶奶”的老屋却会始终在你心底深深处,因为那是你幼年的纯真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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