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笔下的风景

东皋子

   “是静静的夏天的早晨。太阳已经高悬在明净的天空；田野里仍然闪着晓露。初醒的山谷散发着芬芳的气息，而宿鸟则在朝露未霁、悄无声息的森林中欢乐地歌唱。在一带山坡上，自顶至麓都满布着刚刚放花的裸麦，山脊上远远望见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修长的裸麦随风摆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麦浪起伏，时而涌出一片淡绿，时而又皱起一道红波；高空上，百灵鸟正啭着歌喉。……”
    这段优美的描写夏日村野晨景的文字，被用工整的带着稚拙的笔迹抄写在我初一时的笔记本上。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到那本封面因残破而用牛皮纸粘贴着、纸页泛黄、文字竖行排列的书，它就抄自这本书的开头一段。我至今还能感受到在那十年精神禁锢正待开放的年代，这段文字给一颗少年的心带来的清新美好的感觉。这本书，就是屠格涅夫的小说《罗亭》。
    如果说，在十九世纪的俄罗斯，列维坦堪称风景画大师的话，那么屠格涅夫，这位出身于贵族家庭却富于理想主义的作家，则是当之无愧的风景描写大师。
    也许，当一八一八年，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在俄国奥廖尔省斯巴斯科耶—卢托维诺沃村的贵族庄园里诞生时，俄罗斯中部地带的自然美景就已经印入了他的心灵，融入了他的血液。他在这儿度过了童年时光，乡村的景物和天籁熏染着他，培养了他敏锐的观察力，使他在以后的创作中能够确切地描写大自然和环境以及主人公的内心感受。因此，读屠格涅夫的许多小说，除了能感觉到那充溢着的对祖国的热爱、对人民的尊崇外，那天衣无缝的融于故事情节中的景物描写，也使读者为之感动，深深体会到自然和生活的美好。在这方面，他写于一八四七至一八五二年期间的随笔集《猎人笔记》犹为突出。
   《猎人笔记》由二十四篇各自独立的随笔组成，用清新朴实的笔调，再现了十九世纪农奴制下俄国农村生活中一个个具有鲜明色彩的故事，赞美了普通农民的高尚美好的心灵，揭露鞭挞了农奴主的残暴和自私。而作为故事的组成部分，其中的景物描写，集中体现了屠格涅夫超越丹青妙手的卓越能力。
    在《猎人笔记》里，屠格涅夫主要描写的是俄国奥廖尔和卡卢加两省森林与草原地带的自然风光。读着那一页页文字，也就是在欣赏着一幅幅俄罗斯大自然的绝美图画：广阔的草原和长着谷物的田野被幽深的山谷与弯曲的小河分割成无数块；白桦树和菩提树的丛林发散着奇异的馨香；珍禽异兽在广袤的森林里出没；……真是宏伟壮观的景象！在屠格涅夫的笔下，大自然洋溢着诗的意境。那些在一般人看来可能是平淡无奇的景物，一经他的妙笔，就都展现出抒情诗似的色调和浮雕般的美丽画面：平庸乏味的老菩提树，会变为永远成荫的树木；长着各种普通菜蔬的菜园，会呈现出一种津津有味的丰盛的景象。那用抒情笔调描绘出的夏日景象，诗意盎然，令人向往：七月的早晨，露珠在草地上发着白光，空气中充满着苦艾的新鲜苦味和荞麦与金花菜的甘香；而傍晚时，太阳虽已落山，但森林里依然是明亮的，鸟儿在啼啭，小草在余晖中闪着翡翠的光泽；就是那炎热的中午，也自有一种浸人心脾的沉静；还有那些令人难忘的夜的美丽景色，空气传送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簌簌声和芳香……显然，对于作者来说，这一切比之世界上任何美景都美丽得多。从这里面，我们分明可以看到作者对大自然的感悟和倾心。正如别林斯基所说：屠格涅夫“不单单在大自然的诗意外貌上描写它，而是按照他所理解的那样描写它。他所描绘出的风景总是真实的。你们在画面上经常会认出我们俄罗斯的可爱的大自然。”
    屠格涅夫像一个具有敏锐感觉的猎人，能够分辨森林里的不同声音和鸟类的动作。他用情感的笔触写出了自己眼中森林的勃勃生机。在他的笔下，熟睡的鸴鸟、坐立不安的啄木鸟和飞来飞去的朗鹟，都是森林的活力所在。他如痴如醉地用心聆听着居住在森林里的各种飞禽的叫声：柳莺的银铃般的声音，金莺的笛声一般的忧郁的叫声以及只有猎人才能晓得的山鹬的特殊的叽叽喳喳声。这些生动细致、让人如闻如见的描写，充分表现出屠格涅夫作为现实主义艺术家对森林的热爱，对生命的崇敬。
    屠格涅夫不是仅仅精妙而孤立地描写风景，为风景而写风景。在他笔下，景物描写总是和人物的主观情绪相联系着的，总是反映着人物的内心感受。比如在傍晚时的森林里，“血红的暮霭逐渐爬上了树根、树身，一直不停地向高处爬，从低处几乎还没有生出树叶的枝条爬到静止不动沉睡着的树梢上去……”这种逐渐进入昏暗和沉睡的森林的图景，不仅是特定景观的真实写照，而且也贴切自然地表达出书中人物当时当地的心情。
    读屠格涅夫的作品，犹其是这部《猎人笔记》，我们除了能够领略到朴实无华的故事叙述和忠于现实的景物描写外，还能感受到作者那艺术家的特殊的抒情性热情。这种热情贯注在他手中的羽毛笔上，融入他笔下的文字中，使读者受到感染。出现在作家视野内的任何一个生活现象和事物，都在这种热情的包容之中，诉之于笔端，便成为富有诗意的、读者从未看到过但又似曾相识的画面。屠格涅夫就是善于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事物中揭示出美好的东西来，呈现给读者。
    至今，只要说到屠格涅夫，我就会想到《猎人笔记》中那一个个富有诗意、普通而又高尚的农家男女和那一处处富有诗意、平常而又美丽的景物风光。在我的印象里，那人物和风景是融汇在一起的，是不可分离的，是大自然和人世的美的最好注解。在古今中外数不胜数的伟大作家中，有擅述故事的，有擅写人物的，也有擅描景物的，而能把这三者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的却不多。屠格涅夫在这方面却独树一帜，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屠格涅夫曾说过：善于用艺术工具来表现自己国家和人民的真正气质，是每一个艺术家的最大幸福。可见，他羽毛笔下的风景，已不是单纯的风光景物，更是他的热情，他的爱心，他的智慧，他的始终不渝的美好理想。

2003·9·4

fanmask

善于用艺术工具来表现自己国家和人民的真正气质，是每一个艺术家的最大幸福
严重欣赏这句话。

刘新吾

不错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