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她和着唱机里的《执着》打着拍子，她的手，不时玩弄着头发，从发根一直延伸至发的末端，优雅的像个正在寻找虚无的精灵。就这样她一直坐在我的窗沿，漠视着眼前目力所极的一切，这一切当然有远的处亭台楼阁以及娇逸的别墅，但同时我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肯定也会有我。她应声唱着，不时将游离的眼转向我，仿佛我就是她苦心寻找确又无法将之形象的虚无，这个虚无便是她过去二十三年寻找的快乐和梦魇。
良久她默默的吐出话儿来：
“我喜欢这首歌。因为喜欢你以后便喜欢上了这首歌。”
我给自己点上烟，然后咀嚼着由这二十一个象形文字组成的短句，跟着深深吸上一口，而后呼出，直到自己能感觉那些充满养分的尼古丁潜伏到了全身的每个位置为止，然后便对她说：
“我喜欢许巍的声音更胜于喜欢这歌，如果没有他青铜器般的破嗓子，这歌不过是一首吉他小曲。生命力不会超过一个暑假。”
“你就是一尊完整的青铜器，而许巍仅仅有的是嗓子，如果这歌是由你创作出来的，那么我敢肯定更能打动人，因为你有锈迹。”说着，她将一屡头发含在唇边，而后将唱片调整，许巍那刚刚收敛的声线再次游荡于这间七平方的小屋。她接着说道：“我时常能感觉到你，感觉到你始终无可质疑地深埋于地下。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我发现了你，于是我站在公路中央不可救药的用直觉去寻你身上若隐若现的锈迹，正因为如此，我爱上了你，而你确陷入了迷茫。”
烟已燃烧近半，我端端地望着，同时聆听她对第一次相识的字字描述，不曾遗漏。听罢，随既吸上了一大口：
“你很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想立刻把你的美告诉你，好让你从梦中惊醒而后和我一起分享我发现的你的这个美。”我顿了顿吸又吸了口烟接着说：“也许你并不漂亮，但你真的美，这不是个简单的感觉，这很复杂。瞧，你那时就像我现在手中的香烟，它虽然燃烧待尽，但恰恰就是这个始与末的距离不经意地勾勒了这条迷人的黄金分割，恰是最接近燃至这比例的烟丝才是最富营养的。”
她婉而笑了笑不曾作答。
六月
漫天浓阴的小雨记不得下了多久，这里的一整个月都被湿润了。
她从早上开始便坐在窗沿，点上唱机，她听着，唱着，不时的还把手伸出窗外去试探这场雨是否来的真实。她良久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直到想说些什么为止，她用舌尖濡了濡干涸的嘴唇，然后向着窗外对我说道：
“我喜欢雨天，喜欢雨天中万物一切的节奏。知道吗，在雨天彼此更能比平时感觉到彼此，所以你能很容易地去辨别情侣们那一对是热恋，那一对又是貌合神离。”
我笑了笑，随着她目光的方向遥望着比远处还要远的更远处。我点上烟轻吐烟雾，那些惨白的云随着风势迅疾与窗外的雨混为一片。望着那些白，思想着窗外的雨才是这些烟云更理想的寄居地，而我的职责只是将它们从固态加工成气态而已。一根烟后，我对着她同时也是对着窗轻声地说：
“我想给你一个允诺。那便是不论下多大的雨你都不必带伞，而我则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携一把笨拙的伞走来。”
“我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伞。”她说。
“可是我需要你的一句—我需要。”不自然的,我为自己再次点上烟。
她将腰身彻底的放松靠在了窗沿，活像阳光中的白猫般幽雅。她随即说道：
“不，不是的，我对这个字的确定就像这个字本意的不确定一样。我不需要伞，因为我拥有了这间屋子，它是那么的恰如其分，那么的容易携带，而伞太笨拙，只消看上一眼我便会觉得浑身乏力不堪。”
“既然你拒绝了伞，那么你该发明一种独特的方式去回应我的允诺。”
“你是青铜器。就算你并不存在也没人能有忽律你的理由。你要相信你就是圆，你该等待着被发现而不是被发明。”
我笑了笑不曾接话，顺手拣起了今天的报纸，上面说雨季就要结束了。
七月
她合上了书，那是一本昆德拉的《慢》，她将书握在手里，痴痴地望着窗外正在上演的日落，而后打开唱机,一如既往的应声随着，玄既闭上双眼若有所思。此时的她宛如一副以日落为背景的中世纪油画，我就这么端详着她，如同端详着未来。
“我该为以后打算一下了。”点上烟我这样说道。
她将久闭养神的双眼略微张开，露出了一条小缝，随即又将之闭上宛如一条潜水的鲤鱼浮水换气一般。她微微的调整了下坐姿对我说：
“我喜欢你，这个我想你应该清楚，但你不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我的锈迹。”我说。
“恩。如今你有必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构成了你的这个性质，现在我来告诉你，这个二氧化铁就是你的无所事事。”说完她又鲤鱼般地浮上水面换了换气随之继续潜行。
我茫然地看着她，随后看着窗外那一大片虚无：“明白的。但我终归要去找些做活。”
“你当然可以去。第一天相识我便清楚的知道你当然会去。我是爱你的，但我只爱无所事事的那个你，有一天当你步出了这个无所事事那么我将不在继续爱你。我对神发过誓，那便是我只爱一个你，一个无所事事的你。我不会同时去爱上两个你，爱上两个你对我而言等同于欺叛和对信仰的亵渎。”
我静候着她的话，解析着其中饱含的逻辑，当我终于弄清楚她的表达以及她的爱之后便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兴奋，我说道：“你很美，你比时时刻刻的你都美。”
这以后的许久我幻想着与她在办公室里交欢的场景。之后我问她是否愿意将之实现，她一口允诺下来。
八月
面对着面前这条叫做漓江的大河我与她竖立了许久，我默默的想，脑海里浑然都是夫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拉着我的手了，握的很紧，紧的不露缝隙，紧的在彼此的手掌之间骤集了一股灼人的空气，这让我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感觉到她亢奋般的呻吟。我将她抱之怀里，将脸颊贴在她的发上，然后与她一起闭上双眼，我说：“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只有粮食是我的珍爱，我将她紧紧抱住，抱住她在故乡生儿育女，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漓江就是我的山海关。”良久我都不曾再语言只留耳脉任听江水潺潺岁月如斯。
她紧紧的依偎在我的怀里，也面对着我面对着的那条大河，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沉默的，就这样过了许久她终于说道：
“我感觉到了自失。”
我依旧望着大河不曾变换眺望它的角度：“上善若水，面对雨漓江，面对大河没人能逃出自失。这河我宿命的爱，数年前就是这条雨漓江同样唤醒了我的自失。”
“面对它，面对这条娇弱的雨漓江我遇到了一切，惟独没有遇到你……于是我终于发觉了我的自失……”她说。
“这很好，故几于道了。”
“这是条只属于你的无限可以延伸的大河……”
我问道：“为什么只属于我？”
“这里压根就没有大河，有的只是江，漓江！这条河只是你与你文字之间的默契，是你与你空灵之间的城镇，而这条江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实。”她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在这以前，只有做爱中我才能感觉到对方确实对我的爱，而今天不了，因为你，还因为你的这条大河。”
她不再说话，她抿动嘴角开始喃喃自唱，我清楚的听到了歌，更清楚的看见了她脸上的泪。
九月
她的离开有些日子了。我坐在她平时落座的窗沿上打开唱机，远眺着那一片亭台楼阁和娇逸的别墅同时随着音乐唱着许巍的《执着》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不管时空多么转变
世界怎么改变
你的爱总在我心间
你是否明白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
对未来的执著
拥抱着你OH MY BABY
你看到我在流泪
是否爱你让我伤悲
让我心碎
拥抱着你OH MY BABY
可你知道我无法后退
纵然使我苍白憔悴
伤痕累累
我将歌大声的唱着，朝着窗外任意一个方向嘶叫着，声音大的就仿佛动用了过去二十四年积压的狂飙。这时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是能够听到的，而且此时的她正伴随着我的曲谱一同挥舞着节拍……
最后我哭了……最后我的一整个九月也都在哭……
十月
不久前的一个早上,一只猫倦在了我的窗沿，我将它抱紧，从冰箱中拿出牛奶用她的杯盛着，猫儿转眼将杯中的牛奶饮尽，我将它放下，它也竟不逃，一个懒懒的腰身之后又重新睡在了我的窗沿。
从那以后的每个早晨那猫必也在我的窗沿倦睡，从那以后的每个早晨我必也六点准时起身买来新鲜牛奶，将盛满鲜奶的杯子放在它的身旁后这才继续躺下再次昏昏睡去。
那猫一直躺在我的窗沿，它或许是爱我的，或许是爱我的窗沿，或许爱着那盛着清晨鲜奶的杯子，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它不爱那些牛奶，这个我知道，并且毋庸质疑的清楚。它喜欢躺着，时而卷身时而横卧，它执着地变换着各种睡势迎合着在别处的阳光，于是我便叫它“在别处”，于是它和先前住在这的女孩一样有了同样的一个名字。
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快，工作没在去找，和往常一样干些零工倒也能维持猫儿和我的生计。终有一天想为她写封信了，于是买来信笺郑重其事的铺开在堆满唱碟的木桌上，我呆呆的握着笔，久久不曾移动，良久终于写下：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我工整的在信封上填下最后几个字：
收 信 人：在别处 亲启
署 名：青铜器
五点三十分，最后一班邮车载着那封信终于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视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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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3-11-5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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