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树的故事》2.0升级版－－－献给疏影临书卷

梦亦非

一
当杨枝鱼渐渐老去，再也无法去追问远方海域，甚至对远方也没有向往的时候，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株杨柳，记得她水中的倒影，是的，如同就在他越来越模糊的眼前，只有这反复的回忆构成了它老去的生活，和生活中的永不老去的激动。
杨枝鱼有线条流畅的身躯、有力的鳍、旺盛的生命力，注定它不只属于一块水域。他想去远方看看，然后他就去远方看看。沿着海岸线往东方去，他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海湾，躲过一次又一次渔网的阴谋，他想看看太阳在最东边升起时，从上到下地清晰起来的海水层次……
在一条长江的入海口，海岬之下，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
太阳跃出海面，海水从上到下一小层一小层地清晰时，那株树影也随着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杨枝鱼看见了树影，这在他的想象之外，这时候，他忘记了太阳、那七色地在水中显现的色彩（比鸡尾酒更漂亮的色彩），忘记了他万里迢迢而来的目的。他停止了游动，不眨眼地望着那树影在面前显现、成形、随着海水微微地动荡，不，是在海水中以慢节奏的方式舞蹈……这是一株杨柳树，她站在水岸上，可是她的影子却在水里。这是杨枝鱼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树影了，“是的，最漂亮的。”他想。小小的心脏随着树影的晃动而跳着，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树影上移开。
太阳像个金色的泡泡，浮到了杨柳树的西边，那树影便移到东边。杨枝鱼也在不知不觉中移到东边。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再也看不见水中的树影，杨枝鱼尽量往上浮，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可以看到她站在岸上的依稀模样，象一个真实的梦。月亮落下去，树也看不见了，杨枝鱼惆怅地等待太阳再次升起。他想，“如果我是另一株树多好，可以站在她旁边。”可是他不是树，他是一条无根的鱼。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终于有一天，树影就要消失在月光中的时候，杨枝鱼鼓起勇气对树说：“让我亲亲你，好吗……”然后他游向她的影子……他当然亲不到影子：她就在前面，却隔着永恒的不可见距离，他可以穿过她的影子，却不可以触及她。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甜蜜而痛苦的迷恋。
大雁的影子从水面划过，匆匆赶往南方， 杨枝鱼才又记起了远方，无数次回头地告别这个叫着上海的半岛，这时候，那海岬下的海水越来越浅，似乎从沧海变向桑田……

二

因了杨柳树和她的倒影，杨枝鱼每次在流浪的路上，总要绕道经过这座半岛，不管是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还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或者说，因为杨柳树和她的树影，杨枝鱼总是让自己不断地处于流浪的途中，再也无法安心于他的水域。他一定要经过这座半岛，在越来越浅的海岬下停留很久很久，守着她的影子，随着她的影子。虽然她不知道有一条来自另一座海洋的杨枝鱼，迢迢而来，又迢迢而去，只为在阳光中看一看她的影子，在月光下看她隔水的美丽……
“我给你朗诵诗歌吧。”杨枝鱼又一次经过上海，在海岬下久久地停歇。
树影没有声音，树影也不会说话。
岸上的杨柳树却看到了，脚下平静的海面上冒出细小的泡泡，那些汽泡来自于一只线条流畅、带着异域色彩的鱼，它身上的色彩那么热烈！隔着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它的唇吐出了汽泡。那是些有规律的汽泡，从树影边升起，在水面晃荡，晃荡，然后细细地炸裂。杨柳树感觉到了一种美妙的节奏，让她的生命涌动的节奏，像那热爱她的微风们吹过时的感觉，那些风不断地吹过她，又远了……
“你是谁啊？为什么总是追着我的影子吐泡泡？”杨柳树问。
隔水，杨枝鱼听不到，但是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的叶片在阳光下美妙无比地晃动，比燃烧着的火焰更灿烂，他忘记了所有吐到口边的语言，沉下去、沉下去……成了一条不会游泳的鱼，差点淹死在异乡的海水中。
杨枝鱼用了许多天，许多个月，每天在阳光下，在月光中为她朗诵诗歌。这是他许多年的流浪生涯里，无穷无尽的思念积淀而成的诗句。他牢牢记在心中，他不会朗诵给别的鱼听，甚至不会朗诵给自己听，这些诗只属于她的影子，属于她。
——在他年华过去，衰老来临的时候，他又来到这座半岛，隔着水，隔着永远的空间距离，为她朗诵下一生最好、最真的诗句。
这些诗句甚至够它疯狂地朗诵许多天。
她听不到，她只看到一条异域的鱼吐着美丽的汽泡，“你是一条迷路的鱼吗？”她问，许多天以来，她都在享受着汽泡带来的快乐。最后她还看到，那些汽泡越来越慢，越来越少，金色的夕光下，她看清了，那水泡中中有丝丝的红，丝丝红色无声地消融于海水中。
那是血吗？
三
“你已经流浪了一生。”珊瑚鱼说。色彩灿烂而富于攻击性的珊瑚鱼永远只在珊瑚间晃来晃去。“是的。”杨枝鱼回答。“因为流浪，所以你从来没有伴侣。”珊瑚鱼眼中露出了怜悯。“不，我一直有伴侣。”杨枝鱼否定。“她在哪里。”“在我的心中。”杨枝鱼眼中有了薄薄的思念，象一缕月光轻柔地抹过。
“她不美丽吧？”珊瑚鱼又问，如果她是美丽的，为什么从未在杨枝鱼的身边出现过。“不，她非常美丽，象一道暖流将我轻轻地浮起来。”杨枝鱼自豪地说。“有这样美丽的鱼吗？”珊瑚鱼不相信。“她不是鱼，是一株树。”杨枝鱼淡淡地回答。“树？”珊瑚鱼张大了嘴巴。
“是的，一株海岸上的树。”杨枝鱼似乎在自言自语。
杨枝鱼感觉到，生命越来越迟钝，流线型的身躯也很难再穿越流浪途中的风浪，但是，他决定最后一次去上海，去那个海岬，再看一看她的影子，不，看一看她真实的容颜。
“你要去看你的伴侣吗？”珊瑚鱼问，有点嘲讽的意味。“在我游不动之前，我一定要去看看她。”“太远了，你去不了的，就算是去了也回不来。”珊瑚鱼担忧地说。“那也要去。”杨枝鱼坚定地回答。“海岸线的海水越来越污染，你会生病的。”“那也要去。”“隔着越来越宽的沙滩，你看不到她的。”“那也要去。”“一路上有许多网在等着你。”“那也要去。”“……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你放弃她吗？”
“是的。”杨枝鱼的眼中有了泪水，可是，没有谁能看得见。

四

杨枝鱼已经很累了，同样的路程，要比从前多花一倍的时间。路线都变得陌生，果然像珊瑚鱼说的一样，沧海正慢慢地变成桑田，一路上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从能见度降低的海水到不熟悉的海岸线、人类越来越密的网……
在雁群的影子划过水面，匆匆赶南方的秋天，杨枝鱼终于又到了上海。沿着岩壁游过去，却不再是昔日谙熟的水域，而是一片无水的沙滩，在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是的，越来越浅的的浅海最终会变成粗糙的沙滩，就象自己会变老、变得迟缓一样。
这是个月夜，那么圆的月亮挂在湛蓝的天空，象一滴泪，却不会滴下来。但是，就算是尽量往海面浮上去，也看不到她，“我看不到她了。”他悲伤地说，往浅水处游，游出浅水，尾巴狠狠地击在砂石上，弹起来，脱离海水的怀抱，划出一道弧线……
他落到了更远一些的沙滩上，痛！几乎要晕过去。“不！”他对自己说，再往远离海水的高处反复地跳弹，一道道弧线向她靠近……空气让他张大了嘴巴，干渴，窒息，痛苦，他已经伤痕累累，鳞片丢失了一半，鲜血沾在大大小小的卵石上。
他流泪了，一条生活在海里的杨枝鱼在空气中流泪，因为，他终于看见了她——
月光下，她仍然站在原地，那么年轻，那么修长和妖娆，甚至可以听到风从她的枝叶上拂过的细响。他忘却了痛苦，迷失在这细响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看清了她的容颜。
风过，树影盖在了他的伤痕累累的身上。
就在他要停止呼吸的刹那，一阵汹涌的潮水卷起了他……
五

当杨枝鱼渐渐老去，再也无法去追问远方海域，甚至对远方也没有向往的时候，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株杨柳，记得她水中的倒影，是的，如同就在他越来越模糊的眼前，只有这反复的回忆构成了它老去的生活，和生活中的永不老去的激动……

疲惫的影子

很感人的故事……

亚男

读来好有功底。

小薇

5555555555555555
好凄美啊！ :em16:  :em16:  :em16:

安竹

美啊，苦啊~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