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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辛然

《隐语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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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3-19 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5)
       等他脚步声消失,秦菊就神秘地问:“心姐,看不出你和胡天海还这么熟络,感情成老朋友了?”
梁心竹不屑地说:“他呀,以前见面我还不大理他。最近几天在我姐那儿和他做了‘麻友’,才算真正认识。”
       孙国伦感叹道:“才几天功夫?我也想不到。不瞒你说,我发觉你今天都快成杨贵妃了。”
        梁心竹笑道:“莫名其妙。你哪跟哪儿啊,根据呢?”
        孙国伦咳了咳嗓子,道:“还是严守机密好。我说出来怕你生气。”
        梁心竹接了一下秦菊的眼光,有些不自在,“什么大事能让我生气?我洗耳恭听。”她撇了撇嘴,“可不许诳我?”
      “那我就简单说了。”孙国伦盯着梁心竹的脸,一字一句地,“相传唐朝的杨贵妃有爱吃荔枝的癖好,但京城独缺这种佳果。为讨美人欢心,唐明皇不惜派使者千里迢迢快马专递,从很远很远的南方将新鲜美味的荔枝送到贵妃娘娘手中。所以……照今天胡天海买香水的事看,嘿嘿,他不冲你心姐的面子又冲谁?你不就成杨贵妃了?”
       梁心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又不甘心让人戳破心思,“看看,瞎掰了不是?我看你唱戏都不用敲锣——这些话你让国平听到,他还了得?”她侧头望着秦菊,“小秦,你可要管管国伦,要不他可真误入歧途。再说这香水什么的又不是凭白给我一人,你们不都有份?”说着,她似有一肚子委屈,倒真的愤懑不平起来。
      孙国伦吱唔道:“说玩的,叫你不要放在心上。”
       梁心竹埋怨道:“话说得轻巧。你玷污人清白,怎么叫我不上心?”
       秦菊一边帮衬梁心竹,一边直朝国伦使眼色,“知道心姐要生气,还偏要说些没遮没拦的话,你这人也真是的。”
       孙国伦招架不住,嘟囔道:“当我没说,是我错总行了吧?”他低个头,躬身退到室外……
       到了孙国平办公室,却不见胡天海,便将孙达章交代的事如数转告孙国平后,他一人闷闷不乐出了镇政府大门,打算买包烟尽快返回。还没走到街上就觉得天色有了反复。一抬头,忽然发现远方灰暗天际正泛出一股奇特的光亮。虽然面积很小且象被云层局部裹住,不能自由扩散,但足以使他在沉闷多时的情绪里无端培养出一点新生的乐观。他没来由的被这亮光感动了,眼前顿觉飘忽模糊,有一种无从目睹辨别的雨丝混杂着空气,不久脸上明显渗透出一层冷冷的冰凉。
     “下雨了”,孙国伦摸摸自己沾湿的脸,陡然间他否定了刚才的结论,内心涌起一阵孩子般的喜悦,“雪。是下雪了”,他差不多快失声叫喊。鹅毛大雪象是揉散的芦苇花一样在密密麻麻地飘洒,天空处处是光亮的摇晃,用同样的洁白一片一片向大地直铺,顷刻之间天地连成了一体。风,似乎也在加大,并不规则地旋动方向,开始更频繁地、猛烈地直往人的衣襟、脖颈里灌。孙国伦打了个寒颤,不禁将衣服裹紧了些,双手兜进裤袋,加快了步伐。
        路人似乎都在快乐的议论着这场雪的降临。或许是因为风雪更清楚的呼啸声一扫冬日以来的阴郁苦闷,飞雪的古镇也仿佛刹那间变换了另外的姿容。
                                                       (待续)
发表于 2004-3-19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看见坚持~~
 楼主| 发表于 2004-3-23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6)     
        孙国伦躲到商店的檐下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飘雪,忽听耳旁有个清脆的童音接连喊“叔叔”,他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街的店铺口有个小女孩在向他招手。孙国伦正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见那小女孩拉着个比她还高出一头的男孩子朝他奔跑过来。近前一看,原来其间那女孩是可欣。孙国伦笑容可掬,问:“是你呀,怎么没去上学?”
        可欣没有立刻回应,倒坏坏地笑看可寒。可寒抓抓头,一只脚不停地磨蹭着地面。他刚才还和可欣在远处争论,以为妹妹胡乱吹牛认识孙国伦,现在自知理亏,便哑了口。可欣大概是得了些理,更是顽皮地对孙国伦笑出了声,“叔叔,我们是来找妈妈的。”孙国伦奇怪地问:“找妈妈?到这里?”可寒接口道:“我们回家后,门上了锁。隔壁六婶姨说妈到镇里来了,所以就赶到这边。”“有急事么?”孙国伦不经意地问,“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可欣急急摇着小手,辩解道:“没有没有。叔叔,是老师让妈妈到学校去交钱,还有话和她说。”孙国伦诧异地问:“交钱?什么钱?”他耸了耸鼻子,生怕冻落鼻涕。可寒将捂在手中的纸条递给孙国伦,无奈地说:“就是这个。”孙国伦展开纸,但见上面是唐口镇中学油墨印的一则通知——
        沈可寒同学的家长:
        由于你长期拖欠本校学杂费,致使我诸多方面受到限制, 严重影响了本校的教学秩序与质量。为了能更好的贯彻执行九年制义务教育,请你务必于今日下午四时前,到本校财务组将本学年度所欠的各项费用补齐,为感。多谢配合!
        否则,一切相关后果自负。
孙国伦看完,思维僵硬住了似的,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地嘘了一口气。可欣轻声询问:“叔叔,我妈是不是去你们那里了?”孙国伦摇摇头,又把纸条还给可寒,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叔叔愿意带你们一起去镇里找找。”可寒小兄妹俩立刻左一声“谢谢”,右一声“麻烦”,响应得孙国伦也更多生出了几分热情。
       三人冒雪赶到镇政府,孙国伦直接领着孩子上了二楼,转到孙国平办公室,果然见骆玉云正在里面与孙国平叙谈。骆玉云突见俩孩子也倍感疑惑,再加追问,方知事情始末,不由眼神里仅余的一丝笑意也萎谢了。她有些吃力地对孙国伦点点头,说:“还麻烦你把他俩带来。”孙国伦想表达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骆玉云清早将苹果送到了镇长手中,回家后很长时间依旧无法平复送礼延续的激动。终于定下心吃过早饭,估摸着孙达章已经去单位上班了,在六婶口中不止一次“碰碰运气”的催促下,她又来到镇政府,准备“趁热打铁”和镇长落实自家补助款的事项。然而,当孙国平明确提醒她今天镇长不能来上班,孩子告诉她学费非交不可时,骆玉云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象是所有的努力白费心机一样刺激着她那失望无比的神经,她觉得已差不多快给骨子里的疲乏击垮。现在,经济上除了又想个“借”字,她几乎失去别的主张。可是该借的地方,该借的人都已经借遍,即使是她不想也不顾忌为了“借”而遭人赤裸裸的白眼冷看。
      矛盾不可调和,犹如此刻骆玉云面无表情的木僵,死死纠缠着这个急得几近于盲目的妇人,无法不让人大动恻隐之心。她拖着两条灌铅的腿从镇里告辞出来,领着孩子走在大雪纷飞的街上,不争气的眼泪才涌出眼眶。可欣直喊冷,骆玉云恍然心疼,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密实地裹上女儿的头脸,可欣稍觉暖和了些。其时,六婶早已替骆玉云家将晾于外面的衣物收拾到自己家里,坐在门口耐心张望了。见骆玉云母子仨一道归家,便过来打探补助进展。细细问及了原故,六婶略略内陷的花白两鬓陪衬着她干皱的脸颊在为骆玉云分忧时也不由多突出了几分冰凉的颓丧。但她安慰骆玉云道:“补助钱肯定不会落空,迟早会有。可寒学费如果真凑不齐,我这里还有一百元给垫,你就先拿着。”不由分说硬将钱塞进骆玉云手中,妇人本欲推挡,可一想此刻自身山穷水尽的处境,只得再次谢过收下。自己又将家中仅剩的七十元箱底钱添上,觉得应该够补交孩子的学费后,她的心便渐渐踏实成一种安全系数并不高的淡定。
       唐口镇中学的财务组办公室,已有几十位类似骆玉云的家长聚集在房间的一角正排队等着帮孩子缴纳学费。因为天冷得厉害,财务室的中央置放着一个旺火取热的煤炉,虽显得有些简陋,却温暖实在。骆玉云身临其境,也少了许多先前的无所适从。没多久队伍前面一阵喧哗,是家长和财务会计的大声争执: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多要少要你们说了算,我们还能算什么?”
      “学校已经把各位同学的欠费用红纸黑字贴墙表列公众,这样做目的就是让大家心里亮堂些。你这么不放心,难道是我个人讨要你的钱?你尽管去核对好了!”
       “核对个屁!有啥可核对的,糊弄人。”
       “告诉你,有意见找我们领导,别跟我胡搅蛮缠。既然你觉得交这钱冤枉,别交好了,我不反对。”
         …………
          牢骚归牢骚,人群秩序并没有乱。
          骆玉云很安静的听着,并不参与周围家长间的讨论。她有些失神地望着门外,倾泻而下的雪花厚如一堵白色的巨墙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幻影迷离。这愈闪愈快的朦胧里,突然间分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叫“阿姨”,她侧过头转眼瞧去,一个扎着发辫,脸色冻得泛红的小女孩肩披还没有来得及抖落的雪花,一身稚嫩地映入了她的眼帘。骆玉云奇怪地笑问:“叫我?”虽然是有眼熟之感,可一时又无法肯定。那小女孩起先以为骆玉云能认识自己,但看骆玉云反应后,反倒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可寒的同学。阿姨,我知道你们家缺钱,这是我平时攒的零花钱,都给你。”她迅速地将一个小纸包塞进骆玉云手中后,不容骆玉云分说就急匆匆地跑离了房间。骆玉云哪里拦得住,纳闷不已把纸包拆了,数数里面的票额,整整十五元之多。她也只好收了,但等回家再好好询问可寒。
         人群在财务室进进出出,好不容易捱到骆玉云交费了。尽管早有此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会计嘴里掀出的高额数目吓了一跳。她接过会计递给自己的表格,稍稍查找,在初二(3)班学生欠费名单一览里清清楚楚地标明:
        沈可寒   书本及学杂费192.00元    教育附加费25.00元
骆玉云好似街上购物般脱口而出“太贵了”,惶然与焦虑同时抽打着妇人羸弱的心。原以为尽力凑齐的钱够交欠款,却不料还是差了一小截。骆玉云顿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辛酸,怨怪自己没有对此细细打听妥当。
        她略有迟疑,对坐在桌边正等着帮办补交手续的会计说:“我身上带的钱不够……能不能先补交一部分?我尽快补齐,好不好?”会计重新打量了骆玉云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作不了主。你还是现在交了好。”骆玉云摇摇头,说:“我不是不愿交,真不够呢。”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地转身欲离。会计又叫住了她:“你还差多少啊?”骆玉云黯然道:“差不离,大概二三十块吧。”她想到了刚才那小女孩给的十五块。会计立刻指点道:“是不算太多。这样,你马上去教导处找一下王主任,看看他的意见。只要他点头就可以了。”骆玉云答应着,浅浅一笑,就此谢过。
       七拐八弯总算找到了教导处,骆玉云推开虚掩的门。只见里面端坐一个人,大概三十余岁。四肢嫌短,略显肥胖。穿一套藏青色竖条西装倒也配他那一头齐刷刷的“板寸”,就象他那挺直的鼻梁。脖子上围一方长长的墨蓝色丝巾,教人相信他所兼具的儒相,并显出少有的精力。骆玉云不安地问:“请问,是王主任吗?”王良柱瞬间感觉到微风絮语融会进自己渴望舒展的心,对妇人所产生的好感让他的声音色彩饱含了一种特别关注。他眼光发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骆玉云进去,充满尴尬的希冀。她将自己费用补交不足的前因后果表述出来,等待变幻裁决。
      王良柱高傲的笑着听毕,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语调为难又不乏戏言:“好吧。我去财务室打这招呼。不过,响鼓不用重槌,最好你抓紧补齐。不然我难做人,别人还以为咱俩私交多好呢。”
妇人启齿微笑,再三感谢。王良柱魂都酥没了,他觉得自己要疯,很奇异的兴奋,又努力收敛,于是不敢再看,有意识地转移了视线……
                                                     (待续)
发表于 2004-3-23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4)
     三人正各自说着打趣的话,不妨胡天海从门外走了进来。——不妨?不防?
:)
发表于 2004-3-25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感觉语言还不够和谐,前后的不和谐,有的精到如白话文,有的则拖沓了。个人意见哦:)
 楼主| 发表于 2004-3-26 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可能有时过于伧促缘故,欢迎再整!
问好!
发表于 2004-3-26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我也来支持辛然!精彩!
 楼主| 发表于 2004-4-2 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7)     
     沈可寒放学刚一到校门口,早已等候在旁的骆玉云就叫住了他。母子俩并肩疾行于风雪之中……可寒边走边问:“妈,你才交好啊?”骆玉云知他所指,答道:“不要担心。我刚等你一会儿呢。”无语,想了想,不无严肃地问:“刚才在学校代你交钱时,有个小姑娘硬是把十五块钱塞给了我,还说是你同学。寒,告诉妈这怎么回事?”可寒的心,惊了一闪。他难以置信,脚下也不禁放慢步骤。但他明白这肯定是尹晴晴做的事情。因为就在昨天上自习课时,同桌的尹晴晴就曾将一堆零碎票子夹进书本暗地里想送给他,他却不露声色婉拒了她的好意。而她今天突如其来,出其不意把钱直接送到骆玉云手上,动作之快令小可寒除了猝不及防,也简直无法想象。他迟疑地,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她是不是头上打了辫子?”骆玉云点点头,应了一声。可寒的脸火辣辣的发烫,就象他有时需要在同学们面前试图证明自己与尹晴晴的纯洁友情一样,他的难堪是无可回避的。比如今天此刻,他知道,就是害怕解释不清也不能保持沉默。心情紧张的他不由吱吱唔唔地说:“尹晴晴就是去年你生病时帮我补课的那个同学。其实,她数理化并不是很好,所以学习上我也帮助她。大概……同情我们家吧,加上她知道我这学期一直拖欠学校费用,所以她就想在钱上帮我忙,可我从来没要过她一分钱。”可寒只觉得自己的话音哆嗦得厉害,喉咙间象被风吹散了骨力,软塌塌的没了应有的底气。骆玉云听到可寒谈及去年春上自己的那场病,就想起可寒辍学在家服侍自己照顾可欣的五十余个日日夜夜,仿佛看到病榻前孩子那双布满血丝又闪忽不停的眼睛,还有经常来家中帮可寒补课的两个学生。有一次可寒和那两个学生去琴河边帮家里抬水回来后,她还严厉地责备了可寒一场。自己病着那些日子,生活用水基本是六婶儿子长林担来,可寒他们身子骨单薄,再说自古水火无情,孩子万一水边有个闪失,骆玉云怎能承受得起?往事至今历历在目,骆玉云思忆不及,一瞬间恍如生生不息的潮水直涌向脑海。孩子的话没错,孩子本身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家穷。以至孩子现在的自尊都在被他的同学好意地绞缢、瓦解。那么,如果不排除恶意的其它,作为母亲,骆玉云为此几近窒息。这种自我思想迫压下,她的心寒意更重。她闷闷地对可寒说:“记着,我们家是不需要别人来可怜的……”她突然意识了言语的欺骗性,一想到自己在刺骨寒风中送礼的卑微,想到六婶用枯树皮的手借给自己的钱,想到在学校忙里忙外,想到在镇里求爹拜娘要补助款……繁乱冗杂中,到底需不需要别人可怜的这个问题就残忍滞留进妇人的悲伤与可耻里,无情地,不可否定地摧残着她惘然的身心。她的表情痛苦,手一阵拘挛,触着可寒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寒,许多事情妈不说你,你也会自己处理,因为你已经是个小伙子了。是不是?这些钱你明天就代我全部退还给那个同学,除了谢她,你还要向她说明情况。”她原封不动地掏出小女孩给的钱,小心地放进可寒的书包。
    可寒基本懂得了骆玉云说这些话的含义,他一边感激妈妈的理解,一边又为尹晴晴的“冒失”生气。同学之间的友谊深浅难道非得用金钱来衡量?可寒困惑,尹晴晴好几次送他钢笔、笔记本之类的学习用品都被他坚决退回去,可她怎么还不死心呢?仅仅因为我是班长吗?不象。同情我?比我家更穷的同学班上也有几个,她怎么不去同情他们?是了,我们是同桌,接触得多,她自然比别人要了解我多,她就能做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情。可真实情况呢?可寒不敢再找理由,纷乱反复的思绪一点也不亚于骆玉云。他紧紧地揽住妈妈的臂弯,含着泪说:“妈。你不难过好不好?……寒会好好听话的。”他哽咽的声音里漫溢出一种诚挚的安慰。
    骆玉云轻轻摇头,欲认真的笑一笑。假想的笑意从印象的边缘一掠而过,并无露出半分。当她口不对心说“妈不难过”时,所有想告解的话语都落进了克制的硬伤里。“我是有老公的女人,”她的心里在哭,“可我同寡妇有什么区别?还担代有老公的名声。真搞笑!”她面部的神经随之微妙地扯动着隐在嘴角的一丝笑意,便回过神,振作似的挺直了走路的身姿。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4-4-2 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8)                                       第四章
     
     从唐口到茅公铺大约二十公里路程。其中一半行程需在琴河上坐船逆流而进,然后在红南桥下船,上岸的渡口边即是一辆辆横七竖八停着载客的机动三轮车。骆玉云的娘家就在茅公铺,自然需得坐这小三轮回娘家。问清去向,早有一青年司机将骆玉云领到自己开往茅公铺的车上。其时车里已坐了六、七个人,嘈杂声里大多是在催司机开车上路,还有人威胁说,车再原地不动就换乘……司机陪着笑,说帮忙等等吧,不然连油钱都捞不着。后来实在拗不住众怒,将机器发动,嘴里却更加买力地大声吆喝:“茅公铺!有去茅公铺的快上车!……”好象不搭他这车别人有惨重损失似的。直到屁股陷进驾驶椅里,还不见有人上车,他这才极不情愿地驱车掉头,小心地驶过喧闹混杂的露天车场……
       路况较差,又是泥泞积雪,因此车身颠簸得特别厉害。骆玉云感觉狭窄的乘坐空间很糊闷,一颗心象被水湿了一样垂悬于胸腔,沉重地晃动着肚里不可沉淀的咸腥。她有意咽了一口吐沫,不料车身猛地颠了一下,时时从喉管间不经意涌出的一阵怪味顿时占了上风,骆玉云昏昏的头脑里立刻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但还是“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这堆污物散发的味道很快又迫不及待传染给了另一个老女人,她似乎并不服气骆玉云的“优异”表现,捂胸皱眉,低头狂吐,也不管四溅的脏沫污点。这种可怜的“威风”几乎吓倒车里所有的人,他们赶紧叫司机停车,忙不迭地下来躲避刺激鼻眼的污秽。承受了感官效应,司机很不高兴,无奈拎了两只大小不一的铁桶,就近不远的溪沟,往返几次取水回来将车厢勉强冲洗干净了,众人方才重新上车赶路。骆玉云和老女人经验所使,紧靠车门,左右对视就坐。如果抵制不住呕吐,只要手扶铁门,稍探头于车门外即可。但此后途中,骆玉云和老女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俩人虽憋足了难受,就是没有再吐。
     到达茅公铺已是下午两点钟。那司机将车停妥收钱,当骆玉云递他车费,他并不接钱,只恶声恶气道:“你等等!”骆玉云很奇怪,他怎么会不要自己的车费呢?正猜疑间,又发现刚才和自己一样呕吐的老女人也被司机晾在一旁站着。司机将众人打发,转身拦住她们,他伸出油晃晃的双手,笑里藏刀说:“付钱吧。每个人五块钱。”老女人吼道:“你搞么名堂?!别人不都是两块五,凭啥要我给你双倍的车费?”司机眨巴着细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纠正道:“不是你一人交这钱,还有她陪你呢,老婆子。”他得意地指着吃惊的骆玉云。“为什么?”骆玉云涨红了脸据理力争,“你以为我们是开银行的?”司机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冷笑道:“为什么还不清楚?你们俩在我车上吐成那样,我又是停车又是冲洗,这大冷天我辛苦不?当是服侍你俩,多给点辛苦费总成吧?”老女人“呸”了一声:“我没钱,不给!”司机一阵阴笑,“不给就别想走。”争吵功夫又围上一圈人,且大都是些三轮车司机。他们不怀好意的哄闹着,以此来驱逐无聊,博取由于邪恶所产生的实惠快意。
                                                    (待续)
                                                   
发表于 2004-4-2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过:)
发表于 2004-4-5 0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描写的好细腻哦
发表于 2004-4-11 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后面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4-11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29)      
     骆玉云被困围当中又气又怕,知道受人欺诈。又不知该如何和这些人交涉,一阵风雪猛烈地吹打在她身上,心也凄凉的瑟瑟作响,“逃不出去了,我投降。”她忽然想起战争电影里经常使用的这句“经典”台词,“那就按这畜生的意思给钱算了。”她期期艾艾地想,并准备掏钱,但老女人愤怒的谩骂声又制止住了她,让她以为,也许老女人能帮她。
     随着老女人怒潮汹涌的鼓舞,围观者情绪也高亢到了顶点。有好事之人调笑道:“老生姜真辣,还是仔生姜水灵。喂,牛牛你要不把钱从这两片生姜身上刮出来,你他XX的就不算男人!”被人唤作“牛牛”的年轻司机胸脯自拍得啪啪直响,大声卖弄道:“咱的能耐今天要大伙儿见识见识,看娘们能整倒咱,还是咱整了她们!”立刻引来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支持响应,捧得牛牛晕头转脑,一瞬间仿佛把自己迷糊成了“替天行道”的大英雄。
      骆玉云看着唾沫乱洒,激情四扬的牛牛,觉得他和今日早上自己在琴河岸边亲眼所见——那条四处游荡的秃毛野狗,已无任何区别。在它恣意猖獗的吼叫声里,远处的狗也一个个聚拢过来,狰狞着面孔,摇着尾巴,龇牙咧嘴作歇斯底里状狂吠,多么可怕。
    老女人也受不了这阵势,陈词滥调的骂着,骂没了力气,而没了力气就表示连赢的信心,也起码于脸上被抹光了。骆玉云已无心恋战,她走近因为发怒,颧骨高耸地几乎要从枯瘦颊部中蹦脱出来的老女人,低声道:“把钱给他们吧。”浮在水里的救命草终究没能救助自己,骆玉云迅速掏出五元钱甩给牛牛,直想逃之夭夭。牛牛没接准,那张纸币不服气地飘落到了地上。牛牛指着地下,蛮横地道:“给我捡起来。”他声音不高。众人却炸了锅似的又一次哄笑,使得骆玉云恨透了这股帮腔助势。似乎看到自己整个身体下沉到了一个黑窟,有很多污水正泼面漫浸……索性了,她默默地弯下腰,将钱捡了擦拭干净,然后重新装回自己的口袋,冲着牛牛,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也不给了。”
     牛牛定格在傻愣的疑问,怎么到手的鸭子也煮飞了?他正欲发火,不料那老女人长长的哀嚎一声,跌跌撞撞不管生死地扑了过来,眼泪鼻涕地一把揪住牛牛胸口上衣,扭作一团哭诉道:“你这个让车轮压的死鬼,老娘的钱是药水煮的一分也不给你,你又能咋的?我这把老骨头跟你这王八羔子拼了!”
     闹剧中,牛牛虽有点心虚,但他岂肯善干罢休?粗鲁很快没费劲地扳开了她缠在身上的手,恶狠狠对摊倒在污泥里的老女人说:“别在老子面前倚老卖老,逼急了照样开刀!”他粗大的巴掌伸向骆玉云,与其说讨钱,不如看作是咄咄逼人的威胁,“你,给还是不给!”
     骆玉云怒目相向,上前用力扶起老女人。她们就象汪洋中的两条小船,已经失去了各自驾驶的动力,眼睁睁看着风浪对船的随意践踏、蹂躏,直至吞噬。骆玉云心寒极点,已经绝望。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相继在喊“成哥”,只见一人闪进圈内,气氛立刻安静了许多。牛牛也忙迎上前,毕恭毕敬喊道:“成哥。”骆玉云定睛细看,来人似乎面相比牛牛还年轻,却留有一撮浓厚的八字胡。身材宽大,一副深沉、魁梧模样不自觉的令人想象出他天生富有的威仪与豪爽。他拿下压住自己前额的皮帽,拍了拍上面残余的薄雪,眉宇间打出个皱结,斜着眼睨住牛牛,道:“你还有人性吗?欺负良家妇女能耐当真不小,呵呵,有本事。”牛牛谄谀道:“生意这几天都难做,晌午又没事,咱是给大伙儿寻开心,逗个乐。成哥,你莫怪。”韩成翕动着鹰钩鼻,戴好皮帽,两手交胸,面无表情道:“你老娘老婆怎么不拿来开心?山里的规矩都让你这号东西破坏光了。你让我怎么罚你?”牛牛哭丧着脸道:“成哥,你就饶咱这一回吧?下次不敢了。”连着太阳窝的几条青筋随着他那异常紧张的语音也一掀一鼓地暴动。韩成并不理他,直接走到骆玉云和老女人面前,漠然道:“没你俩事了。你们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说完,侧过头伸出一根食指朝牛牛随意勾了勾,牛牛魂不守舍,象中了魔似的跟在韩成身后,灰溜溜地挤出了自危的人群。好戏刚开了场,就偃旗息鼓,凑热闹的看客不免扫兴,有人意犹未尽骂骂咧咧,可是很快被身旁的人制止住了,语气不无严肃道:“闭嘴。让成哥的人听到准敲了你牙齿。”听者愕然醒悟,赶紧慌张四顾,生怕真给人偷听了似的。
     这情景深深留在了骆玉云的印象中,使得她对这个被叫做“成哥”的人生出几分好感与钦佩。现在,汪洋消失了,俗不可耐的狗也不复显现,只有零星的雪花飘舞……老女人混浊的叹息惊醒了骆玉云的沉思,她喃喃自语,“世道阴险啊。”接着是猛烈的咳嗽,好比破锣发出的闷音,让骆玉云好生奇怪这老女人富余的力气。虽本不相识,但经此一遇,着实让骆玉云多了一份担心。她关切的问老女人:“你不要紧吧?”老女人又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抹去嘴角的残液和刀削面似的鼻涕,摇头道:“我没大事,只是头痛了点。”“那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你看你身上都湿了。”骆玉云说道,又指了指不远处电线杆旁一座能避风的修车棚。修车人大概天冷没有出工,所以棚口里空无一人,的确是挡风的好去处。老女人却阻止道:“不用了,我还要赶路呢。不然雪大了更难走。”骆玉云想老女人的话也是道理,便说:“那好。我事情也挺多,不陪你老了。我先走一步。”老女人点头道:“各走各道吧。哦,我得提醒你的身体虚着呢。你年纪轻轻晕车这么厉害可要当心。”骆玉云打了个寒噤说:“我记着。谢谢你费心。”老女人头摇的象拨郎鼓:“说那里话?要谢还得谢刚才那个什么‘成哥’。唉,女人命,够苦了。再不顾惜身体,老了一身病连自己都嫌弃,更别说旁人?”骆玉云眼眶发热:“你老话厚道,我懂。”老女人感慨道:“知道就好。我俩有缘呢,赶明儿有空去我们周庄转转,一打听豇豆婆婆准知道,我俩在唠。”骆玉云点点头,再次与豇豆婆婆求证了双方地址,方才依依告别。
     骆玉云已经两个月没回娘家了。路途远不方便是其次,主要是不想让娘太多难过。爹在世时,她每次回来,骆老太总会在骆义山面前小声嘀咕女儿嫁出后的种种不幸苦处,埋怨上天的不公正,愁肠之际也常常搅得全家不宁。即使是现在,如果不小心谈及悲情所在,骆玉云也难得劝慰住娘的戚意。
     骆老太年轻时,村里人都叫她“秀妹”,是个模样清甜的女人。不想就在生养骆玉云后的第二个春天,秀妹就开始患眼疾。时间耽搁长了,骆义山才察觉出妻子病情的严重性,却没钱去省城大医院治疗,只能在乡下用些偏方之类的药物对付。不料拖延时日,隔了半年,好端端的一个人完全双目失明了。厄运的打击使原本就缺少健康的骆义山更是体弱多病,瞧着两个年幼的儿子以及嗷嗷待哺的小玉云,他的肩上变得异样沉重。正贫病交加之际,沈炳荣的父亲沈长德向骆义山无私地伸出了援助之手。在那个饥荒之年,他和骆义山一样都是茅公铺煤窑上的窑工,因为俩人意气相投,便拜把子成了兄弟。这铁哥们见了骆义山一家的困境,横了心周济:骆家快断炊了,他千方百计,哪怕是从唐口筹米,或自家宁肯少吃,也要想办法帮着骆家把米缸满上。当时车船不通,全凭步行尽绕山路,可想而知仅体力活要耗费沈长德多少。下河担水上山砍柴,逢年过节给大人小孩添置些新衣物等等更是不在话下,感动的骆义山曾经不知一次推心置腹和沈长德说:“大哥养活了我们全家不敢说,可我半家子千真万确是你大哥给我撑着,这份债恐怕我一辈子都还不清了。”以后发生的事绰绰有余地兑现了骆义山所说的这段话,造化弄人,好象注定骆玉云的命里天生就要为这个“绰绰有余”背负一生的苦难。
    骆玉云从小便长得活泼乖巧,聪慧伶俐,比她两个哥哥更深得沈长德的欢欣疼爱。沈长德每次从唐口回茅公铺煤窑,总不忘带点“零嘴”到骆义山家走访,通常把最好的一份留给骆玉云。当然,小孩间偷食的花招层出不穷,小玉云吃的节奏总比两个哥哥慢半拍,常常馋得早享受完“美食”的南泰和天祥小哥俩一边干瞪眼之际,不时有绝妙动作“袭击”小玉云余下的“成果”。一旦给小玉云发觉,撒泼了性子哭就成了小玉云维护自身权益的“法宝”。每逢此刻,沈长德与骆义山都会心大笑,并且唯有这种欢乐才能感染残疾在身的秀妹。
      所以今日,刚与骆玉云见面,骆老太心情显然不错。赶忙叫小孙子虎儿端茶给姑姑。虎儿比可寒年长两岁,全身胖墩墩的,长得却也眉清目秀。见了骆玉云,“姑姑”长“姑姑”短问好不停,甚是表现出一种亲切欢喜里的任性。要不是骆老太打发,骆玉云觉得自己还真有问题给这少年问住。“这可能就是社会上说的时代‘代沟’问题吧?”骆玉云模模糊糊地想,“我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一想起自己小时侯,骆玉云还是忍不住一阵惊骇。好象复发的伤口已不会弥合一样,面对今日依旧可能发生的一切,刹那中,她的内心所矗立的那面恐惧之墙,又似乎无可躲避的迎头倒来……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4-4-13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这个贴子最后由辛然在 2004/04/12 08:21pm 第 1 次编辑]

(30)
      那一年处暑,骆玉云是六岁。她记得相当清楚,连绵不断的雨已下了整整半个月了。由于雨水长时间的浸泡、冲蚀,茅公铺煤窑局部土质岩层已开始多处出现细微裂缝。窑工们对此却惘然无顾,谁也没有在意,似乎早就司空见惯。几十人趟着乌黑混浊的泥水,进进出出这张着血盆大口的窑洞,完全忽略了生与死的界线。
这天中午,雨莫名小了许多。南泰和天祥趁着这会儿一个打伞,一个拎着盛有热饼、玉米粥的瓦煲正准备给在煤窑上干活的爹与沈伯伯送饭,小玉云也硬嚷着要跟这哥俩一道去。任凭秀妹对她劝骂,临到末了她还是依了小孩的脾性,偷偷的和两个哥哥一起遛到了煤窑现场看好奇。因为外面仍下零星小雨,这兄妹三人就临时就近蜷缩在煤窑里避挡雨寒,只等大人们吃完午饭就收拾碗具走。但是突如其来的惨剧首先从煤窑深处发生——煤层大面积断裂坍塌以及窑工求救的惊叫声混杂一起不容任何人置疑煤窑“冒顶”的可怕!
     好多人从窑洞深处没命地朝外奔跑,整座窑洞在晃动,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震慑住每个人的心。
     蹲在窑洞口的沈长德和骆义山,俩人嘴里的烙饼还没来得及吞咽,就已意识到洞里的孩子。“伢儿危险!”骆义山听见沈长德这样大吼一声就从自己面前冲进了窑洞。没有丝毫犹豫,骆义山也旋风般跟着冲了进去。洞顶上掉落的大小石块垂直在飞,而洞内许多的支撑横七竖八交叉倾倒,牵绊着众人惊慌不已的脚步。一路昏暗里,循着孩子们的哭叫,沈长德、骆义山终于各自搂抱住孩子又返身跌跌撞撞往洞口外面直冲。南泰贴在沈长德的大腿,手里紧抓着沈长德腰际的衣角,吓得几乎忘了怎样迈脚走路。骆义山弯着腰,不得不一边用胸膛护住怀里的小天祥,一边用左手时不时推动南泰以减轻沈长德双腿的负荷。
     凭经验判断,洞口的亮光愈来愈微弱,很显然它有被堵塞封死的可能。沈长德清楚,他们现在所处位置虽然只距逃生洞口仅仅百余米远,但要逾越的障碍实在太多,自己怀搂小玉云,腰系南泰一道前行只会更加延误宝贵时间,这万万使不得。骆义山也心领神会,所剩时间真的不多,看来凶多吉少难逃此劫。听天由命的移动中,骆义山忽然发现身旁一块宽厚的木板有一端正架在运煤的独轮车上,另一端紧依洞壁触地,正好形成藏人的三角空间。他随身用力扛了一下这个三角结构,竟结实得没动。他迅速扯过南泰,将他的头硬生生地摁进了木板底下,大声嘱咐道:“先呆在这!爸马上来救你!”
          这一招果然凑效,沈长德前进的速度加快,朦胧中渐渐消失在骆义山的视野。骆义山继续突围,还没走几步,头便被硬物击中,血顿时顺着脸庞挂了下来,流到他的嘴里也根本无暇顾及其中滋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和别人一样冲出去。他吃力的,挪动,向前挪动,向生存的一点点亮光挪动,他觉得今天走的这段路太过漫长,但好在希望残余,十米、八米……洞口很近,快要抓住了。有人迎面跑来,身影模糊。骆义山断定刚刚出去的沈长德又折返回来了,不由信心大增。
     沈长德喘着粗气扳着骆义山的肩问:“还有南泰伢呢?”骆义山抹去遮眼的血水说:“快!还在那辆歪把子煤车旁。”他随手朝里指着方向。
     已经刻不容缓,沈长德抱着头部,往里面闯。孩子嘶哑的哭叫声他听到了——然而,最终他和孩子再也没有从煤窑里跌跌撞撞地走出。就在骆义山抱着小天祥逃离洞口的一刹那,整个窑洞如一摊软泥完全坍塌,密实地匍匐在漆黑的土地上,粘得撕扯不开来。这天下午之后的十几天内,人们惊慌失措的议论声、呼天喊地的哭泣声就从没有停止过。
      事故发生过后三十九个小时,抢险人员才全部挖出身陷煤窑的十二具遇难尸体:十一个窑工加一个孩子。其中十个窑工分散死在煤窑深处,事故专家推定这是事发瞬间早已断无退路的主。另外一个窑工是在距煤窑洞口约二十米的通道上以伏卧姿势倒下,他两只手弯曲交叉紧紧抵垫住自己身体下的孩子头部,很容易令人想起信徒呵护圣物的情景。无疑,这两具紧搂在一起的遇难尸体是沈长德和小南泰。躺在唐口镇医院的骆义山听到如此噩耗,执意不顾医生和乡人的劝阻,瘸拐中连夜赶回茅公铺煤窑边临时搭建的停尸场,和同样需要人搀扶又悲痛欲绝的秀妹一起落入阴惨的深渊……
      骆义山料理完丧事什么时候从悲痛里解脱出来,直到现在骆玉云仍然认为是个谜?只知道父亲来年伤势痊愈后就再也没有进茅公铺煤窑上干过活。也是这期间,父亲带着她到了唐口,才算认识了沈长德家人——年已古稀的老娘,还有沈伯伯唯一的儿子,与天祥年龄相差无几的沈炳荣。起初,骆义山多次跑唐口接小炳荣到自家小住,无非是聊表拳拳寸心,如同沈长德在世时关照自家,他发誓要尽最大努力来关照这相依为命的祖孙俩。没过三、四年,炳荣的奶奶去世,骆义山更坚定了原来的主意,他也更觉得自己有必要的责任和良心抚养沈炳荣成人。“不管怎么说,长德老哥是为了咱们家死去的,这种大恩德哪能忘了?”骆义山极其认真地告诉自己,“我总不至于,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炳荣这个孤儿流落街头吧?”
         于是,他私下四方筹借钱买了一条载重十余吨的小木船,暗中做起了代人运输矿煤、废铁、砖瓦之类的行当。可惜好景不长,繁忙的生计使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他几乎快要病倒的时候,做出决定,他把寄居在自家闲玩,一直不肯和玉云、天祥去学校上学读书的炳荣叫到船上做帮手。沈炳荣时年已有十四岁,骆义山很早认识是到了应该教他谋生之时,免得他大了愈加不务正业,荒废人事。沈炳荣撑船很会卖力气,就是缺心眼,生性迟钝,船艺学了很久还是不精。所幸骆义山再任何方面并不对他太过强求,“小时侯头脑笨一点,长大了未必不开窍。顺便他吧。”骆义山既是自我安慰又是无理由地抱定了对小炳荣的满怀期望。
      骆玉云年幼时总是很愿意和炳荣哥哥一起玩。并且随着年龄的增大,她对炳荣的喜欢有时超过了天祥,这主要得益于她心灵里潜意识的结果,因为她曾无数次不经意地听父亲就沈长德的死对娘亲作可怕的陈述。她就想,如果那一天接受娘的劝话留在家里,不偷随着去煤窑,那么父亲和沈伯正好能救自己的两个哥哥,这难道不行吗?事实上,秀妹对这个答案的明确性是相当耿耿与怀的,骆义山对此无法否认,所以他只好惨然笑笑,开导说:“这世上只有前后悔,没有后后悔。孩子们小不懂事,他们也根本想不到有那场合子事发生。只要玉云时刻不忘是救命恩人把她小命从窑洞里捡出来,她就很不错了。”骆玉云却极难为这“不懂事”三个字来开脱自己的过错,她天真善良的以为,对憨厚的炳荣哥哥多关心、多热情,就是尽显自己良心上对沈伯伯的歉疚与哀思。而且,她强烈认可这种自我赎补式的忏悔。
     一九七五年的农历腊月廿六,唐口镇西街“水万里”的那座木式阁楼的所有轩窗被大红“喜”字妆贴。这一天,骆义山成全了沈炳荣与女儿骆玉云的简朴婚礼。
      “我知道他的缺点是老实过头,所以就更不能眼看着他和我划船,漂在水上活活娶不起媳妇,如果这样子……你沈伯伯在地下会骂我的。”骆义山苦心的说服告解是以道德为基础,骆玉云眼噙热泪无从辩驳。这就是自己的爱情、婚姻吗?她一遍遍苟问自己,不相信答案。是的,在此半年前,父亲曾经和她简单聊过这门亲事,她当时以为开玩笑,完全忽视了这次父女俩不经意言谈之间的杀伤力,否则又哪来今日结婚这个概念?她不是不想违抗这桩婚姻,但如父亲所言,一想到沈伯的死,她的违抗之心就变软了,她恨自己无法安静和善面对,那个在心目中从来就是大哥哥的沈炳荣会这么轻易成为自己的丈夫呢?
      新婚初始,她渺茫的思潮里翻滚着形色各异的陌生与奇怪。
                                                      (待续)



发表于 2004-4-13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隐语之杀》

这几节也很精彩,继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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