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楼随笔(1--4)

花花飞花

红楼随笔
1、躺着读梦
为了补考提前回到学校，有了躺着读红楼的体验。
现在回想10年前的体验，是另一种体验，好象在偷窥别人，倒是看得很清楚，而且不用脸红了。
那是我第三遍读红楼。前两遍基本搞清楚了人物关系，另外的收获是找到人性与文学对话的那种感觉。前者不容易，但说得清；后者简直很难，又说不清。
第三遍和前两遍一致在，仍然没有读后四十回。这是唯一的一致。
躺着读红楼，是全身放松着读红楼。
眼睛不是去抓字句，而是字句象水一样缓缓流过眼底,淌进心里。
抓字，字是俘虏，它要寻找机会反抗，它们经常起义成功，很多还没到心门就逃跑了。就是被押到心里，它们也已遍体鳞伤，走了形，然后准备让遗忘发配。最终留下的也是模糊的，倒是一副等待被改造的样子，让人落入圈套。教条主义起源于此。
流进心底，是因为躺着，眼睛和心在文字的下面（笑）。文字高高在上，在身体上面舞蹈或者沉思。
文字在最安静的时候，比较愿意付出。最安静不是指环境，我认为是虔诚。
躺着比跪着还要虔诚。
文字一个一个，一句一句流入心田，浇灌你心里的土壤，让心地上面的植物和动物生命旺盛。心有了渐渐肥沃的冲动，窃喜的感恩的安静。
在提笔之前，我刚读了一点法理学，里面提到“自由” ：“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一种和谐状态。”很酸的一种定义，但很贴切。
红楼在那个时刻让我体验到，浇灌与被浇灌和谐的自由。
第三次红楼是红色的水楼，无声无息地在我的心里垒起。原来红色的透明那么让人沉醉。文字的宝玉已经变成了自己。
红楼是在我心里呢？还是我躺在红楼里？
对那些金陵女孩子，我觉得了解她们，并获得她们的友谊，比爱她们更重要。但我还是想到了爱情。
补考通过了，虽然我几乎忘记了课本。我一直躺着读红楼，在做梦，真正进入文学。
2004-2-18

2、柔性男人
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宝玉就是水。
宝玉是谁的水？我看见，他在深处，在所有沉淀物都无法抵达的地方。他的上边的水，都没有他纯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我喜欢看宝玉独处的样子。袭人在午睡，晴雯在院子荡秋千，林妹妹在药香里叹息，绣花针尖扎破了宝姐姐的手指，她们都不在宝玉的近旁。但宝玉却在若有若无地想着她们。她们已经不是她们，她们变成一个。
宝玉让她们变成唯一的女孩，之前他先变成自己，然后他完全拥有她，也让她完全拥有。
在这时，宝玉把她也带到水的深处，他们便形成水晶，是最明亮的幽暗，也是最幽暗的明亮。那就是人性的核。一块核桃大的水晶，藏在无限幽深的海底。
在深处是可怕的。因为那里没有方向，看不见别人，也就看不见自己。宝玉终于看见她，他却不知道她是镜中的自己，她是他用水做的，她是他的水做的，她是用他做的。
宝玉用自己在非自觉中实现他的理想。他是她，她也是他。
然而。男人与女人的关系，难分彼此，不分彼此，这种超神秘的理想，只有在意念里实现。宝玉为此痛苦。在现实中，没有水，只有泥。
在别人眼里宝玉是一个很勉强的男人，甚至不是真正的泥巴。
他只敢侵犯不值一提的袭人，对秦可卿意淫一下作罢。而对真爱他的女人，林妹妹、晴雯，却有一种绝对的敬恋，用匪夷所思的猜测相思几多。
因此，宝玉很少独处，纯粹只在瞬间。这是人的悲哀。
很勉强的男人还有唐朝的李煜、宋朝的柳永、近代的徐志摩和当代的顾城，他们为爱痛苦地生活，手指苍白，泪流满面。
但他们在独处的时候，在某个瞬间，让男人的柔性张扬，给人间展现了天国的画卷。
男人是水，用自己做了女人，最后他和女人一起变成水晶。这种纯粹的爱情靠谁继续呢？还是根本没有呢？不管怎样，柔性男人至少会在文学里出现。
飘渺的红楼，不绝的梦。
2004-2-19

3、女人心计
想了解女人，就去读读红楼吧。它不仅是活灵活现，还是耐人寻味的女性心理全书。而让我流连忘返的，却是红楼女人的心计，女人最可怕的地方，但因为可怕，人性的丰满才真得以显现。
最有心计的是宝钗。她是个超大野心建立在自足和自知上的女人。自足和自知让她能在变幻莫测的环境里保持冷静。冷眼看世界，孰大孰小一览无余，自然不会为芝麻千回百转，象黛玉那样对着落花伤心了。
宝钗的心计是大将的心计，感情是她的手段，她动起感情来比刘备摔孩子还要逼真。宝玉不配她，她只配皇帝，宝钗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恐怕全红楼的男男女女加起来，也没她的城府大，更不会比她的深。而她，不动声色，混在大家中间，好好姐姐，让人既可惜又害怕。
这种为大局谋划的女人，不会真正地痛苦，所以可以征服任何男人，男人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工具。
黛玉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她一眼就看透了宝钗和周围的一切，但她总归是客，为了饭碗她只能沉默。但黛玉又是个绝顶性情的女人，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对矛盾，在她那里，是沉默着鲜明的情绪，让人难以理喻。她自己有时也自难理喻。但她改不了，甚至又甚之又甚了。
她的心计是最糟糕的任性，不停地拿针刺人家，也不管人家是谁。幸好还有宝玉，这个什么圈套都钻的痴儿。
没有创意的招数，就是不停地使在最在乎自己的人身上，也会失效的。因此，到后来，黛玉再去折磨宝玉，她感到其实自伤比宝玉还深。
黛玉是个极有才情的小女人，很难被男人征服，又不会征服男人的小女人。她的心计无法超越她的情感，她只能用真正的痛苦寻觅知己和爱情。
至于凤姐就不用多说了，强权下的心计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可惜刀在心头又在嘴上。有形，就躲得起，不象宝钗那么深不可测。
还有李纨，她没有宝钗的野心，更自然地化解一切，是极善良的圆滑
我最喜欢晴雯，她与黛玉不同在，让你疼过之后又给你一块糖，也就让你忘记了疼痛。大棒加胡萝卜。很会在小爱情里，展示她的优美。晴雯的心计是透明的调皮，用真心去玩的游戏。可惜，她也象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袭人是宝钗的翻版，因为她出身低微，只能通过别人实现自己的谋划，所以她的心计多了些小市民的卑鄙。
史湘云天生喜笑，憨态可掬，她的心计是恰如其分地展示自己的优点，让人不会防备她。
曹雪芹是没有沉没的泰坦尼克，他把冰山托起，让我们看见这个杀手的轮廓，虽然它被雾霭笼罩着。
女人最可爱处，也是她的心计，因为男人喜欢心智的较量，心智上的征服让他们找到自己真正的力量。
但是，谁能征服谁呢？心智的较量只能让彼此越来越疏远，然后两败俱伤。红楼里发生的全是这样的故事。
让爱更值得期待。
2004-2-20

4、绝美意淫
在“太虚幻境”，警幻受宁荣二公之托，对宝玉实施性启蒙教育。她先讲道理，配合实习，欲擒故纵，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真是用心良苦啊。结果，我们的宝哥哥梦遗之后，又与袭人成了好事。从此，宝玉变成了男人。但宝玉还是宝玉。
其实，警幻是欣赏宝玉痴情的，她说：汝乃天下第一大淫人人也。为什么？她解释：吾辈推之为“意淫”。请注意啦，东方意淫和西方意淫是有本质不同的。警幻老师接下来一语道破东方人对性爱认识的最高境界。她说：“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用金庸先生的话说就是，心中有剑，手下无剑。正因此令狐冲成为天下第一大剑侠。话说回来，淫侠之于剑侠，就该是心中有淫，身下无淫了。那么，我称宝哥哥是天下第一大淫侠就不为过。警幻姐姐不该打我的皮。
金庸先生的侠，是东方出世哲学的产物。克敌必先克己，胸无定法，才能见招拆招，立于不败。定法就是入世，熟谙定法便不会被定法所累，所谓出世也。然而，警幻老师低估了我们的宝哥哥。她以为，这个情痴领略仙淫之妙后，自然不会被世俗淫乐困，视淫如戏，继承祖业的正事不在话下。没想到，宝玉悟性极高啊，自己找到了“迷津”。再想，也许是我低估了姐姐，事与愿违，却也是她真心所往。她是成心引宝玉抵达意淫的绝美，也未可知。
就如曹爷爷比金先生高明，宝玉也在令狐冲之上。后者是得真传的，阅历无数，才修成正果。而宝哥哥是天然的正果，他也修行，但浅尝辄止，淫为解决生理需要。在袭人身上，我看不见宝玉的光彩和暗淡，不值一提。
宝玉是天生的情种，真情在他的内部。他不入世，却完全出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这要感谢黛玉和晴雯，在她们与宝哥哥如鱼得水，共同达到性与爱的精神高潮之时，依然克己守身，孜孜不倦地痛苦，甚至死而无憾。
我的长诗《梁祝》，实现了化蝶之前，山伯与英台的肌肤之亲。写时，我很矛盾，但最终还是让爱有了依托。他们和我都不用痛苦了。现在想来，不后悔，因为宝玉和黛晴只有一个。这其实是人类最大的隐痛，他们让这个痛具体地美不胜收。
绝美只有一个，我知道。
宝玉不会为黛玉和晴雯死，他们前生不是蝴蝶，而是水。宝玉活着，不论怎么活，她们在他的内里荡漾。坚守着绝美，让爱和性变成一个，暗流涌动，贯通人间和阴间。他让他们成为纯粹夫妻，相溶在心。
他们能始终纯粹着夫妻，我哭，我敬。一任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2004-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