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欢乐颂

十次错误

　　一
　　黎明是这样到达的。从村庄四周的山坡上，一股湿润清新的气流飘落下来。白杨树们静静展开它们的叶片，呼吸着，而且发出了轻轻的召唤。然后，夜幕开始崩溃和撤退。黎明从大地表面升起来。黎明震荡着。黎明尝试着上升。等到壮大起来以后，黎明开始了无声的席卷。这时，朝阳被召引到山顶之上，开始放射红光。
　　聂政听到了厨房中柴禾燃烧的劈啪声，他知道母亲已经开始做早饭了。生活中的又一天就这样开始向他展开。这是一条河流，宽广而黑暗，奔涌向前。黑暗的河流上，盛开着奇异的白色花朵，就像我们的梦。
　　今年已经十九岁的聂政，瘦弱颀长的身躯使他像晨风中的一棵白杨，苍白的面颊和一双眼睛中略显迟钝的目光，让他仅仅像一个大孩子。
　　他走到厨房的门口，看到母亲正蹲在灶火前将一根木柴投入火中，火苗立刻像一群贪婪的舌头将木柴迅速包围。因为没有干透，木柴叭叭响着，并且将几点火星弹落到地面上。
　　母亲回过头来，看到聂政盯着灶火发呆，说道：
　　"政儿，饭还没有烧好，你先去温习功课吧。"
　　聂政的父亲很早去世了，姐姐从小寄养在一个远方亲戚家中，便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为了聂政的学业，苍老的母亲不得不继续艰辛地劳作着。
　　母亲见聂政还在出神，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孩子从小身体羸弱，家境又不好，一致养成了孤僻内向的性格。母亲不由得叹息起来：
　　" 政儿，再过几天，你就要二十岁了，你应该变得坚强起来……"
　　"不，妈妈……"聂政用手扶住门框，"妈妈，我不想读书了……"
　　他说出了这样令母亲伤心的话，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想，学习剑术。剑，是的，我热爱剑的锋利，勇猛和永不停息的向上进取！"
　　这时，锅里的水已被烧开，狭小低矮的厨房里飘满了白色的烟雾和水气。
　　二
　　暴力像一个奇异的谜，充满了幻想和魔力，吸引了无数少年人的心灵。在某一天，聂政的内心突然被一柄剑的光芒感染，他体验到了一种独特的迷醉与狂欢。
　　没有人知道，那是内心风暴卷起的某种神秘力量，它将引导一个少年人走向另外的目标。
　　当聂政，吃完干粮又忍受了数天的饥饿之后，他到达了这座深山。幸运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位神秘的剑侠鬼谷子。
　　正像传说中的一样，这位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老人已经须发皆白，然而神采奕奕，飘然如神仙。
　　鬼谷子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年轻人，缓缓的说：
　　"孩子，一个人也会对他毕生热爱的事业产生厌倦的。自从几年前我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死在长剑之下，我内心充满了失望与空虚。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像你一样，渴望能够通过一种坚强的力量来改变命运。我现在得到的答案却是死亡对我内心的一次又一次震撼。因此，我决定挂剑归隐，再不授徒了。年轻人，赶快返回到你的家园，你的可敬的母亲正等待着你的照顾。"
　　一想到母亲，聂政的心颤抖了，然而，内心那不可承受的，神秘而动荡的压力迫使他下定决心通过剑术，通过宝剑所象征的，永远向上的力量去进行对抗和解决。
　　"可是，师父，既然死亡是命运不能避免的终结。那么，它本身就无所畏惧。我不能让生命在虚弱的承受中度过。面对命运的巨大，我只有选择一种令我欢乐向上的力量。因为这是内心和世界，生命和存在之间不可避免的冲突。我不能让我的青春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可是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生命的消沉。我应该通过它表达出内心这不能承受的，我无法不去热爱的欢乐。欢乐，是的，是欢乐！"
　　一刹间，鬼谷子看到了聂政心中的那团烈火。它无序而纵情的燃烧。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将被这烈火毁坏，并且在火焰种飞越和升腾。他分明感到这是一种悲哀，可是，他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聂政的命运呢？
　　三
　　严遂被他的政敌丞相侠累追杀，四处逃亡。当他流浪到楚国的时候，在轵深井里被一个年轻人的杀狗场面吸引了。
　　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苍白昏黄的阳光斜射着，深巷里显得有几许沉寂和萧瑟。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走了过去。他们的头低得很低，仿佛一边走一边走思索着生活的负担。在一个庭院的前面搭着一间草棚，棚子的两面用土坯堵了半截，以遮挡冬日的寒风。一个大铁锅放在锅头上，里面被煮沸的水散发着蒸腾的热气。一个年轻人蹲在磨刀石旁磨一把杀狗刀。在他面前，一只黑狗被捆住四腿，躺在地上。狗的一双眼睛绝望而凄凉，正注视着年轻人手中的刀片。
　　年轻人磨完了刀，直起身来，因为蹲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他努力挺直腰身，以便尽快解除腰部的酸楚。过了一会，他来到狗的面前，把刀交到左手，用右手揪住狗的头皮，他是想把狗提起来。然而，狗却努力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手中滑了下来，转过头，用乌黑的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年轻人将刀放在地上，一手抓住狗的头皮一手抓住狗的脊背，把狗拖到棚子中间。他将吊在棚顶的一根绳子放下来，一头挽成一个活扣，套在狗的脖子上，然后，抓住另一个绳头用力向下拉。
　　这样，狗被吊了起来，活扣被狗的体重越拉越紧。黑狗的喉咙被阻住了，痛苦地张开嘴巴，双眼努力地向外凸出。
　　严遂游荡了半日，觉得百无聊赖，便走过来观看痛苦挣扎的狗。
　　年轻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
　　"先生，您要买狗肉吗？"
　　严遂摇了摇头。
　　"那您一定是想要一张狗皮吧，你看，这条狗的毛色真不错，又光滑又柔软。。。。。。"
　　严遂又摇了摇头。
　　年轻人以为狗已经咽了气，便将它放下来。那狗却似乎动弹了一下，年轻人赶紧又将它吊了起来。
　　严遂看了半日，觉得寒冷无趣，打算离开。他又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见他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狗的死活，随口问道：
　　"请问，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叫聂政的人吗？"
　　年轻人盯着狗说：
　　"哦，我就是聂政。"
　　聂政！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吗？严遂惊讶起来：
　　"您可是剑侠鬼谷子的弟子聂政？"
　　聂政重新将狗放下，说：
　　"我的确向鬼谷子学习过一点剑术，你看，"他轻轻地笑了一笑，"我已用我的剑术杀了数百条狗了！"
　　严遂从年轻人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空虚。这时他注意到，年轻人的手在神经质地抖动着，似乎他的手患有某种奇异的痉挛症。
　　年轻人见严遂注意到他的手，淡淡地笑了笑，说：
　　"从小我的手指就有经常抽筋的毛病。"
　　四
　　母亲的去世无疑让聂政感到深深的哀伤与愧疚。曾经多少次，他也梦想过自己成为一个有钱的商贾，或者通过某种途径他上当官发财的道路，以改变目前这贫贱的社会地位和困顿的生活状况。可是，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够那样。自己性格中的孤僻和自卑使他对这样的人充满了深深的鄙视与厌恶。因此，他选择了最为的低贱的杀狗这个行业，以对抗着内心那种尖锐的不平衡感。他用辛勤的劳动和微薄的收入赡养着母亲。每当在别人的歧视和目母亲的摇头叹息中，他感到了一种深刻的屈辱与自尊。而母亲对自己的失望无疑让他觉得母亲的存在的他像一个沉重的阴影。现在，母亲的去世让他在愧疚的同时得到了一点点轻松。
　　埋葬掉母亲后，聂政找到严遂，说：
　　“先生，我感谢以前你对我的帮助。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无牵无挂，可以去为你刺杀仇敌。”
　　严遂送聂政上路的时候，看着聂政那颀长而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这身影迎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在朝阳的金光里，聂政走得缓慢而坚定。这个时候，严遂才猛然觉得，在这个年轻人的心灵中一定埋藏着某种秘密。这秘密复杂而巨大，冲突与躁动，一度压抑着他的内心，让他在这种压抑中茫然失措，痛苦不堪而且不断充满一种幻想的激情。今天，这个年轻人要用他的行动说出这个秘密了吗？
　　五
　　白衣少女走向广场的时候，洁白的衣裙被微风吹拂起来，划开了腐朽而沉重的空气。这使她像一朵在污浊水面上航行的白花。她的洁白，轻盈与美丽让这个城市的居民惊奇无比。并且让他们那紧张的神经得到了缓解与松弛。他们感受到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漫长夏天将会因她的出现而被驱散。
　　城市像一只巨大野兽，每日每夜不停地吞噬，消化与吸收。我们就生活在这个野兽的肠胃之中。在这里，我们加入爱与死的行列，接受迟疑与麻木。承受着生活的痛楚与激情。
　　广场是城市的心脏，向我们展示出这个城市跳动的节奏。广场中央的那具尸体已经完全腐烂了。恶臭在空气中颤动和传播，吸引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苍蝇们猖獗地轰鸣着，飞舞着，旋转着，停落下来，在尸体上贪婪地吮吸。
　　这就是刺杀韩相侠累的凶手。那一天，他突然闯进宴席，迅疾，勇猛地刺死了侠累和十数名卫兵，然后，自毁面容，自剖出肠而死。当这一切迅速地结束之后，人们还觉得这仅仅是一个梦。在震惊之余，为了追查刺客的来历，韩王下令将他暴尸街头，并许以千金悬赏能够说出他身份的人。
　　白衣少女在尸体旁停了下来。那残缺的面容，扭曲的躯体依稀可以辨出刺客生前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肮脏的血污，翻卷的皮肉使尸体显得说不出的丑陋与狰狞，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少女回过头来，对前来围观的群众说：
　　“这是我的弟弟，轵深井里聂政！”
　　她的声音是那样清澈而透明，像一阵轻轻的微风，以致让人们忽略了她说话的内容。她俯下身去，轻轻握住了刺客干枯的手，两行晶莹的泪水溢出了美丽的眼睛。在这一刹那间，她开始怀疑了，难道，这个震惊天下的勇士真的是自己从小胆怯软弱，而且十指经常莫名痉挛的弟弟吗？
　　她站起来，低头又看了一眼这扭曲的，丑陋不堪的尸体，说：
　　“弟弟为了避免我受到牵连，才自毁面容，可是，我却不能为了自己的生命，而让弟弟这样默默地死去！”
　　她带着泪水向周围的人们露出了微微的一笑。这最后的笑容像一个飘忽的梦，深深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然后，自杀在弟弟的身旁。
　　白衣少女缓缓跌到的时候，就像是风中慢慢飘落的花瓣。她倒在聂政身旁，这两具尸体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白花和一朵黑色的花朵相互偎依着怒放。

清舞流云

待续——

秋水精神

不错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