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去无声——我看张爱玲

北冥之鱼

再读张爱玲的文字，便越发喜欢上她。我不由在她的笔触间揣测，那当是怎样一个旷世的女子。她是生在乱世的，她的文字也以乱世作背景，犹如《倾城之恋》里在范柳原和白流苏背后呈现的一堵灰墙。然而即便除却了“乱世”的布景，她文字里对人物命运的关怀，总渗透着人（不仅仅是女人）之宿命的悲凉，无奈中结着些幽怨。伤感，却又是结实的真实。张爱玲是清醒的，文字里总有她冷竣的目光不时地显现出来，躲在暗处视人，带着些挑剔，带着些高处的怜悯，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这该是缘自她看事物的透彻。她的目光不单是向着人的，同时也向着她自己。她对自己也是苛刻的，她可以站在远处看自己。胡兰成曾在《今生今世之民国女子》的文字里提到她的苛刻，他写道：“常人之情，连我在内，往往姑息君子，不姑息小人，对东西亦如此，可是从来的悲剧都由好人作成，而许多好东西亦只见其纷纷的毁灭，因为那样的好原来有限，是带疾的，其实不可原谅的还是不应当原谅。爱玲对好人好东西非常苛刻，而对小人与普通的东西，亦不过是这点严格，她这真是平等。”蜕去胡张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说，胡对张的了解是有些客观之处的，也许较旁人更全面、深入。
　　张爱玲是极有个性的，就如同说她的苛刻，她的孤傲，她的“不流俗”。如她在《我看苏青》里写道：“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在我看来她的全部个性就在于她非凡的眼界和心胸。无疑张爱玲是深刻的，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深刻。王安忆曾说张爱玲“在虚无的边缘把自己打捞了上来。”她说，张爱玲凭着一个天才女性的直觉把人生这个东西看透了，因此而虚无，但她用一些琐碎化解了这种虚无。她的深刻的无法企及，只能让我们用极为世俗的眼光表述为她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天赋。此处胡兰成同样有精妙的概括，我不得不引来：“一个人诚了意未必即能聪明，却是‘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要聪明了然后能意诚，知尚在意之先。且不能以致知去格物，而是格物尚在致知之先。格物完全是一种天机。爱玲是其人如天，所以她的格物致知我终难及。爱玲的聪明真象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文同上,出自《今生今世之民国女子》)胡极细致地描写了二人一同读《诗经》的情形,仿佛感同身受。便是觉得她的深刻越发不可企及了。
　　张爱玲的深刻似乎冒犯了一些人，尤其是一些男人。所以有人就说张爱玲是危险的，说她对于当代中国女人是一件复杂而且尴尬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女人都是该带着些“天真”的愚蠢，那天真便如同三毛的虚荣而不乏浪漫，琼谣的幼稚而不乏视爱情为生命的诗情，席慕容的不成繁花便做白鸟的“献祭”，而惟独张爱玲教女人抛却那一点天真而变得如何事故。“张爱玲把诗情彻底地消解了，代之以实惠的乐趣，在看似兴致勃勃的生活态度里把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张爱玲有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布满了虱子。’这种古怪恐怖但一针见血、冰凉刺骨的感觉，充溢了她的全部作品。由此张爱玲自己成就了一个独特而且空前绝后的作家，但女人学了，总是从根子上就走了味了：华丽的袍自然还是华丽的袍，人生自然也有烦恼，但总是热烘烘的，暖洋洋的，并不难过。”（《张爱玲的危险意味》）好象女人天真愚蠢、自欺欺人就是好，而过分清醒就是一种罪过，这论调实在说不通，而且有着男性话语的霸道。
　　张爱玲的深刻无疑冒犯了男人的自以为是。但在她却是无意的。因为张爱玲是个极像女人的女人。她了解女人的全部弱点，及女人在世上的惨烈处境。虽然现世不同于当时的“乱世”，但女人处境的改变究竟有多少，恐怕不是一些表面的变迁所能表现的。女人是否始终难以逃离一种宿命却是至今读她的文字所要深深思考的，那样一种深沉的悲悯。《沉香屑——第一炉香》结尾处的描写，“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又有薇龙的一句：“我爱你，关你什么事？”给人一种心惊的震撼，长久无言。《倾城之恋》中故事的结局是“壮健”的，然而这样的结局——白、范各怀心绪、缠绵悱恻的爱恋纠葛却要依托于一个城市的倾覆做背景，作者借助了一堵墙的意象——范柳原指着海边那段斑驳的灰墙说："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塌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侯再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变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下去。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然而“处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白流苏的怅惘便是女人命运的悲叹了。

　　所以我更愿意抛却种种形而上的论调从一个纯粹的女性视角来体会张爱玲，看着她从历史的尘封里缓缓走出来，挥着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在胡琴舒缓的调子里，或者茶烟缭绕中讲述着一个个关于女人的故事，“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而她也在时间仓促的流逝中成为一个凄美的略影，如陈与义一阕词里所吟的意境：“长沟流月去无声”——远天的月光撒在阴沉的水中，一团光明也只剩得支离破碎，却仍要倨傲地缓缓逝去……
　　

回忆

读了，好感动~~~因为在此看到张，谈到张
翻译家傅雷曾经指张的小说“毛骨悚然”，他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写出这种文字”
确实，张的小说堪称鬼虎神工、字字珠玑，经典，是我爱读的书
张的小说给我一种感觉——她在燃烧自己！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想自己越来越明白了：只有燃烧过后的人，才能甘于最后的寂寞

北冥之鱼

张爱玲的文字是写给女人的，男人大多看不懂~~看懂了，也许他就真正懂得女人了

回忆

晕哦~~~~~~
男人女人我都不懂
可我想懂张

雨珠儿

你评这些文人与名人很到家，切入点很到位，文字评得好，结尾引用：远天的月光撒在阴沉的水中，一团光明也只剩得支离破碎，却仍要倨傲地缓缓逝去…… 我想这是对张爱玲最真与最好的写照了
学习~

北冥之鱼

雨珠儿 好 ，学习不敢当，只不过是我真实的感受和思考罢了~

北冥之鱼

下面引用由回忆在 2004/07/14 05:04pm 发表的内容：
晕哦~~~~~~
男人女人我都不懂
可我想懂张

：）

雨珠儿

如果能这样分析解剖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如果真的所有的一切分析的清清醒醒
我想你是大智者了
问好

北冥之鱼

下面引用由雨珠儿在 2004/07/15 07:03pm 发表的内容：
如果能这样分析解剖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如果真的所有的一切分析的清清醒醒
我想你是大智者了
问好

人生中清醒的时候太多会痛苦~~~~ 希望你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