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

老墙

    周末，四姐来了。她是带着她的胖儿子来吃肯德基的。这小子才十二岁就已经长得比她母亲高了。爬上四楼，他的脸红通通的，一进门就嚷着要喝雪碧。
    四姐新烫了头，还染了发。我觉得很好看，开玩笑说：你像个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四姐开心地笑着，一边指着眼角的皱纹给我看：“还什么明星，都老成这样子了。”四姐还真做过一回明星。那年她的相片被挂在小镇照相馆的橱窗里，每天有许多小伙子挤着看。一天夜里，橱窗被砸破，四姐的相片也失踪了。这件事在小镇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为此，我父亲很生气，把四姐拉到小房间里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吃晚饭的时间，四 姐坐在院子的石榴树下，低着头哭了好久。
    妻子对四姐的发型也感兴趣，两人挤在厨房里热烈地讨论起头发和衣服。四姐是爱漂亮的人。阳光里，我常常会想起她的那双白球鞋。为了得到这双白球鞋，她辛辛苦苦地糊了整个暑假的火柴盒。这双珍贵的白球鞋，她只有在学校举行运动会或者文艺演出时才穿。她还从学校偷来了几支白粉笔，每次洗干净鞋子，就用它们把实在洗不掉的细小的污渍一一抹去，再小心地盖上张薄薄的棉花纸晒在有阳光的窗台上。看到白白的球鞋在阳光里躺着，我就不能再趴在窗口看小狗小猫们打架了。
    姐夫也来了，他肥大的身子震得楼梯“咚咚”直响。他是个好人，脸上永远都是笑容，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坐在寺院里的弥勒佛。过年的时候，他们带我去看新建好的别墅，黑色铁花的围栏，红红的墙。四姐引我到客厅，隆重地向我介绍面对院子的一面硕大的落地玻璃墙，满脸的幸福像个小姑娘。她站在预备摆放沙发的位置，歪着头向我描述，阳光如何透过院子的青竹投射在松软的布艺沙发上。我也被感染，似乎看见了在满是阳光的客厅里低着头坐着，我永远浪漫的四姐。
    我有四个姐姐。我的父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我只能见到他两次。母亲的工作是给邮件打上邮戳，她不停地打，从上午七点直到傍晚。所有的家务都由几个姐姐分担，包括把我这个小弟弟养大。那天，轮到四姐洗碗，她刚好能够到灶台。阳光从厨房上面的玻璃瓦中透射下来，直直地一道，照着她苍白的脸和两条细细的辫子。她很认真地洗着，午后的厨房很安静，水哗哗的动，碗偶然相碰时发出几声清亮的声响。她把碗摞得很整齐，打算放进碗橱。可她犯了一个错误，她高估了像辫子一样细的胳膊的能力。摞地整整齐齐的碗落在地上，如同秋后狼籍的落叶。她惊慌，呆呆地望着满地的碎瓷片不知所措……她决定逃离，她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离开了家。
    大姐们四处寻找，一直到夕阳快要落下。母亲回来了，她什么也没有说，让我们先吃饭。她盛了满满的一碗饭，然后从米缸里拿出一个鸡蛋煎好盖在上面。她对大姐说：回来就让她吃，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母亲还要去工作，去打那些白天没有打完的邮戳。忽然有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涌现，我离开家，跳过几道水沟，穿过开运动会的广场，在夕阳下飞奔。我没有猜错，四姐在那里。在一幢早被废弃的没有屋顶的房子里靠着矮墙坐着，夕阳越过矮墙把她头顶上飞荡的几屡头发染黄。她很安静，把扎小辫子的牛皮筋饶在手指上，饶上去解下来，解下来饶上去，她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在她的身边，狗尾巴草在风里摇着，无名的野花静静地开放。
    我躲在矮墙后面不敢惊动她，不敢破坏她的秘密。我飞快地回到家告诉了大姐，大姐走了很快地带着四姐回来，她让四姐在灶台边吃那碗有鸡蛋的饭。四姐是饿了，她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可就是不去动那块鸡蛋。终于，她发现了一直站在身边看着她的我，她夹起鸡蛋伸到我的面前，眼睛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能吃那块鸡蛋，那块黄黄的散发着浓烈油香的鸡蛋。可我实在无法抵挡它的迷香，恍惚中，我迅速地在鸡蛋的边缘咬了一小口，然后夺门而出……
    胖胖的侄儿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雪碧，开始嚷嚷着要去肯德基。我的儿子听见肯德基，立刻兴奋得象条小牛，他扔掉玩具抱着侄儿的腿“哥哥”“哥哥”地叫得亲热。
四姐带着他们走了。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一手拉着她的儿子一手拉着我的儿子，穿过开放的玉兰花，走向这个春天刚刚开始暖和的阳光里。

老帖子了，也拿来发发：）

箫箫琴音

好亲切的四姐，看到最后眼睛都湿了。 加重一下，让大家看看：）

青舟

恩。这种感情。我喜欢。

黎阳

提一下，大家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