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门诊

文眠

题记：真实的文字，像针，像刀。

       “既然失去，就不要再有任何的负担，任何的抱怨。已经失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所以就彻底地放手，让失去的东西彻底地飞走吧！珍惜眼前的东西，若不珍惜眼前的东西，你将一无所获。”此段摘自水冰日记。
        水冰38岁刚过便走了。我们把她送到太平间后，医院病房内她所有的物品都要丢了，连同她的近视镜。秀兰拿着个小本子，问：“这也丢了吗？”像是水冰写的日记，我要了过来。看了一下，有两三篇日记、几句用药的记录、还有一页同事的捐款记录。我老花眼了，字看上去有点模糊，便说这个我收起来吧！回去我看一下。
        我是下了班才去的人民医院东院区。在公交站牌，等的时间有点长。我没想到水冰会走得那么快，只想着这病带给她的无奈与痛苦。到电梯前，电梯正好到一层，进电梯，很快到九层。出了电梯左拐，走几步再左拐，就是向病房去的通道，向东再向东是护士站。我感觉空气变得粘稠，有点克服水流阻力似的，缓慢走着。这时，我看到妻子与秀兰，她俩站在病房不远处低低地说着什么。我紧走了几步。
        妻子对我说：“秀兰晚到了两分钟，你晚了十三分钟。冰儿，走了。”妻子忙着打电话，我同秀兰说着话，感受身体有点晃，从护士站走过来时深感虚弱感，此刻，更觉着力气好像给抽走似的，四肢没了筋骨。我对秀兰说我怎么感觉有点晕，我看到水冰因痛俯在病床沿时坐的小塑料凳，便坐了上去。有位戴着塑料薄手套的中年男子从病房里出来就说，衣服穿好了，我还以为是水冰的哥。后来听说水冰心律成直线的时候，她哥，看着她解脱了，便直接离开，回家报丧去了。
        我进病房时，水冰已经被化好装。那个中年男子是个专业人士，对我说，装化得很好，你看一下吧！
        水冰脸上上了粉，她平常素面朝天，健康自然，眼前的装的确比躺在病床上时好看。她嘴里衔着制钱，露齿，牙白。看到她的嘴与下巴，我扭转了头，心里突然生出份不安与恐惧。在殡仪錧再看到水冰的脸已安祥平和，都平静了。正如，我妻子所说，冰儿，走了。水冰是走了，带着对生活的深深眷恋，走了。但她所写的文字还在。我看到她的文字三篇有一千多字，但是，真实的文字，像针，像刀，直指人心，让人深思与感动。戒烟门诊是水冰工作的地方，以此为题目撰文，让水冰依然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

一

从心内科护理室转到戒烟门诊室工作是水冰最高兴的事。一场手术下来，胃切了，子宫切了，连卵巢也切了。术后所带给她的所有的不适，也让她协调好，克服掉了。她接受了一切与以前习惯里不同的东西，这是只有她自己才能明了的内容。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审视着自己现在的生活，她想那个叫癌的家伙应该没有生活的空间了。虽然身体瘦了一圈，这身材走在大街上，也是小女孩们梦寐以求的结果。接受现在的一切，可见这并没什么，主要的是自己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阳光中，世界诸多的美好尽可收在眼底。

坐在门诊桌前，她看着自己收集的许多戒烟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按自己易于记忆的方式放在抽屉内。在椅子上坐得端正些，想着戒烟的相关知识，等待着向自己问诊的第一个病人。

这个时间，在以前应该是查房时间，准备各病房内患者的用药，一天之中这段时间最忙，感觉腿都跑的细了，有时连口水也来不及喝。当下多好，自己像个主治大夫，将军一样地坐在案头。可以悠闲地用笔点着桌面，追溯着过往。

九年前，同心内科的刘姐一起买了商品房，并不是团购，但同事们为联系方便，便于工作，许多同事都买了医院附近的这个楼盘的房子。每天在楼道里进出的全是眼熟面花的人，感觉上，丽润小区的4号楼像个家属楼。

刘姐先定好的房子，水冰只想着大家能住在一个楼洞，见刘姐家上层还有房子，便也交了预付款，确定了自己的房子。好在房子选择得及时，不是顶层。虽然小高层越高视野越好，可水冰连次顶层也不想要。

水冰对自己装修好的房子很满意，如果不考虑装修后的气味影响健康，她就想直接搬进去居住。

以前住的是老公单位的房子，在一楼还有个院，能方便自己种些花草，虽然老公上班方便，但是自己上班可就远多了，尤其是生了女儿之后，哺乳期时，喂孩子都不方便。

这一晃就近九年，女儿都上大班了，住在新装修的房子里，就是以后女儿上小学也方便了。

小区绿化得好，休闲的地方比老公单位的家属院规划得也好，而且设施齐全，空间也大，最主要的是这个小区自己的同事多，这才是她最高兴的事。

女儿欢快的神情让自己真真切切地感觉着一种幸福。带着女儿进了电梯，她的小手直接就伸向电梯的按键。水冰看着电梯内的一个年长的妇女，便叫女儿叫了一声奶奶。职业习惯，她的微笑多了更多的热情。

都是邻居，大姨也很热情，得知她家在自己家楼上，水冰不免多说了几句。年长的妇女，在她娘俩出电梯时，冲水冰说了句：“闺女，你的脸色有点问题，你最好去医院查一下。”

“好的！“水冰感觉到对方的善意。可她知道，自己为早点住进新房，自己做事真是有点着急了，不怨老公老抱怨急慌的自己，现在连邻居都说自己的气色不好了。她想，搬了家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妈就是医生！“见妈妈没回答奶奶的话，女儿自豪的话，脱口而出。水冰领着女儿出了电梯还不忘邀请大姨有空时来家坐坐。

如今，水冰想到了那个大姨，感觉这大姨就是上帝派来救自己的人。

以前自己经过教堂，唱诗班那一早的声响，让她感觉与这繁华的市区格格不入。现在只身在教堂的信友中间，那歌声中的字句，像一阵清风，也能带给自己一份清凉。并在自己发声中，那韵律与歌声也在瞬间带走了自己些许的疼痛。

第一位患者进门了。此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偏瘦，脸色红润，手里拿了些纸张单据，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医院还有这么个科室。他见水冰起身，便问：“烟戒容易吗？“

水冰感觉他是顺便才进的门，问的话又太直接，便招呼他：“你请坐，先填个登记表，我们可就你吸烟的情况，交流一下。我会根据你的情况，制定系统、专业的治疗方案帮你戒掉烟草的。“

“对不起，我只是问问。”那人顺势坐下，说道：“我不吸烟。是我父亲吸，他气管不好，医生不让他吸烟，可他还挺能抽，一天两包烟，看他咳嗽的样子我都替他难受，见有这样的门诊就进来咨询一下。”

这位中年人姓李，后来他父亲是她的患者中戒烟时间最长，也是让她最有成就感的一位患者。他父亲是那种比较固执，什么也不在乎的人，按老人家话讲：“我这身体就这样了，该吃吃该喝喝，百无禁忌，阎王明天让我走，我拍拍手，当即就跟他去。”

后来，这位中年人还成了她生活中比较要好的朋友，只因她的热情，只因她是一位真正白衣天使。

水冰对每一位进门就治的患者都带着极大的热情。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放心，你别考虑你的烟齡，吸烟的人任何时候戒烟都不晚。你见了我，我佩服你的勇气，恭喜你，你有别人没有的毅力，勇敢迈出戒烟的第一步，这一步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你知道……“

水冰发现自己的业务知识越多，自己的知识面越广，帮助患者的力量就越大，那个叫癌的家伙就是撒旦，只要患者一开口，它就从人的心灵中飘了出来，水冰感觉自己的力量非常地弱，但是她自感有非凡的勇气，无论是她自己体内飘出的，还是患者身体中逸出的魔鬼，她都无畏地迎上去，就像唐吉可德一样勇敢，骑着驽马，挥舞着锈迹斑斑的长矛，一往无前地冲向风车。

二

由于身体的原因，水冰单位只让她上半天班，工资自然与在心内科做护理时不能相比，收入少了不少。像她这种情况单位都是这样安排的，同她倒班的同事也是这种情况。

其实从能够上班之后，这对于水冰而言，身体健康，能吃能睡，那可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最主要的是终于能同朋友漫步在市区的街道上，说说话，逛逛街，买买菜，在孩子放学，老公下班之后，端上朋友指导下刚学会的一道道菜，在老公惊讶，孩子抢菜吃的同时，自己吃上一小口。这份甜蜜，让她感觉生活很踏实。

她对时间的划分，就像她少食多餐，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的功用，胃切了，可饥饱的感觉还在。子宫切了，但想要二胎的希望却没了。既然失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就让失去的东西彻底地飞走，珍惜眼前的东西，若不珍惜，生命过后，你将一无所获。

刚搬了新家时，在小区带着女儿玩，看到刘姐前面跑着的女儿，以及刘姐又开始隆起的小腹，她才萌生了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说给刘姐听时，她说:“你是该要！”刘姐轻拍着隆起的小腹，却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情绪：“你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心理，每次给他准备好了，他又扯了下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上那个环。”

“这话你也说。”水冰笑着用手拍了拍刘姐的肚子，想着自己的心事，思考着到晚上见老公的说辞。她知道老公单位忙，公婆及自己的母亲年龄也都大了，要个孩子，如何照顾孩子是个大问题。她想只要自己想要，这都不是什么事。可她知道说服老公容易，但让自己下决心还是有点难。

现在她细想来要孩子的那段日子，感觉那还是一段非常甜蜜的忧愁。

一切都是从单位查体开始，恶梦便开始降临了。她自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在单位这帮姐妹中间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之一。自己刚拿到本科毕业证，作为科室的业务骨干之一，自己还是最有希望进一步的，前路应该是一片坦途。

就是检查的那一张纸片，一下遮蔽了自己上方一片明亮的天空，日常里自已能吃能喝，能说能笑的，身体上半点不适也没有，这怎么可能？她用脚顿着脚下坚实的水泥地，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在那一刻她直接想到死，因为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几天的功夫，自己的体重就降了二三斤，比自己刻意减肥的效果好得太多了。

在北京肿瘤医院接受化疗的时间，自己的病情得到控制，水冰才真正思考自己今后的路。负面的情绪就像化疗后的头发，在一根根的掉落。家人的关爱，亲友们的热心，最主要的是自己对病理的理解，她明白活着才是最大的王道。但作为胃癌晚期，在北京医院化疗期间，像她这种病北京的专家是不让做手术的。

水冰没了主张。

刘姐对她说：“保守治疗不可取，北京的专家不给咱动手术，我们可让我们科室的王姐做，同你这种情况类似的我们院也不是没有，我们楼上的老文家的媳妇，切了胃，这已经八九年了，不也没什么？”

好在她日常工作中的好姐妹多，她们的经验与关心，每次的方案都得到完美的落实。一路走来，她们帮着自己从死神手里多抢了好些时间。这仅仅是基础，她发现活着，对自己就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刘姐就像自己的亲姐。对自己的病她总是站在最前沿：“做手术，我帮你张罗去，我们自己人给自己治病，治好是必须的。治病救人，我们先救自己。”

术前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原发灶在胃，癌细胞已经扩散，子宫出现并发灶，这需要做两个手术，王姐说：“子宫的手术我做可以，胃部手术还是请省立医院的专家做，每个手术要做到十拿九稳，一个创口解决所有问题才行，不然随着治疗的时间越长，身体素质越差，手术就变得非常危险，不动则已，动，就要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因为手术的风险性，水冰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这次手术医院领导高度重视，汇集院区内相关专家进行会诊，一切就绪，水冰身体及精神都非常的好，她认为自己一定能度过这个坎的。

手术后，她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我还活着，油然而生的是感恩的心，泪便涌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她顺利地度过了三天的危险期，三个月过后，水冰的头发长了起来，终于可以摘下头上的帽子，气色出现明显的好转。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老公张罗的答谢宴上，水冰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泪水，她知道自己总算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期，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或许更加地长久。对此她非常地满意。

三

三年多了，第一次看到这个圆而大的太阳，像个有着非凡精力的男人。他在早晨沉静地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就似那些晨练的市民，红彤彤的显得非常地温柔。

送了女儿上学，时间还早，水冰俯在老运河的护栏上，远远观察着那个有着非凡精力的男人，他光芒万丈，他的阳刚之气令自己砰然心动，心里暖暖的，视线中那柔和的光线越来越白，芒的力道越来越强，水冰终于闭上了眼晴，黑暗中出现一个多彩的世界，栏杆下的河水静静流淌着，她感觉下垂的柳枝的晃动，风带来了些许的清凉。这一刻内心有份宁静滋生了出来。没有人声，车声，音乐也停了。

新的一天来了。水冰睁开眼，凭栏而立，自语了一句。她感觉到时间的流动。在时间流逝的这段时间中，没有痛苦，没有忧思，也没有期盼的幸福，一切只是平静，平静，心绪抽成一条明亮的蚕丝融入到光线中，在与不在，无喜无悲。

上班的路上，她终于意识到那个恶魔的觉醒，它的视线让她感觉到恐怖，她本能地躲避，针扎的小痛，总是出其不意中出现。一切的习惯就被这一点点出现的痛打乱。

这是一个人的战斗，水冰你别无它法。战胜它，你现在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时间很慢，你的速度很快，你一定能跑过它。

来戒烟门诊的患者，多是科室同事介绍过来的，大多是病人，肺部或气管出现问题的，少数中年人意识到吸烟的危害咨询的多，清清肺就算，青年人来的很少。水冰想，这个世界真奇怪，无论这东西是好是坏，它存在那儿，有人在意它，有人从不去关心，可它就一直在那儿。趋善避恶是人的本性，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一只白蚂蚁，看到门诊回廊的立柱，对它而言那就是个肉山。嗜烟者就像那个回廊的立柱，叼着的烟卷享受自己，还是便宜了体内那只白蚂蚁，这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个回廊的立柱有可能比较早地失去它的功用。

爱自己，才能爱他人。真正工作起来，生活起来，谁又有闲睱坐在电影院品味那放映着的一两个小时的人生。

水冰在紧张的工作生活之余，因那恶魔的觉醒让她不得不品味眼前的这一场大戏。在这个人生的大戏里，她不自觉地扮演着很多的角色。面对年幼的孩子她才意识到母亲这个角色才是她必须演好的，这场戏她真的是个主角。就像面对戒烟者一样，无论对方会不会写字，她总是在对方面前的办公桌面铺张纸，放只笔，等对方想吸烟的那个念头的到来。她开始把女儿，带到卫生间，告诉她各种水管阀门的关闭情况，如是厨房，她着意把天然气灶前阀单独讲解，挂好牌，日常不断地提醒女儿注意，就像对她错别字的改正一样，她极富耐心，她为女儿自己烧开一壶水而高兴，比女儿算术考了1百分她更自豪。她把家务等同于女儿的文化课。如果以前带女儿看草地上一棵小草开了一朵花，会让女儿认识这朵花，并欣赏这朵花的美丽，现在，她会教给女儿如何才能呵护，如何才能爱这朵花。

对老年人也一样，水冰想起那个姓李的中年人。那位姓李的中年人叫李明，真是个孝子。他在家排行老三，大姐在北京航空地勤，大哥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教书，李明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由他照顾，他父亲是铁路局退休的职工，78岁了，精瘦，着装很讲究，头发应该是染过的，小平头，头发根根直立，在门诊室还来了节拉丁舞，动作标准，腿脚的还轻灵，看他的精气神倒像个五六十岁的人，只要不是舞蹈动作之后的那阵咳嗽，脸上所显出那叠皱纹加杂的老年斑，他更显年轻。

那天，李明是带他父亲查体，他父亲就像个老顽童，在老头手舞足蹈中，水冰看出李明的尴尬来，只为他父亲的举动，其实，水冰也看出李明父亲的浮燥来，她心里还想在浮字前加个轻字，后来才知道，他父亲也是刚查出胃癌，不过是早期，李明说他父亲眼里只有舞蹈，要不是邻居打电话，他都不知道，父亲家成河了，他家在一楼，有个院，水是从厕所里流出来的，他父亲认为反正儿子星期天来看他，水管在墙内渗水也不大，趟上两天水就算了。

李明的父亲在外穿的很光鲜，家里却乱七八遭，冰箱内堆满过期的食品。李明很无奈，父亲就像一个老小孩，只有上了广场，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他都是快乐的。李明的父亲是成功戒了烟，但却没能顺利地走下手术台。从发现病情，到去世，按李明的话讲，才九个月，他也一直认为他父亲身体不错的。

在水冰戒烟登记表上，来她这儿的患者，像李明的父亲一样离世，三年中还有三位，最年轻的是一位钢厂的工人，36岁，比她还小，儿子才七岁。

那位钢厂工人的妻子信基督教，水冰对她传教的热情很欣赏，在戒烟门诊工作，面对患者她终于也有了传教者的热情。水冰对她每一位吸烟者，她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恋，总想为吸烟者多做点什么。无论吸烟者是处于什么阶段，就是在小区内她也主动同别人搭讪，小心对吸烟者作些引导。她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女儿，即便是那些患者，心里总有一种钢性的东西，即使是些不好的习惯，不正确的观念，心理上都有固执的一面，她想：有关爱与理解才能化解这坚冰。

四

幸福时光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日子里存在着人们各自的不幸。其时，幸与不幸，关健取觉于人们面对生活的心态。水冰喜欢家人都来家聚聚，精心地准备一桌子菜，虽然她只能浅尝辄止，还有点累，但她高兴。

下班了，一顿饭她也要想一下，她过滤着脑子里想要成形的每一盘菜，从食材的选择到食材的搭配以至到最后的烹饪。

她喜欢看菜市场的菜，她能从各家摊位前摆放的不同熟菜中，感受到更有生机的菜，那种健康，自然的菜总像是来招唤她一样，那色彩，那水份，那清新的气味让她心底萌生一种欢娱。

走在人流匆忙的市场，每一步都感觉到一种踏实，阳光明亮，空气温暖，风拂过也是一片清凉，活着真好，这是内心很自然的涌现。

阳台上的这盆球状花，青绿的肉体，长满了根根的白刺，沙石中没点水份，但冰儿就是喜欢这种仙人掌之类的花。这让她联想到一望无际的沙漠，天热，沙石干燥，风把仙人牚送走了，风停了，它依然探出自己的根须，沙石中一点清凉，天上偶尔的一点雨水，都是它努力生长的一种机会，它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但它能抓降到自己身边的每一次机会，再难它也能开出自己的花，或小或大极为鲜丽，芬芳无比。

时搁四年，一切都像夜色的侵袭，天慢慢暗了下来，检查完女儿的作业，看着女儿已经熟睡的笑脸，她关了灯，老公出差在外，陪伴自己的只有窗外的月亮。她感觉月色清辉中树叶晃动的影儿，就像身内忽来忽去疼痛，月亮的脸白得也有点病态。她缓缓地斜靠在床头堆起的棉被，直视着窗外皎冰儿的月亮，嗅到了室内的药香。胆汁上涌，她感觉到苦，她不想哭，可泪水还是流进嘴角，咸中和了嘴里的苦，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态放平和些，月亮病了，可月色真得很美。

刘姐说：“这次真得不能手术了，不用检查，只要出现反复，你现在已经感觉到不适。按专家的说法，你只能化疗了，这次与以往不同。你的体质大不如从前，那药物比以往的更霸道，杀死正常的细胞也不比癌细胞少，不知道还能留下什么？”

那就开始吧！

这次治疗，只有自己的丈夫知道，家人她都没让给说。刘姐最清楚：她治疗着还上着班。大家知道化疗的费用，刘姐就把同事们自发捐赠的钱送了过来。

2017年5月25日

今天是2017年的第二次入院，值得记住的日子。在我经受了三个月的非人的折磨后，瘦了接近8KG。每天的身体、精神的折磨，让我硬硬地挺过来了，虽然不知道将来怎么样。还有多长的时间可在，但我要坚强的面对每一天，高兴地、快乐地面对每一天！

现在的我，依然失去了许多的东西，健康，以前的工作，爱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各种运动，各种人际交往活动。。。既然失去，就不要再有任何的负担，任何的抱怨。已经失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所以就彻底的放手，让失去的东西彻底地飞走吧！珍惜眼前的东西，若不珍惜，眼前的东西，你将一无所获。将失去所有的东西。紧紧地抓住你能撑控的东西配合治疗，提高精神，积极应对，你还有机会。若不能面对现实，你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记住吧！亲爱的。

只有靠自己的毅力，才能战胜自我，努力吧！水冰。

上帝给你多少痛苦，方就会给你多少幸福，相信上帝。加油，水冰！记住，抓住现有的机会你才能走得更远。

2017年5月26日12：00星期五晴

今天，水冰，你很棒，加油！

昨天，打针到晚1：00.我给老公发短信说晚上不回家睡觉，明天好抽血。其实是我实在走不动了。一步都不想走。在医院的走廊迷糊糊睡了觉。一早，抽完血，回家想给女儿梳头。当我敲开门。老公问我怎么样，我强打精神说：“很好，打了针，我感觉全身都有劲。”老公听了我的话，长吁一口气，我知道他也很担心我。其实痛苦只让一个人承受就行，又何必让其他人跟着痛苦呢！老公给我做好汤，让我自己吃，他送孩子上学，上班。其实他很不容易，感谢亲爱的老公，在我疾病缠身，从不弃我，不离不弃的！

在家收拾好在医院用的东西，把饭带好，自己慢慢地去医院打针。

在面对困难时候，还是要指望自己要坚强，感谢上帝给我的力量。

刚坐到我床位上，就看到李秀环老师来看我。看到她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姐姐，真得是我当时的想法。眼泪不能控制，泪流满面，再坚强的人，也需要亲人，朋友的安慰支持。感谢我亲爱的内科门诊的各位姐姐，妹妹们！感谢龙姐，李老师，杨老师。。。

中午，我非常棒。喝了两小碗汤。

非常棒。加油，水冰。

下午，检查的结果就出来的，不管有多坏，都要镇定，再哭也没用，放开的，该来的总会来，坦然接受，上帝安排好一切的，愿上帝保佑。

五

水冰看着老公打来的饭菜，一点也没食欲，“没想到我成神仙了。她自嘲地向老公苦笑了一下。“

“你就吃一点，”老公举着一勺米汤坚持道。“一点点。”

“真得，我一点都不饿！”水冰看着老公无奈地把汤勺放回碗中，她问，“我可三四天没解大便了。”

“医生，说你的大肠懒，不蠕动了。”老公又说：“那个医生说得不对，还是你吃药过量了。有点中毒，打上两天吊瓶就会好。你说你急慌的嘛？药又不能当饭吃，药是有量的。吃多了有什么用，只能起反作用。”

“对不起，我看错了，好不。”

“那你喝点水。”

“真不想喝，这水像毒药，喝下去的反应，像是让人死！”

医生来了，一天一小时的钡灌肠。连续三天。

水冰不想喝水，但她无法阻止医生从下往上充一些显影剂。

5、28、13：20

今天，还是不能吃饭，情况较前更甚。早晨做了个检查到至今粒米未进。

检查结果下午2：00出，不管怎么样都坦然面对吧！现在的情况就是任何人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我依然下定决心，从喝水开始改变自己，必须喝水，即使喝了水吐，也必须喝，吐了再喝，决不能给自己心理上有半点的商量余地，必须克服心理，只有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才能救自己，才能自己救自己！战斗吧！水冰，你经历了多少人无法经历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能挺过去，咱要坚强面对！

上帝给了我这么多的磨难，难道上帝，不能给我开一扇幸福的窗口吗？难道上帝光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却不给一点阳光吗？我亲爱的上帝，您看我挣扎，痛苦与疾病抗争了这么长时间，也给我一点阳光吧！给我指一条幸福的路吧！您救救我吧！

结果出来了，肠道有一米多的堵塞。都切了也没用。后面一句话没人给水冰说。

最后的日子，连续一月有余，水冰都没有进食，只有最初的几天，她只有短暂的消沉，又像像唐吉可德一样勇敢，骑着驽马，挥舞着锈迹斑斑的长矛，以百倍的勇力冲向向她来挑战的风车。

她说：“我要手术！”

为准备手术，她从喝水开始做起，努力让身体恢复起来。

“女儿来了。”斜靠在床上的水冰看到女儿进门关了墙上的电视，用灿烂的笑容招呼着，发散出一种母性的温暖。“听说你考了个1百分。”看着女儿给自己的肯定回答，竖了大拇指。

十岁的女儿扑到妈妈床前，就要奖赏，便抓过妈妈手中的遥控器，坐到医院特有的能拉伸的铁凳上，熟练地找到了山东少儿台。水冰招呼过探视自己的家人之后，视线始终罩着女儿，向女儿絮叨着：“雨雨，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要听姑姑的话，学完习帮奶奶做点家务。”

水冰看着专注着找节目的女儿，所说的话中最后几个字，在喉咙里梗了梗，脸色暗了暗像是有泪要涌，刹那间又让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让声音依然轻柔。

“知道了。”女儿看到了电视上变形金钢组合中一飞而过的流畅，轻声地回应着母亲的交待。

水冰每天喝水，微笑，微笑着喝水。

一早，水冰心衰得很厉害，只能进重病监护室，她精神的见谁都想啦呱。她感觉自己有很多的话向人说。

水冰的免疫力很差了，家人进不了重病监护室了，刘姐来探视时说：“我是护士，还是我进去伺候她吧！”

刘姐出来了，情绪有点低落，看大家焦急，便说：“水冰的身体出现了血点，说是看我已重影，应该是颅内出血，血压也在下降，需要打去甲肾上腺素才能升压。让她出来，见见家人也好。”

水冰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一眼就看到护士长，便说：“病好后，请你们个大场！”

在病房内，安稳下来，女儿来了，水冰见到女儿很高兴，还试图坐起来，因体内缺白蛋白，她嘴角有血，水冰就想给孩子一个笑脸，她感觉自己笑的很灿烂，她挥着手，招呼孩子，女儿却一点点地向后退去。水冰看到女儿恐惧的眼神。

水冰一直清醒，直到去甲肾上腺素打到最大剂量，血压直线下降，他哥哭了，说：“冰儿，咱本想搏一把的，目前看，咱失败了。你已经做了你可以做的一切，咱不受这个罪了，你安心地走吧！”

水冰听懂了。2017年6月27日18时38分，冰儿安然而去，享年38岁。

吃饭的时候，水冰的女儿问：“我妈妈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该回家了。”

大家都不言。等她考完试，她大娘带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明看着小女孩走过身旁，转过了脸，看了一下那些戒烟的朋友，听着那童真的问话。

“你知道，人生病了，会怎么样。”

“你说呢？”

“你知道，你妈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打你！”

杨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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