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 （童年纪事之二）

荣成

在我的记忆中，汽车曾经是妙不可言的神奇之物。
急促的笛鸣，伴着呼啸而至的阵风，刹那间神话中的龙猛冲过来。担着货物到小镇赶集的农人措手不及，不由自主地面带惊恐的神色后退两步。开进邓庄小站，汽车还不情愿停下来，喘着粗气又往前窜了两步。驾驶员使劲一勒缰绳，车的屁股使劲冒出几缕黑烟，四个轮子才懒洋洋地打住，不再撒欢。驾驶员面色通红，扯出一个黑不溜秋的毛巾，歪着脖子来回拭擦满脸的汗水。他眉飞色舞地与售票员哟喝几句，时不时大声地打上两个喷嚏。然后掏出牙签，悠然自得地剔起牙来。
乘客一上车，活蹦乱跳的汽车又吼出一阵杂乱无章的笛声，重新上路。赶早市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行注目礼，喧闹的邓庄小镇就被汽车急切地甩在身后。朝阳初升，汽车在薄雾中的乡村公路上晃晃悠悠、横冲直撞。树木迅速后退，仿佛整个世界在急切地往后奔跑。车上的女人前世已经结缘，她们利用难得的重逢，热烈地讨论着彼此相关或独立的话题。男人点燃一根大前门，沉默着盯着窗外，面无表情地享受着狂奔的新鲜。小孩在狭窄的过道里窜来窜去，他们喜欢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左摇右摆，仿佛在睡梦中自由自在地漫游。
这实在是奇妙，我不必使出吃奶的力气猛跑，凭妈妈用几毛钱换来的小纸片，汽车居然就把我拉往遥远。我幻想着如果拥有一张更大些的纸片儿，或许就能到天宫逛一趟，顺便问问悟空为什么不喜欢当弼马温。坐在汽车里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竖立的电线杆好似龙宫里的虾兵虾将，列队等待着我的视察，然后驯服而谦恭地退向远处。沿途的车站里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奇怪的是，我如希腊悲剧作家似的深刻认识到偶然中的必然：在此之前我与他们未曾相遇，在此之后我们再也不会谋面，于是在心底满怀好奇地构想他们的来来往往，他们的现在和将来。
梦境的终极之处是海安县城。那里有喧闹无比的学校，如梦如幻的影院，人声鼎沸的商场，神秘兮兮的邮局，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林荫大道。呵，原来这个世界居然有远远超过邓庄的热闹与非凡，它们真的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我像一尾好奇的鱼融进了汪洋，兴奋地在海流中尽情畅游。回家之后，我成了修炼千年的得道高僧，高深莫测地对幼儿园小伙伴不理不睬：“你们知道什么呀！”
从此，我贪婪地沉浸在无边的幻想之中。在海安之外的海安，在未来之后的未来，在遥远之上的遥远，一定有着花果山、天堂、仙界。在那里，我的身体可以享用无边的快乐自由，我的眼睛可以吞噬更多的人面桃花。从那儿转悠回来，好奇的邻人一定会羡慕地围着我问这问那，试图从我的行囊里抖落出最精彩的神话。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然后上学、工作，无数次乘坐汽车和火车。像所有的乘客一样，我渐渐地变得理智，冷静地盼望起点与终点间的距离省略为零。在车上，我经常使有的姿势是手捧杂志，无聊地翻来翻去，用它谋杀不再具有张力的时间。回想起童年，汽车带给我那么丰富的联想，车上的每一秒钟都那么丰盈，可以挤出色彩斑斓的幻梦。而现在，车轮与十全十美无关，我再也不会瞪大眼睛朝窗外傻笑。我会警惕地用余光扫描一下周围，看看哪位旅伴有黎叔的嫌疑，或者盼望这一路能幸运地拥有某些可餐的秀色。我偶尔也会加入打八十分的四人帮，高声地讨论某一手的得失。当然，不会花费一秒钟去妄想与牌友五百年后的机缘。下车时我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我确切地知道，不管我有没有造访过，这座城市与它的弟兄们表情相似，都是由钢筋水泥的丛林、疲于奔命的民工、打着饱嗝的富人、蓬头垢面的乞丐、林林总总的机构、道貌岸然的人物构成。
因为公务，现在的我经常乘飞机前往非洲、欧洲，在机场里和飞机上，总是一副心不在焉、听之任之的表情笼罩着我。偶尔，我会带着感恩的心情回想起最初的汽车之旅。归根结底，那是对自由的向往、对未知的渴望。那个生龙活虎的汽车早就散架了，任何一个零件都逃不脱锈迹斑斑的命运，甚至早已与泥土融为一体。但是它永远在我的记忆深处奔跑，闪烁着诗意的光芒，不知疲倦地把我拉向最神奇的远方。
嗯，当初坐汽车的感觉真好。
文字

文叶

看见这篇文章让我感到我应该珍惜今天幸福的生活
那回忆真是让人难忘呀
可惜我没有这种回忆

梦隅

一路下来,童年的摇车在晃晃悠悠的文字下诙谐地展开,原是一个精心的铺垫,为后面的升华打基础.是啊,人生总是在时间的磨合下变得无可奈何,童年是美好的.问好.

星星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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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写得不错。第二段将汽车这个静止的非生物拟人化的来写，使语言更加的形象，读起来也更加地有趣味^-^
珍惜，怀念，曾经，现在。似乎想到了很多……
重：）

妙妙

童年，妙不可言！

荣成

下面引用由文叶在 2005/08/11 03:52pm 发表的内容：
看见这篇文章让我感到我应该珍惜今天幸福的生活
那回忆真是让人难忘呀
可惜我没有这种回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啊

荣成

下面引用由星星小倩在 2005/08/11 04:57pm 发表的内容：
恩，写得不错。第二段将汽车这个静止的非生物拟人化的来写，使语言更加的形象，读起来也更加地有趣味^-^
珍惜，怀念，曾经，现在。似乎想到了很多……
重：）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么有趣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