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是山里来的 ,山里来的娘.
娘出生在中国那个最困难的时候,那时候的娘,对知识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学校离家不远,校园早已被一人高的野草所淹没,除了露出草丛的篮球杆外,再也没有一种典型的东西来证明折实一个学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地方,却以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娘.
几年后,一向沉寂的小山村发出了一阵揪心裂肺的声音.外公去了,是重病,外公去了,天也似乎塌了.整个家中立刻失去了主心骨,外婆望着几个饥寒交迫的孩子,只能偷偷的抹泪.
娘成了无父的孩子.
老祖父害怕外婆跑了,便急着给外婆找了男人,是从隔壁的山沟了来的,家里很穷,但人倒长的壮实.
我承认,后来的外公的却能干,不到一年,就将家里拾掇的仅仅有条,似乎整个家又有了主心骨.
然而,外公暴躁的脾气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而外祖父只能看着眼前这个粗暴的男人打他的儿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从来没有出面制止过.因为他知道,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给他可怜的孩子带来希望.而每每此时,娘和舅舅.小姨只能躲在不远的地方战战栗栗的看,随之是偷偷的抹泪,他们不敢出声,否则会招来外公的一顿暴打.
伴着二舅,小舅的出生。家里的日子再也推不下去了。娘的求知蒙也就此终结。娘后来对我说。她是含着泪离开的。我知道这其中泪的分量,太多哀怨,太多感伤。
娘从此成了家中唯一的女劳力。
外公去了内蒙,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也带走了家里人的希望。外婆得到了失去前夫后最安静也最痛苦的日子。然而硕大的家凭什么来支撑。外婆吗?她撑不起。舅舅,小姨忙于学业更无暇顾及田间地头了。
走了外公,却累了娘。
天蒙蒙亮时,她早已从几百米深的山沟了担着水喘着粗气颤颤微微的上来了。日间正午时,也可以
看见娘那忙碌的身影。月明星稀,万家炊烟时,娘却用她那并不有力的手坚强的抡着那沉重的锄头。
看着娘那日渐瘦弱下去的身体,外婆不知哭了多少次,她劝娘歇歇,然而娘就是那样执着于自己的事情,与那在县城读书的舅舅相比,娘的梦很简单----活。让外婆活下去,让兄弟姐妹活下去。
外公从内蒙回来了,带来的不是钞票,是无尽的失望。日子还是那样向前熬着,像黄土高原上的风,了无滋味,却依然那样刮着。
后来娘嫁给了乡间的爹,那时娘穷,爹也穷,娘 依然没有改变贫穷。
乡里和山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定的区别,也许是由于地势的原因,山连同它的山民被贬低了许多。而乡里人虽然贫却不知从那里冒出了莫名奇妙的优越感。
操这异地口音的娘在这并不起眼的乡里活的很难。
爷爷走的早,因此家里也成了母系社会,而奶奶也成了典型的女权主义者。
娘是山里来的,带来了山里人的淳朴与勤劳。而那些趾高气扬的乡里人,尽管没有什么资本,却依旧用鄙视的眼光看母亲。他们忽略了母亲的勤劳,忽略了母亲的任劳任怨。不知他们出于什么动机,是真的鄙夷还是嫉妒娘那灵巧的双手,抑或那招人喜爱的花鞋垫,还是诱人的正到火候的锅盔。
奶奶觉得没有面子,她太在乎娘的过去,太在乎娘的身份,因为娘是山里人。
我曾经为此忌恨过奶奶 ,甚至有一种永远忌恨的想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的刻薄。娘的勤劳被视为虚伪,娘的手工被视为卖弄。奶奶心中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儿媳妇,难道仅仅是来自乡里。
奶奶病了,如秋后的 蝉,已经没有太多的时日。
医生说有一味药或许可以救奶奶的命,是柏树枝。但前提是必须经过九蒸九晒才能入药。这其中大多人会中途而废的。
娘依然挽起了袖子,在铁道边的柏树上勇敢的摘下那带着刺儿的 树枝。随后的半个月中,娘整日忙于灶间。我曾从灶间的窗头悄悄的看过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除了脸上的汗以及汗与灰夹杂的混合物外,在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早已经 沸腾过多次的药。不仅没有一种即将失去累赘的快感,反而眉头紧锁,有无端莫名的痛苦。
在坚硬的心也会在温惋的怜恤下融化。奶奶顿悟了。在 弥留之际,她老泪纵横,终于忏悔了,她用那颤抖不已的手握住了娘,替她擦了擦早已风干于眉间的灰水。娘哭了,替奶奶拂上了那干涩的眼,许久来的误解终于在人生的尽头得到了化解。
奶奶下葬的哪天,除了爹以外,娘是哭的最真切的一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