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海各界“洛夫诗歌讲座暨作品朗诵交流会”上的讲稿
各位朋友们好!今天,因为洛夫先生的缘故,我们相聚在威海,这是我们的荣幸,因为我们一同进入了一个诗歌的传奇。 对于一位尚在世的诗人,要理解他的伟大是困难的,因为一个伟大诗人的作品,往往数量众多,气象万千,要获得某种距离,才能得到全景式的扫视。但我仍坚持认为,我们的时代应努力说出自己心目中的伟大诗人,以作为后世的某种参考或争议的基石。尤其对于今天坐在我们身边的已年届九旬的洛夫先生,由于他的卓异而丰富的创作成就,非凡而纯粹的生命活力,已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伟大诗人的轮廓。2009年台湾版的煌煌四大卷,2364页的《洛夫诗歌全集》,2013年,大陆版的上下两大册,1257页的《洛夫诗全集》的出版,就是这伟大轮廓内的注释。而且,这伟大的轮廓,至今仍在老诗人不懈的创作中,传奇般地延伸。 由于洛夫先生漫长的创作生涯,横跨了现代新诗的几个重要阶段,因此,对洛夫先生的评价,不能不令人联系到对百年新诗的评价。一百年时光,有人说很短,一切尚在发轫阶段,而我认为已经够长,这个时段,元曲都已过去了一半的时光,我们早该有自己伟大的诗人了。我曾一再地论述,中国新诗的诞生,决不仅仅是西风催化的结果,亦同时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格言诗这一路的发展,在语言上愈来愈舒卷自由,愈来愈向“日常口语”逼近的必然趋势,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格言诗,新诗,只是一个正常的诗歌发展序列,每个序列中,都有自己引以为自豪的伟大诗人,尤其是新诗,又幸运地遇上了二十世纪这样一个各种思想思潮风云激荡的时代。与别的艺术相比,诗歌更是一种直接来自生命的咏叹或沉思,是诗人的生命与时间与命运的一种或微妙或雄伟的激荡。生命的每个阶段每个瞬间,都各有其风景,谁能寻理由指责《诗经》的幼稚?谁会否认隋唐诗的格律成熟之前,陶渊明的诗不是中国诗歌的巅峰之一?以时间的延伸,来评价根本属于生命现象的诗歌及成就,是不经事实的一驳的。 我们的时代完全可以自信地说,洛夫先生不仅是百年新诗史上的大诗人,也是自《诗经》以来,漫长而辉煌的中国诗歌史上的大诗人。他的长达70余年,从不间断,今天已届九旬仍佳作迭出的诗歌创作,不仅已创造了现代新诗史的一个传奇纪录,即使置于古典诗歌一流的大诗人中,同样是一个令人欣慰的纪录。至于他的丰富且极富创意的创作,更是启迪并影响了一个时代,当代许多卓有成就的诗人,都曾接受洛夫诗歌的影响,这影响的范围与力度,专家们尚未给予有效的梳理,但可以预料的是,这影响还将继续且广阔地发展下去。洛夫不仅有宏伟的长诗《石室之死亡》《漂木》,如屈原有《离骚》,李白有《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杜甫有《北征》,他还创作了大量广受欢迎的短诗,他如同那些经典的大诗人一般,将自己丰沛的营养,分布给了各个层次的读者,并受到了他们由衷的喜爱。当然,洛夫先生的一些为数不多的中等篇幅的诗歌,也很重要,如《长恨歌》《背向大海》等,皆堪称新诗史上极富创意的杰作。 无疑,代表洛夫先生诗歌创作最高成就的,是他的两部长诗,即他的第一次台湾“流放”,催生的64节每节十行的长诗《石室之死亡》,第二度加拿大“流放”,孕育的三千行长诗《漂木》。《石室之死亡》是洛夫先生的早期代表作,诞生于金门炮战的炮火之下,它深刻地探索了人类最为本质意义上的存在与死亡,是诗与哲学的深度浑融。在语言的创造上,《石室之死亡》使现代汉语获得了一种新的弹性,张力,是现代文学的最高成就之一,而洛夫亦由此获得的“诗魔”的称誉。至于洛夫年逾七旬,在加拿大的二度流放中创作的三千行长诗《漂木》,堪称整个诗歌史上最雄伟的篇章之一,无论是从哲学的角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来对其进行探讨,都嫌不够尽意,或许,《漂木》在某种意义上可谓一个巨大的生命现象,它的黄金的部分,就在于其显现出的一个强大生命的奔涌过程,那雄伟的旋律,铿锵的节奏,就如同一座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奔流,并在这奔流中,裹挟了无数的象征,隐喻,暗示,冲激出一幕幕历史与文化的巨大幻象。 与《石室之死亡》《漂木》的成就巨大,却又不可模仿,后无来者的情形不同,洛夫先生的那些数量巨大的短诗,极大地影响了当代诗人的创作。它们往往以一种文法与逻辑,推动或牵引着一个个奇特的意象,有如精悍的古典诗歌般结构成篇。诗篇的文法与逻辑,仿佛给予读者的一根拐撑或线索,使其探入诗境时不至迷失;而随之联翩而至的一个个奇特的意象,则仿佛将读者置于风景应接不暇的山阴道上,直至最后登上一座高台,迥然四顾,天际茫茫——由此,合成了洛夫独特的短诗魅力。 在洛夫先生的短诗创作中,禅诗无疑是最具影响力的部分。洛夫先生是中国现代禅诗的最具成就的实践者和代表人物,他将东方传统中的“禅”,与西方的超现实主义结合起来,从理论和实践中,发展出一种现代禅诗。我们甚至可以说,在洛夫先生的《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金龙禅寺》等禅诗的创作中,中国的古典诗歌与现代新诗,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一种真正的对接,融合,创新。洛夫先生曾这样阐述他的禅诗,即是一种“生命的觉醒”,须有现代人的生命的参予,由此,我们可以将一首诗作为一种超越的生命现象来对待,这样的诗歌,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我曾多次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各地(包括威海)在接待洛夫先生时,总要冠以“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样一个称呼,实际上,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洛夫先生的伟大,无须诺贝尔的陪衬,洛夫先生的伟大,在每一个真挚地热爱他的读者的心里,真正能理解一个诗人的伟大的,只能是他所属于的这个民族。 概述了洛夫先生的诗歌成就之后,最后,我还想来简介一下洛夫先生的书法艺术,曾有专家这样认为,洛夫先生的书法体现了“书中有诗,诗中有书”,透着诗意的点划线条与章法,融诗情与书法于一体,境界深远。我个人进而认为,洛夫先生最具书法成就的实践,就是将古老的书法与最现代的新诗融汇于一个世界,并由此构成了他独特的书法艺术。我曾写了一首诗,从诗性美学的角度,解读了洛夫先生的书法价值,谨在此献给先生:
将庞大的黑色军团/ 聚集起来/ 黑色的锋矛/ 指向一座白色城池/ 或迂回包抄/ 或强力摧毁/ 阵势乱而有序,整而见奇/ 狂风中,一位统帅的身影/ 如一管狼毫/ 舞动于自己的醉意/ 而一重城墙后/ 是又一重城墙/ 千重万重,仿佛一部/ 看不见尾页的诗集/ 为一道黑色闪电穿越/ 城池的中心/ 是一方古老的砚台/ 浓缩的时间与雷鸣/ 其间幽幽回应 ——《读洛夫先生书法》 庄晓明
2017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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