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首诗的修改和多个版本 | 地铁N号线
拿到《地铁N号线》这个主题,首先会想到庞德的《在一个地铁站》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Ezra Pound)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多花瓣。(杜运燮 译)
许多译本中,我最喜欢杜运燮的这一个。
在读这个译本的时候,由于我多年养成的快速阅读习惯,会将一些字词丢失,一些字词却无端的衍生出来。比如“蔷薇”。
所以,我的《地铁2号线》第一版里,会有蔷薇这个词在眼前闪现,我总认为,那些”Petals on a wet”便是“蔷薇”,多年以来,一直在脑海里留着这个奇怪印象。
现在想来,地铁站里人影瞳瞳,光影闪现在脸上,有如一个个的光斑,不就像虚拟的“蔷薇”吗?
再者,这种主题看似很实,其实也可以写得比较虚。一首诗的处理,是与写作者的经验有很大关系的。
比如老黄,会从社会观察的角度进行在场性的叙述;猴哥,则是切取片断进行象征性表达;雨后小荷充满了女性维度的事件呈现等等。经验性的写作,使得一个题目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而我在这次创作中,根据自身经验,进行不断修改,得出了三个版本。
第一版——————————
《地铁2号线》
通过城市复杂的胃经,需要准备好两副极端的面孔
准备好冷热失调的酸性体质
准备好每一站静悄悄的滑行。与人影闪烁的蔷薇
一起进入耐看的梦境。
不断消失的往日,猛烈到来的今世
一个小孩瞬间生出白发,
一个老人在光线不足的空气里灰飞烟灭
种种低垂的头颅,寄生在网络里的知觉
惊醒了嗡嗡嗡作响的世界。一旦重启
平行时空中的沉默、冷却,即刻发生变异
他们没有性别,没有年龄,他们都是同一副面孔
同一个湖泊里,不同温度的晶体
开门之时,阳光,尘螨,莫名的猎物全部涌入
奋勇交换彼此的位置与心情
每一张脸,都有不怕活下去的决心
都有一瓣花朵,失去控制,融入钢筋水泥的另一个维度之中
不像我,一踏出交接之门
就失去了婉转的咽喉,支撑后半生的肋骨。
还有,那些光扑在脸上,油漆粉刷一样。
【 】
一首诗,要怎样写,最符合自身的经验与审美?
按照习惯,一开始,我会朝比较完整里写,因为潜意识里,我想去表达很多独有的经验。虽然是地铁里不断闪现的是各种碎片,但整个过程贯穿起来,会像一帧帧流动的镜头画面。
这些画面,很像电影,或者像梦。有它产生的依据,虚实相生的交替。它不具体到个人,因为我认为,在这样的场景中,人是不独立存在的,人此时只是被现代高技暂时圈在一起的群体动物。它们拥有的是共性,而非个性。这是现代科技发展的必须结果。
但是写完后,却觉得太多了。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对自己的文字进行审判。语言上的不足,情感上的不足,皆会造成自我欣赏上的不舒服。
第二版——————————
《地铁2号线》
不断消失的往日,猛烈到来的今世
一个小孩生出白发
一个老人灰飞烟灭
种种低垂的头颅,
被嗡嗡嗡作响的世界惊醒,重启
每一张脸,都有不怕活下去的决心
都有一瓣花朵,失去控制,融入钢筋水泥的另一个维度之中
而我
早已失去婉转的咽喉,
支撑后半生的肋骨。
而光,
扑在脸上,油漆粉刷一样。
【 】这个删减版,去掉了一些客观描述,一些副词,直接进入主观的幻觉般的认知。显得更干净,不拖沓。完整性也没有被打破,读起来却更流畅。
第三版——————————
《地铁2号线》1
不断消失的往日,猛烈到来的今世
一个小孩生出白发
一个老人灰飞烟灭
《地铁2号线》2
而我
早已失去婉转的咽喉
支撑后半生的肋骨
而光,
扑在脸上,油漆粉刷一样。
【】经过一场删减,我突然兴起,将一首完整的诗破坏掉,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个想法来自于这次同题猴哥的《地铁3号线》
文:还叫悟空
地铁驶来了,载着一张一张陌生的脸
车门打开时,它闪才续上躯干和四肢
【】这首简单到犹如碎片却很完整的小诗,包含了猴哥对诗歌写作的理解。
很少见猴哥写长诗,他的诗都是尽量的短,尽量的消减,不允许多余的残肢出现。这是一种非常好的诗歌创作习惯。
我有时也喜欢写长诗。一直认为,长诗讲气,短诗练筋骨。
很多人在学习写短诗的时候,仅仅是以为它精简易读,或易写。其实,能把一首短诗写得好看又不多余,那是文字的掌控力。于是我再将其它枝节砍掉,留下最后这两个片断似的东西,成了两首短诗。
这两首短诗,被控于它们的主题,使它们的碎片意义被主题接续完整,并合理化。因此成了两首各自独立的小诗
有人怕写短诗,就是因为怕不完整。这就要看你如何考虑结构,怎样切入。
如我的第一个:
《地铁2号线》1
不断消失的往日,猛烈到来的今世
一个小孩生出白发
一个老人灰飞烟灭
——这里不需要交待地铁二字,直接将坐在地铁上,一个较为主观的感性的镜头幻觉呈现在众人面前,表现社会化的高速进程,永远无法解决生命的难题。人在此中,只是那些可悲的一瞬间。这是一种共性描述。
《地铁2号线》2
而我
早已失去婉转的咽喉
支撑后半生的肋骨
而光,
扑在脸上,油漆粉刷一样。
——第二表面写个体的主观感受,其实呈现的是在社会化的高速进程中,个体特征向共性转换的结果,人们逐渐失去自我,被一切表面的光影涂抹,伪装成为群体的人。
破坏完成后,我很欣喜。一个写作者,对文字的喜爱,对自己的尊重,是同步的。
其实,我更喜欢这两个小短制,我认为它们在完整篇中,也是筋骨,不可替代的。拆解后,同样可以独立成篇,且并不丧失完整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