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小王在 2005/09/10 11:34am 第 4 次编辑]
《儿时的读书经历》
1。《书的来历》
七岁入小学,刚开始识字的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儿童读物。我最早读到的书都是成人味十足的文学名著,这要感谢二姐,那时我读过的书籍多是从她那里得来。二姐在中学里是团干部,常常拿回一些杂志和书籍来堆积着;二姐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在学校里深得人心。二姐爱书,也爱交际,只要她前脚进家,后脚就有成群的男女青年来找她玩。她在家的时候,家里成天满屋子都是乱哄哄的人,弄得妈妈烧水沏茶,忙得不亦乐乎。妈妈让人给二姐算卦,人家说,这女孩是干大事的,家里要多支持。
二姐总是很忙的样子,基本上没有多少功夫看那些借来的书,有时候书拿回来,还没翻看过,就被她另外的朋友借走了。但是二姐还是照常不断借书回来,姐的书是姐的宝贝,她就是不看,也不让家里人摸;就算要借,她也只借给她的一群同学朋友。我是一只丑小鸭,根本引不起人注意,也就是这一点,姐姐很少发现我动了她的奶酪。二姐根本想不到年幼的我会对她那些厚墩墩的大书感兴趣。
我常常在二姐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翻阅她的宝贝书。二姐对我很凶,一到家就对着我嚷嚷:“丑八怪,给姑奶奶打洗脚水来。”这些事情连妈妈都禁止我干的,我的洗脚水多是妈妈给打的,有时候妈妈还指定二姐给我擦背,二姐总是很不耐烦,把我捏得痛了,受不了就求饶说:“姑奶奶,别帮助我洗了,我自己来。”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少有愉快的,她的笑容多留给她的同学朋友们。这可能与她比较重男轻女有关,她对弟弟瞒好,处处让着他,弟弟朝着她吐唾沫她也不生气,还追着逗弟弟玩耍。我给二姐打洗脚水常常是出力不落好,因为拿不准水的温度,不是热了就是凉了,最后还得她老人家自己动手。但因为二姐有文化,我还是很崇拜她,任她把我当作小丫鬟使唤,还是屁癫屁癫地跑着去做。再说,我还指望她能开恩把书施舍给我看呐。
二姐是家里的公主,脾气又大,长辈都让她三分,她的东西基本上是没有人敢动的。一次妈妈拆了二姐的信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她声称要以死谢世。妈妈也怕了,常常叮嘱我:“别理她,那是一只母老虎!”有一天听见二姐给一群同学开玩笑说“孔夫子说过:窃书不能算偷!”我想既然不能算偷,那就悄悄拿来看吧。就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捧着那些又沉又厚的书籍争分夺秒地读起来,《苦菜化》、《西游记》、《青春之歌》......有许多不认识的字就瞎蒙,或者干脆跳过去......幸好二姐平时住在学校,一星期回来不过两三次,她总是警告我说:“不是不让你看,你弄坏了、弄脏了,我怎么还给人家?”
那时候,我是需要把手洗了再洗,才翻看二姐的书,这样不会弄脏书籍,也不会把小手印留在书上,就可以瞒天过海了。每天看一些,还要把书放在被子下面压平整了,再放回原来的位置。二姐回家响声总是很大,她喜欢带着漂亮女生来我家吃喝玩耍;一进村,就听见她给张家妈、李家婆打招呼,站在村口没完没了地给人家拉话。所以,我总是来得及毁踪灭迹,还把她的床铺弄得整整齐齐,让她找不到问罪的把柄。
2。《煤油灯纪事》
有时候,因为怕书很快被人取走,需要尽快赶时间看完;就等着晚上一家人睡着了,偷偷拿走妈妈屋子里的煤油灯,把亮度调到最小,到厨房躲避在角落里看书。那时候煤油挺缺的,还要拿煤油票去换,每家每户,平均每人可以购多少煤油,供销社都是有规定的,不是有钱就容易买到。再说那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的确是捉襟见肘,妈妈白天去生产队干活,晚上就把煤油灯灯捻调到最小,在昏暗的灯光里给一家人做穿的用的。很快,妈妈就发现煤油下得很快,不停地问:“谁把煤油倒走了?”我就趁妈妈不注意,往煤油灯里再注一些油,说:“妈,是你眼睛花了吧!你看还多呢!”妈妈就信以为真了......我家的煤油本来就不够用,这下子消耗得更快了,一年用的煤油很快就用完了,邻居家里的煤油都让我家给借了个遍。
还是邻居爷爷心明眼亮,他问我妈妈:“大半夜了,你家的灯还亮着,怎么会不费油?”说完朝我嘿嘿笑了。我看是瞒不住了,就只好给妈妈老实交待了实情。妈妈没有责怪我,只是说:“妈妈成天干活,一到晚上累得睁不开眼,都让你给糊弄了......没事,让我想想办法。”后来,妈妈常常带回一些湿漉漉的松树枝来,去掉了松树皮,拿火柴点着来试试,嘿,还真管用,一根松树枝截开几份来用,能顶替一盏煤油灯了。
3。《烧书风波》
那时候,我对于书籍的迷恋,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也有因为看书招致祸事的。一次妈妈让我帮助熬粥,叮嘱我尝尝粥熟了,要及时灭火。可是我看书看得入迷了,后面的情形,不说大家都能猜到了——饭都糊了,我还一边添柴禾,一边在低头看书,对屋子里的变故茫然无知。也不能都怪我,烧柴禾本来烟气就大,烧糊了饭,冒出的烟火我也没在意。妈妈回来一看吓坏了,先是舀起半桶水就泼进火中,然后一把夺过那本害人的书,丢进了火里;家里登时浓烟四起,妈妈还是疼我,一把把我推出门去,我哭喊着折回身子:“书,书......”眼看火苗窜到书上了,妈妈又一把把书抓了出来,书烧黄了些痕迹......
我是吓坏了,二姐回来,恐怕又是一场大闹,追问是免不了的,我只有等着挨打受气了,就是那样,我也只好认了,在那种情形下,我显然是死定了。周末到了,二姐回来了,我却失踪了,躲到后山上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等到了天黑洞洞的时候,山坡上的风声越来越大,黑暗里不时有奇怪的呻吟,忽长忽短,忽远忽近,不时还似乎听见有鬼在叫着我的名字......不时有小动物从草丛里窜出来,吓得我浑身冒冷汗......
没办法,我也真害怕有狼出来把自己吃了,那时候常听说有人家的孩子被狼叼去,家里人只找到几件撕破的血衣,和狼吃剩下的骨头;我也常常看见夹着羊毛和猪毛的狼屎,村前屋后都是......还有一个秋天,在村里人晚上刚吃罢饭的时候,只听猪圈里一声哀嚎,一家人出来看时,我家的猪已经被狼拖出去好远了,因为当时人们看见了三只狼,除了六只狼眼闪闪发光之外,天黑乎乎的,看不见路,追也白追,狼三下两下,钻到草丛里不见了。第二天妈妈不死心,又出去找寻,只在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里找到了血淋淋、脏兮兮的猪皮、猪骨......我越想越怕,原本打算在山上躲过周末再回家,还是性命要紧,连忙抄了熟路,小跑着回家了。
回到家里一看,家里是乱作一团,妈妈正在求村长发动人们帮忙分头去找我,据说那天大家把几座山都翻遍了,其实他们的叫声我都听见了,只是他们越喊叫我越是躲避得紧,不敢答应。二姐看见我就骂:“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还要全村人围着你转!”妈妈却当着大家的面拿出那本烧坏的书给二姐说:“那天做饭点不着火,以为你的书没用了,想拿来引火用,幸亏小霞提醒,要不烧完了......妈妈明儿个去山上弄些药材,晒干了卖钱,给你买新书还给人家。”二姐一看见烧坏的书,一下子眼圈红了,大吼了一声,抢了过去,躲到屋子里哭泣去了。逐渐我读书的习惯得到了一家人的认可,看书也不用藏起来了。我看的书,有好多是少皮没毛、至今不知道书名的;有些书只看了一部分,就被人要走了;有些书是只看到了下集,没看到其余的......我的读书欲望日益膨胀着,那些书远远不能满足我的胃口了。倒是妈妈常常安慰我:“好好学习,到了大学里有读不完的书......”
4。《社会环境》
因为二姐,我读到了《红旗渠》(当时的杂志名),封面总是印着红卫兵和镰刀、斧子之类的图像,时常看见“批林批孔”之类的文字,还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等。当时还不知道“万岁”是什么,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任何工具书帮助阅读,词典、字典对于我都是白日做梦,听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当时“万岁”口号很顺口、也很流行,读得多了,就知道这是个褒义词语,专门用来歌颂大人物的......
不久又在刊物上读到“人民万岁”的句子我就不理解了,“人民”不就是小老百姓么,人民怎么也要“万岁”啊?后来想想,是人家大人物谦虚,逗老百姓乐呵呢。现在想想“万岁”的含义,大约和现在的“您好”差不多,在当时主要用于国家首要领导(主席)和老百姓见面互相祝福问好的口头禅,有“希望您活一万岁、千秋万代、万古流传”的意思。“万岁”这个词语还常常用于古代人对帝王的称呼,当时流行古装戏曲,我看了不少,也知道一点。在我当时所处的时代,“万岁”也就是和“祖国、毛主席、人民”等词语一起搭配的机会多些。那时候的人连电视都没听说过,别说孩子见识很浅,就连成年人也是十人九文盲。
在当时“文盲”不仅不能说明你无知,还可以令人沾沾自喜,因为文盲多是苦出身,“一穷二白”,是根正苗红的象征。就是我们生产队的三代贫农的队长叫“王圈”的,他也只会把自己的名字写成“王○”。生产队劳动间歇,他要带着老百姓学文章,下面的男女总是有笑的,也总是被扣了工分。一次他要扣除他媳妇的工分,回家被媳妇罚了三顿不得吃饭。他念报纸念到不认识的字,就隔过去不念,总是断断续续。有时候我们小孩去起哄,被父母抓了当场要大打出手,所以,听队长念报纸,在那时是一件很神圣和严肃的事情,谁家孩子不明白这一点,是很丢人的。我们渐渐都学得规矩十足,大人学习,我们女孩子就夹在人群里认真听,但是很少能听懂,遇到有捉迷藏胡闹的男孩子,依旧有被抓住踹得屁股通红的。
那时候我们学校里的老师是民兵里的什么长,老是去开会操练刀枪,据说要备战。当时,抗美援朝战事刚结束不久,中国人民要在国境四围援边备战,还要集中力量还击越南人的侵袭,征兵很紧,村子里很多壮小伙都戴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去参军,据说有些还去了前线,当了志愿兵,他们和家里人经常有信件往返,传播一些打仗的消息。但是他们的父母大多不认识字,写信读信都靠队里的年轻人,所以他们的家书内容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会知道。与我家对门的山腰住着大柱一家人,大柱去当兵是队里反复给他父母做了工作的。大柱的母亲是个著名的母老虎,仗着是军属,常常指桑骂槐,搅得四邻不安,今天说自家得猫咪被人踢了一脚,明天又说某某家的小伙子摸了她女儿一把,动辄哭闹要队里还她个儿子来--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担心儿子在前线呆时间久了,夜长梦多,会遭遇不测。
那年,大柱妈有半年多没有收到儿子的信件,又听一些过路的小商贩传言说前线打得很猛,有很多战士都牺牲了......这下子可炸了锅了,大柱妈哭闹着非要去找大柱,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去探亲还要递交申请,又要上面批准,还需要办理一些手续(介绍信)等。因为长期不联系,大多军属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服役的具体地方,他们多半没有出过远门,出了眼前这座山,连东西南北都认不准......如果要去,也要由上面派专人带着去......还有一路的花销等等,都是要合计一下的。军属闹得凶了,上面就有领导下来稳定军属的情绪,说军队不让通信多是不想泄漏部队的行踪,如果通信泄漏军事机密,是要蹲班房的,要大家稍安勿躁。
记得那时候老师总是要不停去和民兵一起训练。山谷里不停有城市里的大学生来野营,他们像个大部队,扛着各色旗帜,背着背包、水壶,在羊群边的草地上稍微休息一下,就翻山越岭地继续赶路去了,至今记得男男女女们年轻灿烂的神情,五颜六色的洋装,还有白皙的皮肤,躺在花布上休息的样子,懒懒的,软软的,可人疼......我为了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就跑过去在小溪边,摘下红领巾来洗,他们有的把小腿泡在水里凉快,有的舀水来喝。其中还有人问我:“你们喝的就是这里面的水吧?”我说:“不是,这里的水就是洗洗衣服、饮饮牛羊,有时候也把尿盆拿来洗......”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心上,照样装满水壶赶路。他们的纪律很严格,从来不到农户家去借东西。有人好奇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也摇摇头,很保密的样子。
记得后来,妈妈是批评我了的,她说:“不要和生人说话,你懂不懂?”是的,我至今还是不懂,面对那些远道而来的花花绿绿的队伍,妈妈怎么会无动于衷,难道妈妈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没兴趣?......小学校还是老样子,开开停停,总是停课,我们一群山里娃子也乐得到处疯着痛快。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天天上山去采药、采野果,认识了许多草药名,还爬过了许多不知名的山。渐渐地,不管跑多远,我都能按来路返回家。
5。《邻居家的书》
有一次看见邻居爷爷拿一本发黄的书本看,还都是繁体字。邻居爷爷识字,会写对联,但是没有人去求教过他,也没有人求他写对联,因为他的家庭出身不好。妈妈也常常说:“少理那一家人!”邻居奶奶死的早,邻居爷爷一个人领着几个叔叔过日子......他每天一边看书、唱曲、做饭、喂牛,一边还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但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只是在干活休息的时候一个人抽烟。我向爷爷借书看,他说:“大人看的书,小孩子看什么呀!还是去给爷爷赶麻雀去,麻雀都快把小米吃光了......”为了看到那本书,做什么都可以啊,我满口应承,每天拿着柳条去给爷爷赶麻雀,讨爷爷欢心,但是爷爷没有把书借给我的意思。我就天天去帮助他喂猫咪,猫咪生仔了,很虚弱,我把家里母鸡刚下的蛋送给爷爷,让喂了那只母猫。爷爷看我勤快越来越喜欢我了,有时候会把钥匙交给我说;“囡,去把爷爷的烟袋子拿来......”
我终于有机会拿到那本书了,那天我潜入爷爷的房间,翻箱倒柜了一番,发现爷爷的箱子和柜子都是空空的。书放那了?我就摸到小叔的屋子去了,刚拿到那本《昭君和番》的长篇叙事诗蹲下看,肩头就突然被人按住了。我打了个激凌,回头一看,是十六岁的小叔,他不怀好意地盯住了我。他一把抓起我像抓小鸡似的,又轻轻把我放在他的床铺上,说:“别走,你知道小叔喜欢你!书我送你了......”他一边说一边揭开了裤腰带子,虽然我那时对他要做的事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妈妈说男的和女的不能一起睡觉,那样做就是流氓,我又想起妈妈说小叔在学校外面的池塘边欺负女生,被学校开除的事情,突然大哭起来,说“我要尿溺,我要尿溺......小叔是流氓,流氓......”他并没有松手,只是顺手摸出一个尿盆来,说:“乖,尿吧,别大声,一会就完了,不疼......”我突然浑身发抖起来,摸摸索索什么也没尿出来......正僵持着,突然,院子里传来爷爷咳嗽的声音,小叔手一松,我一头钻床下面再也不出来。爷爷一进门就拧住了小叔的耳朵问:“娃子呢?啊?”小叔连忙说:“钻床下面了!”爷爷声音发抖起来,一把抓住尿盆摔个粉碎,揪下小叔的裤腰带子,把小叔捆了个结实。爷爷探出又瘦又干的手,把我捉了出去,我抱住了爷爷的脖子,再也不敢松手了。那天爷爷把我交给了妈妈,还把几本书放在我的手里,摸摸我的头说:“囡,长大当女状元啊!”
从那件事发生至今,我没有对包括妈妈在内的任何人说过,一方面为了爷爷的面子,一方面因为邻居奶奶死得早,小叔从小没有了妈妈,也很可怜。另外也感觉没法说出口,知道那是很丢人的事情,只有爷爷知道,小叔知道,我知道。小孩子总是健忘的,不愉快的事情一晃就过去了。爷爷还是爷爷,小叔还是小叔,囡囡还是囡囡。我依旧往爷爷那里跑,妈妈包饺子了,我就端了碗去爷爷面前吃,给爷爷分一个。不过小叔没有再理过我,他的头上经常会扎着绷带,渗着血迹,很长时间才去掉。有时候,我看见小叔,也爱搞个恶作剧,拾起石子就往他头上扔,他也只是用手臂挡一下,不还手,也不吭声。
后来爷爷多次向在外面教书的伯父推荐我,把我的作文给伯父看,伯父是个沉默的人,顶多呵呵一乐,不多说什么,只是交待他的独生女儿四香说:“你给小霞找几本没用的书给她读!”四香姐打开所有的柜子,用鸡毛弹子拂来拂去,里面有一些崭新的书,尤其是《毛泽东选集》闪闪发光,她只说了一句:“这些书都有用,弄坏了谁赔得起!”说完,塞给我一个苹果说:“想吃啥就说,小闺女儿读那些书干啥,姐姐有空教你刺绣!”刺绣我是喜欢的,我就是再学也不可能赶上四香姐的手艺,据说她绣的一床织品,能抵上一头牛的价。只是那些绣花的原料太贵,本村很少有姑娘能有条件做到这些。
6。《复式班》
说起小时候读书,其实也只是零散地读那些小说,尤其喜欢中长篇的。对我来说,故事越长越好。总是在一本书要看完了,就难过:作者为什么不没完没了地写下去啊。每得到一本书来读,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只是我怎么也对学校课本上的文章提不起兴趣,那些课本多是借的,因为总是开学很久了,还是拿不到新书。老师上课讲啊,写啊,我在下面总是注意力不能集中,写作业也老出错。尤其是数学课,坐在复式班,只顾新鲜看那些大同学做鬼脸,看他们互相递纸条约定晚上去偷红薯吃,晚上还做梦自己尾随了去,也偷了一兜子苹果回来。
复式班很乱,老师把黑板分为三份,但是给我们二年级同学留的那份黑板很小,上面凌乱地写着一些字。老师在上面给我们讲课的时候,五年级的大同学,尤其是那些一二十岁还升不上初中的牛高马大的男生,在下面就瞎捣乱——那时候突然说要扫盲,不断有流失多年的老学生插班来复读,但是读个十天半月又走了。还有坐在前三排的低桌子上的学前班小孩子,老师叫他们趴下睡觉,他们也不老实,还是会影响我们学习。那时候,我根本就听不清楚老师在上面说什么。而总是一个学期快完了,课本才发下来,然后就借给下一届小同学用。
上课没办法听讲,下来要做题怎么办?每当老师的朋友们来的时候,老师就简单布置一下作业,要我们自己预习一下今天的学习内容,自己做题。老师打牌的时候是不能去打搅的,要去问他,他会罚你钻在牌桌下面反省,每天都有几个倒霉的同学挤在那张桌子下面。有一次老师深夜打完牌回家了,把桌子下面的一个学生给忘记了,那个学生在老师屋子里的桌子下面睡了一夜,闹得那个同学的父母哭喊着满山满村子找人,以为孩子给狼叼走了。虽然经常有家长去大队部汇报老师的不负责任,但是老师还是老师,家长还是家长,学生还是学生。那时候我们除了畏惧老师,没别的感受,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换个老师什么的,因为有人给我们上课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再说在我们生病的时候,老师也是嘘寒问暖的。
我们早已习惯每天清晨排队在小河边,翘首眺望老师的灿烂笑脸,就像世间万物期待太阳升起一样虔诚。不管老师平时对我们多么凶,老师一出现在校外的小石桥上,我们依旧会围拢过去,仰着小脸期待老师会丢下一句夸奖的话。但是老师大多把脸一沉,吼一声:“还不跑操去!”我们就呼啦拉排队,疯一样跑起来,谁绊倒了,老师会抓他起来说:“孬种,再跑!”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只是陪着小心,希望自己每天尽量少出错,少让老师生气。所以,心里有一堆不懂的问题,也尽量藏着掖着,不让老师知道,怕老师认为我们是"笨蛋",会更瞧不起我们的。有问题,只能自己解决,这是我渐渐养成的又一个习惯。
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成天疯耍,想疯也只是心里想想,很快就打消了念头。一方面妈妈太厉害,怕她的巴掌;另一方面,怕老师那张阴晴不定的黑脸。我必须设法完成作业,而不能和别的孩子那样很容易就辍学了。在我上到五年级的时候,原来同年级的28名同学,只剩下三个,我是唯一留下的女生。因为学生少,不够条件调老师过来教学,原来的老师也改行做了别的工作,我们五年级班就合并到大队中心学校了。那里的几名老师还比较正规,认真负责是出了名的。我们三个欢天喜地去了。不久,有一个从前同班的女生辍学后结婚了,记得她是多年留级的,比我要大个四五岁的样子。她嫁给了一个石匠,那人很会赚钱,她妈妈得了不少彩礼,很多女孩都很羡慕。我妈妈却说那女孩没出息,要我别学她,要我不要多想,好好读书。
在小学合并之前,学习上的疑难问题,大多不能去问老师,就只有自己啃书本。盯着数学书上的习题看久了,就找到了窍门,发现后面的习题和前面例题的作法大多一致。譬如:前面例题是乘法,下面的习题用乘法算肯定错不了;前面的例题是加减混合,后面的也准错不了。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到了大队中心小学,还是自顾自己啃书本,不和老师同学交流,虽然老师一再鼓励,还是不能鼓足勇气去求教。直到老师笑盈盈坐到我面前,主动给我讲解的时候,我才打消了疑虑,渐渐开心起来。我慢慢开始亲近老师了,成绩提高很快。考初中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居然是全镇第一名,是大伯在批阅卷子的时候查阅到的,他那天回到村子,第一次磨蹭到我家里,第一次对着我挤出了宽慰的笑意。
7。《读书后记》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大伯调到中学教语文,我一直跟着他,直到考上师范学校,都一帆风顺。在我上师范的第二年,大伯因癌症去世,邻居爷爷也生病不治去世,这些都是从儿时伙伴的来信里读到的,据说爷爷死的时候,还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我的乳名:霞娃;后来也听妈妈说:“你爷爷去世的之前,老是忽然醒来叫嚷——‘霞娃回来了,霞娃回来了......’有时候,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就嚷嚷说——‘快去看看,是霞娃回来了吧?’”
但是,我是在他们的尸骨安葬以后才知晓他们去世的消息的。因为家里供我上学不容易,为了节约来去的路费和花销,我一年只在寒暑假回两次家,就在邻居爷爷去世不久,我却收到了一张汇款单,上面写着150元的字样,是爷爷寄来的......上面写着:霞娃,回来看看爷爷......等我用爷爷寄的钱回到家了时候,已经是人去屋空,一片凄凉了......
我一直为没有来得及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懊悔......毕业后,我没有回到那里去,因为爷爷不在了,伯伯不在了,那里没有我要牵挂的人......几个姐姐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和妈妈还有弟弟离开了那里,走得很远很远。再后来,我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去了,村庄变成了矿山,到处是厂房和机器的轰鸣声,工人和车辆来来往往,人们都住到了高楼里,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认出我,我成了山村的过客,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但是直到现在,我一梦见邻居爷爷,夜里也总是会哭醒。
200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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