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钱钟书不选《正气歌》

高伯甘

    从光明网的光明书评中看到杨建民先生的“钱钟书为何不选《正气歌》”一文。我只是个文史爱好者，只能用一般人的眼光看这个问题。也想谈点自己不一定正确的看法。
    1958年钱钟书先生选注《宋诗选注》时，没有选入文天祥的《正气歌》和《过零丁洋》两诗。当时曾引起学界的争议和批评。时间过了近半个世纪了，如果说当时的百花齐放是有着特定的历史背景的话，那么今天学术上忌讳几乎没有了，而且学者们的眼光和理论水平都是更新、更高和更客观科学。回过头来再看不选《正气歌》的问题，又如何看待呢？客观来说，选与不选是钱先生自己的事，一家之言吗。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钱先生透露出的学术标准，即纯文学或纯理论的观点，显然是与民族的大众的文学不相称的，当然也就不会让大家首肯。而先生所拟定的那六条选注标准，除了不合当时人的胃口之外，是否就符合现在人的胃口了呢？恐怕也不尽然。
    第一条“押韵的文件不选”，我想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一条都不会有什么争议；第二条，“学问的展览和典故成语的把戏也不选”，也不会有大的争议，具体操作上也无碍大局。当时人批评的也主要不是这些；第三条“大模大样地依照前人的假古董不选”，更是无可争议的。宋诗多如牛毛，那些模仿之作决不能当精华来选注；第四条是“把前人的词意改头换面而绝无增进的旧货充新也不选”。这毫无新意的新瓶装旧酒，当然不能选了；第五条，“有佳句而全篇太不匀称的不选”，这条恐怕就值得商榷了。中国的古代诗歌有其独特的地方，突出的就是言简意赅、简短精炼和声音节奏明快。这当然与汉语言的特点有关。但浩如烟海的古诗词中，真正能在群众中广为传颂至今的，除了一些短小的名篇外，主要就是名句。这一点是很关键的，精句名言正是古诗词生命力的一种象征。常人背不出几首完整的古诗词，但可随口说出一些名句来。钱先生不重佳句，只重全篇是否匀称，至少在对中国古诗词的品评上，是不公道的。
    钱先生的第六条标准，是“当时传颂而现在看不出好处的也不选”。这里也有可商量的余地。现在看不出好处，无非是说用现在的标准看，艺术水平并不高。但当时传颂自有其传颂的道理。要么是用当时的标准看水平很高，要么是把诗的社会功用发挥到了极致，强烈地感染影响了当时的社会大众。把这部分诗全部否定，诗歌写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至少这部分诗歌本身就是诗歌发展史的一部分，所谓诗史也就是从这一层上来讲的。千百年至今广为传颂不算数，少数理论工作者能看出“好处”才行，未免过了点儿。
    就文天祥的《正气歌》和《过零丁洋》两首诗而言。说前者用典多是事实，但这是必然的。否则，何以见所谓的正气呢？要知道文天祥当时可无心思搞学问展览和典故成语把戏。典故多了，增长点儿历史知识也没什么坏处。其他五条好像正气歌也都对不上。说《正气歌》里有陈词滥调之嫌，也未必就这样看。其本身就在讲道理，总不能放开想象的翅膀乱飞，或者推敲雕琢，大讲前无古人的话。只要不否认《正气歌》的诗律韵致，不否定古诗词用典是基本的艺术手法之一，不否认《正气歌》的广为传颂及其社会功用价值，就不能否认《正气歌》是首好诗。再看《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两句，已经是千古绝唱。能背诵古诗词的中国人中，不知道这两句诗的恐怕还没有。宋诗中不知道有几首含有这样诗句的诗。诗律严整、手法高超，出语不俗、可为经典的完美之作，宋诗中有没有且不论，要想给理论研究选出些模范，最好不要叫“选注”，叫“典选”可能更合适。
    几十年后再说这个话题，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就连钱先生都作古了，他的《宋诗选注》常人看来也只是很普通的一本古诗选注而已。但钱先生太理论和太认真了，以致于到了天真的地步。要知道，按理论要求尽善尽美的作品是不存在的。而选注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和评判，不可能不具有导向性。当时人批评的出发点也正是如此，也并没有说《正气歌》艺术水平多么地高。文艺理论是要讲究立论与逻辑，但创作是理论的具体实践活动，评论更不能脱离创作的社会背景，不能不考虑具体作品所达到的艺术效果和社会影响。理论来之于实践，又指导实践。但理论的价值有待于实践的张扬和最终评判。否则，理论僵了，创作死了，评判也就失去了其理论价值和社会意义。

尘烟

文字功力深厚，理论水平高深，尘烟学习了！问好！^_^

高伯甘

谢谢鼓励。只是写了些一孔之见，也不是专门研究理论的，相互交流吧。

fanmask

历史上的英雄人物的诗词只能使诗歌艺术更加传奇，使诗歌更经典的融入历史，支持老兄的观点。对钱老先生这种艺术追求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