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文字边上

月下石

     我常想，假如我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至今也不知道有无意义的文字上，我现在至少也是一名行政机关的处长、一个高级木匠、或者一位口碑很好的人民教师了。
     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是假如，因为我爱文字，就这个理由，但也是全部的理由。
     我迷恋上文字，大概缘起于少年时代读过的《儿童时代》杂志，当时杂志上搞了一次小说征文，那些小说所描写的生活和我很接近，让我萌动了渴望表现的欲望。到了十四岁，我读初三那年，我写了一首诗，经老师修改后在湖北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一夜间我几乎便有了大志在握、成竹于胸的感觉。作家、诗人的桂冠似乎唾手可得、手到擒来。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彻底地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一败涂地。
      文字真是人世间最奇特的一种精灵，它有温度、有湿度、有颜色、有重量。它会歌唱、却也懂得沉默，它会在时空中翩翩起舞，也能够落地生根。它可以搭建心灵最宏伟的圣殿，也能将某个世界在一个瞬间摧毁，成为一片废墟。
            
       我是一个懒得电话响得要跳起来才肯去接的人，无法象路遥那样“早晨从中午开始”，也无法象老托尔斯泰们把写作当成一门事业来做。
       所以我成不了作家。
       我仅仅是在生命前行的途中，信手记下那些在心空中飘浮的一抹微云、几点飞絮，风一吹，它们也就飘散了。
       好象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
       和上一段有些矛盾的是，我有时候的确也想到过死，穷究过生的意义和本质。这一切的矛盾和痛苦，都是文字带来的，我反过来又把这种悲伤和沮丧的气息带进了文字中。我的老师，诗人梅绍静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很无奈地说：诗人连自己都引领不了，怎么办呢？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不容逃避的宿命。就如但丁用我们的世界创造了一个地狱一样，文字也创造了一个让古往今来无数人备受煎熬的地狱。由此我想到远古阿波罗神庙前的铭文：认识你自己。那声音穿越历史的苍穹，在每一个时代每一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深深地回响。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纵然把小人书也通通算尽，我读过的书也不过几千卷，且大多属走马观花，焉得笔下生风？
不过书读得多了，才发现，其实文字是一个个陷阱，智慧的陷阱、情感的陷阱……让你掉下去的样子很美丽，之后醉心于那残酷的美丽还舍不得爬上来。
     《文心雕龙》中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
      由此观之，我觉得苍颉是应当和庖牺同立于远古最伟大的圣者之位的，一个创造了免除先人结绳记事之苦的文字，一个创造了隐涵四象五行的八卦图象。成为汉文化千年绵延不绝的载体。
      写作不同于写字，纯粹地写字那是书法，是一种精神上的超然享受。观褚遂良的〈孟法师碑〉，那种“波拂转折处无毫发遗恨”的境界无法不让人向往。而读张旭，我则神游于他那“放神于八绂”的翩然欲仙的气象中，飘然而不知身外有尘世矣！
     而写作恰好与此相反，是一种现实的痛苦，情感的痛苦、思想的痛苦、表达的痛苦……还有许多想说也说不出来的痛苦。
      我喜欢在黑暗中随意写下一些文字，就象窗外芭蕉叶上不经意间悄然滑落的露水，如果有敏感的心灵能够听见，如果它们能象萤火虫在暗夜中发出微弱的光亮，我就有一种惬意感。
      我不喜欢佛经中那些长篇大论的说教，虽然我对成佛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我更喜欢那些偈语、咒心之类的文字，廖廖数字，涵尽天地造化、万象众生，未可解而又似可解，拿来时时默诵一番，倘佛祖偶有耳闻，怕也有无尽造化了。
     不过说来说去，说到底，还是佛祖来的明白：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简单而又透彻。
      在我还很幼稚的儿子眼里，文字是一群游弋在纸上的可爱的小蝌蚪，是一些飘散的蒲公英，甚至就是一些污染了洁净的白纸的污点。
        那些把文字的美写到极致的人，要么是严重的暴虐，要么是严重的自虐。
         前天看宋人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中有一首题为〈寄生草〉的圈圈词，内容是这样的：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烦个人儿、使不得、无奈何画个圈儿为表记、此封信惟有情人知情意、单圈儿是妇家、双圈儿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一溜圈儿圈下去。”
       我大惑。原来不识字，竟也可以生成如此兴味，罢罢罢，只可惜了那阿Q，一个圈儿便断送了性命。
      有人把文字作武器。
      有人拿文字当菊花渍酒。
         ……
     我喜欢把文字当作一支画笔，在内心里虚构一只蝴蝶，画它破蛹而出，画它在阳光下花丛里飞翔的弧线，画它的灵魂死去后，散落在广袤大地上的斑斑点点的色彩。
      文字从胸腔一个个蹦到纸上，仿佛一只只眼睛，看穿了我内心的全部秘密。
      其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恐惧，于是也都有了掩饰的欲望。就象你们刚才从文字中看到的，也许只是我不断闪现的捉摸不定的面孔。
      我象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也不知你们听清了没有，因为它们都不是文字，只是文字的一些碎屑，也就失却了整理和加工的必要。
       如果你对此感到厌烦，那是文字遭弃后的必然命运。
       如果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且细心地去读它，那它就能从无穷灰烬中，感受到一丝火星般绝望的温暖。

青舟

些把文字的美写到极致的人，要么是严重的暴虐，要么是严重的自虐。
我们时常用琐碎的语言来讲述着一些事情，懂不懂没关系，如此而已。

尘烟

我象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也不知你们听清了没有……
呵呵，我听清了,并且非常喜欢！这样的文字就象一位无话不说的老朋友，给人很亲近的感觉！尘烟问好啦！^_^

石匠

热爱文字的人，会有一种常没有的心，因为生活，我们有了无数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