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小风

乱马

2001-11-23 23:08
每过一段日子，总有那么几天，小风从心底冒出来，想忘也忘不掉。
（一）
其实小风有点傻，别人都这么说。这肯定是嫉妒。还有点恶毒。我知道这是说我，是说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小子。她傻傻地笑起来时是最好看，游离得你抓不住。没有人知道她想什么。我也不能。
（二）
小风选择我守在她的身边纯粹是出于习惯，我得感谢她从来就没有厌倦过这个习惯。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她到我家吃午饭，我到她家吃晚饭。我觉得这样不错，没有使我们各自对父母的厨艺感到腻烦。即使父母不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中午她到我家吃我煮的面条，晚上我到她家吃她炒的蛋炒饭。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结了婚，肯定不会为家务什么的发生争吵，我们都习惯了，我做饭她洗碗，她做饭我洗碗。谁也不欠谁。顺便说一句，她家境比我的好，因此我煮的都是大白面，而她的蛋炒饭总是很舍得放酱油，黑乎乎的，在猪油的衬托下闪着诱人的光芒，加上蛋花。这样的饭，我总能吃好几碗。所以说到底，小风还是吃了亏。
（三）
到现在我也忘不了小风炒的饭。后来她也炒过，是和一厨子学了扬州炒饭后，开始讲究了，有红有绿有白，我始终不爱吃。我骂她，她也就那样傻傻地笑着，并不会为了我去重炒一碗。可那时我还有指望。现在连指望都没有了。
（四）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完整地叙述一个故事。我很容易就走到里面去，出不来，就象每过一段日子，总有那么几天，小风就从心底冒出来。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想忘也忘不掉。
我忘了说了，小风开始给我做饭时，6岁，我也6岁。
（五）
当小风从心底冒出来的时候，我什么也写不了。她走了，我可以静静地写她。
（六）
我想，后来小风跟了我，跟我做的面条很有关系。她一直没有吃腻。我想她可能是害怕没有人能够和我做同样的面条。我也害怕。害怕有人和我做同样的面条。我想，我们之间爱的成分不多，主要是恐惧。她总傻傻地笑着，气定神闲。别人说她有些忧郁。我始终不知道她忧郁什么。在我看来，这就是她的气定神闲，就是这样。从小女孩起，就是这样。
有一阵子，小风突然变得有点俗气。至少我看来是这样。她总叫我“龙儿”。我知道这是看了射雕的后果，她开始喜欢黄蓉。我始终不知道那个古怪的女孩和我的小风有什么相似之处。我一看见她出来就头疼。我没法喜欢她那样叫我。因为听上去很象“蓉儿”。要命的是，她叫我的时候我没办法不回答她。而且以后被心怀叵测的不少人演绎成了“龙子”，这当然没有“龙子龙孙”那样的威风，而是“聋子”的丧气。偏偏这样的叫我听得格外清楚。
为了这个，我第一次和她发了脾气。她傻傻地笑着，并不会改口。我张嘴骂：变态！心底骂的是X你M，我没敢骂出来的原因是，一我打不过她妈，二她妈远没有她好看。骂完之后我明白，虽然我年纪小，我已经懂得了骂人。我知道小风好看。
（七）
我从来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展示我的英雄气概。每天早上出门，她妈总会嘱咐我，小龙，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小风啊。说得我热血沸腾。看在那几碗蛋炒饭的份上，我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啊。时间久了，我总盼望放学路上，有那么一次，可以让她妈的托付落到实处。可是，小风从来就不会惹事。她是长得漂亮，可笑起来有点傻。女生们都很放心。她成绩不太好，不至于招来嫉恨。也不太坏，招不来嘲笑。除了她叫我“龙儿”把我变成歪曲的中心。那是我，不是她。
后来我后怕地想，好在她这种温吞吞的性格，没有吃腻我的烂糊面。也可能他们说的忧郁是真的。反正她现在再也吃不到我的烂糊面了。这种说法是自做多情。正确的应该是，我的烂糊面再也没有她吃了。
（八）
两小无猜是假的。从小时起，我们之间就有着种种的猜测。只不过她从不说出来，大概就是别人说她忧郁的理由。在这点上，我是懂她的。我知道她怎么猜测我，她的猜测都在傻傻的笑下面。这不是说她装深沉，而是她不在乎。她不在乎我，只是一个习惯。气定神闲的习惯。
我写的速度很慢，我想这肯定是受她的影响。她那样气定神闲傻傻地笑着，我想快也快不起来。我没法写给别人看。只是记个流水帐而已。也许记完了，小风也就走了。这样很好。我知道，这样对我是有好处的。
（九）
有一次，小风救了我。这个真实让我很久以后还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确切地说，是在她妈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再也没有虚挺着胸膛答应她妈托付的自得的豪迈了。多年以后，小风说，你是个懦夫，我知道。这是从头到尾她骂过我唯一的话。她说的时候，脸上还是那该死的傻笑，让我一直以为是个玩笑。现在我想，也许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了。
（十）
突然就看见“小风”前面给加上了“精华”。刷新的一会儿工夫就加上了。我看见的。真快。小风若在，会笑，说你看，你写的，我精华。不过现在这一切我只能猜测，小风什么也不会说。她会怎么说，我不知道。其实我盼望的是她写，我精华。这不可能。我做不了精华。
至于“小风”恶不恶心，没有办法。没有决定权。我们管不了。
就象如果小风还在，她肯定不喜欢红色在中间插一杠子。可是，她还在，我先不会插一杠子。她管不了我的时候，我就管不了我们。
倒在显示器前，看见她傻傻地笑。
总这样，思想上很勤奋，行动上很懒惰。
——————————————————
抱歉，我必须休息了。
（十一）
当我想写一件具体的事的时候，我发现这很困难。过了太久的具体的事，回忆起来总有点抽象。也许我唯一能够具体回味的是蛋炒饭的滋味。还有小风的笑容。不，她的笑容虚。气定神闲难免给人抓不住的感觉。
总之，是小风救了我。不过在整个事情中我不是懦夫，我很勇敢。懦夫的是在她母亲面前。是小风最后一砖头救了我而不是我自救的最终结果让我觉得完成不了她妈的嘱托，还不得不挺着胸膛答应。如果我敢不对她妈那样装英雄，小风肯定觉得我很了不起，会觉得我是个英雄。可我没敢拒绝。因而成了懦夫。
（十二）
我到现在还很惊讶小风和我为什么没有经历过三八线的时代。我记得有段时间同桌之间都会横着一条粉笔画的大粗线，胳膊肘粘上灰的都会招至对方的咒骂以及前后左右的嘲笑。我们不在一个班上。这很好。最终我们的感情没有受到过粉笔灰的伤害。
我们没有经过朦胧期、发育期就直接进入青春期了。
（十三）
我并不象小说上写的一夜之间突然发现小风出落得水灵灵。事实上是，我们两个呆得太久，对彼此的容貌早就丧失了判断。我说她笑得好看，是在回忆中获得。如果今天她还站在我的面前，我会说她笑得熟悉。
（十四）
鲁迅说，悲剧是把美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这个意义上，小风或我没有悲剧可言。破或立，停止或继续，生存或毁灭，只关乎选择，无关乎美丽。
我很惊讶“小风”被置了顶，因为我不知道能写多久。也许噶然而止，如小风；也许拖拖拉拉，如我。小风是个低调的人，而我喜欢看它沉下或泛起。我希望小风活泼一些。这种想法出于自私：小风太安静。我抓不住，动起来反倒有了一个方向。哪怕很慢。
小风太安静。我想也许偶尔她也喜欢热闹，否则她怎么喜欢那个古怪的蓉儿呢。
过了今天，我不知道明天的样子。
最终归于沉寂。
（十五）
小风，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这样写下去，象你一样安静从容。原谅我不能。
小风，你太安静。我想你偶尔也是喜欢热闹的，否则你还小的时候怎么会喜欢那个古怪的黄蓉呢。我想这样大家在一起，你是否会热闹一点。我知道这太自做多情，你会傻傻地笑着摇头。你永远都那么安静。我永远都走不进去。
小风，我以为这样写出来，或许能够把你忘了。原谅我不能。
原谅我。
我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没有哭。我象你一样，安静。却不能从容。
（十六）
呵呵，小风，有人腻了。可见总吃大白面是不行的。我发誓，你的炒饭我一次也没有腻过。
于是想请你吃饭。揣着从母亲处骗来的20块钱（顺便说一句，这在当时算多），问你：
吃饭吗？
嗯，不该到你家吃面吗？都没人。
出去吃。
小风抬头看着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
吃不吃啊？
吃，不吃你都说了，我怎么说呢？
我从来不知道小风的调皮，呆了半晌，
吃吗？
小风笑了。回家吧。哥，我想吃面。
我投降。
（十七）
小风，有时我多么希望你就象那个黄蓉，古灵精怪，热爱生活。可爱。是的，哪怕我一看见她出来就头疼。
我希望还有一个漫长的晚上，让我完整地写你，而不是象这样在细碎中挤出细碎来。生活很琐碎，是吧，我都快被它压垮了。每当这时，我就想你。我想，你不在我身边有多好，你不用看我的懦夫相，我也不用害怕你骂我懦夫啊。
我累，真的累。以前我们唱：青春好象一只小鸟，飞去不再飞回。我们唱得兴高采烈，是因为我们有很长的青春。
现在，青春是碎玻璃花窗后面的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八）
一直以来，小风和我每天，共同上学两次，共同放学两次。这个节奏到高中被打破。有了晚自习后，我们共同上学三次，共同放学三次。即使在肖复兴的《早恋》泛滥的年代，我们也没有被人指指点点。也许大家把我们都看腻了，提不起一点胃口，因此没有流唾沫的条件反射。
至于我。我不傻，不可能没有心猿意马。我希望小风有点什么明确的表示，我想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这不过分。她到底怎么想我，我不知道。我自认长得不丑，学习也还过得去，篮球、足球都有一份子，怎么偏没有同班之类的看上我。这样我就能知道小风的态度了。偶尔我会被这些想法折磨地辗转反侧。
不过每天都会看见小风的笑，安静从容，心里就安静下来。
骑车，走路，上学，回家。
（十九）
我没实现的想法，最终让小风完成。
运动会我就瞧出点不对劲了。小风不爱动，什么项目都没报。什么项目她都看一看，也就是看看、笑笑而已。哪怕有我，也听不见她喊一声加油。最后一个项目是我班和她班的篮球决赛。临近结束，我被盖了一帽。就听见人群中一声：好——
当然，大家都在叫好。可我就听见这么一声。十几年的声音，藏在哪儿都听得明白。
道理我懂，集体荣誉高于个人荣誉。可是，也不能这样无视我的存在。
（二十）
下了自习，我们回家。
走得很闷。自从她一嗓子后，我总不能释然。她应该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可她不问。
我盼她问一问。可她还是不问。
走了一半，小风说：
哥，我给你说个事儿。
什么？
她递过几张纸。
“我不知道怎么答复。”
我迅速地扫了一遍，有句话，到现在仍记得，
“一回头，看见你灿烂的笑”
说的是那天盖帽之后，写信的是盖帽的那小子。我认得，是她班的学习委员。
我火了：“你什么意思？”
小风莫名其妙，
我什么什么意思？
你那天喊一嗓子什么意思？
我哪天喊什么了？
我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装蒜，不喊一嗓子那混蛋会给你写信呐！
过了好久，小风说，
我看见了，小风没有笑，她气定神闲地看着我，有点忧郁，
哥，你不是吃醋了吧？
是的，她总能一句话解决问题。是的。
（二十一）
我一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结束。今天可以下一个决心。
早上才看到非喜善的留言（回帖），我哈哈大笑，不知这笑是否会惊动小风。我笑真理的诚实。是的，该结束了。
其实，前几天ID兄还劝，这样写下去是没有前途的。我说，我知道。ID说，不能理解为什么都十年了，不能忘记。我说，小风死了，这就是原因。我永失了遗忘的对象。
没有来得及释放的温情，就此冻结。
（二十二）
当我踉跄地写下这些文字时，原谅我不能从容。从容是小风的独一。我毫不怀疑，当她从11层楼落下的时候，她一定是微笑的。我不怀疑过。
原谅我陪她成长那么多年，不能染一点慧气。
ID说，这样写是没有用的。是的，我知道。我还是有目的地在写一个东西。出于一种很俗气的想法。我不相信永恒。包括死。有人告诉我，12年一个轮回。那么，小风应该回来了，在某一地。
我不相信永恒。我只怀揣着一个俗梦：他们相亲相爱，共同生活了三百年。对我一个苟活于世的俗人来说，所有的纯粹都不如此美好。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那不是永恒，是命。
小风，无论在哪里。
行好，吃好，睡好。笑容如旧。
——————————————————————
故--事，而已，谢 （全文完）
（补记）
我必须为此惭愧，在这里装出情圣的模样。在过去的12年里，于我而言，遗忘小风的日子已经远远超出记起。
越往后越不能说服自己。只能结束。要命的是，人总有不可为，即使是翻出一段故事，也有不可说。
我与小风如影随行，坐卧行走。当我行迹于这巨大的城市里，与所有人擦肩，闪躲，当我与小风的影子愈来愈近，她松开了与我相连的手。
我与小风辞行时，这个硕大的城市交通已陷入瘫痪。在凌晨的雪地上行走，漫天雪花飞舞，我知道她听不见，而忍不住喊：
小风，回来，耕植我们的园地。
谢谢你，xdy，你最早看见了我的结束。如果真的有轮回，小风应快满月了，所有的祝福请给我的小风。
小风，回来，请回来，耕植我们的园地。

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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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马

[这个贴子最后由乱马在 2003/06/26 01:54pm 第 1 次编辑]

下面引用由黎阳在 2003/06/25 05:27pm 发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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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
我走不动了
我的头发厚如青苔
一个名字  有这么重么
这是哪年哪月的
西湖笙歌
推门进来
扯破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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