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西红柿，我何以如此爱你

紫禁烟花

     周末到母亲家里去，母亲赶紧端出一盘水果来招待。这水果枣般大小，形如鹅卵，色呈鲜红，圆润饱满，水分很足的样子。我问是什么水果，母亲说她也不知道，是妹夫到广州出差带回来的。一口咬下去，来不及品尝，一股熟悉的酸甜味儿就弥漫在舌唇之间了，不禁笑着惊呼起来：“这不是西红柿吗？”
     母亲不相信，继而也笑了：“军儿拿来的时候，说是广州的水果，还让我快点吃呢。我也觉得眼熟，在菜场买菜的时候看到过的。现在你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就是现在嫁接之后的西红柿品种。”
     面对着这改良了的袖珍西红柿，我想起了小时候吃西红柿的往事。
（一）
     那时候上小学对年龄限制的非常严，不满七岁是不许报名的。小学里开学后，平日里的玩伴少了，除了小菊外，再没有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小菊是大妈的女儿，在家中排行第五，比我整整大一岁。印象中的她只能用一个脏字形容，黄黄的头发如蒿草一样地纠结着，棉袄总是又小又紧地裹在身上，一双冻得如红萝卜肿的手总是插在袖筒里，有鼻涕的时候，也不赶紧揩去。冬天的风很冷，我时常出神地看着她的鼻涕虫儿一样地溜出来，越拉越细，眼看快要掉下去了，她猛地一吸，一长串的东西转眼就缩到鼻孔里面了，我心里也跟着一缩一缩的。直到绿虫似的鼻涕在鼻孔几进几出了，她才很不舍地从袖筒里抽出手来，把那绿脓的东西揩掉。现在想起来都恶心极了。
     尽管恶心，但我是那种典型的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徒，既没有读书的欲望，又有小菊整天带着我到处游荡，日子惬意极了。偷西红柿是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了，那个夏天里的一幕幕时常电影一样地浮现在我脑海。
     有一天的早上，我吃过早餐，照例荡到大妈家去找小菊玩。开始，我们轮流把小菊二姐的高跟鞋拖在脚上走了几步，然后又拿来铁丝，将一端在煤油灯上灼红，再用它卷起额前的刘海，弄出一波一波的样子，在镜子里照呀照的。这铁丝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开始几天，小菊用她家的火钳卷刘海，吓得我离得远远的。刘海卷了，真没什么好玩的了，小菊突然征求我的意见：“我们去偷西红柿吧？”
     “大妈回来发现了怎么办？”我以为她说偷自家园子里的。那时候，我们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把菜园就开垦地屋子的后面，农村广阔天地，菜园子的面积都是几乎比屋子要大两倍的，里面什么都种，到夏天的时候，园子里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偷尼古家菜园的西红柿，我看到他家的西红柿长得很好，从墙边的那棵桑椹树上正好爬过去，而且他家的西红柿都种在靠近我家的这边。”小菊不由分说就打开后门往园子里头走，我跟了出去，偷就偷呗，不就是几个西红柿吗？竟然一点都不担心会不会被人逮住。
小菊利索地爬上了桑椹树，一脚跨上墙头，扭过身来向下招呼我上去。等我在墙头坐稳了，小菊又吩咐我：“你快去摘，我在这里放哨，他家后门一打开，我马上通知你。”
     不就是下去摘几个吗？我服从她的安排，乖乖地从墙头跳了下去，脚下的菜地非常软，草叶上还带着露水。西红柿长得青枝绿叶的，红红的西红柿躲藏在叶子下面。我猫着腰，赶紧三下五除二地摘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抱在怀里就往回跑。在墙边巅起脚尖，一个一个地交给了小菊，然后就爬上墙，再顺着桑椹树下往下滑到小菊家的菜园，一颗心也落了地。
     然后就两个人躲到房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记得小菊吃了几口，还发了感慨：“我们家的西红柿没尼古家的大，尼古家的西红柿比我们家的甜。”
     第二天，我们再一次摸到了尼古家的菜园。第三天再去。只觉得摘下来的西红柿一天没一天红，一天比一天小，但是我们乐此不疲。
     突然有一天，我兴冲冲地跳下墙，巡逻在尼古家的西红柿地里时，发现西红柿树只剩下枯瘦的树枝和几片焦黄的叶子，曾经花瓣一样的西红柿叶子零落一地。好久都找不到一只西红柿，一股羞愧涌上脸来，仿佛听到尼古家的人打开后门的声音一般，我赶紧逃也似地爬上墙，拉起小菊就逃得远远的。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光顾过尼古家的菜园。
（二）
     西红柿是如此稀松平常，我家的菜园里也种了不少。
     我家的菜园也在屋子后面，打开后门，就可以看到我奶奶莳弄的满园蔬菜。黄瓜、南瓜、冬瓜、瓠子、葫芦、空心菜、茄子、西红柿、四季豆、小白菜、筒篙、上海青、乌白菜、丝瓜、鹅眉豆。。。。。。也有可以生吃的东西，如黄瓜，可我就是喜欢吃西红柿！
     我在自家的西红柿地里转来转去，想找到一个可以摘下来吃的西红柿。可惜，不是还小，就是不红，真是让人有些沮丧。手无聊地拂过那些宽大茂密的叶子，一只又圆又大的西红柿蓦然出现在我眼前。它的确很大，皮还是青的，青到连一丝儿的黄皮色也没有，我心里一瞬间却有了主意了。我赶紧四下里瞧了瞧，见无人，便小心地用叶子把它遮盖住了，最后，直起腰来，装作无意的样子朝它那地方看去，左看，看不见它，右看，也看不见到它。呵呵，我心里乐开了花，再过几天，这个最大的西红柿就要归我享用了！
     从那一刻起，那个青涩的西红柿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一有空，我就跑到菜园里去看望它，小心的掀开那几片遮盖它的叶子，看着它又大了一圈，又红了一圈，看着它一天又一天的长大，心里的那种喜悦自是不能用语言表达。有一天，经验告诉我，这只西红柿可以摘下来了。它已经长得异常饱满，鲜红的颜色表明它的确已经熟透了。然而，这只西红柿已经成了我心底的一个秘密，虽然简单，却极其珍贵：我要等待那只西红柿长得更加圆润，红得更加透彻。那些日子，尽管不能告诉别人，无人来分享丰盈的快乐，我却满足极了。这种单纯的快乐让我在这只成熟的西红柿面前犹豫了，我变得不忍摘下它。在我心里，它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寄托，是一种慢慢积累、慢慢品尝的完美体现。于是，这美妙而又怅然的一天又过去了。
     夜里，睡在床上，辗转难眠。那只熟透的西红柿就长在我的床前一样。是的，我已经不忍心摘它了，它已经有了灵性，有了感情，我不忍扼杀它。可是，想到我最初的愿望，想到我小心翼翼地对它呵护倍至，不就是为了让它长大后吃了它吗？于是，决定了，明天就摘掉它。这样，才心安理得地睡去。
     其实，一个农家的孩子，摘掉自家菜园里长的西红柿，本来是不足挂齿的一桩小事。是呀，何足挂齿呢？大人们看见孩子们摘，当场就会说：“吃吧，吃吧，不要花钱买的东西，只要你爱吃！”
     第二天起床后，强按住自己的激动，故作镇定地在禾场上转了一圈，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打开后门，沿着菜园里的小道向那片西红柿地走去。我开心地站在了那只熟悉的西红柿面前，透了一口长气，弯下腰，透过叶子的缝隙，只见那只亲爱的西红柿正像一个盖着红纱的新娘一样，羞达达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再犹豫，伸过手去。
     “霞，你是不是要摘那个西红柿？”正在此时，后门“嘎”地一声脆响，三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立起身，只见后门开着，读三年级的三姐一手撑着后门，一手撑腰，门神一样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被这个伶牙俐齿的天敌逮了个正着，我喜悦的心情一扫而光，由于长期和她斗嘴打架中总是她手下败将，出于内心里对她的惧怕，我的脸蓦地红了，红得一定像那只熟透了的西红柿一样。“嗯。。。。。。”我嗫嚅道。
     三姐仍然正气凛然的口气：“奶奶说了，那只西红柿是留种的，不能摘！”
     我总算是缓过神来了，辩解道：“留种哪个不能留呀，树上还挂着这么多。”
     “不行，奶奶说要留这个就留这个！”三姐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
     胳膊扭不过大腿，谁让她是我霸道无理的姐姐！我怏怏地走出了西红柿地，进了屋。人虽然进来了，心却还丢在那西红柿上。我越想越气，为什么刚好今天决定要吃它奶奶就作决定？为什么别的西红柿不能留种而非要留我看中的这个？我就不信吃了它明年就没种了！气往上涌，我雄纠纠地再次拉开后门，径直向那只西红柿奔去。
     弯下腰，掀开那儿遮盖的叶子，空空如也！转瞬之间呀，我的西红柿呢？我的苦苦守候的西红柿，我的新娘一样的西红柿，我的一定可口的可心的西红柿。。。。。。用什么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怕都不为过！
     聪明的三姐，妖精一样被我痛恨的三姐，她假传圣旨，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轻而易举地拎走了我煮熟了的，已经到了嘴边的鸭子！
     成年后，讲起这段痛心的经历，大家都笑岔了气。三姐说：“谁叫你笨？被我摘了你活该！”
     母亲笑得抹眼泪，说：“你天天往那儿跑，红儿就留了心了，还是她聪明，吃到嘴了。奶奶在世就说过，红儿心眼儿多，嫁给哪家做媳妇，那婆婆不被她整死了！”
（三）
     西红柿从此让我牵肠挂肚。夏天里，价格低廉的西红柿成了我最爱吃的蔬菜。西红柿炒蛋，西红柿汤，凉拌西红柿，下面条的时候也要掺入几片西红柿，当味蕾品尝到西红柿那独特的酸甜味儿，胃里的满足与快感也迅速传遍全身心。
     尼古家的菜园，那个夏天让我如入无人之境以及最后一刻站在空荡荡的菜园里挥之不去的记忆，长久以来，让我幼小的心灵承受了与年龄不成正比的惭愧与内疚；自家菜园里那只精心守候的西红柿，承载了无穷的甜蜜与怀想，最后却也是失之交臂，让我至今怅惘。
     令我欣慰的是，随着农村大棚蔬菜的兴起，西红柿也不是季节性的蔬菜了，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只要想买，人们都可以在菜场上买到可爱的西红柿。西红柿的外形有了很大的变化，有时候如南瓜，中部鼓鼓，两端平平，有时候如桃子，两端尖尖的，这并不影响我的对它的偏爱。只不过略有惆怅的是，大棚里出来的西红柿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酸甜，肉质偏硬，水份偏少，味道当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为了买到称心如意的西红柿，我常常亲自到菜场去买菜，主要就是为了买到形态饱满、色泽红润、肉质细嫩的好品种，起到摊位前，拿起一个西红柿，凑到鼻下嗅嗅，若从西红柿的皮下嗅到有一股与童年的西红柿相似的清香，内心欣喜是不言而喻的，便赶紧买下，喜滋滋地回家去。
     有人见我如此偏爱西红柿，就好意告诉我，现在大棚里的西红柿都是种植者人工速成的，主要是用了大量的化肥和激素，不仅催生出的果实形态有了很大的变化，其味道也不如天然的好。我想一想，道理也很浅显：没有经过大自然雨露霜雾等日月精华的哺育，它如何鲜嫩水灵？从此，如果不是西红柿成熟的季节，我也很少再买西红柿了。如果买回的并不是我喜爱的，不如不买。
     而母亲所珍藏的、妹夫从广州带回来的变种西红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南方城市娇小玲珑的水果，大方的出现在水果店里，接受人们矜持的挑选。我想，在除了恭喜大棚的农民们赚到更多的钱外，于我，实在是只剩下对它丰富而甜蜜的怀想，与它慢慢成长期里透露出的青涩味儿的忧伤了。
　　　　　　　　　　　　　　　　　  　　　2005.9.15

halidae

  一述童真，二描童趣，三则有所求有所思了。
  问好紫禁烟花，感谢你的知心话，也让我们再回味了童年的快乐。

一江秋水

喜欢紫禁烟花实在，纯真，细腻的写作手法。
问好楼主！并祝中秋快乐！

曙东方

一个西红柿
故事精彩纷呈
升一下

紫禁烟花

下面引用由halidae在 2005/09/16 05:39pm 发表的内容：
一述童真，二描童趣，三则有所求有所思了。
  问好紫禁烟花，感谢你的知心话，也让我们再回味了童年的快乐。

不知你那字母是什么意思，也叫你天笑吧。记忆里的童趣童真，再次在回梦中翩然，只可惜这种快乐却永远地失去了！

紫禁烟花

下面引用由一江秋水在 2005/09/16 06:43pm 发表的内容：
喜欢紫禁烟花实在，纯真，细腻的写作手法。
问好楼主！并祝中秋快乐！

谈不上什么手法，算是回忆的真实记叙而已。也祝秋水妹妹中秋快乐！

紫禁烟花

下面引用由曙东方在 2005/09/16 08:45pm 发表的内容：
一个西红柿
故事精彩纷呈
升一下

东方兄弟，中秋快乐！

萍子

嗅到了西红柿的味道
还有童年的童真~~

马蓝心

很有乡风乡气嘛，问好楼主，我也有过此种经历呀，借这儿回味一下

无哲

第三节不要也可以：）

halidae

下面引用由紫禁烟花在 2005/09/16 08:47pm 发表的内容：
不知你那字母是什么意思，也叫你天笑吧。记忆里的童趣童真，再次在回梦中翩然，只可惜这种快乐却永远地失去了！

   呵呵，那就是一段字母，什么意思也不是。注册方便啊，全球唯一标识哦

冕翼十品

哈.哈... 佩服！！！    小菊流鼻涕都被你写的优美无比...嘻嘻！！！
爱吃西红柿长得也象西红柿吧!!!?   有味，-----美！！！
“我们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把菜园就开垦地屋子的后面”稍有不顺
问好...

妙妙

我喜欢农村，那里有泥土的芳香。可惜我从小生长在城市，面对的只是钢筋水泥！感谢你的童趣童真。

一叶漂

好文！西红柿，我也很喜欢。问好烟花！

紫禁烟花

下面引用由马蓝心在 2005/09/17 01:34am 发表的内容：
很有乡风乡气嘛，问好楼主，我也有过此种经历呀，借这儿回味一下

原来都有这种经历呀，问好蓝心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