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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释诗论N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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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8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李心释 于 2018-9-28 21:16 编辑

李心释诗论

1
      真实的表达就是在否定中表达更真实。
      首先是,有没有真实?真实的状态是怎样?如何鉴别真实?
      首先是,真实的家族,真理、真相、真知、真谛、真情……,是哪一个生出了真实?还是真实生出了其他?
      表达不是问题,探寻的过程就是表达,没有没有语言的思索。
      任何基本事物的父母都是他们的反面。这就是世界的深度,但我们并不习惯在深度上思考。平面是个幻像,但不爱动脑的人们喜欢。
      如果我们探讨真,假便先于真而存在;如果我们在揭露假,真就先于假在我们心头。
      说没有先后,等于说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没有人。
      所以只有在深度的矢向上,才有真实可谈,与其说真实,不如说更真实。
      终极的真实是个更真实所呈现的真实向度,那么真实的表达就是在否定中表达更真实。
      指出生日是个虚构物,指出生日祝福是个良善的纪念愿望,故此,一个人的想念若是重要的,应就是另一个人的生日,即使另一个人已去,另一个人也便活了下来。
      真理比真实多了些人格色彩,理只会是人所能理会的,真理是清晰化了的真实。
     相对主义的真理等于没有真理,而相对真理则朴素地道出了深度的矢向。
     真理通常意指终极的真理,现代哲人纷纷责其虚幻,责其为形而上学的虚幻。的确,追求真理是虚幻的,但真理本身并不虚幻,而是更真理的深度矢向之命名。
     人生是深度的人生,同样是人,都得吃喝拉撒,却是如此不同的精灵。看起来都一样,那是平面的看;感慨如此不同,是深度的看。
人类的许多抽象语言概念都属于深度矢向上的命名,既不是假的,也不是非真非假的语力差别,分析哲学是平面的哲学,无法揭示。

2
      语言里有一切,包括语言本身。语言意识不是对语言作为物本身的意识,更非文体意识和语种意识,语言意识是意义意识……一种非中介的意识。意义只可能在语言中存在,心灵也好,事物也好,都是语言内在的假设,意义似乎从语言外部吸进,事实上是与语言同出。语言不是诗的中介,而直接是诗,如同路德之宗教改革的要义,上帝信仰直接是个人精神内的事,无需通过圣徒这一中介作为保障。
      纯功能的事物是一理想,纯符号亦一理想,因为符号本身常被作为物来对待。从纯功能物到纯符号,意义的呈现有个明暗的过渡。诗歌中有意味一说,似乎意味属于心灵之物,诗意先于诗到来,语言只会是工具,得意便可忘言。殊不知意与言、物与言的对立,同是语言内在的形而上设定,一个理想的坐标。意味本身就已是语言的,犹如无意识也具有语言结构性质。由此应该借用语言学上的术语来区分两种语言,即内部语言与外部语言,内在语言是模糊的、抽象的、心理的、不分语种的,如一个人的心理词汇,外部语言是属于明确语种的、有文化标记和惯例性表达规则的,充斥着语体标记与修辞美学倾向的。语言意识仅止于内部语言的意义,散文化也好,口语也好,都还是中介意识,并不关语言意识。还存在诗之中介的中介,此即唐代以后的旧体诗歌格律,它是检查岗、避孕套,今人写之,怀上真正的诗歌已是困难重重。
       一个诗人的成熟是内部语言的成熟,是语言意识的成熟,是从内部语言向外部语言转换的成熟。意味从来不是先于语言,诗人必须重新将语言置入意味之中,即便意味就已是语言的。这一重新的举动属于意识,属于理性,如同照亮无意识的不可能是无意识本身,只能是意识和自我意识。
       语言意识还是一种否定性意识,语言从诗堕落到语言,现在,写诗就是将语言重归于诗。所以,只有直面诗写前的这一堕落困境,诗歌才有更大的希望。现实中的语言有两种堕落状态,一是诗化语言,一是日常语言。两者既是对立面,又是同一面。那些诗化或文化意味浓烈的语词“死亡、旷野、燃烧、黑夜、河流、绽放、答允……”,以及类似的语句与意象,都已不关语言的事,“意象写作”是中介写作,今人已丧失“立象以尽意”的能力,只因为古人的实践。无以言说的“卮言”(日常语言)自然地耗尽前者里的假诗性,故有人觉得它清新、活泼、自然,但是日常语言透明的工具性用法,等于弃语言于垃圾堆之中,除了引用之成效即可对世俗众生态进行模仿。
        当代诗人中的语言意识仍然多为中介性质的意识,聆听语言,似乎都还不能,最好的“语言意识”竟可能体现在“诗歌是一种语言技艺”这句话中。凡是诗人,凡是写了五六年以上的诗人,要写诗写出来的恐怕都十足像诗。诗歌形式的表达若成了习惯与满足,恐怕只是挟持了语言的秘密而玩弄语言罢了。我想,诗人对诗歌要有理想,意义与语言不分,生命实践与诗歌不分,抱一个即抱住命运的全部……才有好诗吧。不过,显然这一代诗人已得到了语言莫大的滋养。

3
       关于意义,文献已不计其数。索绪尔之后的人们无一例外较多地把他扔掉的东西纳入考察之列,但并没能在语言与言语的统一和人类精神的意义上透视意义。语言的形式面藏于人的无意识之中,如音位系统,形式是意义之源。我将之写为:意义=差别+重要性。
      “太初有道(词)”,语言是有意义的,人类生活是充满意义的生活,精神是富有意义特征的一切之总和。“精神”若避免沦为一个形而上学的虚构物,只有立足于语言意义才有可能。在语言意义之上是千差万别的人生意义,语言何以能道?在索绪尔那里是差别,在德里达那里是异延。差别是符号获得意义的基础,也是系统得以确立的基础。系统永不封闭,亦永是封闭,不封闭赖以活,封闭赖以言。一旦言说,即成封闭。有了系统,必有重要性。“重要性”不可归于先验的伦理观念,它来自系统中的单元之于系统中的位置效应,重要性就是作用、功能、前景、焦点等等,它也是形式,无法以质的内容来定义,它是构成系统中单元的前提。如果差别是“一”,后来的都是“三”,语言的运作和人生意义的言说便是“三”生的万有。任何创造首先是对差别的表达,尤其是诗歌艺术,诗人与语言在相互寻找,发现、创造一切细微的差别,也是差异在推动他们找到独特的意义和意义的表达。
谁能不断寻求到差别,谁就在意义之流中幸福地存活着。

4
      怎样读诗?里尔克《时间之书》的两行诗算是一个较好的提醒:
Don't sense me, ready to break
into being at your touch
      哪儿是通向诗的门?哪里都是,生活里的一切,没有分别,都是存在的显现,那么,意愿,对诗与存在有意愿多么重要,这意愿,坚持不懈,将产生神奇的效果,如同佛家讲的愿力。
      对诗的判别只需谨记奥登的这段话即可,具体的体察与辨析则依具体语言与诗歌的历史。
One demands two things of a poem. Firstly, it must be a well-madeverbal object that does honor to the language in which it is written. Secondly,it must say something significant about a reality common to us all, butperceived from a unique perspective. What the poet says has never been saidbefore, but, once he had said it, his readers recognize its validity forthemselves.
(奥登给JosephBrodsky的诗选写的序言)
      诗是一个创造物,不是语言的副产品。而此物对人是有要求的,这里说的是理想的人对此物的反应。

5
      对于写诗者而言,生活细节永远是人逃脱世俗的出口,任何抽象的诗意的语言与事物都不会是。
      诗歌必须处理现实,这个现实是一切可能性的苗头和其中一种可能性的实现,处理现实就是不自欺,从无诗处写诗,才谓诗。
      从一个人的诗歌史角度看,一读觉得好的诗,要注意区分熟悉的好与陌生的好,是你期盼的好与让你惊讶的好,只有后者是真正的好,这个尺度不可能绝对量化,要自问靠哪边多一些。熟悉的好说明已重复,甚至可能是媚俗;期盼的好如同期待会使真相藏匿,个人经历的情结必定会左右了对诗的判断。
       口语诗是个伪命名,十年前我就批评过,稍有些语言学常识的人便可理解。至于他们非得以“口语”标榜,可能是想拿“口语”来代表他们写的是日常生活经验,并且他们有可以自诩的技术性,比如拿语言的放大镜来聚焦某一日常细节,即便废话连篇,仍能形成溢出言外的表达意味。他们确凿无疑以之为诗意,而事实上不过是偏离日常话语体系的碎片,此一偏离的新异性是如此的快捷、浅显而亲切,处于大众的审美水平上,也就会有消费市场。
诗歌当然可用口语风格来写,然而所谓的口语诗,却是媚俗之物。
       曾有所谓“荒诞诗派”“异象诗群”等,他们多为象征主义的加强版,他们一般严格遵循从现实中提取超现实元素的做诗法,但他们眼中不一定真有什么荒诞或异象,语言自然可以代他们制造出来,这从他们的叙述套路见出,叙述对效果的设置与把控是那么明显,就如李颖所说“事先设定好了爆发状态,只等顺利走到转折那一点。里面呈现出的思考状态也很可疑,多是取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交叉地带,看似顿悟,但其实全拜语言逻辑所赐,不是真诚的体会。”

6
       如今耽于修辞的愉悦与语言的历险的诗歌,至少已占据半壁江山。这些诗应是聪明人所写,智力上的狂欢在诗歌形式上的贡献是有的,然则缺少最宝贵的东西,没有痛感、爱、关怀、天真与忘我,更无真诚可言,只能说是有技术而无品格。这正是当代中国政治与经济条件下的产物,如纳博科夫《致薇拉的信》所说的,这些蛋都是同一只鹌鹑所生,这只鹌鹑代表“最好看、最新颖、最安全、最正确”的写法。
       当一个人的写作不再真诚,下意识地回避什么的时候,他写得再好,也都是谎言,都是向他所回避的那个东西献媚。
       所有描述感受的语言表达都是拙劣的,请勿忘艺术的一条共通法则,即当你有了书写的冲动,你不是用你的媒介(或语言或水墨或音符)来表达你的感受,而是到你的媒介里寻找与它契合的可能性空间,你对什么媒介敏感,就到那个媒介里去,它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你的感受,只有由此体会或信念,你才可能放弃顽固的自我表达中心,让那个可能性给你带来解放,否则你的表达不仅不是解放,反而自我囚禁。
       奇怪的是,中国人对“语言”不加区分的理解是如此的顽固,“语言”的所指混乱不堪,又都基本围绕日常口语来谈论,理所当然预设思想与语言的分列,而难以设想二者同出的状态。
      语词是概念,但不只是概念性的用法。
      具体语境中的语词都有指称,但其意义的组织方式与指称并不相关。指称随历史以及写者向读者的转换而变化,而基本的意义结构不会变,诗歌的整体意义有极强的自指性质。
       温情、怜悯、感动与一些玄学的感悟是这个时代诗歌最正确的调调,当下环境中的诗人只能这么自慰,并且这种自慰很有市场,读者的被自慰共同巩固了他们一致的安全。
       诗中的“无”是什么?不是与你无关的外在的被理智所指认的“无”,而是你心所感知到的“无”,换句话说,“无”就是你与他者建立了联系,这个他者有高下,故有境界之分。心动是建立联系之始,是从无至有,把他者引向自己,终致消弭他者与自己的界限,因此在书写中,返回“无”是关键——不,只能是趋向“无”,其间有无尽曲折,才有境界的呈现。

7
      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的差别需要得到哲学上的支援:物的存在合乎人的内在的目的时,人与物相融无间,语言之初带来物,并直接带入人的内在目的性中。语言使物存在,并显示物的这一本质。但工具化的日常语言逐渐使物脱离目的性或只合乎外部目的性,语言越是工具化,物的本质越远离人,也即越远离人的目的性,这种分离必然带来焦虑,谎言与虚伪在人的社会里肆虐,即便通过它们达到对物的外部的占有目的,也无法解除内在的先天般的焦虑。在诗歌中,语言无所用,无所用地召唤事物,恰恰在自然的意义上达到了合目的性。诗歌语言使物与人重新和解,物的本质即人的心灵,在诗语中人与世界变得亲密无间。诗歌是精神病的药物,当然这对能吃得进去的人才有效。


作者简介:李心释,教书,写诗,偶尔介入艺术批评,出版过个人诗集与诗歌合集,现居重庆。联系方式kkyuyanxue@sohu.com


发表于 2018-9-30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一个人的写作不再真诚,下意识地回避什么的时候,他写得再好,也都是谎言,都是向他所回避的那个东西献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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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30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写诗者而言,生活细节永远是人逃脱世俗的出口,任何抽象的诗意的语言与事物都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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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畜 发表于 2018-9-30 09:14
对于写诗者而言,生活细节永远是人逃脱世俗的出口,任何抽象的诗意的语言与事物都不会是。

难得
这个地方过于热闹了,遇见可交流之人很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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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难得
这个地方过于热闹了,遇见可交流之人很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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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5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闭目指点天下事、儿歌读罢论佛经。。。。天下之大、真的啊是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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