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流连于走廊布置的花卉,而我则关注着走廊引向何处。
我提着灯笼,与自己的影子做着游戏,乐此不疲。
因为现实中的拘谨,我便在诗中放荡不羁。
我喜爱与万物自由的碰撞,充满了无数的可能。
边缘的雾中,每行一步,都有着一种创世纪的兴奋。
我的幻觉,创造了一个美妙的城市,但我并未其中居住,而是游客一般地愉悦。
只能攀越一块石头,而无法穿越一块石头。
一个人的远游,可能仅仅是一只舞蝶的诱引。
一个人的终结,同时是他的另一个起始。但这“起始”与“终结”,又是如何衔接。
一缕风拂过,一片树叶在闪烁——它们交换了些什么?
梦中,我受创的痛楚来自何处?且如此真实,使我发出了呻吟。
在诗中,我鼹鼠一般打着一个洞穴,不意与别的洞穴交叉或重叠了一段。
灵感,一位骑手,潜伏着——等待自己的马匹与蹄声。
总是碰上“绝对”之壁的人,是不幸的,在不断的碰壁中,他为自己建起了一座囚牢。
无论高贵者或低贱者,内部都隐着一个吞噬的深渊,且在最深处相接。
我向世界击出了一拳,但不知它何时且以何种方式,反弹回来。
错误会隐伏,直至失败将其裸裎。
我若能统计出,我的重叠的脚印,将沮丧地发现,一生是多么的短促。
尘土,一种面纱。
诗,逃逸出文字栅栏之外的自由的马群。
黑暗,可以用来涂写一幅幽深的水墨画境。
我乘住在我的诗句里,随兴漂流在海上。
祖国的疆域,远胜地图的面积。
草木季节的变色,并非对时间的恐惧。
时间的每一瞬间的切片,并非一片无限薄的水晶,而是与我们的生命一般,缀满各种杂质,乃至漏隙。
有时,我的灵感雪花一般飘洒下来,我恣意地狂奔于白茫茫的幸福之中。
诗歌的美,令我感到一种永恒的存在。我只是担忧脆弱的感受者,会不会有一日绝迹。
我与自己的犹疑争辩,为了得到根须的坚定。但我最终只是树叶一般,风中沙沙摇曳。
影子的世界,没有摩擦,只有滑行,重叠。
我的影子,在万物之上掠过,也是一种自由。
我们一直在下坠,而一些方位感错乱的人,却以为在浮升。
相较于事物内部的黑暗,光明更难以捕获,它在无数的事物之间闪烁,折射。
虚无者没有历史,只有后嗣。
必须去撞击,不断地与陌生世界撞击出火花,才能获得前行的动力。
醉意中,历史方能前行。
诗,同时是一种醉与醒。
我的思想,一种X射线,扫描着这个世界。
我猜想,魔鬼是否有影子?或他本身就是一种影子,隐居在我们的影子里。
我沉思的结晶,可以赠与读者;但我沉思时的愉悦,却无法传递。
我从未能真正地拥有一个事物,因为我从未能透澈地理解过一个事物。
我的生命,天然地亲近水。一泓绿藻荡漾的水,即引起我前生的怅然。
遗忘,或许也是一种沉积,在不可知的岩层下,酝酿石油的火焰。
每一个文字都是一个琴键,我喜爱在它们的排列上,弹奏出自己的即兴曲。
我一直未能听懂浪花的语言。多变的风,交汇的水,复杂的岸缘,乃至我的这柄正划过的桨,都使它每时每刻,形态万千。
诗中的时间,那么宁静,又那么湍急。
我为着你的离去而悲伤。我为着我的日渐遗忘你而悲伤。
纸钱的灰烬,虚无中旋升。风中,一只颤巍巍的手,将它们清点。
死亡,并不在前方,而是来自每个人的内部。
每个生命的宇宙里,都有着一个黑洞的吞噬。
每个人都有一些绝望,隐匿于体内,无法治愈的癌症般,与生命共生灭。
时间,并不解决难题,只是水落石出而已。
重复,如果不是为了前行而蓄力,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疾病的苔迹,中年的躯体肆意蔓延,我默默接受着一块石头的僵硬。
有种病是无法医治的,亦无法论证它是否不该存在。
深渊,是从山巅开始?还是从谷底发端?
是地狱蕴育了天堂?还是天堂逃脱了地狱?
人,无法征服死亡,但可以改变死亡的色彩。
人,总是不知不觉地将追求的理想,推到上帝的位置。
垂直着,射入镜中的一束光线,它的终点何处?
儿时,我爱站在门槛上眺望;如今,我爱站在诗句上眺望——方位刚好相反。
所有的遗忘,都化为了一缕缕水的波动,掠过干涸的回忆。
岸在何处?我徒然地在拍岸的浪花间,徘徊,寻觅。
疾病,使我与世界疏离,溺入孤独的呓语。
我坚持写着一封封信,但收件人的地址始终暧昧不明。
我喜爱把袖口敞向来风,衣衫鼓鼓荡荡的,羽翼一般的轻盈。
从黑暗中的一缕芳香,我创造出一种花朵。
窗外尚二月的寒风,但透过玻璃的阳光,已使我感到体内的一些东西,正悄悄告别。
随时可入睡的人,使我羡慕。但我更想知道,他能梦到些什么?
一片蓝色的湖泊,一座孤独延伸的木桥——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忘不了这一梦中片断。
梦里的光线,从何处罅隙,泄漏到了梦外?
我攫住梦的尾巴,可它仍油滑的鳝鱼一般,慢慢滑脱。
有时,我闭上眼帘,无数奇异的色彩,以另一星宇的规则,梦幻般运动,回旋——我始终无法探测,我的这一南极区域。
梦中的爱,如此真实,以至我把它看作生命的一部分。
从一个梦,进入很久以前失落的另一个梦,有着桃源人的乐趣。
雨水洗刷着窗户玻璃,我沐浴着无言的宁静。
再也不见诗意的炊烟了,到处飘着变异的肉香味。
人在风中摇晃,却不会摇曳。
院角,一斑青苔的寂寞,无声蔓延。乃至隔窗的这一页白纸,亦泅染了一层青色。
无限的空山,因为几声人语的填入,而使几斑苔绿,闪闪发光。
只要还有一支微弱的烛火,就会支撑起一只飞蛾的信念。
经历了无数幻灭的海市,我到达了荒漠的中心,寻觅一眼属于自己的甘泉。
为了逃避孤寂,我与另一个自己交谈,而他比我还要孤寂。
每一首诗,都是一座坟,埋葬了一个自己,等待着某个日子的复活。
寂寞的风中,一座空中花园的投影,万物之上浮动。
我不知道许多植物的名字,但仍与它们如此亲近,仿佛生自同一根须。
我愈来愈饥饿,但我虚弱的肠胃,已接受不了这个世界,只能独自消瘦。
仅凭自身的运动,是难以潜到水的更深处的。
在自己的高峰圆寂,是一种幸运。
有一个隐身的倾听者,或争辩者,坐在我的对面,注视着这些诗句的进行。
诗,必须拥有一种惯性,才能潜入事物内部的脉动。
刹那的禅悟,可以达到一种境界。但一首伟大的诗,应在一种不息的脉动中,获得自己的超越。
当我感到虚无的怅然,便是写诗的最好时间,精卫填海般,不断往虚无里投掷诗句。
或许,激情的精卫填海,比之机械的西西弗斯滚石,更具有生命的存在意义,似乎无限的沧海,正一点一点发生微妙的改变。
我信仰诗,我怀疑诗,我为诗一辩,我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诗?
黑暗的探索中,手电照到一面镜子,不意镜中反射的光,炫亮了自己更深的孤寂。
少年有少年的忧,老年有老年的愁。只能说少年不知老年的愁,老年忘了少年的忧。
爱与恨,都有着持续的性质,只是有时潜入了岩层。当它们从某处泉眼流出时,已携了很多地下矿物质,以至于品尝时,有了别一番的滋味。
或许,风比之于水,更能代表生命的时间。那种风掠万物时,无以言说的神秘,使生命的基层发着微微的颤栗。
灵魂有重量吗?为何一想到你,我的步履便沉重起来。
我一直在寻找,与世界的摩擦角度,以擦出一朵朵火焰。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定位,只有一个是确定的,就是孤独者,
我与我的时代,如油与水混杂着,一条河道里流泻而去。
当我沉默时,那些分裂的我都回来了。
打发时光,蕴含了多少生命的无奈。
在文字里,我与先贤们对弈着一盘没有结局的棋。
写一首诗,并非为了回忆,而是为了留下印记。
我要说的话,似乎已说完,又好像还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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