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命？

唐重庆

       连着几天冬雨，世界仿佛浸泡在水中，阴云重得快整块掉下来，远山的灰色比云还浓，湮没了本来的绿色。分不清是雾、是霾，还是飘雨的缘故，空气重得让人窒息。

       “再过几天就2019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最难过。”唐老师心里念叨着，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感冒让他感觉头重脚轻，呼吸也沉重。

       更重的是办公室内的气氛。短暂的“冷场”后，吴明的妈妈又开始诉苦：“上一个手机……，才打了他，……，抓到又在玩手机。……”唐老师面无表情地听着，从教二十六年，任过三届班主任，一样的“苦”已听得耳朵长茧。有时他根本没听，心里担心老父亲手术后的病情。

       吴的妈妈仍喋喋不休：“他爸爸在成都做生意，货刚被偷了。要是我去帮他，他不会这么辛苦。吴明的弟弟上小学，我一个带两个，管不过来……”

       下课铃响起，唐老师找来五个班干部，安排他们把《艾滋病预防常识》、《家长会通知》发下去，把全班“留守同学”的情况登记造册，收各科作业本备教务处检查，把自己的教案带给年级主任检查。学生们表情沉稳，“领命而去”。唐老师看着他们的背影稍感欣慰：底层的孩子也有少数优秀的。

        吴明也曾优秀，可最近成绩下滑很多，现在像受审的罪犯一样杵着。办公室外，朱定中等几个鼠头鼠脑地张望。朱定中假装有事拐进来，从吴明身旁过时低声递话：“游戏，恋爱，不准说。”

       唐老师知道他几个勾搭得紧，此时却装着没看见。

       “你到底想不想读书？”唐老师继续审问。

       “想。”吴明爽快地回答。

       “以后怎么办？”唐老师又问。

       “我改。作业认真，不玩手机，下次考好。”吴明信心满满地保证。

       “说得好听。以前保证过，可还在偷偷谈恋爱，我偷偷看过他的qq。”吴的妈妈嚷嚷起来。

       “我没有。”吴明立即反驳他妈妈。

       数学魏老师走过来对吴明说：“可惜了，原本成绩那么好。”魏老师拍拍吴明的头，唐老师看他像掂了掂一袋钱——每个成功升学的学生学校奖励800元。唐老师自己也到了评职的关键时刻，这次模拟考物理成绩下滑了些，而语文科势头很猛，在即将进行的期末考中很可能超对手校幅度大过物理，语文老师评职加分会比自己高。唐老师头疼得厉害。校讯通发来正在读高中的儿子模拟考成绩：仍在下滑。唐老师又多了一丝对儿子的愧疚。

       “你家要是活得下去，让他爸爸这半年别做生意了，回家管吴明，毕竟升高中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唐老师强把思绪拉回到吴明这边。

       “这……，我和他爸商量一下。”吴的妈妈有些犹豫。

       “我一定改，别让爸爸回来。”吴明急了，央求唐老师。

       唐老师的肺隐隐作疼。今天又一个同事查出患不治之症，唐老师背上直出冷汗，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一样“安居平五路”啊。

       一片枯黄的黄葛树叶从枝头悠悠飘落，在空中翻滚着，像一枚抛落的硬币。哪一面会朝上呢？唐老师走近窗，想看个究竟。他看到窗外那棵六百多岁的黄葛树巍然耸立，无数枝丫伸向天空，就像一尊千手之神，无数的将熟的叶子等着被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