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拾荒

《起风了》

1）
起风了，穿过树林时
总感觉是在下雨
其实天空晴空万里
上次穿过时
万人欢呼，掌声雷动
两次穿过同一片树林
树林两次向我讲述
同一事件。态度截然相反
树木尚且如此
我也就原谅了那些背叛承诺的人
和年轻时的恋爱

2）
有人在庄稼地匍匐前行
像一只波浪里的鸟
拼命地振翅
这是我远眺造成的错觉
很多时候经常这样
浪涛一阵阵捕杀过来
落水的人大力呼救
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父亲
也曾在田间下跪
他把身体折下一截
让自己更矮
如同被风折断的庄稼
我一直无法揣测
那些断过头的庄稼
从伤痕里重新发芽
要承受多大的痛楚
是否也像我的父亲
每次起身都要咬紧牙关
眉头紧锁
锁紧命里的泥土和水分

3）
一个人的头发凌乱
和一棵草比起来
真的不算什么
一片草被风摁在地上
久久不容起身。之后
另一阵风又从反方向吹过来
这些年，村北的抛荒地
茅草越来越茂盛
越来越和风形成默契
而那些抗拒过强拆的人
偶尔也会回来
像故地重游的旅客
一个个头发已经整齐
油光瓦亮，一丝不苟

4）
一棵长在树林外面的树
歪着脖子
扭头往树林的方向看
风拽着它的枝叶往一边去
仿佛什么人使劲拽着了一个孩子的头发
天已经就要黑了
可树林里还是没有一个人
喊它


5）
落叶已不再归根，而是
肆意卷曲泛黄，在水泥地面上
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翻卷
像路过贵地的杂耍艺人
秋风一阵一阵带走树叶
一棵树
条理清晰地表明
季节的态度
我从柏庐公园拐进人民广场
微凉的想法悬于体内
此刻的风也摇动我，就像摇动
一棵挂满露水的香樟


6)
那一马平川的田野
田野里的碎石
碎石上的枕木
枕木上的铁。我想一次
就下一场雪
再想一次，又下一场雪
我对故乡的想念
一直不能让故乡进入春天
那年
绿皮火车一开走
母亲的心里有了铁轨
没日没夜地喀嚓喀嚓
三十多年后
当我再次向母亲描述高铁
悄无声息地像蹑手蹑脚的贼
而后嗖地一声时
母亲表现出一脸的茫然
就像风，又一次吹过
当年的车站

7）
秋风肯定不是无情
肯定不是，你看每一片叶子
落地之前都被秋风托了又托
举了又举，送了又送。你看
无风时的落叶，落地更快
当我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回头
只有风，把一片片叶子送到我面前
你看，母亲在桥头佝偻的腰身
多像面对大地的追问
只有秋风才配，托举着母亲的白发

8）
大海里的水
没有土地可以灌溉
没有小路可以泥泞
没有河流可以流淌
没有江湖可以泛滥
没有村庄可以倒映
大海里的水无路可退
除了蓝还是蓝
无时无刻不在摇晃
拍打岩石，沙滩
大海里的水
像人有话说不出，所以
翻起的浪花那么白
有时把船掀翻
有时把岛吞没


9）
老了的玉米杆还是砍了吧
哪怕是一把火，烧了也行
就是别让它站在地里被风吹
哗啦哗啦的哭个没完
东湖长万地
有一片未砍伐的玉米杆
有的倒了，有的被风拦腰折断
它们枯黄的样子让人心慌
大哥说，这是小五家的地
小五发达了，搬进了南京城
两亩地留给了他爹
他爹三个月前，也死了
呶，那就是他爹的坟

10）

我坐在父亲生前坐过的木椅上
看着门前的几行银杏树
看着树上跳来跳去的麻雀
看着枝头几片萎缩的树叶
看着枝丫间的一个空鸟巢
那么多麻雀跳来跳去
却有一个空鸟巢
再看，就是天空
缝隙里的天空十分破碎
父亲每晚都是这样坐着
有时半小时，有时一小时
有时会突然问，今天几号？
现在我在椅子上坐着
天色逐渐暗下来，晚风很凉
有些彻骨

11）
树叶一片一片投进大地
我爱这轻飘飘的不顾一切
爱这一片一片摁下来的手掌
像一种誓言
我愿意为一次守候腾空整个秋天

怀斯

许多投射，许多独特的视角和表达。日常的言语不用什么修饰词，但形成一股力量。

快快.

1.11这两个写的透，你还是那么高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