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遥遥地坠入了梦中。梦里,他悠悠然地似乎来到了一座贞节牌坊之下。 他乡的日子,芦荡在人间的日子,都已经遥远地逝去了,无法挽留也无法挣脱。 而独自漂泊的岁月还在继续。在阊门内外流浪的日子还在继续。 逢时的春雨啊,你吓得我心惊胆战了。 一时时去相逢。一时时去又无端地离去。我和封氏妻子居于茅屋之下,抖动的马鬃毛,瞬间甩出了我的太虚之外。太虚遥远。太虚迢迢而招摇。 在屋子下,甄士隐摆脱了人间的桎梏。人间一切的凉热都退去了,只剩下孤独的甄士隐!他放逐了自己。他于梦里转转反侧。 一头是离离的烟火。一头是纷纷的落雪。 壮我憔悴的样子。丢失了女儿英莲,想到了此刻,我甄士隐便是流流满面。 甄士隐游荡在太虚内外。偶作的白玉楼在山顶释放出壮丽的光芒,那便是高唐地界。便是太虚还债的地方。便是巫师罗列的地方。便是仙游壮国的地方。一棵棵的玉树长在了地上。离去的烟火各自摆脱了地方的罗网。只有甄士隐遥遥地迷路了。骂名万千。落泪在了地上的葫芦庙。 太虚幻境在迷幻。 遥遥的迷幻。 一切的不断逝去的迷幻。 一切的无端的五十弦的锦瑟和二胡。一切的百出阳光的绝情谷中的流泪的玫瑰花。 仿佛又万千的哀曲在演奏。 仿佛有属于断取的乐章在演奏。 仿佛有千军万马隆隆地剑鞘起来,扶住了甄士隐在门牌下的孤独的影子。那是太虚的门脉。透过了门孔,甄士隐隐隐地看到了一架架的书橱。书橱之上是缭绕的青烟。书橱之中则摆放着一则则的信笺。书橱外面,包罗着的一个个的宇宙,无端的孤独,无端的蹙额,无端的放逐而窥视。 一切的女子都在迷幻中沉醉。 一切的修竹都在地上,在怡红院里,哎,在秋爽斋,在潇湘馆,在一切的竹子成长的地方,都罗列,恶斗了,都隐隐地肉路了属于警幻仙子的胆识和壮怀激烈。无端的五十弦。不断延长的五十弦。不停波折的五十弦。波荡着的风月的五十弦。 如今,灯盏已经熄灭。 如今,从太虚的西侧传来了贾宝玉的呼喊。那喊谁呢?深渊在下啊。深渊在波折啊。深渊在不可测度的地方陈开宝玉的肌肤啊。 那是谁? 从星空的青春下走下的女子? 那是丘壑的拜祭。那是一时祝福的地方。 甄士隐冒着雨穿过贞节牌坊。牌坊上刻满了内海情天。还有灌愁海。还有离恨天。还有千红一哭。还有万艳同悲。还有骨髓之中的忧伤。如电何时找我?如波荡的冷月无心,在找我的悲凉,在北方呼啸之中展开了我的太虚之一隅边城。 太虚无比的巨大。 一座座的春愁司,一杯桃花多了多情的公子。 一座座的夏感司,多了弱水的浑浊和清淡,郁郁苍苍的暮色,盖住了四户之外。 一座座的秋离司,满了一河的冰骨,关青了一路之上的满眼菊花,无限忧伤。 一座座的冬断司,秦孔之间,肌肤如雪,飞雪连天射出白鹿,蔓延的雪域满眼。 啊,真是一般啊,不是一般啊,我甄士隐踉跄着走进了太虚门下。 太虚猛然屹立。 太虚一环环地拉出了各个的司房。 春夏秋冬啊,唯一的狠毒,唯一的天啊,唯一的马匹坟丘,唯一的东林党之地上风云,盖世的深宫,又居住了多少悔恨连绵的世间女子?断断不可。无事心啊,五十弦何等的破碎?五十弦何等的揪心?五十弦何等的灌满愁绪万端? 今日,酒杯一直在倾倒,泪水滔滔,不堪忍受。 今日,我甄士隐撰雪意蕴,我甄士隐独自站于贞节牌坊之下,看不见的楚风啊! 如今,把酒言欢似乎不合时宜。 如今,独一的唯一的沉醉于太虚幻境之中,繁华落尽,翻阅了我的书册。书橱中的书册,一策策摆开,一道道的明文,一行行的文字,一句句的离奇之语,将葬我甄士隐于无地否?! 何处是无地? 何处是死无葬身之地? 何处是甄士隐的骨头老于之地? 何处是英莲的眼泪之地? 我老了。我甄士隐真不甘心啊! 如何有满怀的海清河晏?如何寄托了我的抽象漫画?何处高楼有明月,等我三吴越地?何时的顶戴,一身的官袍,一头的乌纱帽,如今断了我的楚楚可怜啊,河池是几何的方舟?老于此地的空余黄鹤楼。老于此地。老于太虚。不开门否?不去恶魔否?不醉黄泉否?不归阎王爷否?不输地痞否?不凡的仙子否? 哎,甄士隐,大梦方醒就是你我的糊涂旧地啊! 哎,甄士隐,出入于梦里梦外,翻阅天上人间的书册,朵朵的书册之文章,窥视了我与天地的忠言逆耳。违背了黄泉路,那空余的燕雀如何飞走? 唯剩白帝城在高呼。那地上的江城,断了五十弦的烟雨茫茫,春光遍地,泪乎滔滔,断了河流的贞节牌坊,一块块的老于岁月的石头,对垒着。 对垒着,横亘着,离离着,忧伤着,自言自语着,无端隐忍着,自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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