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落单 于 2020-12-10 21:06 编辑
《旋转》
1
小时候，一个人死了，送葬队伍 会绕着县城，从街道的洞穴里出来 一圈又一圈。围着环城路打转 奶奶捂住我的眼睛 叫我早点睡觉 大人说小孩会看到队伍里 多出来的一个人 那个人脑袋低垂，跟着队伍 行走 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刚 发生了什么
2
太阳质量。足以扭曲时空 地球。螺旋性自转，滑行跟随 宇宙的膨胀。人类被一个 庞然大物吸引着 隔着光年 旋转。一个刚刚死去的人 还没有脱离故乡的 质量 昏昏沉沉旋转七天 开始偏离惯性 他的亲人 事先往门后面 撒上一层细细的面粉 那一晚 星空在外观察，地球的脚印
《治疗》
他亲手把那只白鹳 撕碎了。湖面上 鸟和云的碎片 推动一条不为人知的波浪 向岸边靠近 桦树茸架空了他们的妈妈 湖面给了所有桦树 一次瘫软倒地的特权 桦树对着湖水 吐出不成形的胎儿 湖面后来收容了他们 此间，一个老人曾面朝湖水 静坐了一百年 远看像个经脉尽断的孩子
《雪花》
没有月亮，雪从天空 慢慢悠悠飘落。雪花很轻 让我感觉天空，应该是轻的 但天空也应该是 有力量的。因而承载了飞机 鸟群，和天堂的重量。天空让人们 充满填充欲。人们很难从一片天空中 全身而退。而当一个人 发现了天空的空 雪花就会降临人世 去完整他
《飞行》
旅客穿透云层，天空接管了 他们各自的航线 天空从不用力，却建立了天空的秩序 在机舱，接过云层的寂静 点一杯红酒 在天空里睡去，又在陆地一端醒来 永逝之人，只是把这个顺序 颠倒过来
《心》
其实没有世界。没有人。只是一堆心 找到一个玩具，穿着人皮过佳佳。一堆心 想看天了，就长眼睛。饿了，嘴就出现 一颗心，也想着同类 一拥抱就破碎 早上醒来。心又不见了，像个顽童 不知道又在哪颗心那里排队
《东北虎》
牵一发而动全身
顺着昆虫翅膀，会找到昨天下午的蚂蚁窝
空心树走过有心人
东北虎，就要灭绝了。会留下一群
像东北虎一样活着的人
山野曾向我打来
一个斑斓的海浪
每一只东北虎的死亡，不叫死亡
叫灭绝
《蝴蝶志》
一面玻璃在我的窗棂上
过于透明，风就通过了他
一面玻璃在我的窗棂上，阅读了
一只蝴蝶。中途睡着了
风经过响午的院子。那只蝴蝶后来
也阅读了我
一面玻璃在我的窗棂上。母亲
也通过了他
通过前，她已经透明了
她只是拿自己的透明，和玻璃交换
《雪》
1
雪其实一直没有下
雪只是在所有，没有下雪的时间
让我看清楚雪的洁白
雪往往飘在它到来之前
动用经卷的力量
安静我，冷却
我
凌晨。雪也在归途里
从南北两级，走向赤道
边靠近边融化
人们只是在冬天路过了它
2
高处的宁静。是一方加厚的积雪
山峰和白云日夜守护他们
共同的缺陷，维系着我
和雪的君子之交
雪，是一场灰烬。寺庙曾披着它
和我们并肩流浪
雪的白，很难让人酒醒。有一部分
最后成为了白发
人们足够衰老。才能拥有他
《经过》
越来越冷。几个人捧着热咖啡
站在冬日空地
一小团、一小团白雾气
挂在嘴边
距离模糊他们
远远看去，像几个闲聊的老神仙
小棉花一样
的白雾。风一吹就没
老神仙们说散
就散
我过了很久
都没反应过来
距离太远，他们的笑声传来时
我已骑着老虎
走了很远
《灵魂》
一个人站上体重秤，是什么让指针
摇摆不定？指针细如针尖
无法真正回答什么
指针只是不停摇摆，即使你此刻寂静
如海底的珊瑚。一个人咽气
蒙上白床单的一刻，有研究说他会瞬间
失去一些重量。轻到得以毫克计算
没有科学家知道原因。那些重量
离开身体，去了哪？
一个体重秤，一根极度敏感的指针
发现了人们 无法真正测量的那部分
《星云》
他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没有编号。或者一个确切隶属于他的
绝对坐标
他只是人类里的一个
模糊到近乎相同，短暂的
一个人。而人类
也只是地球的人类
地球也只是太阳系的地球
太阳系也只是宇宙的太阳系
宇宙也只是无限里的
一个宇宙
当一个人感知到了无限
正如宇宙内部，一个小小悬浮的星球
它旋转自己驱动
了什么
它也不知道
它只是一头黑的转着
转着
何时掉落，也不知道
《悟空》
小和尚摸着金身一角
后花园种着罂粟
去地下取酒
借醉，接过神的暮年
树木低垂，不再抚摸成为
无花果的乳房。她哺育过的孩子
正在空白的经书里生长
《涉雾》
口袋摸到钱币。漫不经心
的亲密。冬天的街道
手机黑屏告诫我黑夜的底线
我们试探着，在白雾的边缘停车
灯的道路，在雾里切割
我们。异常小心的
前行
雾气里，仿佛一点声响
都足以碰碎我们
《练习河流》
河谷沉陷后，取来河流
和河谷在一起，练习河流的消逝
无法搬走河流。给一直封闭的头颅
开口。各自瓜分河水
河流在原地。用流动不断愈合自己
我们带走河水，分开消失
河水后来成为死水
在身体里，日渐枯竭
我们的流动里没有永恒
我们学习河流，动用了我们
真实的消逝
《诺亚》
没有人相信是一叶扁舟 救下这个世界
船后来缩小去往树上 混迹在叶子当中
季节的蓬勃与凋零 并不使用言外之意
树叶用雨保持 合理的降落
一片叶子落于水洼 只是轻度还原了洪水 的肌肉记忆
雨总会适时停下来 把世界归还给清晨的露珠
而不会刹车的雨 会开启末法时代
不会刹车的雨是泥沙俱下 也是同归于尽
《结绳记事》
奶奶年纪大了。奶奶有四个儿子
小时候家里奶奶做饭
总是精确的，给每个人准备碗筷
她记得爷爷的饭量
大儿子不吃姜蒜，小儿子爱五花肉
我讨厌吃鱼
奶奶做饭很好吃。说肉里
加点酒，会更酥脆
每次说到这里都会笑
有一些秘密，似乎只有她知道
奶奶年纪越来越大
瘦成皮包骨
有时菜咸了，有时忘放盐
奶奶不愿请阿姨，说吃不惯外面的饭
她只想做饭给我们吃
每一次都精心在圆桌上
摆好碗筷
直到有一天碗筷，多出来一双
奶奶一直没有意识到
一双碗筷，空了
饭间，我们谁也没提醒她
奶奶洗完碗，就喜欢闲坐在院子里
她也没发觉有一个碗混在其中
是干净的
冬天阳光异常温暖。奶奶睡着了
有时莫名醒来
她总听到一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并催促我：“快去开门，有人来了”
而推开门，什么也没有
我回答她时，她的眼睛黯淡下来
不一会，又陷入宁静的
竹椅当中
空筷子，奶奶一直握着它，在厨房
和餐厅进进出出
空筷子，渐渐成为我们的一员
它似乎也要吃饭
也爱着
奶奶的饭菜
我们也都已经无法面对没有
空筷子的家宴
2020,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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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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