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小鹤聊天
《三国》
1、
小鹤,后来的赤壁,你去过吗?——我去过。在一个心灰意冷的深夜
从破旧书本的一角,带着心爱的小酒壶
你有没有过一种后悔
像熄灯?我躺在船舷上,江水举起我,可分明
和这液化的黑暗,有过一船之隔。
有些撞击是偶然,也是搁浅。坐在轮椅上的周公瑾被小乔
一把推进夕阳里。我在他们投江的地方一根,一根
拔掉曾经指点江山的扇子
我想,不需要了。有些知音,是对抗,有些对抗,是天敌
两个人合伙烧掉的人间在彼此面前形同深渊
悬崖边,总有一堆教唆双脚的流沙。一种引力
等着迷恋坠毁的人。某种断壁,像失控,朝着背后的苍天延伸
我面向他们静思己过。每个夜晚,绝壁会暗自打开
顺着他,走进一片废墟。黑血,被拔去箭矢的草人,依然堆在船边
一万个人,不,是一百万?那些人又将一场火灾
在我身边复盘。每个人都在尽全力杀死对方,每个人都死在对方手上
江水推着他们前进,沙滩上,他们的死,凝固了
其中有两个人,他们身体扭在一起,刀在B的脖子里,剑在A的胸膛
为什么那么多人死了,让我感觉每具尸体都携带着一个我?
烧毁面容的,砍断四肢的,跪在地上被江风耳提面命的
无法再看下去了。一万个人的死,是一个人
对自己的谋杀。哪有什么周公瑾
又哪有什么诸葛亮。只有赤壁冷在那,像苍天冬日暖手的一盆碳
一夜扁舟,终将找到锚点。这一生,我与你停在了末法时代
而末法时代,习惯人吃人。那些江水,我取走了一些
装在酒壶里。谁想喝
我便陪他
那是酿制千年的酒香。轻轻一闻,也能大醉。
2、
走,现在去华容道。站在曹操和关羽中间
两组人马纠结一番,还是放过了
狭长的过道里,被马蹄踏破的军令状,我捡了起来
我也写过军令状。为了保护一个人,为了不想失去
愿意一命换一命
听风声,辨鹤唳,砍野草,做精兵
我定好了敌人,摸清每一个靠近者的底细
而后来发现敌人是天命
天命从不理会一个凡人的军令状。人命在他手上
是小把戏。我后来遇到过很多人,他们都有一张
失效的军令状
相似的情景是:破旧的营帐,一人面如红玉挽袖而坐
他受了箭伤,毒已入骨。老医生切开皮肉,刀片贴着骨头刮毒
腐肉被不断割下。患者双眼微闭,边喝酒,边下棋
而我从营帐出来。倒吸一口冷气。右臂一处,隐隐作疼。
这种毒后来进入另一个阶段
导致我的一生兵荒马乱。都在寻找一盘
可以镇痛的棋局
与海冬青,聊天
《苹果的反面是橘子》
从正面,走到反面需要多久?苹果会不会走着走着
就走成了橘子?
他们从各自的树上下来,利用人工凋零
最终走到同一把水果刀下
现在,一半苹果,一半橘子背靠背,剥了皮
静静坐在水果盘里
苹果看不到自己的后背,切开的身体
被拼合,痛消失了
心底却有了另一种愈合的快感
橘子也没有镜子。他感觉到另一种同类
支撑住自己
像两个人殊途同归,在刑场上提起身世
而身世,是局限。一颗苹果树
并不能收养一个橘子
而橘子树也结不出一个苹果
每个夜晚,苹果和橘子兴奋的交谈着
没有声音,远远看过去
既矛盾又甜蜜
《有些黎明,很黑》
去了江原道,凌晨三点,一个人陪着大海散步
环海路很长,路灯们也陪着路
走去远处的夜海
一条街,无数盏灯下,一个人反复消失、出现、消失、再出现
路灯让他的行走,断断续续
那晚的海,特别低落。因为冷,耳朵逐渐
失去知觉。海以更含混的方式,进入漫长的耳道
诸漏皆苦。这种感觉很熟悉
登机桥也这么将不同的旅客,送进陌生飞机的耳朵
而有些旅客
可能也在那晚的海上飞行
走了多久,我也忘了,手上的钥匙越来越凉
海风一直陪着我聊天
后来累了,找到一处沙滩坐下
整整一夜,无明未破
我看着大海。大海看着星辰。星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