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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堂批读《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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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14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奥地利] 里尔克
4
    十天前我又苦恼又疲倦地离开了巴黎,到了一处广大的北方的平原,它的旷远、寂静与天空本应使我恢复健康。可是我却走入一个雨的季节,直到今天在风势不定的田野上才闪透出光来;于量我就用这第一瞬间的光明来问候你,亲爱的先生。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我很久没有答复你的信,我并没有忘记它——反而它是常常使我从许多信中检出来再读一遍的,并且在你的信里我认识你非常亲切。那是你五月二日的信,你一定记得起这封信,你那对于生活的美好的忧虑感动我,比我在巴黎时已经感到的还深;在
巴黎因为过分的喧嚣,一切都发出异样的声音,使万物颤栗。这里周围是伟大的田野,从海上吹来阵阵的风,这里我觉得,那些问题与情感在它们的深处自有它们本来的生命,没有人能够给你解答;因为就是最好的字句也要失去真意,如果它们要解释那最轻妙、几乎不可言
说的事物。虽然,我却相信你不会永远得到解决,若是你委身于那同现在使我的眼目为之一新的相类似的事物。若是你依托自然,依托自然中的单纯,依托于那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渺小,这渺小会不知不觉地变得庞大而不能测度;若是你对于微小都怀有这样的爱,作为一个待奉者质朴地去赢得一些好像贫穷的事物的信赖:那么,一切对于你就较为轻易、较为一致、较为容易和解了,也许不是在那惊讶着退却的理智中,而是在你最深的意识、觉醒与悟解中得到和解。你是这样年轻,一切都在开始,亲爱的先生,我要尽我的所能请求你,对于你心里一切的疑难要多多忍耐,要去爱这些“问题的本身”,像是爱一间锁闭了的房屋,或是一本用别种文字写成的书。现在你不要去追求那些你还不能得到的答案,因为你还不能在生活里体验到它们。一切都要亲身生活。现在你就在这些问题里“生活”吧。或者,不大注意,渐渐会有那遥远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境地。也许你自身内就负有可能性:去组织、去形成一种特别幸福与纯洁的生活方式;你要向那方面修养——但是,无论什么来到,你都要以广大的信任领受;如果它是从你的意志里、从任何一种内身的窘困里产生的,那么你要好好地负担着它,什么也不要憎恶。——“性”,是很难的。可是我们份内的事都很难;其实一切严肃的事都是艰难的,而一切又是严肃的。如果你认识了这一层,并且肯这样从你自身、从你的禀性、从你的经验、你的童年、你的生命力出发,得到一种完全自己的(不是被因袭和习俗所影响的)对于“性”的关系:那么你就不要怕你有所迷惑,或是玷污了你最好的所有。
    身体的快感是一种官感的体验,与净洁的观赏或是一个甜美的果实放在我们舌上的净洁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同;它是我们所应得的丰富而无穷的经验,是一种对于世界的领悟,是一切领悟的丰富与光华。我们感受身体的快感并不是坏事;所不好的是:几乎一切人都错用了
、浪费了这种经验,把它放在生活疲倦的地方当作刺激,当作疏散,而不当作向着顶点的聚精会神。就是饮食,也有许多人使之失去本意:一方而是“不足”,另一方面是“过度”,都搅混了这个需要的明朗;同样搅混的,是那些生命借以自新的一切深的、单纯的需要。
但是一个“个人”能够认清,很清晰地生活(如果因为“个人”是要有条件的,那么我们就说是“寂寞的人”),他能够想起,动物和植物中一切的美就是一种爱与渴望的、静静延续着的形式;他能够同看植物一样去看动物,它们忍耐而驯顺地地结合、增殖、生长,不是由
于生理的享乐也不是由于生理的痛苦,只是顺从需要,这个需要是要比享乐与痛苦伟大,比意志与抵抗还有力。啊,人们要更谦虚地去接受、更严肃地负担这充满大地一直到极小的物体的神秘,并且去承受和感觉,它是怎样重大地艰难,不要把它看得过于容易!对于那只有
“一个”的果实,不管它是身体的或是精神的,要有敬畏的心;因为精神的创造也是源于生理的创造,同属于一个本质,并且只像是一种身体快感的更轻妙、更兴奋、更有永久性的再现。至于你所说的“那个思想,去当创造者,去生产、去制作”。绝不能缺少他在世界中得
到不断的伟大的证明和实现,也不能缺少从物与动物那里得来的千应万诺,——他的享受也只是因此才这样难以形容地美丽而丰富,因为他具有从数百万制作与生产中遗传下来的回忆。在一个创造者思想里会有千百个被人忘记的爱情的良宵又重新苏醒,它们以崇高的情绪填实这个思想。并且那夜间幽会、结合在狂欢中的爱人们,是在作一种严肃的工作,聚集起无数的温存,为任何一个将来后起的诗人的诗歌预备下深厚的力量 ,去说那难于言说的欢乐。他们把“将来”唤来;纵使他们迷惑,盲目地拥抱,“将来”终于是要到的,一个新人在生长,这里完成一个偶然,在偶然的根处有永恒的规律醒来,一颗富于抵抗的种子就以这个规律闯入那对面迎来的卵球。你不要为表面所误;在深处一切都成为规律。那些把这个神秘虚伪而错误地去生活的人们(这样的人本来很多),只是自己失掉了它,而把它望下传递,像是密封的信件,并不知它的内容。他也不要被名称的繁多和事物的复杂所迷惑。超越一切的也许是一个伟大的“母性”作为共同的渴望。那少女的、一种“还无所作为”(你这样说的很好)的本性的美是,它预感着、准备着、悚惧着、渴望着母性。母亲的美是正在尽职的母性;一个丰富的回忆则存在于老妇的身内。但我以为在男人身内也有母性,无论是身体的或是精神的;他的创造也是一种生产,只要是从最内在的丰满中创造出来的便是生产。大半两性间的关系比人们平素所想的更密切,也许这世界伟大的革新就在于这一点:男人同女人从一切错误的感觉与嫌忌里解放出来,不作为对立面互相寻找,而彼此是兄妹或邻居一般,共同以“人”的立场去工作,以便简捷地、严肃地忍耐地负担那放在他们肩上的艰难的“性”。
    凡是将来有一天许多人或能实现的事,现在寂寞的人已经可以起始准备了,用他比较确切的双手来建造。亲爱的先生,所以你要爱你的寂寞,负担那它以悠扬的怨诉给你引来的痛苦。你说,你身边的都同你疏远了,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如果你的亲近都离远了
,那么你的旷远已经在星空下开展得广大;你要以你的成长欢喜,可是向那里你不能带进来一个人,要好好对待那些落在后边的人们,在他们面前你要稳定自若,不要用你的怀疑苦恼他们,也不要用你的信心或欢悦惊吓他们,这是他们所不能了解的。同他们寻找出一种简单
而 现康男澈 ,这种谐?,任凭你自己将来怎么转变,都无须更改;要爱惜他们那种生疏方式的生活,要谅解那些进入老境的人们;他们对于你所信任的孤独是畏惧的。要避免去给那在父母与子女间常演出戏剧增加材料;这要费去许多子女的力,消蚀许多父母的爱,纵使他
们的爱不了解他们;究竟是在爱着、漫暖着我们。不要向他们问计,也不要计较了解;但要相信那种为你保存下来像是一份遗产似的爱,你要信任在这爱中自有力量存在,自有一种幸福,无须脱离这个幸福才能扩大你的世界。
    那很好,你先进入一个职业,它使你成为独立的人,事事完全由你自己料理。你耐心地等着吧,看你内心的生活是不是由于这职业的形式而受到限制。我认为这职业是很艰难很不容易对付的,因为它被广大的习俗所累,并且不容人对于它的问题有个人的意见存在。但是
你的寂寞将在这些很生疏的关系中间是你的立足点和家乡,从这里出来你将寻得你一切的道路。
    我一切的祝愿都在陪伴着你,我信任你。
    你的: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1903,7 ,16;布莱门(Bremen),渥尔卜斯威德(Worpswede)
附·读信随感(四)    嘘堂
    多么好的语言啊。仅仅第一段的一百多个字,已说清了一切:时间、地点、情绪,景物和人。不是说出来,而是呈现——让我们看见,就在目前。而这还只是穿透了翻译之坚铠后的一截枪尖,一碗被重新煮过的汤。
    昨夜几乎没睡,有人禁止我睡眠。为了能在阅读的鲜活感里记下感受,我强迫自己不提前重读第四封信,而又几乎被强迫似地翻开了他的、以及和他密切相关的两个人的另一批通信:《三诗人书简》。是的,三个巨大的诗人,他,帕斯捷尔纳克,茨葳塔耶娃。在某个时刻,——我不想说上个世纪,他们不专属于任何世纪——在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靠书信移动了大陆的版块,进行了一次短暂(相对神?)而永恒(相对人?)的会面。
    那里面充斥着大量彼此纠结着的、散漫着私人气息的语言及情感的巨大碎片。理性就是感性,此就是彼,它们相互摩擦、碰撞,有时也谦然地退让一步,如同三个各自包罗万千而又无比接近的星系。他们当然不只是星,孤单而贫乏地转动的星,而是各为星系。在每个广袤的内部,都有众多我们称为的星的东西,他们内部的碎片。当然,也有黑洞,无底的黑洞,创造和死亡的连体婴,吮吸无限的力之场。这使会面的场景更加离幻,也更为廓大。谁见过这种会面?谁能以通常的目光窥视其一瞬?不,只能被卷入,在超光速的旋转中蒙上眼睛听。我听了一整夜。最后,幕落,只有靠死亡强行结束一切,而爱战胜死。
    直到现在,我还什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中午,我到街对面对面那家污水横流的菜场里的排挡吃了盒饭,我不知道那个轻飘飘的白色泡沫盒里所盛何物,也看不清对面人的脸。我们以何为食?诗人以何为食?秋天来了,阳光变得稀薄。余粮在哪里?
    今夜,我要睡在你身边。茨葳塔耶娃的请求犹萦在耳。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与一个女人有何不同?落入不同男人的耳中又有何不同?季节更迭,色彩如万花筒滚动,当它停止下来,是否会变得纯洁无滓?还是必须在更急速的旋转中才能找到自己本来的色调?我们习惯于区别:这是好的,这是坏的,或者迫不得已添上一句:这个是中性的。我们急于拿着放大镜去辨别,专家般地鉴定——生、死,性、爱……以及诸如诸如此类的东西,以致满头白发。而恰恰“这个”本身被抛掷在一边,如一个小小的请求被风吹走。吹走,不再回来。(我相信,它并不消失。)
    《书简》不在手边,没法把这个请求全部抄录下来,为这封信作注脚。或许,也不必要,真正的注脚在每个人自己身上,只要他请求?
    狭义上,这些感受与问题当然不是全由里尔克的这封信而发的,也不专门指向它。如同生活,永远是个不易修饰的广义词。
发表于 2005-3-14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嘘堂批读《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四)

它是我们所应得的丰富而无穷的经验,是一种对于世界的领悟,是一切领悟的丰富与光华。我们感受身体的快感并不是坏事;所不好的是:几乎一切人都错用了 、浪费了这种经验,把它放在生活疲倦的地方当作刺激,当作疏散,而不当作向着顶点的聚精会神。就是饮食,也有许多人使之失去本意:一方而是“不足”,另一方面是“过度”,都搅混了这个需要的明朗;同样搅混的,是那些生命借以自新的一切深的、单纯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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