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盐霜之色莫如皎月
今夜，孤有三千燕雀，弹丸之地宜煮鱼汤
水中央
楚女风姿卓然，彩带素衣。把四个角的旷野挂上轻枝
城墙深千尺。野塘苍茫
送来鱼骨冕车；此刻中原，此刻逐鹿。
此刻夜空高悬酒色之胆
君王们，此刻月季乃风中涟漪
八百里秦宫携雨而至，滴入斗室
《差不多先生》
差不多。确实差不多；山西陈醋，山东大葱
穿绿衫的地主婆都抽水烟
丑小孩擎莲叶
众人劝着言：要去取些散钱，好打发人。
乌雀和麻雀，这城和那城。一条路通往郊外
和夹竹桃并排行走。凤凰木和矮云；都是浊气。
临街有商女，亡国之心盎然
抬头。好酒当尽。山水薄如野风
《樱花草》
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她把眉峰画得料峭。瞧见水泽边的苇草
被一只姑获抖了抖身子
大部分人家已搬往岛外；开发商终于租下空屋。
戴黄安全帽的外省施工员，口音里杂着砂砾
有时她帮邻家阿婆打来井水，去浇后院的老芭蕉，桂树
还翻看她孙女留下
的画本
“盛夏，我们听见蝗虫和蟋蟀的唧唧声。”
十月桂花终于香了。一些男女登上小岛，在八十年代的屋脊下拍照
她懒懒地挂住雕花的水泥栏杆
像是一盆。随时都会被拆除的草花
《元宇宙》
女孩手里拿着柏枝
她不知道怎么摆放眼神，树枝也很慌乱
一只蝴蝶绕着她头发转圈
再往上，槭树的天空显得很不真实
那些云朵似乎是一个母亲
扯出枕套内棉絮胡乱堆上去的。因此压得很低
甚至比溪流还要低。稻禾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它用微尘的方式在提醒我们：
需要感激吗？并不。回来时人们不一定会看见自己
《偏爱》
“月光偏爱点不起灯的穷人。”
这话实在虚伪。我曾在细雨溶溶的暗夜，木屋子散发着潮湿
又怀旧的气息时
看见烛火映照下少年安静的侧脸
这线条是雨的意思
是一只云豹从森林走失
从前的书生肯定会说：花朵有两种命运
一种是被眷顾
另一种。无风自落，是为物哀
这样颤抖的时辰。之后到哪里去寻？
芥川龙之介。在酷暑的东京，你也这样怀念芜湖吗？
《是非题》
凡有对错，就不好玩了。
-----教我这话的老师，不记得是谁人了
有一次看日本电影
里面有个镜头：女主将底部绘有白梅的漆盘注了清水
在弯月沾到柳梢时放置庭中
水波晃动，白梅盛开
月亮瞬间有了游鱼的灵动......
我相信天上的月亮，是人间豢养的妖物。
它有法器
是无脸的芙蓉等着被摘
古树下，伤心人泪流满面：苍穹如雨，是谁拿了盛海的皿，映照出伊人的幻觉
《故事太长》
他诉说着自己的离奇经历
“......帝都......重金属。楼道里的人
不敢看对方的脸......”
茶舍外。
榆树幽黑；我是谁？空荡荡的怪物。那人旋紧手中的茶杯
他推开窗子。焚风。高烧中
的樱花。他指着这城市最高处的脚架：
一个穿制服的人，正要推开月亮
“所有入口之物
毒素难罄。”
我低头瞧见自己空虚的体态。脚下河流翻卷，带着答案四处逃逸
《为客》
在这颗星球已为客数十载
它待我以四季。春日飞花，夏降流火
秋野，霜迹翩然；冬天，小院焚雪，诚不我待
稻黍说：冷吗？我赠你美火，入口即化
棉麻低喃：请闭眼。倾听万物走动，随身携带圆月暖阳
我长途跋涉
希望能见一见这位不说话的主人
星空从不遮蔽
天上的歌者。催开海潮汹涌；帘卷西风。蝴蝶的爱情总是迟了一步
今夜。我跨马独行，野水微火。闯入镜中的人，从未原路返回
《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
这当然是假的
除非月亮是我的坐骑。当然更不可能；天色如水
月亮这条大鲲游得多自在啊
怎舍得骑它
每座山中都住着仙人
或美或丑
或年少或耄耋
他们劳作吗？他们真的只吃露水和野风
每天还要安抚小动物和天上的银河
他们的工作这么忙碌
会不会生出倦心。在上海地铁站，月亮游过摩天大厦楼顶
候车的人们静静挨在一起
星空被灯火摇得稀碎
仙人。此地此刻。一座巨大的人间深山横亘眼前
愿你骑月而至。愿你，给那个就着路灯苦读的女孩，送来晚餐和明亮的光
《仿佛时间从未来过》
祖母坐在小院的玉兰树下
拿半截木梳梳她的黑发。
瓦屋周围是池塘，桑林。长满水葫芦
的河汊
薅秕草的男人，从瘦弱胸腔里鼓出一串咳嗽
坡地上几株野桃
看见几十年后骑单车的少女。她的长发高高扬起
她的白衬衣鼓满晚风
她要去的城镇。是一个年轻的老者，坐在地平线上放月亮风筝
《千秋诉》
虫虫细腰。秋娘娇软
仙人的坐骑，为什么不是一叶芭蕉
总统府的秋夜一半黄一半绿。枝形吊灯软禁了一个国家
青苔朝着人迹罕至的角落蔓延
老风景从天而降
树影缠着月光吃吃地笑。忍把浮云，换做浅斟低唱
去鸡鸣寺的山路我比你熟
那年雪大。风声里到处都是纸剪的鹤影
《抱薪者》
倒悬之光。春日面目漆黑
抱薪者经过鸡笼。猪舍。蚕房......闻到了。河流胳肢窝下的草木
李花上跳舞的美人，裂成碎瓷
裂成清风。一页页翻过河岸的野史：
有个少年面白身颀，踏着樱花去了深山
一晌初醒。人间已过去千年
绿枝压上眉梢。他成了河底不腐的幽魂
《火之幽兰》
有一种火。它的温度只有37度；它慢慢地熬。
它先熬出枝头一丁新绿
再熬出繁花几朵
.......等它熬出烟火，油腻和疲倦也随之而来
也许是因为柴火不一
满室风雨竟生出不同滋味
至于我。
养了一只月亮，种了些许杂草。三月里，还想着去一处
无名的山岗
会一会传说中的斑斓大虫。沿途遇见的人风姿各异
他们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
有时我们畅饮，俯仰天地
有时我们静默。独自拢住一盏微火
更多时候我们离别。三春桂子，灞桥烟柳。放眼处烟波浩渺，大河被蒸煮成
浅滩翩翩的鹭鸶
所谓时空：地球不过是微茫中一个蓝圆圈
《惊白日》
公子。有多少晚风因水而逝
落入伊人的长发？
不舍昼夜，自我的白骨
高举月亮圆镜。牠说江南就在手边
游湖的丝竹，正好遇上软腰身的水族
鱼姬红唇青裙，江河的独弦。被弹飞的夜鸟。宴饮之地倏然变换
主人依旧擎着酒盏：远客，登楼可勘乡关？
用湖水造门的人，也将小船划到了天心
“不能再远了，再远就看不到
城郭。好品德的荷花，也将渐渐枯萎。”有趣的人，也请放下布帆和船桨
一座城即使醉了，也不会放浪形骸
那么提酒来战
花叶用美头颅装饰荒芜的庭院。盛景之后的难耐
不过是千秋功业，大梦倥偬
没有大概，也不会不可能。在镰仓时代，日本有这样的和碑：
“鸟啼融夜色，音撼逢坂关。”
《旷野》
假如一直呆在祖母的小村子里
会觉得自己活成了蔷薇、井水和构树
平原上。最短命的昆虫也晓得铩羽和行乐
暮色苍茫，群山已被古老的句子
浸透：
星星低垂，细鱼游游。一起去快乐的地方，好吗？
那里没有食物和水
那里。只有歌声彻夜不息
《我有一壶酒》
我不想拍栏杆了
看风景的人，躲到水底去了。躲到地层深处去了
躲到把月亮弹开的屋檐里去了
你说：天地一壶
圆月为盖。
是什么人嗫嚅着抱歉，并且喃喃：人生啊，白云的空庙
我哂之：脚底金石，大河引颈；落日伸展长翅
轻抚我们头顶的凤凰花
亲爱的老友。酒当烬；乡关当烬
侧身，星河倒挂。这横空的青萍之末，随你摆布
《克莱因的蓝》
这样的夜。风雨交加，旅馆内灯光昏暗
时间不停切换着
一会儿是维多利亚时期
一会儿是日本镰仓时代
一会儿是牡丹在窗户上盛开
中国唐朝的女侍往花瓶里插孔雀羽
现在？为了使交谈更纯粹，她微闭着双眼：闻到了吗？水仙的香氛
它来自遥远的海外。事实上，村上春树更适合灰色，一座山也会像冰激凌
一样溶化掉。你来自哪里？年轻人。挪威的小镇
巴黎郊外的农庄，抑或是东方古国的王孙？不要急着回答我
这些都不重要。我没有年龄，我不知道自己
我穿着丝绸的睡袍
整个天空在我身上婉转，我没有身份
我蓝得忧郁，孤独。没有方向
像一片大海的叶子，飘摇又空荡。空气中浮荡着水母
-----他瞬间爱上了她。不管在哪里。他觉得自己是两个方块
两个圆。或者直接是一串气泡，一个侧面：代表着未尽的情话
“我是蓝的。”他说。
“把我投进银河，我还是蓝的。”
《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初见
春日。 门墩朽坏，紫槿叶清凉
母亲给我篦头 一梳喜 二梳悲了
三梳小风绕房梁 四梳。梳到雀斑飞落尖鼻梁 。。。。。。春日。门墩朽坏，篱笆外。野花凄美，有了不臣的姿色
二、画扇
雨声带来另一个城市；鱼妖闪烁 露出脊背半丝流水
树木让我们迷路。索性坐下来。吃啤酒，弹吉他 看长头发的少女长成草色
看长头发的少女。撑着绸伞 将自己困在一片湖中
三、千帐
八荒有不世。 夜色镂空，已将来时路浸没；城的轮廓。因为某个叹息更浅淡了
我总将你想象成前世 的样子 那些不被信任的雪，院子。雾中花朵的呢喃
稍旧一点的时间 被移到了对岸。确然，我有疏落的恐惧，紧随而来的风雨 依稀看到祠堂中写春联的祖父，身体里涌出一阵鸟鸣
四、乌衣
桃李无相。 要怎样才能分开人流，向这时态奉出
最后一盅春色。夜宴中，那偏僻的笛音，老如一根枯枝 颤颤指向 天边。谁又能定义谁？！月亮吗？
这来历不明的怪物。 驱赶着我们登上层楼，星河浩荡。速写出一地金缕
五、灯花
听雷的人。忽略了万物的哀心 隔空 山水扁如枯叶
被雨声喂着的人，听不得花朵们焚身离去的梵音；我欲在你的眉心
点出苍色。比慢更慢 仿佛这个国家，已隐身天外。我醉了
怀里抱着今夜。怀里抱着千山
六、青冢
那年暂居杭城。 雨水落到半山腰，我总觉得自己是斑驳的；总觉得自己日日盛装
要去赴宫中的饮宴 我的少年，美得耀眼 他在溪水中
入定。做着早夭的美梦 那年桃花入地即融，微风仆仆。它国的城池 那男子牵着哑兽 那江水，牵着孤山
七、城春
所有收留过夕阳的窗子。有一扇，留在了平原 野花在尖叫中 散成灰烬。
水汽沿着月亮聚集；弄堂狭窄 瓦草俯首，像极了佛前打坐的小僧。晨雾中的父亲，中山装
宽肩膀。 腋下夹一个布包；钟表店前三棵冷杉 默默地哭泣
八、故园
围着小桌喝酒的人 看不清面容。身后都是雪，压着暮色；巨大的树枝
横亘天空。 稻黍的气息 煤油灯烘烤的黑和静；有一个人起身离坐
走进了楝树。小女孩抱着月亮的脖子 绕着村子一圈圈飞翔
九、悠悠
小风有倒钩。 但是你，千万不要睡去；花朵有悬崖之美。赤魈坐在云上
水的焰光。勾勒出极浅，极浅的桃枝 这一生就这样了
悠悠。在湖的另一端歌唱吧 在湖的另一端，焚烧你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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