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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于南高原的苍莽--论沙马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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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10 06: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亦非

地域写作是一种根性写作,根性应该包括两个方面:首先,写作的资源来自于自己所处的地域文化,以地域文化形成自己的写作背景,写作视角,如此,可以源源不断地抒写下去;其次,回过身去对自己的地域进行抒写。目前,中国西南的地域诗人们大抵都在以自己置身的地域作为写作对象,表现它,思考它,游离于其间。
彝人沙马也不例外。南高原不但生长、养育了他,形成他的写作背景,也成为他的诗反复咏唱、反思的对象。彝人中的神性与酒神精神深深地烙入了他的文字中,南高原这大块凝固的山海则布满了他的视野。于是在诗中,他迷失于南高原无处不在的苍莽。
空间的苍莽!
时间的苍莽!
“大片大片的树林,在久远的年代之后肃立/断残的岩层以同样宁静,与日月对峙。”“大裂谷静静站立,在更远处/汹涌的大水波及之地,血液汹涌。”(《倾诉:在南高原大裂谷以西》)在亘古宁静而神秘的断裂之谷,人却无法宁静,汹涌的血液让人在庄稼、烈酒、歌谣与爱情中左奔右突,“在大裂谷的每一片叶子下倾诉”。苍莽并不意味着热烈,那些莽莽苍苍的山海在一个沧海桑田的高峰时刻,突然中止,然后,宁静地铺向天地线之外,铺向世世代代的时间之外。于是在六月的雨季中,“坡上飘着野栀子的花香/山岗晃动的影子,在孩子的凝望中/四处躲藏。”从摇晃的内心望出去,一切都象在闪现,象在中断,“空气中发霉的气味浸入木窗。”这就是《六月的寂静》。
山海的苍莽既然成为诗中无所不在的空间轮廓,那么,这种空间的中心何在呢?
在于故乡。
“太阳下的一个地方,潮湿、寒冷/许多事情只能默默地想象/那里,羊群咩咩地叫着/风在山坡上散开”(《回想家园》);“那些错落的木板房/在南高原的冥想中轻轻摇晃”。”如果说莽莽山海是高出人世的神性,那么,其中的村庄则代表了人性中的软弱和温暖。在高原上的村庄里,“那些赶马的人,远行的人/可以随意走进敞开的木门/暖暖身子,喝碗烈酒”(《火塘》)。就算是别人的村庄,路过的人们也会心中有着温暖。其实,所有的村庄都是同一个村庄,所有的浪子都是同一个人:诗人、赶马客都是同一个村庄的儿子。“对于那些赶马的彝人来说/脚印永远朝着故乡的山冈/看看那些灯盏/心里清楚,那是别人的村庄/却有一丝温暖,在空气中飘荡”(《看看那些灯盏》)。
在山海的浪间峰谷,在村庄与村庄之间,孤独的人一不留心就会迷失自己,“那条神秘的路径已经消失/松林还在远方/红翅膀的小鸟飞来,夕阳成为远山上唯一的影象”、在这样的天地间行走,空间的苍莽会让人蓦然迷失,“暮色尽头,地老天荒/转过头,骑马的少年/已不在路上”(《迷路》)。这种孤独的身影似乎已成为每一个人的剪影,“骑马从高原走过/满坡的荞花流淌季节的涩苦/穿过不言不语的灌木林/夕阳收回了目光//这时,我多么渴望/与一个人共走一段路程”(《渴望》)。
空间的苍莽来自于无边无尽群山在视野中起伏,成为每一首诗坚硬而高远的骨骼,来自于搁在山中的每一座村庄,那些炊烟与祭仪让诗人在回望时、怀想时内心忽然软弱,成为诗中温情的血液,同时,这苍莽亦来自于诗人内心的迷失,一个迷失了来路与去路者,才会内心生起无限苍茫,与视野中的苍莽叠合在一起,便有了这些诗篇:《南高原:火与神话的怀想》、《在落寞寂静的山岗》、《聆听》、《在南高原上静静冥想》、《天空下的蚂蚁》等等。
而时间的苍莽来自于时间的空间化、死亡影子。
在南高原,沧桑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地发生,那些露出地表的化石,那些挤压中的岩层……但是,时间却太不明显,山群永远那么苍翠,溪水永远都在潺湲,冬天仍然有着蜂蜜一样的阳光,盛夏仍然可以下雨成冬,那些时间总是处于混茫状态,四季胶在一起,结在一山。时间,千秋万岁已压缩成为类空间状态、空间化了。
这种空间化过的时间色泽便是苍,形态便是莽。
在《南高原:火与神话的怀想》中,已逝的远古与现实,与诗人的置身混为一体,以可见物的形式、空间形式在诗中闪着光芒。“石头铺地,仿佛死者冥冥中的暗语/千年的水,凝结成冰/神灵,庇护你的孩子/秋风萧索/别让他看见过去的时光如何在春季哭泣”,那遍地无言不语的石头作为承担性意象,将所有的时间凝结在了一起。“恍惚间,野花迷眼/战争的灰烬已了无痕迹”,时间可以在恍惚的瞬间从野花转变,或者说,时间化为了眼睛的迷眼之花,过去的战争灰烬,今天的野花怒放,都不过是一个恍惚罢了,只看见眼前摇曳的野花。《在南高原上静静冥想》中,诗人直接诉说了这种时间的空间化带来的苍苍与茫茫,“灌木林囚禁秋天的绚烂,而石头上的花纹/凝固了时间和奔跑的羊群/一些隐秘的符号,留下疑惑与想象/眺望,眼里只有一片苍茫”。南高原,时间不但是逝水年华,也是伸手可触、切入内心的实在事物,那些与诗人在猝然间相遇的时光,就是固定在纸上的诗篇,一片青茫。
死亡不过是在时间之流上划下一刀而已,瞬间便了无痕迹,但因为死亡与肉体、情谊息息相关,于是便成了人类心中最深与最隐秘之痛。幸好在南高原,死亡仅仅是肉体,尚有灵魂存在于大自然之中,村落之中,于是,诗人的笔下死亡便成了时间苍莽的一个结界点。
“那些石头上的文字,证实他们早已离开人世/石头是死者的栖身之所”(《怀念死去的亲人》),石头上栖居的不过是那些文字提示的灵魂罢了,但因为石头的存在,死亡的便成为一种实在的东西,似乎已成为时间的一个临界之物。“天气渐渐冷了,树叶一片片/坠落,听不到一点声响/黄昏中,树的动静没有谁会在意/只有大地,对于那些逝者怀有深刻的怜惜”,死亡无所不在,在人身上,在事物的破碎,也在一片树叶的坠落,诗人从落木中感觉到了死亡的存在,以及大地母亲对逝者的怜惜,这死亡之影在黄昏飘舞,黄昏是白日的死亡,而渐渐变冷的秋天则是年岁的死亡,看似不变的南高原,死亡的气息却挥舞起诗人眼中与心中的暮色的尘埃,这尘埃就是一种苍莽。
而彝族的火葬之地,一直是诗人思索的死亡意象。火葬地作为灵与肉、生者与死者的一个分界点,也是时间的一块路碑,从这块路碑望出去,心内苍苍,身外莽莽。“火焰吐出死亡的词/与火相融,化为灰烬”(《火葬地》),“神灵启示那些眼睛看见树叶和自己/残酷的豹与岩羊一直在太阳下衰亡”(《在南高原的火葬地》),“天黑下来,在彝人的火葬地/火鸟,随意地拍打羽毛/并且火焰身自由舞蹈”(《火之鸟》)。在这块火葬地上,色泽并非黑暗,而是火的明亮与绚烂,也许所有的临界点都是这样的夺目而瞬间,但是,转绕着这个点的四方上下,都沉浸在晦暗而静默的混茫里。
死亡,意味着黑色,意味着寂静,但死亡又是蓬勃而大片大片地延伸着的,就象在山岗上极目远眺,有生命的地方,死亡的影子已经在大地上布下了青黑色,生命的绿意与死亡的黑黑混杂起来便是诗意的苍莽。死亡空间化为火葬地、墓碑、出殡的队伍……
这些迷失于南高原苍莽的诗篇,永远都会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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