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戏】一诺 于 2024-5-6 22:46 编辑
落日咖啡店
我等她。在傍晚的咖啡店,我 有足够的时间,去冥想 推迟了半生的中年
弃置的时间太长,在空处 一一摆上陈年的脚印,一个一个地 割。所有的阵痛 都来自荒诞的动词
我等她。把她从旧典籍搬到纸面 又把她从纸面,搬到未生的章节 灯光徐徐讲述,一张横穿半生的床
她从重山的冷太阳里探出头来 骑野马,捡烈火,抹大雪 重叙我的旧文章
我等她。如同这光阴准确 占据我的乳名
在寂静处
爱着一个女人,时间在寂静处
我们从未见过爱的模样 偶尔借一把纸伞,遮住古旧的软语 把交谈的权利交还给不再说话的器物
声光电都是别致的。在你爱着别人的时候 我爱着你。在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的时候 我爱着你。在你不愿靠近我的时候,我爱着你 在你用复数计算禁区的时候,我也爱着你 一粒风被你的指尖拈起,吹走不能解读的日子
于是我误会日子,误会花园和梦 误会一只蜜蜂落在发簪的企图 没有比不可及更准确的爱了,唯一的证据 来自迷路的人
这无疑都是美好的。早起调一柱香 午后躺在藤椅上,等云雀在眼睑深处落下翅膀 黄昏的夕阳与不可告人的夜色轻摇折扇 扇动入梦的曲子吟出雕花的歌
于是我放弃说话的权利 画烟霞环绕亵衣,裙袂被一截暗语轻轻捧起 画水色潋滟的爱,有山,有水,有古老的歌子,和 鱼。在寂静处游来游去
先生玩笑了——你说
南国的孩子(组诗) 我生于南国之巅
我的宿命与大山大河有关 山是神山,河是神河,今生学会的第一个字,是 神。带着哭腔,用泥色的高腔喊出来 小麦和松果就同时把我喂养
没有人告诉我神在哪里,父亲母亲 只把我栽在地里,挂在树上,任渡河在脚下拍打群山之足 偶尔说上一两句话,都和飘过山林的炊烟有关 炊烟是时钟,哄睡我,也叫醒我
白天,万物在日光下叽叽喳喳生长的声音 夜晚,看门狗引来神仙的叫吠声 是我整个童年,所能听到的声音 神来神去的声音,我是听不见的 大雪也留不住它们的踪迹
下山的路不好走,峡谷的河床过于漫长 天空始终是窄窄一条甬道,在群山与群山之间 高不可攀。我背着足够的粮食 撕山也敬山,撕水也敬水 能看到的天越来越宽,路却变窄了 我的身子,也越来越窄了
我是薄良人
嘎若,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梅花和雪正路过佛塔 一个回家,一个离家,一个笑着,一个哭着 我不关心它们。神安排我们在这里相会 就一定备好了刑具和长夜
嘎若,我从高原出来,看见太多白的雪和黑的土 我也不关心它们。神给我路,我就走了 神给我你,我就要了。我甚至不关心 你是不是爱我
我的爱是冬雪,只有在最寒冷的时候 才会从天而降。为了下一场大雪覆盖一切,好让我看到神 我终生保持零下的体温。在你的身上,或者 在高原的子宫里
受冻的不止我一个。我希望你也是,嘎若 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问 只把找神,当作唯一的信仰
一定会有很多人指着鼻子责骂我们: 伦德的祖训倍感耻辱,哲学的意义就此失效 痛恨皮鞭与刀子的人 终究死于皮鞭与刀子
嘎若,我只想在边缘爱你 冷漠的,没有爱意的
我满含爱意
嘎若,只要你不手持绳索,不绑架也不被绑架 我便是光明的。只要你把门打开 我就爱着这大山大河,万物众生 只要你解开我血缘里的镣铐与铁锁 我就会带着及神的悲悯,到人间去 不让一只虫子受到伤害
嘎若,我始终记得泥腔泥调,藏声藏韵 可我在群山之外,已经学会了新的发声 你终生歌咏的格桑花,看见的人并不多 我不会回来,你也不要离开
嘎若,倘若你要以故乡的名义审判我 我会提出我的证词——我愿意爱着更多人
日子从来都是苦焦的。如果我们可以和解 所有人都会为我们鼓掌。神 也会出现。尽管面目依旧混沌
等我们老了,我会和你坐在夕阳里 告诉你说,我管过很多不平事,助过很多可怜人 你一定会说——真好。然后满含爱意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然后,最后一抹夕阳在大山大河的脊背上写下: 一个终生没有回家,一个终生没有离家
合欢
无非是脑子与身子的背叛 无非是快感和失意生育的杂物,无非是 午后的咖啡店里突然响起的吉他声让这杂物 拥有感官、体温,以及欲望。
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长着凌乱的牙齿 从七十年代的的确良,八十年代的喇叭裤,九十年代的大哥大 一路撕咬至两千年的小蛮腰。牙齿越来越锋利,食物越来越多
我也是个混乱的杂物。混淆黑天白日的流浪汉 在遍布种马与无头蝇的街市里寻找有名有姓的理由
我也有清醒的时候。比如看到烈火燃起,哀嚎传来 藏尸间人满为患,流民与公知相互簇拥 脑袋占据高地,四肢枪炮轰鸣 众声颂唱:复活
此时,我一定是其中的一个 大声喊出自己信以为真的名字
长﹒调(节选)
野小妞﹒智
一个聪明的女孩,约等于
一个暗示,一段秘语,一次或无数次
在颅内燃烧的性高潮。野小妞问我
山与城之间,是否有人能铺开长满刀子的床
在刀尖上与自己放肆做爱?我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彼时我们用四颗脑袋交欢,从源头顺流而下的
智者,一定会亲手把通往禁区的钥匙
嵌进我们俗世的身子,并告诉我们说——
春潮伊起,万物将生
野小妞﹒氓
我们交谈的时候,喜欢把欲挂在太阳上
证实那赤裸裸的骚,也证实那亮堂堂的氓
这很像从史书里走出来的野兽,用最原始的火
把最原始的事件,统统炼烧成谜
不解,更不答。当然,我们也会时不时地
表演好人和坏人,以此作为叩响禁区之门的
最大犒赏。而交欢的方式有很多
我们更愿意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
亲手把《道德经》反绑在人间的羞耻上
野小妞﹒吃
我坚信,一个好吃的女孩,一定有一个
不愿被窥探的禁区。逃避与取悦
从来都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我问野小妞
每一条暗流涌动的河,是否都曾经反击过
被大山捏造出来的真身?她说痒的从来都只有
灵魂。用不同的食物去喂养这个看不见的劳什子
远比精修一张人脸更值得赞美。而我说准确
是到,也是道。依附于舌尖最迷人的滋味
像脱下人间衣裳之前,放浪形骸的
吻。
野小妞﹒问
野小妞问了我一些无须回答的问题
家乡、成都、西安、下东大街
也问了我一些需要回答一半的问题
出租房、午餐、去往他城的理由
还问了我一些需要全部回答的问题
在他城的时间周期和原因,在前任身子上的往事,以及
旧伤里的新欢和新人前的旧梦
忽略问题,真相是:很多事情她先于我的告知知晓
很多答案我先于她的问题回答
野小妞﹒滑
谈及滑,在诸多的解释中,我独取春水流
而人间太多人。以至于野小妞在滑的道场上
独爱泥鳅,总是笑着钻进一摊又一摊的稀泥
和了又和,搅了又搅。她说我是稀泥中的石头
硬且硌人。而她是糊在石头身上的泥网
丝滑且粘。但事实上,我们说这话的时候
都承认,我们从未有过真正的面目,也从未有过
真正的滑。我们都只擅长在夜里把夜比喻成无帆的船
勾着将生未生的春水,填欲海
野小妞﹒困
受困于绳索的人,永远有睡不够的理由
家、日子、食物、美酒与性,那么多
俗常之物,让那么多俗常之事变得
谨慎且不安。所以,我们做梦
把衣冠得体的自己交给人间的绞刑架,把
赤身裸体的自己还给从骨盆带来的
原罪和不具名的魂魄。并在不受刑罚的魂魄里
确实爱,也确认爱的人正手持一根绳索
绑着空虚一片,在梦境深处
渐行渐远
野小妞﹒俗
爱命,爱钱,爱权,爱性
爱吃,爱穿、爱哭、爱闹
爱着某个知名的明星,也
爱着某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是的
她深爱着这花花世界里,也深爱着
这花花世界里的自己
她和我一样,都是那么的俗气呀!我们
总在俗常的欲望中造梦,又总在自己造出的梦境中
被俗常的欲望征服。
野小妞﹒良
语言大于试探。你用沉沦于暗处的落日与晚霞
修改情欲和春色。多么具足善意的女子啊!
你踩着星光赶来,脚下的尖刀与烈火
雕着你的真身,也炼着你的柔肠
我还能看见更多,在似朽未朽的街巷里
你掏出体内的红尘洗了又洗,那个阔别已久的
婴儿般的梦,被夜月照见的三言两语
轻轻放进陌生人的掌纹地。以此证实
两颗心相遇,总有一颗会先行承认——
性别的别一重隐喻,是无根的水
从不曾荒唐,也从不曾肮脏
而一旦说爱,便全是羞耻
野小妞﹒魅
去掉修辞和抒情,赤裸是爱最写意的图腾
赤裸的唇舌,赤裸的心思,赤裸的接纳与拒绝
把那些被奉行为真理的旗帜,插在光挤不进去的地方
我们都擅长干这样的事情。在四方形的抽屉里
征战杀伐,开疆拓土,为不存在的爱的江山
也为了抵达不了的江山的爱。摆脱不了束缚
我们就紧紧捆着自己。放开不了手脚
我们就无手无足。任由钙化的日子
在静夜深处泛出陈年的滋味。而现在
请交出你赤裸的身子和魂,在正当花开的时候
我们一起,讽刺每一缕穿不过袍装的风
野小妞﹒醒
在一座城里顺从一条从高山流下的溪流
在溪流流经的途中顺从泥土、石头和不知名的根须
以雪花为信物,顺从不规则的曲线
以远方为命,顺从不可预见的出口
时间细长,它不说话,我们就不把对方
视为唯一的信徒。我们都知道
空城从来不是空的,爱大多不曾见过爱的模样
当我们习惯把落日比喻成告别,每一条自远方而来的
溪流,都具足平静而波澜壮阔的一生
以一滴水顺从这个既大又小的世界
我们。
野小妞﹒惜
后退一步,是怯,前进一步,是焚
你说清泠正好,在月光落地的地方
总有一只不愿南飞的候鸟,站在大雪之中
守着体内的烈火,爱抚每一枚降落心梢并暗自盛开的
雪花。你说这样正好,在每一个不愿正视的冬季
都有化身万物的理由。于是我们不谈爱
不谈来或去。只等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铺出满世界的暖,也铺出满世界金灿灿的
时间。
野小妞﹒纯
虚设词根,擅长说话的人,时常保持沉默
一碟少女梦,半斤相思酒,足可以
淘尽野小妞胸腔里全部的黄昏与黎明。人群
是她微醺的理由,世事,是她大醉的道场
饮一杯荒寒,佐一口繁花,半生的滋味足够荒唐
荒唐的半生又足够甘醇。我问野小妞
你会在几分醉意时哭出声来,又会在几分醉意时
大笑悲怀填饥肠。她酒兴正酣,而我
恰好春意正浓。于是,我劫走她杯中的群星
她掳走我指尖的草原。我们不再说一句话
只把词根,还给词根。
野小妞﹒野
她说风雷始于神祇,埋骨于口
她说众生始于诸神,燃香于耳
她说性灵始于信徒,膜拜于眼
她说爱意始于饥肠,饕餮于舌
她说她始于铁。以锤拆,以刀割,以针缝
她说柔肠三千成丝,擦
她说长发百束成团,抹
她说笼中鸟,解。她说池中物,消
她说前世一塑,今生不可逆
她说今生一去,来生不可归
她说,既如此,便以命归野,便以逐为
放。
野小妞﹒淳
她是原始的。麦苗、桑烟、法铃、异样的腔调
这些我能描述的事物,都足以让她眼含热泪
她说这是原始的寄托,有干净的魂
总是在她到不了的地方,用一面纯洁的湖
洗着说谎的人间和斩不断的恶
她说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厚实,又那么安静
很像她梦里爱上的那个男人,额首总是闪耀着金光
那是从命里散发出来的黄金的光芒,贵重
却深埋旷野。她说再也回不去了
万物的魂魄那么圣洁,可我们……
我向她解释说,我的名字是永恒的土地
但我不已经不是了。她再一次
流出了眼泪
野小妞﹒同
一想到我们太过相似,黑夜就抱起了我的影子
再想到我们太过相似,热烈的前奏就推着脱轨的马车
相向而行。说爱,平顺的序曲里埋着颠簸的伏笔
不说爱,狭长的影子又驮不起我荒寒的音符
——这是我能预见到的。所以,你说“慢一点”的时候
我就已经找到了通往未来世界的那条退路。我能预见到
届时,鼓点吉祥,尾音绵长,每一个休止符上
都跳着我们婴儿般的
欢喜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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