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立 于 2024-6-27 16:11 编辑
记忆中的老城
住在新城的楼房里,常常想起消失的老城。记忆深处,老城是有城墙的,厚厚的城门包着铁皮,布满乳头一样的铆钉。四道城门是出城进城的门户,穿过石拱的门洞,身在何处必有感觉。一块城墙的砖,相当于现在的十几块砖,那样大的砖古人是怎么烧制出来的呢?绵延巍峨的城墙有不可冒犯的森严气象,土匪流寇是不敢攻城的,古人对城墙很爱惜,它屹立千年,保卫一方平安。大约在一九五六年左右,不知是谁做的决定,城墙被拆毁了,墙基变成了环城公路,现代人是很会破旧立新的。很多人说:“现在好了,出城方便了!”由此可见人心之不古。老城的街是青石板街,由于历史悠久,石板有磨损,长一脚短一脚走路的情况是有的,但人们是踩着历史走路,走得有滋味;后来改换成了水泥路面,很多人说:“现在好了,街道平展展的了!”由此可见现代人的粗俗。 老城有九井十八巷,九口井是城里人的水源,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那里每天清晨都络绎着挑水的人,也有以挑水卖为生的人家。十八巷我不全知道,我记得最深的是“鸭儿巷”,行人在巷里拍拍手,就会发出“嘎嘎”的回音,学童上学放学经过那里,都会拍拍手的,后来因改建房屋,那巷子失去了神奇的回音。听说老城原来还有“状元桥”、“九龙墙”等古迹,我没见过,历史在我之前被人掐掉一截了。 我常想,比我年轻的人没见过老城的旧模样,他们的心中必少一段历史,少一种苍桑感,必有未曾相见的遗憾。 我住的胡同七弯八拐的,里面住着许多人家,很多人家是门对着门,开门便可谈家常的。母亲爱坐在门口做针线活,一边做针线一边和邻居聊天,不会寂寞。邮递员骑着脚踏车来了,倘若某家有汇款单,邮递员才喊一声某人盖章,邻居们帮着吆吼,场面相当壮观。每逢这样的场合,父母带着期待的目光出门来看,希望有哥哥姐姐的汇款单;我在心里暗自发愿,将来我出门挣到了钱,我要经常给父母汇钱,让他们惊喜。农民挑菜到胡同里来卖,有人讲好了价钱,觉得划算,会招呼邻居们来买。卖菜的担起空竹篓,笑呵呵的说:“喝凉水都要人带路呵!”胡同里有人病了,左邻右舍送鸡蛋送白糖是常有的事,如果需要送医院,胡同里从来不缺人手。倘若有红事白事,邻居们不请自来,帮着料理;如果客人多了,主人家的房子不甚宽敞,左邻右舍会腾出自家的堂屋,帮着招待客人。夏天的夜晚,胡同里充满乐趣,那年头电扇稀少,家家都是在门外打铺睡的。人们睡在凉板上,仰看星星谈家常,讲述自己的奇闻趣事,有时一个人还未讲完,第二个赶着登场,我常常是听着故事入梦乡。于今想来,恍若隔世。 迁城的时候,挖掘机三下两下就将房屋捣毁了,祖辈的家业,丝毫不见惋惜的意思。挖掘机都是日本制造的,进退自如,摇头晃脑,质量是很好的,摧毁千年古城,功劳大大的有。楼房高了,用人工拆房,农民工高空作业是不用保险绳的,看着他们挥锤砸梁的光景,不禁让人赞叹:中国人的命真大呵!背着背篓扛着铁锤的拾荒者,络绎着好似蚂蚁;收废品者如同赶场,干一些顺手牵羊的勾当;许多空房没人管,乡下人开着汽车、带着劳力,只消半天工夫就满载而归。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刻,铁锤是可以乱砸的,街上的窑井盖和街边的阴沟盖都被人砸了,头上脚下都有危险。在还没搬迁的街道和胡同里,残留的移民烧着一堆堆篝火,整根整根的檩柱架着烧,火势很猛,柴源充足。先民的故事,先民的心血,在火光中灰飞烟灭了。 我在新城安顿下来之后,还常常去凭吊老城的遗址;遗址中几棵星罗棋布的大树,在记忆中描绘老城的旧貌,想起往事,无限感慨!新出生的人口千千万万,人间烟火不会中断,但是,谁还记得那座屹立千年的古城呢?现实是热闹的,历史是悲凉的,劝君莫回首,回首必伤心! 新城的高楼如雨后春笋,住宅区的楼房是统一的样式,密密麻麻的窗户如同蜂巢,防盗窗闪着不锈钢的光芒。楼房中的人家很少往来,同一层楼居住不知姓啥名谁,优质钢材的防盗门是紧闭着的,走在巷道中有鬼气阴森的感觉。时代变了,不知不觉中换了人间。新城还在发展,到处耸立着塔吊,倘若某个工程耗资上亿,完工后有剪彩的仪式,电视台现场转播。头头儿们满面笑容,胸前别着花朵,仪态万方;剪彩之后必有盛宴,美女荡妇必不可少,快活受用不消说得。画面上还有舞狮队的腾跃,秧歌队的扭捏,仿佛在普天同庆。社会在发展,人情在淡漠,高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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