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薛松爽 于 2024-7-5 10:31 编辑
一个青年的肖像 那些人消失了 血肉成为云朵 但那一幅何人铅笔勾勒的青年肖像遗存了下来 他已被擦除了一千次 擦成了一个漆黑深夜 但凌乱头发的额际仍在 他已被冲洗了一万次 洗成了一个清白黎明 但烧成黑洞的眸子仍在 他被打孔机戳破 被烈火烧掉画框 连周围的空气都更新了无数次 他尖利的刻痕仍在 但他已经困倦了 他携带木枷的底版投入深潭 但凝着灰色的肖像 仍从水底浮了上来
父亲节
风将桂树上的鸟窝吹散在地 一枚蛋碎在水泥地面,蛋黄洇开 绿色枝叶仍在摇撼。羽毛凌乱的 两只白头翁飞上飞下,焦灼地鸣叫 人世一只看不见的手掌在梳理 已经离去的微信好友,也许仍发着 朋友圈,只是,他早已屏蔽了我们 我们也许,仍写着同一首晦涩的诗 殷墟参观的诗友发来葬坑的图片 仿佛那坚固的阴冷来自于我们足底 此刻,日光直烈,华北平原大旱 已收割完的麦茬冒出铜的烈焰 父亲不知道父亲节。他期待的礼物 乃是一场倾泻而下的暴雨,他晒得 焦黑的身体埋头整理倾斜的豆角棚架 两个月后,这满架的青色将枯萎 而它们发白的藤蔓仍缠绕于竹竿 父亲将它们一点点解开,将清理好的 竹竿放在空旷屋角,静等一场雪的到来
在故园透过柏树看到星空 又一次,我这样躺着。透过柏树浑穆的黑影仰望星空 我回到了老家。母亲去世十四年。父亲被接到了城里 老宅日益矮小,朝西的土坯灶屋前年春雨中坍塌 哥哥又在原地接续起了一间平房。如今村庄的外面 盖满了崭新的楼房,村子中心的废墙长满了蒿草 连家常的椿树、楸树也很少了。看不到年轻人,一群 老者围坐村口打牌,孩子们跟着奶奶走向鲜艳的超市 而荒凉也造就了旷野的兴旺。野草疯长,鸟鸣深一声浅一声 我在薄暮躺在墓园的石条上看上面的星空。暗蓝天空 填充着一片片墨迹般的破絮。柏树已经长了三十年 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它的黑暗大于空气中的其他事物 此刻仿佛它正在向着天空输送着无以言传的痛楚和默哀 柏树与星空,这是我在故乡看到的唯一的完整之物 墓地也已零落,几十年间它经历了两次动迁。黄土裸露 草籽依然发芽,犹如最初的辰星。中年,我已参透那 缓慢的凝滞之物,以及加速的生死,三年间村庄九名 癌者逝去。我看到断流的河床上,鹭鸟垂下了灰翅 水泥路上的三轮车亮起了车灯,狗吠落入淤积的池塘 屋梁上不再萦绕老旧的歌谣。夜色中我站起,看到 星光下晃动的一面面身影。那些亡者一次次到来,在 大雪淘洗的大地上,躬身捡拾一颗颗悲欣不安的卵石之心
黑夜倾谈者 深夜。高楼的独坐者又一次长出 面庞,书页的清光造就一个大雪之夜 卸掉装束的人露出白色的柔软之核 他们的彻夜交谈,使高楼微微震颤
使这座建筑成为时代的一座 真正危楼。树根般的一条裂缝 慢慢向上延伸,它们燃出的星光 使擅入者立马显出真身
褪掉的衣体在黑暗中漂浮 我和树木,鸟,寒蛩以及 幸运的无名生物(作为命名者 我不会为之命名)相互致意
我们如何卸掉衣物一样卸除 世界对自己的命名?蜗牛与穿山甲 何为坚硬,何为软弱,它们 相对而坐,重逢,寒暄,晤谈
石头穿水,清水煮焰 我们的交谈是颗粒的粉落 与消融,它让我们越来越小 变作空气,哭泣,温度,和这
室内越来越淡的白,外面的黑 混在一起。指尖深入雪中根须 墨色中的鸟依然赶路,薄翼展开 我们的沉默收拢了话语排列的秩序
唯有流水融尽了圣者的外衣和肉体 留下一颗心在时空沉浮。我,我们 戴着草笠的道路,勒着字迹的石碑 我们的共同的一颗心在战栗,碎裂
夜色溶掉了卵石之心。静穆 我们成为一群连绵的丧失者 你可以从任何方向来看我们 青山、草木、刺猬侧坐一起的阴影
这是我们短暂的无尽白夜 随着晨曦到来的依然是附体的 语言,天空中鸟鸣撞击清白的 冰线,我们起身,寻找归来的黑暗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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