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老鼠

薛松爽

正月

总有一只苹果是塞尚画不出的。

那一个无法描绘的形象，就隐藏在众多肖像中间

于是画家会在街头被孩子们投掷石块

热气腾腾的新年集市上，我们也只能爱一个不在人世的母亲

幼蝉

树林里晃动着一根根光柱

亮光沿着树干向上爬

或又中途跌下来

树皮的皴裂和伤疤被照亮

而那一动不动的幼虫

则像一盏乳白小灯

昏暗中的高大树木撑起了穹顶

你不知道有多少无名事物隐藏

当我走进这座水边树林

我并不是一个捕幼蝉的人

我看到黑暗中仰起的面孔

光滑或苍老有一霎的微光

仿佛在一座无尽的洞窟之内

黑暗中河流向更深的根部流淌  

书信

这些冬天光秃秃伸向天空的枝桠

这些在寒风中碰撞、抽打，或

独自发出沉默之音的

枯枝

是一封无尽的长信

我靠《鸟类图鉴》认识地面的鸟类

羽毛包裹的一小团细骨和热血

每一种留鸟身上，都栖息着一个死者

死者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

死者没有阴影

死者有更明亮的光线。

椋鸟转动头颅，乌黑的瞳仁里

死者领着新生的小儿

走向树枝密集的村庄

重新度过贫苦的一生

烧老鼠

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第一部

回忆少年时在工厂里看到的一幕

工人们把煤油浇在一只老鼠身上

老鼠疼得在杂乱的地面到处乱跑

他看到了贫穷、黑暗、可怕的生活

两个世界不协调的景象使他震惊

一面是臭气扑鼻的棚舍，另一面是

那些聪明人物畅谈花腔女高音的客厅

1998年，刘小东画出了那幅《烧耗子》

身穿蓝色劳动布衣裤的两个分头青年

在人工河渠的堤上看一只老鼠拖着

满身火苗奔窜，像一支年代的小小火把

他们一个双手插兜，一个拎着棍子

神情淡然。渠水清澈，无声流淌

我也在我的诗中烧着一只年幼的老鼠

多年来它一直在我诗中隐秘出现

寻找食物的碎屑或一处黑暗的洞穴

我最终的那束火将它的小小嘴脸照亮

它的仓皇逃离，仿佛一种血液的尖叫

灰鹅

他看到母亲混杂在大鹅的队群中

仿佛被驱赶而又无处落脚的逃难者

羽毛沾满灰泥，腿脚趔趄

在泥泞中仓皇奔走

人群趴在围栏，举起套圈朝它们头顶投掷

他看到母亲失措的眼神，如同又一次看到

幼年的他在赶年集的人流中丢失

这一次失踪的是母亲。母亲

还不知道自己变身为一只鹅

红冠箍在头顶

伸长的脖颈，还梗着一个愿望

更笨拙的身躯，背负一块碑石

人群的黑漩涡中，它们的白成为一团脏雪

池塘干涸，树木倒立生长

她会被人套走，带回去饲养，宰杀

她嘶哑的喉咙，已没有声音

快快.

普通人的一生，更多的是灰质部分，幸福与精神生活，让人心痛而担忧。不愁生活的人，不仅有物质生活的富足，也在精神生活领域得到向物质名利的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