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不是这些字
我总是平静地爱着你,转着经轮,转着久睡不起的噩梦 我也会时常感到紧张。我不知道这被称之为命运的绳索 和一个从城市返回高原的女人之间,还需要多少场风雪 才能聚拢她疲惫而又高傲的肉身。我在梦里做了很多事 比如想你和爱你。尽管我这中年不幸的肉体里,掩埋着 半生枉死的麦苗、牛羊、罂粟和格桑花,但我并不担心 天亮了,阳光就会处理阳台和酒杯里的情欲。我知道,作为爱人 你就住我隔壁,日子和命也住在我隔壁。都开着灯,都把桌椅板凳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如你选择我,就如同选择了一块成熟而幼稚的土地 既长着往年旧之又旧的杂草,也生着今夕不知春秋的嫩芽 你怕我老去,又要等着我长大。而你单薄的身子很难挤进四分五裂的时间 所以你只能把我养得百毒不侵,一直守在我隔壁,等我醒,又哄我睡
从隔壁到隔壁,从此岸到彼岸,从我们到我们的影子 不好不短,刚好一生
我只喜欢你这样
奶凶也好,娘刚也罢。我只喜欢你这样 敲着我的脑袋喊我瓜娃子,蹭着我的下巴叫我牛好看 开心也好,生气也罢,我只喜欢你这样 喊着乖乖和我分享晨光与黄昏,流着眼泪说我踩雷和该打 我只喜欢你这样,把我视为孩子拥我入怀 我只喜欢你这样,把我视为柔软的床,可以安然入睡 更深的隐喻是,我只喜欢你这样,可以照见我未曾见过的影子 我只喜欢你这样,让我们前世分离的身子在今生合二为一
我只喜欢你这样,当你喊出我的名字,你就应出了声
素色裙摆
写信给你。写不出你具体的形象,我就写 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发过的脾气,和 笑出的声。写你素色的性别,素色的身子和素色的腔调 在素色的裙摆之下,把不经修饰的原始的魂 衬出玉石晶莹的光。当我爱上你,就像爱上老屋和屋后的庄稼地 那里曾埋着我儿时玩耍的时光,也埋着我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天空 于是,我写得更多的是,放牛、牧羊、手心粗粝的茧和心底柔软的墙 是你不曾经历过但一直守护着的老山、老水和我们 揣着春色、暖风和水应邀而来的新生儿。你剥开裙摆,献出乳房和子宫 我开疆扩土,献出筋骨和肌肉。尔后在不为人知的村庄里 写尽从荒凉到繁华的全部过程
废墟与庇护
用长河形容时间,每一次更迭都抵不过一枚小小的动词 我能想到的是:断壁,残垣,暴虐与荒淫的余音深入瓦砾 血流成河的故事,在未来的口唇上,从来都是轻飘飘的 带着戏谑的尾音。像我这人到中年的爱情 曾经辉煌一时的宫殿只剩下一块石头流落旷野 于是我开始热爱起黄昏里一切象征荒凉的事物 而夕阳焦灼的余温,从来不会 迟到于烟火与人群。我们一直都是好生地活着的 如光的影子从来都保持着简洁的线条 那些坍塌的,倾覆的,已经死去或正在死去的 肉身与灵魂的房子,从来都不曾具足一条真正的命 而我之所幸,是在我干瘪的年岁里,尚能看到河水奔流 尚能通过半截经卷找到你朝向我的踪迹,尚能在前世留下的福报里复活 这福报,是你,也是你来自诸神的庇护
“我在你怀里苏醒” 不着一丝尘埃
秋天和他的誓言
其实无关季节。在这仲秋 成都的每一条街道都通往你的骨盆 我在每一株道旁树上,都能看到你升起的炊烟 和落下的梦。我能想到在这城里的每一个房间里 都耸立着一座关于你的雪山和一片关于你的草海 而我的牛羊正在从不远处涉水而来。
盛开木芙蓉的成都,有八万四千条街道 这八万四千条街道上,有我开启你的八万四千个法门 亲爱的,你看这秋天,也是开着花儿的
相望的树
你害怕夜幕下的树影,说那是清朗人间横行的妖魔 你害怕树影里下沉的光,说那是失去喉咙的呼吸,压着 比影子更大的石头。你害怕下沉的光里零落的叶子 说那是被腰斩的身子,带着凌迟的恐惧
你说每一只掠过树梢的飞鸟,都扇动着颤栗与不安 在无法言说的空处,在不能逃避的尽处
于是我从深埋地下的根部开始燃烧,一寸一寸地烧 一寸一寸地照亮你所能看到的这一整个人间,只留下 一根足可以拥抱你的枝条。就好
边陲小城
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边陲小城,约等于一个人的半条命 风雪极寒,冻土终生抬不起头。稀薄的氧气里 唯一长寿,或者不死的,是与荒野比邻而居的 神。
“一年只有两季,冬季和大约在冬季”的叙述荒诞而真实 在这边陲小城,肺叶和血液是禁忌的词汇 雪从天上落下来,寿数就往天上飞 雪风从远处吹过来,肉身的暗疮就被刮得不忍触碰 万物的生长一直是节制的,只有群山壮硕而丰沃 生长着冷太阳,也生长着奔流万壑的血
我把半生敬献给她,只为了 把虚度的余生,减了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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