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61jiess 于 2024-9-26 11:30 编辑
* 语出特朗斯特罗姆
【聚】千帆
<小说家的手>
如此清白的一双手,松开。仿佛她的离去
与他无关。还故作潇洒,插进兜里
默数早餐零钱
后来他也离开了。故事却像稗草
自顾自生长。后来她爱过了许多人
也到过许多地方
后来夏天也要过去了。河上风景变幻
又魔术师般地蒙上黑布。树木在她两岸
急剧倒退,许多往事也将被重新安排
<恰如某日>
将苦难拆分至每一天,便只道当时野花寻常
于日记本某页,如此真诚地叙诡。歌声遥遥,又知礼而止
我们从未追寻这歌声的来处,或许有过,于一片窗外
低矮旧房子。犹记左脚迈在前,某刻突然长大时
在街心公园,有痴缠双树。当你驾驶一颗流星
迫降我眼前,则如此许愿,同化蝶或齑。后与全世界匆匆擦肩
世界历劫,如是所述, 于深夜。如在
垂死病榻,记起陈年小事,闪烁如几趟红眼航班
所幸仍康健,尚厌憎,怨怼,忽而大笑,动辄
走长长的路,遇闲人,也可作媸相,以白眼来觑
怔中坐起,醒神以惊堂木。当你离去,也不必道别
如白昼漫长的恶作剧,如初识,如鱼唼喋,如快意雨滴
如我从此,学会温柔爱,触手即碎,及一棵植物。摩挲
她心形的叶子,它也只曾为你开过,像月光照临了废墟
<如果我没猜错>
请继续,可我已无力继续。还是继续
石榴结在石榴的山上,罂粟烂在罂粟的田里
让该圆满的圆满,直到它破碎。却不要在夜晚
拼接一面镜子散落的碎片,而是各自捡起一枚
并认养其中月亮,在不同的缺失里重新圆满
并遗憾于缘悭一面。若如此,我们便相见
若昨日山川你仍牢记,则请它将信物予你
如果我猜错,今天也会是湛蓝溪流,流向你
若你也快乐,则我的快乐也予你
<湖水知晓一切>
夜不佐以任何音乐
也自有其瑰光
歌声却兀自传来
像初秋
有桂酿和香果浮动
湖也不必倒映谁
才一碧如斯。我投身时
祂却显现伊的样子
如此说来说去
也不过是两面镜子
合成了一面
归于平湖
湖水乃无妄之水
再不为谁所动
而暗里
荇草却将我缠绕
伊的橹船也向天河轻轻地摇
<摩托少年>
我的暂存于胸腔的,呈偏正结构的
一颗老去的心,在凌晨
作为空空什么的定语
怦然醒来。也并非说
是一阵使动用法的风
使这家汽修店彻夜亮灯
修理落叶,秋日残损的刹车片
乌云遮蔽了东方,而在西
月亮依然清减着祂的齿轮
想来也厌倦了走很多路
去照拂一个曾追逐祂的人
在作为谓语的大街上
满是祂滚落的钢珠
这谓语正在化为一个更具象的过去式动词:
深浅不一的轮胎印
他们对应过的许多主语
许多已在名义上死去
而在事实上静止的
风,这些已无法自称为风的
悬浊之景,被后来者
误以为一处暂可驿宿的宾语
<晨兴>
赐予昨夜所有无法酒后翱翔的
以四个轮子的飞毯
却被通告仅可贴地而行
在又一场台风预警中
你衔住了新一日的橄榄枝
——这一道如你面庞般苍白的闪电
你趁着这骤亮驶入风雨
驶入每日惯常的道路
这道路依旧通向断崖
这断崖依旧联结被斧斫砍的巨树
在巨树顶端,鸟们踽踽独行
隐没在混同于大地的泥泞而积水的天空
除却被困的这一只,全体按时抵达的
这树枝匆匆粘就的环形会场
你再次迟到
在谨须群鸦咸集的九点钟
<午寐>
在梦外敲门的人
以一双鸟的大手
给面庞清笃的掌掴声
这一位名叫莱纳德·科恩的老先生
生前枯瘦,死后可称为清矍
以一双鸟爪
自天空拾级而下
在其上
天堂循环播放他的哈利路亚
他晚年笃信佛教
在两个念头间曾有瞬息的禅定
而当我醒来 发觉自己尚年轻
而当我更加年轻时
尚在沉睡
在湍急的大溪地,绝望于
几处小漩涡间
当皮艇倾覆
却发觉双脚轻易站立于清凉的石卵
发觉当日是晴天
我是被世俗低低的浪潮所击倒
自此我经年穿戴蓝色的雨衣
由他所赠予
在他死后
依然是佩戴礼帽的乌鸦
他说:“世俗依然是裂了壳的鸟蛋
被午后阳光照进来。”于其中者
被动消受这混沌之美
而那些仍在世却自命为神明之人
死后将依然保有部分特权
比如河上船只往来,于几处地狱间
<晚祷>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写下:“当我年少时…”
是的,我曾老无所依。每当黄昏来临
忧伤便不可断绝
是的,在我十六岁的带起塑料袋的风中
藏着我的晚年。我写下:“我将回去”
当我时移世易,变回一个青年
坐在全世界最靠近赤道的极光观测点
——我十六岁的屋顶。云朵褴褛如僧衣
落日徐徐而圆,终成夕海一片
<夜行>
当一个词穷者
走到秋意深重的湖岸
他看到湖中所有的星星都是陈乏的
像芝麻缀满了隔夜的烧饼
而夜空中什么也没有
这些臆造的星星灯
仅用以点亮湖边
步道是行人每日往复
在道旁,失败者们的菊影摇曳着
一个词穷者在刻意地迷路
当月亮面色晦暗,并垂下眼睑
仿佛他穿过
一道虚构的拱门
而前路为草木之兵断绝
在他身后,湖水也消纵为深渊
其上是黑黢黢的松林
他寒意陡生
并对当头一棵矮松树起了杀心
<飞白>
噫嘘唏
广陵散从此绝矣
每过数年
画中便少去二三人
柯亭笛与焦尾琴
便烧来取暖
而有人真去了蔡邕墓中
并赋以烂俗新曲
此乃小说一家之言
仍常怀想鸿雁时来的那些年
你笔走龙蛇
仿佛极黑的夜空
有几点太白金星乱坠
世人便高赞此黑白
并称之为" 璀璨"
<小说家的一天>
巴尔扎克先生外出并把门反锁(出于下意识)
实则沉浸式地构思一段情节(今天风和日丽)
他去到房屋管理局,误登记了男主角的名字(账单将由可怜的福法纳支付)
巴尔扎克回到公寓,反复敲打着家门(福法纳在呼救,无人回应)
他发现主人留下的便笺(命运般滑落在地上)
“我有事出门,傍晚时分回来”(署名巴尔扎克)
“原来巴尔扎克先生不在家”(如此喃喃自语)
他瑟缩着胖大身子,仿佛一轮破败的落日(景物描写是否过于阻滞?)
步入哀伤的戈博兰区(一些情节在陋巷中密谋)
孩童没头苍蝇般疯跑,出入于公园旋转门(福法纳最后一次出现)
云朵像秘密警察,在街角集结(他会不会顺利地逃亡?)
回过神时,他已经走了很久(站在事发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路口)
再逗留一会吧,一时兴起便光顾了一家廉价酒馆(福法纳与巴尔扎克分道扬镳)
却发现丢失了钱包,酒保斜睨着他(他说:小偷名叫福法纳)
大雨骤然降临,封锁他回家的路(他对角色产生怨怼,但于事无补)
公寓的灯自行灭去(福法纳拿走了些什么,并在月光下敛迹)
<这孤独不等同于某人>
“你孤独吗?”
当你打着头灯,去治疗一口开裂的石榴籽
在无数个湿红吻间,夹起一颗龋掉的牙齿
“是的,我很孤独”
当我密封好一整捆文件,又去打开另一捆
像剥开一瓣瓣香蕉,去翻找一尊光着腚的佛祖
“你孤独吗?”
当你四面树敌,在一片风车和钟楼间
仿佛你的敌人是秋天的树木
你一枚接着一枚,将此中落叶全部射个对穿
“是的,我孤独啊”
当我不习惯被人惦念。却被你如此在酒酣时
无意间提起般,畅然张开了胸胆
<剥开石榴>
剥开石榴,像剥开一个夜晚
半裸出她的甜籽
是水晶灯漾着断线的珍珠
是吮吻使她快乐,并酸蚀了她的臼齿
在潺潺的人间,应小杯啜琴酒
她已轻度腐坏,却迁怒于一枚过季的李子
总是石榴易碎,葡萄难醉
假花在吐自己的蕊。有时她一个人睡
有时她一个人,像一串被囫囵吞下的桑葚
执迷地穿越一道道旋转门
<尘世可留恋之人>
我们就这样
肩并肩地躺着
从午后直到入夜
你一直在倾诉着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说
除此之外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麋鹿群并没有消失
只是徙过了高高的山麓
不再为你我所见”
窗半开着
窗帘若有若无地摆动
仿佛夜空的睡袍
洁白而涣散
隐现着泰加林深处寂静的苔原
没有人起身开灯
你的依然灼灼其华的一双眼睛
也将随木星一同黯淡
<一场又一场秋雨>
随后便是一场接一场的秋雨。在夜里
人声远远地淡了,秋蛩与野鬼们
歌哭相闻。平生事,如道旁梧桐飞逝
带起一排约略于此的残影
西风一波未平,一波又漫卷着过去
“洪波涌起呵”,彼何人斯,越过延绵丘壑
立于临风的高处。夤夜渡江,以纷纷然
之细雨或木叶敲我扉窗,彼何人斯?
<忽然不想告别>
暂时仍能记住,这些发生过的悲伤小事
比如一只风筝走丢,一只鸟失事,一张海图
埋葬在它描绘的海里 一艘船日渐萧索,一爿月亮
吊挂于破败的桅杆,一个人在海上寂寞。一头白鲸
亲吻另一头冰冷的前额。一座孤岛湮没于海面
一些狂澜化为泡沫
世事如此,忽然不想道别。像大雾将渡口封锁
对你讲讲我见过的大海,那些形状迷幻的消波块
退潮时,人们朝海中漫步,海总会如数将他们返还
“不曾回来的,只是途经了大海。”你会笑笑不语
“一切存在的,皆是荒谬”,又一次,我们站在了黑格尔的反面
而这一切无法言喻的,即将被你说出,但已来不及,于是一切
将顺理成章地发生。日子平淡流走,只是我们没有回头
直到一些悲伤的小事,重新被记起,并已能被若无其事地提及
定是我们所处的世界,正被另一个世界偶然瞥见
并被他们称为“海上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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