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

花土

<苦楝开花>


我们为何如此执迷于苦楝花开？
亲爱的，这世界有时小得可爱，足以
被一树花影所荫庇

花朵儿为何执迷于那一场场春雨？生于兹而死于兹
鱼儿将一个迟滞之形献给餐桌，余下的
迳往河流的梭上去。鸟儿差池着往有光亮的窗口去
牛羊们踢踏着，从刀俎，往潮水低落处涌去
亲爱的人儿啊我们相偕着往充满花香的街上去

满城花飞、衣轻乘肥。我们走在街上
像两个渐暗君主，并辔徐行于这如此旖旎的亡路
亲爱的，事已至此，我们为何仍执迷于这满地粉白狼藉？
执迷于这世界一次次濒死的媚姿？你看月亮如此大，垂滴着
最后的膏腴。像一片世界湖快要耗干了，我有时几乎忘了爱你
而我爱你时，偶尔会发现一片湖不竭的源头


认真读了苦楝花，因为我喜欢苦楝花，包括苦楝子，苦楝树。还有冬天倒挂在枝上啄食苦楝子干果的山雀雀。苦楝树，我家门口有五六棵，菜园子边有两棵，村子周围也不少。苦楝树很容易生长，苦楝花穗，淡紫色，让人着迷的。事实上我很久没有见到苦楝树开花了，春天一般很少在家里，到夏天回去，只能看到绿叶，绿果，秋冬回去，树上只剩下一簇簇苦楝子。当然还有无所事事的山雀儿。小时候上学，大太阳天，经常拗苦楝树挡太阳，小苦楝树很脆，容易折断。苦楝子叶，常用来做草帽，不是普通的草帽，是八路军，志愿军伪装用的那款。我忘不了苦楝树的皮，皮很容易剥，韧性也好，可以用来绑东西。喜欢苦楝树，原因说起来很多，夏天，知了特别喜欢躲在苦楝树上，大概是苦楝树比较容易钻洞吧。是的，苦楝树很容易空心，原因就是知了多，多数苦楝树长大之后，树干都是空心的。所以苦楝树的寿命比一般树木短很多。如果起台风，刮倒了村子里的树木，不用说，十有八九那是苦楝树。隆冬是看苦楝树最好的时候，树上空空荡荡，干果子黑黑的，苦楝树的枝形，大概是树木中最没有个性的一种吧，而苦楝子干果却极其顽固，风吹不掉，雨打不落。隆冬大地，山雀子在田野上再也找不到食无裹腹了，它们就会成群来到苦楝树上，苦楝子什么味道，当然是苦的，青的时候异常苦，我尝过。霜打之后的苦楝子会不会好入口一点呢，应该是会好一点的，很多东西经历霜冻之后，会变天甜，其实在农村，苦楝树并不突出，我关注的草木非常多，但我最初留心身边的事物，确实是从苦楝子树开始的

以上是我读过《苦楝开花》之后在脑子里被唤醒的记忆，因为工作，叙述被打断了。现在续上，说说我的另一部分读后感，关于书本知识的记忆。

花，美好的象征，不管是桃花李花海棠苦楝，花代表美丽，代表青春，代表希望，人和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很多人说到思想。深邃的思想，复杂的语言系统。我不知道人类欣赏花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五千年前，还是多少万年前，三千多年前，人类有了一首赞美花的诗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实，夭夭和灼灼，非常抽象，这两个形容词能够传递出来的信息非常弱，但或许是人太需要了解别人的面对花朵盛开的心情了，哪怕写诗的人只透露那么一丁点儿，读诗的人就能感受到对方彼当时的心境了，今天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自我放大文字威力的阅读方式，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写诗的人与读诗的人，文本和读者之间建立的稳定的信任关系，我们都知道，信任这东西，建立起来很难，毁掉却相当容易。而今时今日，这层信任关系已变得相当脆弱。我不知道中国的诗人和世界的诗人有什么不同本质，但我知道中国诗人特别钟爱植物和花儿，咏物诗，吟花诗，占据古代诗歌相当大的分量，很自然的，中国诗人赞美花，赞美青春，忽然演变为伤春惜春，一代代诗人沉溺其中，经久不衰，发展为一类题材。

南北朝鲍令晖特别爱花。

桂吐两三枝，兰开四五叶。是时君不归，春风徒笑妾。——《寄行人》。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近代西曲歌·襄阳乐》

朝日照北林，初花锦绣色。谁能春不思，独在机中织。——《春歌二十首》

褭褭临窗竹。蔼蔼垂门桐。灼灼青轩女。泠泠高台中。明志逸秋霜。玉颜艳春红。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鸣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拟青青河畔草》

青荷盖绿水。芙蓉发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同心莲。——《近代杂歌 青阳歌曲》

看这首《古意赠今人》。

寒乡无异服，毡褐代文练。
日月望君归，年年不解綖。
荆扬春早和，幽冀犹霜霰。
北寒妾已知，南心君不见。
谁为道辛苦？寄情双飞燕。
形迫杼煎丝，颜落风催电。
容华一朝尽，惟馀心不变。

鲍令晖是个对花异常上心的人，当然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简简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蝶恋花》。魏晋南北朝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个特殊的年代，无论书法绘画还是诗歌。因为长期战乱，人的平均寿命非常短，以至于迫使文人骚客们隐匿山林。萧子范专门写了一首《落花诗》。

绿叶生半长，繁英早自香。因风乱胡蝶，未落隐鹂黄。
飞来入斗帐，吹去上牙床。非是迎冬质，宁可值秋霜。

帘月度斜辉，风光起馀馥。一伤年志罢，长嗟逝波速。——《夏夜独坐诗》

氛氲门里思，逶迤水上风。落花徒入户，何解妾床空。——《春望古意诗》

在萧子范流传下来为数不多的几首诗里，有好几首能看到他对生命易逝，落花无情的哀叹。

我们看王羲之《兰亭集序》，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王羲之感慨什么呢？“俯仰”这个词使用了两次，俯仰一世，俯仰之间。不知老之将至，况修短随化，句句都在悟言生死。

咏物吟花，最经典的要数《红楼梦》，《葬花词》是对前人所有落花诗的总括，《葬花词》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有意思的是作者将这种情感具体化为一部长篇小说，具化为十二金钗，这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我非常高兴看到《苦楝开花》这首诗，花，不管是桃花荷花海棠苦楝，花代表美，这个词性是不可变的，人看到花开，看到花落，必然也是两种心情，苦楝花，有个苦字，这贴合诗人看花的两种不同反应，人会期待春天来临，多愁善感的人也会害怕春天，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苦楝花也似乎映合诗人某种颓废的气质。颓废，也不影响诗人继续飞蛾扑火。

“我们为何如此执迷于苦楝花开？
亲爱的，这世界有时小得可爱，足以
被一树花影所荫庇”

从这一句里，我想到“仰观宇宙之大”，宇宙之大，对应生命之微小，其实不管什么人，都没有选择，只能继续投入去爱，去找寻那个爱的不竭的源头。

《红楼梦》不是终点。也不也应该是终点。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爱下去，活下去的理由。


2025/06/10/HT

61jiess

认真读完了老兄的文字，能给人片刻慰藉、让人有自己的感受、怀想，是写诗人莫大的光荣。

我十几岁刚开始写诗的时候，我在的那个小群体组织过一次“春逝”为主题的活动，我眼里的“大佬”和“高手”们各显神通，贡献出了很多佳作。从此春末时分都会让我特别有感怀。苦楝树，名为苦，形象质朴，花开时却如此惊艳，岂不是万物皆有时？I人亦有璀璨的内心宇宙？而满街花落时，一地衰败，又岂不是万物皆有终？多少人又会有这样轰轰烈烈的落幕？花朵开败，人也自来自去。不过是偶尔在灰白世界里面对刹那芳华驻足感伤几许，哀叹几许，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向死而生罢了。

楼主的古诗词底蕴非我所能及，几段发散的文字让我受益匪浅，我写作的养分大多也来自于中国和传统。之前在别的地方也谈到诗歌“泛用性”和“通用性”的问题，我想花朵，无论苏轼的石榴花，还是华兹华斯的水仙，承托的内心情感是共通的：美丽、繁华、脆弱、易逝，但引诱着人们燃尽自己去奔赴它、赞美它、爱它，仿佛这样我们就不会这么可怜，花开花败，也是不绝的，个体易逝，但总有人年轻。而能做到鲍令晖“容华一朝尽，惟馀心不变”的，太难了。  

像老兄所言，这首诗是忧郁的，但好在有这个结尾，更好在你也get到了它。遥祝快乐安康。

太白酒桶

苦楝树
文/花土

我喜欢苦楝花，包括苦楝子，苦楝树
还有冬天倒挂在枝上啄食苦楝子干果的山雀雀

苦楝树，我家门口有五六棵，菜园子边有两棵，
村子周围也不少

苦楝树很容易生长，苦楝花穗，淡紫色
让人着迷的

事实上，我很久没有见到苦楝树开花了
春天一般很少在家里

到夏天回去，只能看到绿叶，绿果
秋冬回去，树上只剩下一簇簇苦楝子

当然还有无所事事的山雀儿

太白酒桶

苦楝树
文/花土

小时候上学，大太阳天，经常拗苦楝树挡太阳
小苦楝树很脆，容易折断。

苦楝子叶，常用来做草帽，
不是普通的草帽，是八路军，志愿军伪装用的那款。

我忘不了苦楝树的皮，皮很容易剥，
韧性也好，可以用来绑东西。

太白酒桶

苦楝树
文/花土

喜欢苦楝树，原因说起来很多，
夏天，知了特别喜欢躲在苦楝树上。

大概是苦楝树比较容易钻洞吧。

是的，苦楝树很容易空心，
原因就是知了多。

多数苦楝树长大之后，
树干都是空心的。

太白酒桶

苦楝树
文/花土

苦楝树的寿命比一般树木短很多。
如果起台风，
刮倒了村子里的树木，
不用说，十有八九
那是苦楝树。

隆冬是看苦楝树最好的时候，
树上空空荡荡，
干果子黑黑的。

苦楝树的枝形，大概是树木中
最没有个性的一种吧，
而苦楝子干果却极其顽固。

风吹不掉，雨打不落。

隆冬大地，山雀子在田野上
再也找不到食无裹腹了，
它们就会成群来到苦楝树上。

苦楝子什么味道，当然是苦的，
青的时候异常苦，我尝过。

霜打之后的苦楝子会不会好入口一点呢，
应该是会好一点的，

很多东西经历霜冻之后，
会变天甜。

其实在农村，苦楝树并不突出，
我关注的草木非常多，

但我最初留心身边的事物，
确实是从苦楝子树开始的。

快快.

花大爷对苦楝树是有深厚的情感的，这样写来是动人的。

花土

61jiess 发表于 2025-6-10 18:26
认真读完了老兄的文字，能给人片刻慰藉、让人有自己的感受、怀想，是写诗人莫大的光荣。

我十几岁刚开始 ...

80后早熟。很适合写诗。
伤春悲秋，我对秋天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南方的秋天乏味吧。伤春，我也比较迟钝，近十年才有强烈的感受。不过最近我也想开了，春天嘛，周而复始。伤春是一种情绪，我在学习怎样不被情绪左右自己。我有这个需求，我本来不太会写诗，这样一来就更不会写了。我对写诗这事也没有强求。我还有别的爱好。
在我小时候，我家门口有五六棵松树，高几十米，特别粗壮，后来都一棵一棵枯死了，我对松树有偏爱，可能是因为松树长得慢，古松非常稀有。我们镇上还有不少古松，我经常会去看，古松，古人也偏爱的，而苦楝树不仅长得快，在乡下砍不尽，斫不灭的样子，我熟悉苦楝树，实在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因。就像自家养的家畜一样。

花土

太白酒桶 发表于 2025-6-10 19:50
苦楝树
文/花土

谢谢酒桶分行。很好

花土

快快. 发表于 2025-6-10 21:57
花大爷对苦楝树是有深厚的情感的，这样写来是动人的。

不止苦楝树，，松树，樟树，鸡爪梨树，酸枣树，朴树，桃李树，枇杷树，杨梅树，紫竹斑竹，等等，我都有说不完的

这里有阳光

快快. 发表于 2025-6-10 21:57
花大爷对苦楝树是有深厚的情感的，这样写来是动人的。

非常赞同

61jiess

花土 发表于 2025-6-10 22:24
不止苦楝树，，松树，樟树，鸡爪梨树，酸枣树，朴树，桃李树，枇杷树，杨梅树，紫竹斑竹，等等，我都有说 ...

我也爱树，爱大多数植物

61jiess

太白酒桶 发表于 2025-6-10 19:46
苦楝树
文/花土

这一段拆出来有思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