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召唤 作为医院中文翻译的我,跟护士探访病人家是工作的一部分。 今天来的这家女主人有八十多岁的样子,把我迎进屋里,男主人是今天的主角,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在等护士之际我问了老人的情况,女主人介绍说老伴近一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很少。 我看着明显瘦弱的老人,问了一下岁数,九十一岁。 “好身体”. 我夸了一句。老太太回道:“不好,回身都是病,高血压,糖尿病...”我接过话来说:“正常,想想你们这么大岁数了,可能比你们同事活得都长。” ”那是,他的同事都死了。 老人说此话,一种孤独感。 接着老太太昏花的老眼看着老头道:“我不能照顾他,想让他去老人院,但是他不肯。” 老头突然发言说:“我不单独去,除非你也去。” 倔强的声音里有一种威严。 老太太看着老头说:“我不想去,自己的家习惯了,每天到点做饭,按时睡觉,看朝花夕拾,喂流浪猫,鸟,浇花种菜,我离不开这里。” “ 我也是。” 老头说。 “不,你什么都不干,离的开。” 老太太回应道。 “不,我不想离开你。”老头倔强地答道。空气中一下凝结了,谁都没有说话。 “我去喂猫。”老太太拿个小盆走到院子,老头身体依然不动,眼珠却跟她的方向转。 我站起来,看着墙上挂的照片。一幅吸引了我,那是一对夫妇在跳舞,男的穿西装,英俊潇洒,高高的个子,女人一身白裙子,漂亮的如小鸟偎依在男人怀里,任由男人带着旋转,转过柳暗花明,转过春夏秋冬,转过大千世界,转过斑斓人生。。。。。。我回头问他:“这是您吗?” “是,那是我的们的婚礼。” “多久前?” “六十四年前,我二十七岁。” 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没有生机,满脸皱纹,上身一件深蓝色五十年代国人穿的那种外套,下身坐在一团略脏的被子里,实在不能跟那个潇洒的新郎联系在一起。老,真可怕,我暗自想到。 门铃响,老太太去开门,护士到了。 大家落座后护士开始例行检查,检查血压,听了听心,肺。然后问了饮食,大便等。 听到老人一周吃饭很少,大便几乎没有,她转头看了看老太太,便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老太太颤抖地说道:“不行,我自己也是病魔缠身。当然这些对话是在我的翻译下进行的。 “你还能照顾他吗?”护士问。“我自顾不暇,”老妇人说道。护士转头又问老人:“给你的药还按时吃吗?”老妇人接过话题说:“不能保证。都是我在给他吃药,我老是忘。” 护士对老人说:“看起来你夫人照顾你很困难,过去跟你讲过去老人院的事,你老是拒绝,现在是时候了。 老人抬起衰老但是依然倔强的头说:“不。” 护士问道:“难道你离不开他?” 答:“不,她离不开我。” 护士为了缓和话题,说道:“你们结婚多久了?” “六十四年了。“ 老妇人接过话题:“结婚时候,我在一个学校教书,他在工厂里上班。我们住的地方很偏,文革期间到处都是打斗,非常不安全。他是搞技术的,经常是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我一个人到了晚上就害怕,每次总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哭。直到有一天晚上一只流浪猫挠我的门,看到猫流露出同样胆怯的眼神,我收留了它。从此我不害怕了,睡觉都习惯抱着猫睡。他忙得连我生大女儿的时候都没能陪伴在我身边,所以生二女儿时,他在我身边发誓除非死了才分开,从此他连出差都带着我,再也没分开过,快六十年了。” 老太太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一抹红晕。 通往院子的门口一个影子晃动,一只害羞的猫探了下头,然后快速消失。老妇人颤悠地站起来说,这是只流浪猫,它时常来,我时常喂。它不怕我,但是老伴不喜欢它,嫌它脏。所以它看见他就跑说完笑了。 护士话归主题对老人道:“你看看你夫人自理都很困难,更何尝可以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老人依然倔强,然后坚定地说到:“如果一个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就是时辰已到。” 说完他看着猫逃走的去向。 一丝光线进来,照到他们的相片,反射到他脸上,他一动不动,享受着浸泡的快乐。 是否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把青春映射出来?老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听说人临死前,会发生很多奇异的事情,同时会不吃不喝,拼命地拉,好像要把身体排空。来时候赤条条,走时候不带一丝云彩。 我眼睛又落在他们照片上,突然看见他们与两个女儿的照片,其中一个好像很熟悉,一问名字,原来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护士看看说不通,就要求跟女儿讲话。 电话接通后,护士讲了去老人院的必要性,女儿似乎拿不定主意,要问问妈妈。在这空闲时,我问女儿的名字,然后说出了我的名字。 失联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来不及叙旧,我把他爸爸的情况讲了一下,她说她目前在外地出差,要两周后回来,现在只有听护士安排。接着她跟老人用家乡话聊了起来。 不一会,老人放下电话,点头同意去老人院。 护士紧张地安排,叫救护车。 老妇人忙着准备要带的东西,我闲下来想起另一件事。 一天家里发现了鼠患,多方查找发现在车库的一个鞋柜里,我在一个白天悄悄把鞋柜抽屉打开,惊奇地发现一双崭新的,优惠期买的一直舍不得穿的皮鞋,被老鼠从盒子,直到鞋跟咬了一个小洞,里边还布满的碎纸,一个温馨的小家。想到寒冷的冬天,老鼠在我皮鞋家里幸福地睡着,然后吃我的食品,还到处拉屎让我收拾,气得我大怒,把鞋连盒子扔到垃圾箱。 过了一会儿,妻子大叫说老鼠回来了,我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短裤走到屋外,只见墙头上一只瘦弱的小鼠在风中立起凌乱的毛,眼睛看着鞋柜的地方,我大叫着,拿起扫帚冲过去,它的眼睛转过来与我对视,我看见的是一双要拼命的双眼,一双家园被毁,绝望挣扎的眼神,我不禁后退半步,高举扫帚的手放下。 它凝视着我,在强敌之下内心痛苦地挣扎着,它一定在诅咒上帝为什么造出人这个怪物,这个杀戮一切生灵的家伙,这个对地球索取众多,又贡献又寥寥无几的废物,这个刮风下雨,春夏秋冬都需要庇护的地方,这个吃,穿都要求到极致的怪兽,这个甚至自相残杀的种群。它又注视我一会,一声哨叫,一个转身不见了。 对于动物,离开家园是那么的无奈,那么对于人呢?眼前这个老人难道有鼠性不愿离家而去? 即便有猫的威胁? 难道他是老鼠转世?我胡乱地想着。 救护车来了,两个护理员抬着担架,老头对老妇又说了一遍:“你能离开我?” 老妇回话道:“你放心走吧,年轻时候没你不是也过来了?” “你不害怕吗?“我有猫,不怕。” 我一周看你一次,老妇人把一束黄花放到他手里。 担架出门朝救护车走去,老头昏花的老眼望着门口送他的老太太,突然见眼光有神,发红光,眼泪流了下来。手里的黄花碰到车门上,花瓣撒了一地,手里就是一根茎,上边还有些残留的花,他举着它像是举着耶稣的圣杯。 那只猫从院子里快速跳进屋子,仿佛有灵感,知道讨厌它的人走了。 我与所有人道别,觉得对朋友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她应该感到高兴。 过了些日子,我突然有事情要问她,马上找到了她电话,打过去后她平静地回答我的问题。问完后,我顺便问:“你爸爸还好吗?” “走了。” “什么?走了?何时?” 我感到震惊地问着。 “那天离开家后,在老人院不吃不喝,等到一周后妈妈去看他,他死在她怀里了。” 难道是老天注定,难道是有预谋的死? 我忙又问道:“现在谁陪你妈妈?” “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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