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了像鸟一样的悲鸣（10首）

诗者周难

【他发出了像鸟一样的悲鸣】

挂断电话他点燃了一支廉价烟
熏得眼疼

他想着远方那张模糊的脸
并走到窗前推开有点脏的玻璃窗
接着他朝楼下望望

一张模糊的脸此刻就躺在楼下
周围流淌着粘稠的血

他马上又掏出手机
拨通了先前那个号码

漫长的铃声之后对方接听了电话
用缓慢的声音说：就快冬天了

然后  电话那边捏着喉咙
从遥远的地方
发出像鸟一样的悲鸣

【歇斯底里】

他养了两条鱼
一条食草鱼
另一条是食肉鱼

他给它们分别取名叫歇斯和底里
他喜欢看它们在鱼缸里争斗

那个大点的食草鱼是歇斯
它每天除了在角落里发着呆等待投喂
就是冲着小个子底里吐泡泡

而底里吃腻了蚯蚓之后
便会对歇斯垂涎三尺
但它身材太小
在对方眼里它只是个小小的问题

有一天底里突然猛一下窜到歇斯面前
结果被歇斯呼吸时不小心吞了
就再也没有把它吐出来

第二天鱼主人投喂时怎么也找不到
陪伴着歇斯的底里
鱼缸里安静地
就好像它不曾存在一样

【宰刀狗】

这是个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主角是屠夫和一只狗

满身热汗的屠夫握着刀在砍骨头
一只狗蹲在不远处张着嘴
在看着屠夫砍骨头

忽然手上一滑
卡着刀的骨头脱离了屠夫的掌控
一下子弹飞到了地上

狗连忙上前去咬骨头
屠夫也赶忙跑过去
用沾满油惺的手去摁狗的头

这个时候
不知道是狗咬着刀砍骨头
还是屠夫握着骨头在喂狗
也或者是刀把屠夫和狗的夏天给砍出了
一个互相占有的伤口

【夜栖】

他不愿意变成一只萤火虫来隐藏自我
妹妹抱怨着
妹妹抱着棵大树抱怨着

萤火虫有什么不好
在大森林里到处都有萤火虫

它们能完美把你隐藏起来
还能照亮你的屁股

他不愿意被人追着问
你为什么那么闪闪发光
然后被一个陌生人捂在手里
研究屁股
这种隐藏的意义显而易见

接着他学妹妹的样子紧紧抱住大树
熄灭了身上的光亮
像夜一样安静

【胃里的史诗】

他今天想吃肉
像吃播那样吃大口大口的肉
喝最烈的酒

像羊那样咩咩叫
整个人趴在盘子里
咬一口后慢慢咀嚼吞咽
体会食物和酒精穿过身体去捕获猎物的快感

他摁住一头牛的骨头
把它往身体里驱赶
那么坚硬
怎么能对抗夜晚呢

那些柔软的汁水
又怎么能消解夜晚呢

它们就那样混杂在一起沉淀在胃里
埋葬了饥饿也埋葬了他
一场虚空对虚空的把戏上演
舞台下空无一人

【休息日和占有欲】

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位绅士
在街上  像绅士那样行走
他掠过那些道旁浓郁的树
像凉风吹着高原痛苦的脊背

它们纷纷弯下了腰
如扑向神的怀抱一样
祈祷里  掺杂了虫子的叫声
一阵阵的  读着秋的诗章

他的休息日漫长无边
足够装得下绅士和神灵的惆怅
他喃喃自语着
仿佛影子生长在神殿里

这高高的影子
醉态般摇摆的影子
直到遮蔽住那尊庄严的雕像

【理智如花儿开了谢，谢了开】

他弹了弹烟灰
接着把烟蒂狠狠嘬了最后一下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把怀里的猫轻轻放在地上
装好一直把玩半天的打火机
他把手机揣在上衣最深的口袋里

他整理西装和牛仔裤
把皮带紧了紧
装成要赴约的样子梳了几下头发

他轮换抬起腿看了几眼锃亮的皮鞋
跺了跺脚  听了听鞋子踢踏地面的声音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有冷风吹进来
让他身上一激灵
他忘了提前看天气预报的温度

猫走过来在他裤腿旁蹭了又蹭
并抬起头叫了两声
他关上窗子弯腰抱起了猫

他又重回到沙发前面
脱掉皮鞋换上棉鞋
坐回到沙发上那个还没恢复的凹陷里
刚刚好  沙发还保留着上一个人坐过的体温

【哑巴】

他把一叠信放在桌子上
撕掉昨天粘上的邮票
小心翼翼地拆封
为了不破坏掉里面的信纸

他重又拿出一打崭新的信封
然后写上新的投递地址
一笔一划地写

他把那些信纸再读一遍
校对是否还有表述的错误
确认无误后分别装进不同地址的信封里
接着他封口
贴上刚撕下来的那些邮票

整理一下
数一数
把它们放进书桌底下那个不常打开的抽屉

【第四枪】

深更半夜的他听到远处传来三声枪响
像三颗钉子重重地楔在寂静的夜晚里

他不敢去想象之后的事
不敢开灯
就那样躲在黑暗里面数着时间

远处的黑夜里有一把散发着火药味儿的枪
此刻正顶在一个硕大的头颅上

那个在夜里游荡的战战兢兢的人
一动不动
在等待着第四声枪响

【要倒着读】

他写了一本书
是一部人物传记
为了有别于其他作家
他把这个人物的生平
从老年开始倒着往小时候写

他先写逝者的墓碑和墓志铭
接着写老迈的人如何躺进棺材等待死亡
然后写战士摘掉勋章告老乡下

继续写就是青年的甜蜜爱情
年少的懵懂
以及襁褓的安全与温暖

现在差不多不能再写了
再写下去主人翁就又不在这个世界了

卷后他告诫读者们
这本书要倒着读
读完合上书本
把他虚构的这个人物
当成从来没死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