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季节

青舟

　　NO.1
　　冬天到来的时候，是个好日子。那天真是个好日子。有冰冷直刺骨髓的风；有熟悉的宽大的玻璃窗的房间；有捧在手中淡蓝的水杯，杯子里充盈着静止的开水。一面可以暖手，一面仍然饮用。
　　
　　其实我是真的想写点什么，扔下手中精巧细致的水笔，我一边盯着洁白光滑的稿纸上划下的行字迹，一边对身后忙碌的男人说。
　　房间里还摆放着他以前买回的植物。绿色的仍生机勃勃的张扬着自己的枝叶，都是些明亮的近乎于透明的色彩。太阳穿过窗户晶莹的外衣照在上面，照出一些粉色、淀黄，明晃晃的，也是明亮的光的感觉。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天气。冬天。阳光很薄。还有绿色植物在房间里放置过久发酵的气息。阳光、植物和专心研究某个病例的男人。几种错位的交叉着的光线让我无所适从，脑中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临街传来的马路的嘈杂声，也闻不到让人心浮气躁植物的味道。这个时间，仿佛有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轻轻拼凑出的几个字符，它们集体舞蹈，说：离开吧离开吧，出去走走。
　　临关门的时候，我似乎看到男人仰起的平静的脸庞和关切的眼神。一切开始朦胧，不再犹豫，我转身离开。
　　
　　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来，才知道那一刻已经是又一个开始。
　　林林说，这其实就是个谶语。
　　
　　NO.2
　　林林是个美丽的女子。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一件水绿色衣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说林林你真是个美女。她放肆的笑了，尖叫着说青青你真可爱。她的人和笑声像艳阳在我面前闪了一下，使我清楚的记住了她的水绿色衣服和水灵灵的笑声，那种透明的美丽。
　　
　　和林林是在一个冬天认识的。
　　在那个混杂着各种人和字体的聊天室。林林用一句一句不连贯的句子刷屏。
　　她说这个冬天很冷，我必须抽烟取暖。
　　她说外面没有下雪，月亮却流着眼泪冻僵了。
　　她说寂寞是风刮起的那些尘埃，微笑细弱却浸透肌肤。
　　我给她发过去一句话，我说这是我QQ号码，我想我们应该认识一下。
　　之后的整个冬季都在和她聊天中度过。她会说这个冬天真冷啊，我们这些美丽的女子应该找个男人来取暖。我说男人去上班去了，夜班很多，他的病人很严重。然后我们一起大笑，笑这个寂寞寒冷的冬天，笑两个脆弱神经质的女人。
　　
　　我们在次年春天里见面。
　　林林说这个春天充满情欲，连楼下的猫都在走来走去。她说不如我们见面吧。
　　我们把约会安排在一个公园的小亭子里。从亭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外面的花盆。公园里的很多花都开了，都是些明亮的色彩。阳光照在上面，照出一些粉色、嫩白。林林水绿色的衣服跟花的颜色相映衬着，我禁不住的说林林你真是个美女。
　　那天男人很疑惑的对我说，为什么你们不把约会定在咖啡屋或茶馆这一类的地方呢，你们都是带点小资气息喜欢那种气氛的人啊。我说你不知道林林真的是个美女，我喜欢她灿烂笑容和无拘无束的样子。
　　
　　NO.3
　　冬天那天穿的是件黑色的衣服。或者是灰色的，深褐色，后来林林告诉我说是紫蓝色，但我都不相信。我固执的认为他穿的是黑色。当我推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阳光里拿着水壶给花浇水。
　　这个人就是冬天。
　　当时我就这样站在门口，我看到一个男人，他长的很高，却并不单薄。他穿着那件黑色的衣服，我推开门的时候，满室的阳光围绕着他，我一下子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这个人与那天薄而透明的阳光是没有关系的，这个人与干燥寒冷的冬天是没有关系的。
　　这个人与干脆大胆的林林有着很大的关系。
　　
　　回忆总是时不时的捉弄一下脆弱的神经。当时的情景开始在我脑子中飞快的转动着。想象与幻觉经常是接踵而至。
　　比如说，我想，那天的事情可能是这样的：
　　温暖的家里有着腐烂的发酵的植物气息，我受不了脑中的一片空白和笔下的干枯，我对我同居三年的男人发着牢骚。
　　男人清澈的眼睛离开桌子上厚厚的医学书，看着我，他说你出去走走吧，带着凉意的空气也许能扫平的你浮躁。然后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长发。并且微笑。
　　我乖巧的替他带上门，听到他说，乖，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我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冬天的下午，来到了好朋友林林的家里。推开或许是她忘记关上的门，就看到阳光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叫冬天。穿着黑色的让我印象深刻的衣服。
　　
　　当然，那天的事情也可能是这样的：
　　我一向喜欢的文字竟然开始离我远去，我的笔下很难顺畅流利的将一个故事及其中的男男女女的情感叙述完整并且感动一些人。冬天有些干燥，那天的太阳很薄，很容易让人难以控制的发脾气。
　　我亲爱的男人已经埋头沉思了很久了，他的眼睛游离在那本厚厚的书上，不知道思考些什么。或者是医院里勾心斗角的名利之争，或许是某个难缠复杂的病例，但绝对不会是我。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会很委屈的看着我纸上划上的一行痕迹和他毫不关心我的态度。于是大吵一顿不能省略。
　　一个女人，在意微小的细节，并且要求她的男人要记得每年一次的节日。这个恋爱的时候经常是男人献殷勤的节日。一个男人，更在意自己的事业和某些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男人女人战争的结果往往是女人或男人的摔门离家。
　　这次当然是我率先走人。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吧。那天所发生的经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见到了那个男人。
　　冬天。
　　
　　NO.4
　　林林和冬天的关系可以有三个结论：
　　首先，他们是小学同学，在分开十来年后碰见。时光的痕迹并没有将儿时的喜欢抹擦干净，他们依然互相吸引。所以在一起没有什么奇怪的。
　　其次，他们在某一个酒吧或充满都市人休闲的地方遇见，彼此都有好感，经过进一步的发展，当然就成为了亲密爱人。
　　最后，他们在网络上狭路相逢交谈甚欢，冬天就飞来这个北方的城市来看林林，然后决定留下。
　　
　　其实中间的过程林林没有跟我解释，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了就好。
　　那个下午的事情开始模糊一片，我不记得当时如何被林林介绍给冬天的，只清晰的记得我穿着有些单薄的衣服对冬天笑了笑。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屋子里我还是觉得很冷，林林说听到我牙齿与牙齿打架的声音。
　　后来冬天对我说，你牙齿打架的声音很细碎，像月夜里过街的小动物。
　　
　　时间长了，渐渐熟悉起来。林林在屋子里弹钢琴的时候，我和冬天就会坐在阳光里，喝些茶或咖啡。
　　很奇怪，冬天里竟然会有很多很多的有太阳的日子，下雪反而成为一种渴望。我感到惊讶，最为惊讶的是我开始在林林的琴声里听到雨滴的效果。我有些惘然，林林开始变得细腻和忧伤。天晓得我居然还能听出林林的忧伤。
　　这个快乐的放肆的小女人。
　　林林不知道她变的越来越漂亮了，腰肢柔软，翘起的唇角有种水果的香味，媚眼如丝般诱惑。这个女人变的更加美丽，可能是因为爱情。
　　爱情，和那有着雨滴效果的琴声。我暗自揣测。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冬天开的酒吧和他愈来愈奇怪的眼神。
　　
　　NO.5
　　男人变的很忙碌，他里里外外的忙着，有时连吃饭都变得不规律。
　　从那天以后，他就开始小心翼翼的做着某些事情，我不是追根问底的女人，不会将什么事情都调查的水落石出，所以任由他去。早餐的牛奶仍是男人温好了放在餐桌上，面向窗户的书桌被他收拾的很干净，堆放的稿纸，插着各种笔的景德镇的笔筒，我依赖的茶水，都规规矩矩的摆放在最恰当的位置。
　　只是他很少听我讲话。我的林林，林林的琴声，冬天，冬天的酒吧。
　　
　　城市的天空仍旧晴朗，偶尔会在头顶飘过一朵云。云是灰青色的，中间部分像棉絮般的饱满。它有时候是淡蓝色的，像一片忧郁蜷缩在天空，安静、缓慢的移动。
　　这个时候我会闭上眼睛怀念多年前的大雪。铺天盖地的感觉。
　　
　　NO.6
　　冬天的酒吧名字叫“取暖”。
　　我对他说，这个名字我喜欢。很多人都应该喜欢，在冬天里取暖是很多人的本能，也是很多人的希望。
　　他笑了，带着一种闪光的眼神对我说，我知道你会明白。青。你这个敏感尖锐的女子。这句话之后我听到杯子碰撞的声音，他的酒杯和我的酒杯。
　　我们在酒吧的柜台边。
　　
　　林林开始喝很多很多的酒，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像黑夜里面浮现出来的亮点。我看着林林，她的美丽开始被苍白代替，那种白是略带着青涩的苍白，不是冬天里因为寒冷的风所吹皱的白。
　　林林真的碰到了爱情。
　　她不再说寂寞的冬天，不再说微尘的寒冷，不再尖叫着说青青我男人叫冬天，她开始变的沉默。
　　偶尔她会拿着透明的杯子往地板上扔去，这个动作的幅度很小，她的动作优雅无比。杯子就如花瓣落地一样掉了下去，像落泪一样轻描淡写。这个瞬间，将很多人的眼线都划破，渗出看不见的血来。
　　中间有很多事情一定是不为我所知的，一定。
　　但是林林不说，我也不会问。
　　
　　NO.7
　　男人终于在这个冬天里将一切事情了结。
　　他向我求婚，带着他装修好的新房和一个刚刚买下的钻戒。那房子是一次逛街的时候我指着售楼中心的广告跟他比画将来的时候所指的，那戒指是我在杂志上看到暗羡不已的时候告诉他的。
　　爱情可以微不足道的，我微湿着眼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生活是如此现实的贴近着人生，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
　　当我点头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以后所要过的平淡的日子和男人花掉所有储蓄之间的等号，未来只是个开始。
　　
　　后来，冬天离开这个城市。
　　后来，林林又开始了一段真正的爱情。
　　
　　我开始快乐给林林打电话，女人过来吃饭吧，我做很多很多的菜来庆祝生日。我听到林林尖叫着说青青你太好了你，我可不可带着家属啊？
　　男人微笑着看着我，并继续熬着开始溢出香味的粥。
　　窗外，纷飞的雪花画着可爱的弧行舞蹈着，漫天的夹杂着幸福，铺天盖地。
　　
　　NO.8
　　这个冬季，曾经有许多的欲望埋藏着。
　　从冬天充满情欲的眼神到林林悲伤忧郁的琴声，从复杂的炽热的平淡的微小的，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过去。有些爱情，我始终假装不知情；有些伤害，怎么样来的就该怎么样消失。
　　
　　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最好的。
　　我将往事的花瓣揉碎涂抹在文字的间隙里，编织成故事的花环，让伤痛散发着清新的味道，那些带着酒的味道的冰冷就高高印在素淡的纸纹上，像瓷上的冰纹。
　　
　　这个城市，会有很多梦和希望相继产生——它们早已经把爱情和生活浸泡、打湿。而我们，则只需要轻轻的经过。
　　如轻巧的冬天。
　　
　　2003.11.14

疲惫的影子

经过一种爱情
或许是因为有一份情在守望吧
经过，也是一种美……

风潇雨寒

爱情只在于经过，
而不在于结果。
结果在好，没有经过，
爱情也迟早会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