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芦花诗选《无羽之鸟》

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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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超短诗47首
1、 向日葵………………………………（3）
2、 黄昏…………………………………（3）
3、 孤独…………………………………（4）
4、 速写：风……………………………（4）
5、 一滴水………………………………（5）
6、 光……………………………………（5）
7、 等……………………………………（6）
8、 关于塔………………………………（6）
9、 白……………………………………（7）
10、病……………………………………（7）
11、起风…………………………………（8）
12、红与白………………………………（8）
13、对面…………………………………（9）
14、幸福…………………………………（9）
15、小夜曲………………………………（10）
16、握手…………………………………（10）
17、对立…………………………………（11）
18、凉……………………………………（11）
19、下雨了………………………………（12）
20、两个影子……………………………（12）
21、白描…………………………………（13）
22、秋……………………………………（13）
23、小雪…………………………………（14）
24、湖边的约会…………………………（14）
25、诱惑…………………………………（15）
26、院子里的沙果树……………………（15）
27、要相信孤独…………………………（15）
28、分别…………………………………（16）
29、照片…………………………………（16）
30、静……………………………………（17）
31、端午…………………………………（17）
32、网恋…………………………………（18）
33、失眠…………………………………（18）
34、箴言…………………………………（18）
35、雨……………………………………（19）
36、二十年………………………………（19）
37、等待…………………………………（20）
38、四季…………………………………（20）
39、相对论………………………………（20）
40、夜千千………………………………（21）
41、盲人…………………………………（21）
42、冷静…………………………………（21）
43、风铃…………………………………（22）
44、自画像………………………………（22）
45、状态…………………………………（22）
46、美丽…………………………………（23）
47、两米…………………………………（23）

第二章：短诗26首
1、椅子…………………………………（25）
2、别……………………………………（26）
3、你……………………………………（27）
4、远行的人……………………………（28）
5、一天…………………………………（29）
6、坐……………………………………（30）
7、手……………………………………（31）
8、动物凶猛……………………………（32）
9、房间…………………………………（33）
10、夜……………………………………（34）
11、另一些………………………………（35）
12、盲诗人………………………………（36）
13、雪夜…………………………………（37）
14、四季…………………………………（38）
15、雨夜…………………………………（39）
16、寂静的绝望…………………………（40）
17、雨中…………………………………（41）
18、需要…………………………………（42）
19、早晨…………………………………（43）
20、孤岛…………………………………（44）
21、命运…………………………………（45）
22、恒河日落……………………………（46）
23、水上烟花……………………………（47）
24、雨滴在你的脸上……………………（48）
25、距离…………………………………（49）
26、空心菜………………………………（50）

第三章 短诗16首
1、远方…………………………………（52）
2、刑天…………………………………（53）
3、给……………………………………（54）
4、秘密…………………………………（55）
5、 五月的河边…………………………（57）
6、 回家…………………………………（58）
7、 找……………………………………（59）
8、 思念…………………………………（60）
9、 日子…………………………………（62）
10、进入…………………………………（63）
11、扭曲…………………………………（64）
12、梦……………………………………（65）
13、怀念…………………………………（66）
14、先知诗篇……………………………（67）
15、那个女孩……………………………（68）
16、躲雨…………………………………（69）

第四章：诗歌15首
1、流浪的人……………………………（71）
2、杯子…………………………………（72）
3、刀……………………………………（74）
4、下午…………………………………（76）
5、一个十年的夜晚……………………（79）
6、疼痛的火焰…………………………（81）
7、流星花园……………………………（83）
8、青春…………………………………（85）
9、对面楼上的少妇……………………（87）
10、盒子…………………………………（88）
11、父亲…………………………………（89）
12、老屋…………………………………（92）
13、飞……………………………………（94）
14、行地有山……………………………（97）
15、送你一颗炸弹………………………（99）

第五章 组诗《易》

1、组诗《易》64首……………………（105）

第六章 组诗《支离破碎》

1、组诗《支离破碎》99节…………（141）

第七章 长诗4首
1、十一月 秋到冬的顿悟……………（159）
2、梦回唐朝……………………………（163）
3、日记…………………………………（168）
4、午夜的忏悔…………………………（173）

第八章 长诗《炼狱》
1、炼狱…………………………………（181）

第九章 组诗《黎明》

1、 无羽之鸟……………………………（193）
2、 火种…………………………………（197）
3、 幽灵…………………………………（199）
4、 咒语…………………………………（204）
5、 蒙昧之城……………………………（208）
6、 弃儿…………………………………（218）
7、 罪恶…………………………………（223）
8、 大雨…………………………………（225）
9、 倾诉…………………………………（229）
10、命运…………………………………（234）
第十章 诗剧《自戕》
1、（诗剧）自戕…………………………（238）

第十一章 诗剧《三十一梦》

1、（荒诞剧）三十一梦…………………（248）
第十二章 诗剧《家族》

1、（诗剧）家族…………………………（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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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

第一章：超短诗47首

1、
《向日葵》
夕阳像冥想
火焰深处的疼痛
被风中一棵孤独的向日葵
举过头顶
他站在泥土上吞下大把的灰烬

2、
《黄 昏》
临近黄昏的时候
天脏的像块抹布
夕阳像孕妇
手扶着山尖一吐再吐
夜
就这样被吐了出来
3、
《孤 独》
一把椅子坐在孤独里
孤独游荡在我的房间里
我的房间是六单元302号
301住在隔壁

4、
《速写：风》
有许多嘴在吵
我睡得很疼
春天是一块布
飘在旗杆上
风吹得累了
躲在山脚下乘凉
一只鸟使劲地飞
飞折了翅膀
5、
《一滴水》

一滴水有她自己的疼痛和情感
一滴水有她自己的想法和尊严
一滴水有她自己应该有的一切

6、
《光》
一扇门
开着
不是大敞四开的开
而是开了一道缝的开
有一些光
从里面跑出来
不知道能跑多远
另一些光
在里面呆着
不知道能呆多久
7、
《等》
你等的人没来
却等来了一场雨
雨落下来
使伞幸福
你伸手接住雨滴
它们冰凉一片

8、
《关于塔》
这个塔很高
有五十米吧 大概
它站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以前我每天放学的时候
都会从下面走过
现在也是
这个塔很高
有五十米吧 大概
9、
《白》
你抬起头
云群从眼前走过
你低下头
羊群从远方走来
你转过头
飘落一场大雪

10、
《病》
你来的时候
有一朵花瓣
开在我的脸上
静静的开着
开得灿烂
你走了以后
有一颗眼泪
握在我的手中
紧紧的握着
握得生疼
11、
《起 风》
我走过这所房子
刮起漆黑的大风
我走过这所房子
四周一片寂静

12、
《红与白》
天空寂静
云朵寂静
洁白的羊群走过寂静
阳光灿烂
桃花灿烂
鲜红的火焰吐出灿烂
我的爱人
坐在河边
13、
《对 面》
对面二楼的窗台上
放着一双白鞋子
每隔几天
如果天气晴朗
它就会出现在那里
静静的晒着太阳

14、
《幸 福》
我和你
坐在夕阳的怀里
你说看呐
夕阳多美丽
这时候
风吹起你的头发
风吹起你的手
我幸福的想哭泣
15、
《小夜曲》
她在远方
夜色笼罩
月光下
我的马匹
幸福的马匹
逐渐远去
如水的今夜
我的叹息
她在远方
在烟之外
夜色笼罩
16、
《握 手》
请给我你的手
让我小心的握着
像握着一滴水
生怕它碎了
17、
《对 立》
像石头一样坚硬
就会像石头一样脆弱
像死亡一样虚无
才会像死亡一样强大

18、
《凉》

风吹过湖面
漆黑的夜空水波粼粼
风吹过夜晚
四周的山谷面容沉静
风吹过月亮
满天萤火虫睁开眼睛
风吹过风
无端想起你眼中的冰凉
19、
《下雨了》
能湿的都湿了
干燥的是
一把把伞下
行走的梦

20、
《两个影子》
两个影子
走在月光下
一个搂着另一个
两个影子
在灯光下
紧紧地抱着
嘴对着嘴
两个影子
在阳光下
离的远远的
好象不认识
21、
《白描》
小巷像梦一样
空旷
夕光下
我步履蹒跚
一步一步
走不到岸

22、
《秋》
秋天
在一株树上
一枚发黄的叶子
像一枚阳光
秋天
在秋风的手上
秋之舞
令人难忘！
23、
《小雪》
爱上你
在一个白色的早晨
你远远地走来
多像一首诗
雪白而美丽

24、
《湖边的约会》
春天到来的时候
大地长满美丽的脚趾
那天下午
你打着阳光的伞
坐在湖边
白色的裙子洒了一地
噢 这些幸福的小草
我真的有些妒忌

25、
《诱 惑》
午夜的城市像个少妇
慵懒而性感
街灯亮了
金光闪闪

26、
《院子里的沙果树》
一个阳光琐碎的下午
一个穿裙子的下午
窗外 一树洁白的幸福

27、
《要相信孤独》
要相信孤独
要相信孤独是一种灰尘无所不在
要相信孤独无药可救将贯穿你的一生

28、
《分 别》
秋天还在百里之外
你的脸上已落叶飘飘
在出村的十字路口
我们紧紧的拥抱
你无言的啜泣
地动山摇

29、
《照 片》
你坐在我对面
庞大而虚无
像夜晚
让我抓不住
你是一把行走的刀
有美丽的伤口
30、
《静》
一朵花笑了
一位古典的美人坐着
一面镜子看着对面
一口井心如止水
一个夜晚深了
两个人爱着

31、
《端 午》
端午的早晨
来到河边
河水自个流淌
不理睬
周围的人群
把手揣进河里
河水冰凉
想起一些遥远
脸上一片寂静
32、
《网 恋》
两个人隔着遥远
抱着孤独 取暖
平静的水面
风 吹起皱纹

33、
《失 眠》
躺在炎热的夏夜
我汗水流遍的身体
像一条湿漉漉的毛巾
怀念着另一条毛巾

34、
《箴 言》
从一滴水里看见大海
从一朵花里看见春天
从冬季荒凉的田野看见生命
从自己短暂的一生看见永恒
35、
《雨》
整整一个下午
雨 平静而无边
寂寞地下着
整整一个下午
你一个人
在回忆里哭

36、
《二十年》
二十年慢得像一场疾病
二十年仿佛没有尽头
二十年只留下一声长叹
二十年快得就像初恋
二十年来不及多看一眼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37、
《等 待》
我坐在向晚的路口
身后是漫漫长夜
有一种风很抒情地吹
有一种脚步像夜色一样美！

38、
《四 季》
四位神祇从四个方向
轮流向我走来
聚集在我的头顶
脸上挂着四种不同的表情

39、
《相对论》
眼前是一秒钟的漫长
身后是一生的短暂
身后是一座城市的拥挤
眼前是一个房间的空旷
40、
《千千小夜曲》
风吹过陌生的旷野
月亮睡在寂静的午夜
月光下站着孤独的僧侣
爱上八月的雨滴
幸福是彼岸的灯火
照亮河水流逝的黑暗

41、
《盲人》
盲人的耳中
光在走动

42、
《冷静》
天冷了 就静下来了
43、
《风铃》
挂在风的脖子上

44、
《自画像》
天黑了
不怕
一个人
不哭

45、
《状态》
干完活
睡觉
吃饱饭
望天
46、
《美丽》
美丽在田野
开成花朵
美丽在街上
走成女人
美丽在心里
叫做欲望

47、
《两米》
她睡在两米之外
我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呼吸
她睡在两米之外
两米之内是无边的大海

芦花

第二章：短诗26首

1、
《椅 子》

他静静的坐着
在房间和世界的角落
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错字
他未来的命运不可言说
他静静的坐着
在他自身的秘密和秩序之中
时间和灰尘同时落满
他虚无的等待没有尽头



2、

《别》
天快黑时你将离去
留给我一些细小的火焰
我把手伸进火中
取出幸福的灰烬
你把火含在嘴里
吐出幽静的花园
你叫我别去抚摸那些河水
因为她们曾让火哭泣
我点头时天就黑了
你徒步走过花丛
身后芳草寂寂



3、

《你》
你略带疲倦的站在
夕阳下
你的颓废比夕阳还美
你狠狠的抽烟
你把这根烟抽死
为了下一根
你的面前车来车往
你目不斜视
你隔着一条浅薄的街
朝生活这边吐了口痰
你无法掩盖你的蔑视
你转身离去
在人群中
你毫不起眼


4、

《远行的人》
太阳高挂
远行的人打马进城
城中有一对黄金的灯笼
是邻家少女的
两只眼睛
远行的人掸落风尘
在客栈中喝酒谈天
声如响铜
整座城历历在目
远行的人将阳光吞进肚中
月亮高悬
远行的人打马出城
袋子里有时光的阴影
和邻家少女
泉水的笑声

5、

《一 天》
黎明像一双温柔的手
掀起夜晚的被子
小镇像早晨
像一声鸟叫
阳光含蓄地走进街道
像新婚的日子
婚后的河流 汩汩地流
像是土地的泪水
下午起风了
北风像哮喘空荡荡的吹
傍晚像恋爱
想着心上人
幸福像睡着了
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6、

《坐》
我坐在这里
坐在宇宙无尽的怀中
我坐在这时
坐在死神来临的途中
我坐在自己的身体里
坐在自己的想象中
我坐在‘坐’的姿势里
坐在‘坐’的状态中
我坐在这首诗里
坐在你们的阅读中


7、

《手》
一只手
伸出水面
一只手
没有握成拳
也没有弯曲
而是五指摊开
就那么一动不动的
伸出水面
这只手静静的
不说话
指向天空
也许有风
从手指缝间穿过
也许有脚
从旁边走过


8、

《动物凶猛》
鹰站在高处终日思考不言不语
豹子傲慢的表情后面写满自尊
狼成群而呼啸掩饰不住那孤独的心
野猪为生活东奔西跑盲目而浮躁
狮子无所事事在草原上游荡进而迷失
虎独来独往独自欣赏和忧伤
谁丧失了凶猛谁就会慢慢地死掉




9、

《房 间》
我的裤子坐在我的椅子上
我的衣服躺在我的桌子上
我的鞋子睡在地上
我的衣服坐在我的椅子上
我的鞋子躺在我的桌子上
我的裤子睡在地上
我的鞋子坐在我的椅子上
我的裤子躺在我的桌子上
我的衣服睡在地上



10、

《夜》
当大地上开满乳房
当石头们长出翅膀
砍柴人砍断头颅
敲钟人敲碎腿骨
月光下马匹吃草
水面上刻满咒语
沉睡者丢失睡眠
失眠者丢失夜晚



11、

《另一些》
一些水和水亲吻
一些风走在风中
一些纸被纸抱着
一些人转眼失踪
另一些水口渴而死
另一些风尘埃落定
另一些纸叠成火焰
另一些人留下叫喊



12、

《盲诗人》
我坐在荒原
诵读诗篇手中握满火焰
风从远方
吹来野花的芳香和阵痛
风从故乡
带走黄金的酒杯和嘴唇
我坐在荒原
将怀中的琴弦抱成灰烬



13、

《雪 夜》
走在雪地上
洁白的雪芒刺入我的肮脏
风吹开满天的花朵
有多少事物深入内心
岁月如一口干枯的老井
落满寂静的灰尘
大雪降临的夜晚
我听到天空破碎的声音



14、

《四 季》
四张白纸上写满字迹
四把椅子上落满灰尘
为了一阵风
四个人排着队不见踪影
四条小河里流尽曾经
四个杯子里装满阴影
为了一场雨
四条路转眼间陷入泥泞



15、

《雨 夜》
下雨了
我们的相遇有些突然
我们躲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
午夜的城市睡了
远处 一列火车飞快地驰过
我们看着一盏接一盏的灯火
彼此沉默
雨越下越大
整个城市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16、

《寂静的绝望》
遥远 梦在刀口上划过
无声无息的死去
一两片叶子翻身继续睡着
被遗忘在遗忘里
风在黑暗里静下来
在河流面前惭愧不已
睡去的和醒着的一样
孤单的像空虚
夜是一颗心怀怨恨的石子
她美丽的笑容从没人看见


17、

《雨 中》
下雨了
雨水打在脸上
很凉
雨中的样子
依然是老样子
有人在躲雨
有人不躲
对面走过来
一个女孩
一把伞
对抗着雨
她瘦的很孤单


18、

《需 要》
我坐在这里
像夜晚
平静着 忍耐着
我多么需要一双手
像一双蝴蝶
上下翻飞
它勤劳而柔软
我睡在这双手中
就像一颗种子
睡在土地中
那么安谧那么恬静
忘掉那些光
忘掉白天
像幸福一样
微笑着

19、

《早 晨》
早晨醒来
我弄丢了梦
一声稀薄的鸟鸣
穿透了我的听
我睁开双眼
望着墙上挂着的
阳光和宁静
我的心像一串
沉默的风铃
一个瘦小的身影
在里面渐行渐远
像糖一样
慢慢地化掉
许多天使在飞
白色而透明


20、

《孤 岛》
黑夜来临 灯火闪耀
大地宁静 开满青草
有一些流水 孤独的开放
有一些花朵 拒绝拥抱
走在路上 望着闪烁
倾听月色 发出微笑
我是月下沉寂的孤岛
你的河水何时将我环绕



21、

《命 运》
小巷尽头我丢失了梦
大路之上又两手空空
沧桑过后只剩下一身疼痛
不甘心沉在河流的底层
又注定无法升到黑夜的高处
就这样摇摇摆摆直到天明
黑夜过去了听不到一声叹息
黎明到来了找不出一丝痕迹
来自尘土的 终将归去
回到尘土的 终被忘记


22、

《恒河日落》
恒河日落
我不能发出叫喊
一团巨大的火焰
在我眼中布下黑暗
天空旷远
风消失在群山背面
我目光的尽处
升起炊烟
恒河远去
日落无限
在黑夜的面前
在恒河的岸边
我惊诧于美
时日中断

23、

《水上烟花》
我和你坐在水上
夕阳正落得妩媚
我和你坐进夕阳
晚风正虚无地吹
我和你坐在风里
远方正变得暧昧
我和你坐在远方
摘一朵夜色的玫瑰！



24、

《雨滴在你的脸上》
我今夜晴朗无云
万里外下起小雨
一轮凉丝丝的孤独
满天流水的眼睛
我祈求一条街道
通向彼岸的幽深
雨遥远地下着
雨滴在你的脸上



25、

《距 离》
他的面前是一截香烟
他的背后是一个下午
他总能听见
有人在模仿他的咳嗽
他所有的夜晚深不可测
她是一条穿着睡衣的鱼
她在房间里游来游去
灯光是水 音乐是灰
她怀抱一面镜子
哭得像眼泪
他们住在隔壁
住在地球的两极


26、

《空心菜》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交给我一具
温暖的肉体
而灵魂独自舞蹈
她有高耸的胸脯
却没有心
心被另一个人偷走
另一个人拿她的心在下酒
而我的爱是一棵空心菜
我们俩残忍地将它吃掉

芦花

第三章：短诗16首

1、
《远 方》
一个夜晚神秘地流淌
一盏灯漆黑地忧伤
在远方一位孤独的诗人
把手伸入火焰
夜深了 在灯火的内心
一场灰烬忧郁地降临
一场倾诉雪一样展开
窗外的天空多么寂静
孤单的夜晚他要独自面对
打开疼痛不语的房门
望望远方
望望月光洒下冰凉
没有什么比遥远更加锋利
没有什么比锋利更加接近


2、
《刑 天》
刑天悠闲的坐在河边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过
刑天望着远方望着
太阳坠落的地方
刑天走进炎帝的巢
走进他的沉重和使命
刑天看着炎帝的脸
病着而苍老
刑天的眼中有泪
有一片一片的白云
刑天拿起斧子和盾
用那双曾经写诗的手
刑天回头瞅了一眼部落
这片水草丰美的土地
刑天在她的巢下
默默停留了一会儿
刑天走了
死亡在等着 他比谁都知道

3、
《给》
给农民们一把椅子
歇一歇劳累的身子
给市民们一把梯子
看一看天堂的样子
给姑娘们一把梳子
梳一梳被爱情弄乱的辫子
给愤青们一把刀子
让生活开个口子
给孩子们一个盒子
装满童年的果子
给诗人们一块金子
赎回被当掉的裤子
给失恋者一扇窗子
窗外是一个春天的影子
给无家可归者一所房子
过没完没了的日子
给流浪者一双鞋子
走过地上的坎子
给自由一把剪子
剪断束缚的绳子

4、
《秘 密》
患病的午夜
让我经过墓地
让大雨浇灭我手中的蜡烛
当一只乌鸦准备逃离
教堂的钟声响起
那些神发出叹息
我走在路上
捡到一枚钉子
我把它揣进兜里
从此便多了一道阴影
遮住我头顶的天空
我眼睛里晴朗的天空
我听到风穿梭于寂静
一转身就看见
你远远的走来
经过那水面
有一些光落在你背上
就像一对翅膀
疲倦地收拢夜色
一盏灯就是一只坛子
放射出光芒
守住内心的秘密
守住这样一个夜晚
从天国降下大雨
掩埋我内心的灰尘

5、
《五月的河边》
她走在
五月的河边
头戴野花身披青草
像白云一样微笑
她走在
五月的河边
她是我心爱的姑娘
穿着她心爱的鞋子
她走在
五月的河边
比五月更加清澈
比河水更加诱人
她走在
五月的河边
五月祭祀的天空
河边舞蹈的天空
五月的河边
有一盘美丽的棋局
6、
《回 家》
我在回家的路上
看见了一位少妇
我试图将她勾引
尾随她走进了房间
那个房间空空如也
我的欲望空空如也
少妇的身上空空如也
一只黑猫呼啸而过
那个少妇背对着我
那个少妇似乎在微笑
当她就要转过身来
我突然丧失了欲望
我的欲望干干净净
少妇的脸上干干净净
整个房间干干净净
我掉头离去走的干干净净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
我的妻子背对着我
我的妻子似乎在微笑
当她转过身来我突然目瞪口呆
我的欲望目瞪口呆
妻子的脸上目瞪口呆
整个房间目瞪口呆
一只黑猫跳到我怀里

7、
《找》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进了食堂
食物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筷子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进了商场
商品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钱包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进了教堂
上帝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信仰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进了社会
工作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位置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进了爱情
情侣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恋人
天使们把灯关掉
我偷偷溜回了房间
被褥们都在睡觉
我找不到我的身体

8、
《思 念》
1
洁白的日子走过洁白
漆黑的思念莅临傍晚
当夕阳给我一种眩目的色彩
我的孤独也变得格外美丽
2
曾经的流水
手握蒙面的夜晚
转身离去
留下一把锋利
夜夜刮伤我
空荡的身躯
3
那只鸟
那只纯白色的火焰
从眼睛直到羽毛
她纯白色的飞
多像不存在
4
悔恨的翅膀
驮不动沉重的飞翔
9、
《日 子》
一个阴暗的早晨
墓地像歌声林立
古老的墓碑上刻满
今天的谎言
一大把灰尘淹没上午
比一根烟还短暂
阳光落满中午
在一只酒杯中啜饮河流
皱纹迅速爬满下午
鞋子承受更多的泥土
和践踏
傍晚的夕阳
只看了一眼
一个人围着蜡烛饮水食盐
想想从早到晚 模糊一片
不知不觉
璀璨的群星如亿万颗钉子
钉在世界漆黑的脸上
午夜的乌鸦
将一天的果实吞没
吐出梦的果核
长成黎明 与黑夜尽情交媾
生出一颗血淋林的太阳
将阴暗的早晨照耀
10、
《进 入》
进入一个房间 里面空空荡荡
被子七扭八歪的睡在床上
主人已经消失
昨天夜里就已不见
但气味还在 落满灰尘
凌晨两点 走在街上
没有人 没有灯光
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只有空空的脚步声
四处膨胀
路边的楼群冷漠的闭上嘴唇
呆呆的望着
却无法进入
找不到进入的姿势或钥匙
夜已深

11、
《扭 曲》
破旧的街道
颓败的房屋
你们在一个多雾的早晨
做些什么？
一个人从街上走过
从大雾中获得呼吸
另一个人将玻璃打碎
转身杀死了那杯咖啡
那个身穿风衣的人
隐藏在风衣后面
那双躲在窗帘背后的眼睛
洞穿心灵
一个人在街边干燥的等待
那场雨会不会如实来临？

12、
《梦》
今夜我喝多了月光
今夜我醉倒在江上
今夜我年少轻狂等着我的忧伤
今夜你涉江而过
今夜你清风徐来
今夜你满身宁静赴我前世的约定
今夜的月光依旧冰凉
今夜的江水消瘦如霜
江上的少年羽化在风里
江边的伊人在水一方
睁开眼都不过一场陈年的旧梦
却原来我的相思比日子还要悠长


13、
《怀 念》
站在六月的一个黄昏
我的目光像一场葬礼
四面的风吹来刀子
有多少阴影深入内心
黑色的河 流向远方
无视脚下 这些青草
一只鸟冲天而起
从荒凉飞到荒凉
一棵树孤零零的
伸出绝望的手掌
我站在向晚的荒原上
多像一张纸
一个人的离去
让我变得单薄

14、
《先知诗篇》
先知的岁月 黄金的岁月
刺痛我逾越的双眼
欲望是盲目后的黑暗
亿万庸众成了失忆的马群
驯服于水草
先知的叹息刮起大风
鞭打我的背
我的痛苦 那土地的犁痕
那烈火焚烧后冰凉的灰烬
亿万庸众怀抱粮食而坐
心满意足 再无奢望
先知的灯熄灭在远方
远方 一万名处女停止歌唱

15、
《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什么时候来的
我没有留意
我看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站在那里
像一件擦得锃亮的瓷器
摆在灰尘落满的房间
让身后的人群羞惭而遥远
她的嘴角左边有颗细小的红痣
细小得 像她内心的隐秘
她的嘴角右边一片雪白
照耀这个傍晚和我的两只眼睛
那个女孩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清楚
我转过身的时候
她已经不在那里

16、
《躲雨》
她有些冷
我把外衣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
我们依然没有话说
于是开始抽烟
烟抽光了
她抬起头来看我
我抬起头来看天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雨快停了
我低下头去看她
她转过头去看雨
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后来雨停了
她把外衣还给我
转身走了

芦花

第四章：诗歌15首

1、
《流浪的人》
风走过的地方很安静
天气也很善良
不安分的土块与石粒
都纷纷立起
墙如野草 欣欣向荣
野草在风中摇曳
仿佛窗帘迎风招展
而窗帘是另外一种墙壁
正如女人是柔软的金属
又危险又美丽
独居无人的城堡
寂寞如水 一片汪洋
流浪的心是一座孤岛
渡口无人也无舟
只有一片雾 阴魂不散
流浪的人是活的幽灵
渴望一片天空
没有墙壁和窗帘
就像鸟儿渴望水
就像鱼儿渴望飞
雨水是另一种姿态的鸟
羽毛纷纷 道路哭成淋漓
流浪的人用白色的脚
走出红色的痕迹
在寻觅中保持尊严学会沉默
流浪的人直到死 都守口如瓶
只是那未曾瞑目的眼里
曾飘过一片云 很值得怀疑

2、
《杯 子》
早晨醒来
杯子以它一贯的姿势
呈现在我的眼里
它静静的站着
像个处女
不说话的时候
让我没有感觉
我常常忽视它的存在
忘记了身边还有个杯子
像我一样的孤单
直到它伤心欲决
怦然心碎
满地玻璃
阳光一样美丽
让我疼痛的眩晕
但今天早上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我在努力让杯子不是杯子
可它总得是点什么
我瞅着它
一动不动的样子
我瞅着的杯子其实
并不是完整的杯子
只是它的一个侧脸
从我这个角度
我瞅不到杯子的底
以及另一面
我想了又想
我编出各种解释
我想让杯子变成我
空空的靴子
装满空空的忧郁
我想问问它是否同意
但它不说话
不迎合也不拒绝
它静静的站着
让我无可奈何
空空的杯子
装满空空的什么
日子 疼痛还是寂寞？
但实际上空空的杯子
只能装满空空的空气
水或者其他液体
这是事实
事实如此
杯子最终只能是杯子
我失去了想象
一下子陷入了空虚

3、
《刀》
深秋 北风如刀 冷冷地吹着
一位少年端坐在河边
瘦削的身影远远看去很像一把刀
一把尚未开刃的刀 此时
少年的手中也刚好握着一把刀
刀身长约半尺 宽不及一寸
很薄很轻的 但一定很快
远比这深秋的风更冷更快
隐隐中有些杀气传来 让人不寒而栗
电话里 你一再追问
我沉默是代表什么
我无从回答
是啊 我沉默是代表什么
我放下电话 幸好你没再打来
我狠狠地瞅着手中的刀
问它 我沉默是代表什么？它不说话
只是刀锋上 盈盈的 似乎有泪光
我房间里堆着各种各样的木头
它们散发出一种味道
仿佛梦 仿佛沉沦
我不知道我的椅子
以及它的兄弟们想不想远方的森林
有时候我会替它们想一想
替它们做一些关于绿色的梦
我选中了其中一个长得比较秀气的
用这把刀削成了你
你的快乐让我刹那间领略了春天
就在那个春天 就在那条河边
忘记了是谁撞了谁
反正你的手帕像花一样盛开
然后像鸟一样坠落了
是啊 你在我的命里
注定要像花一样盛开
然后像鸟一样坠落
现在 我的刀已经削不动木头了
只能用来削一些文字

4、
　 《下 午》
这个下午我一脸厌倦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我
像个诗人一样闲庭信步
身边的人群匆匆忙忙
与我擦肩而过 与我无话可说
莫名其妙的一种情绪
将我深深的抓住
一种类似黄昏的感伤
让我变得软弱
我在一个空虚的十字路口
默默停留了一会儿
感受到路边的一间发廊
和我一样的孤单
隔着玻璃
一个女孩年轻的可以
那是一种朴素的美丽
洗尽铅华的美丽一点也不张扬
像一朵静悄悄的花
她一脸茫然地翻着纸牌
却总也看不到结局
她并不知道
结局在开始之前已经注定
我像一个顾客一样走了进去
至少是在她的眼中我应该是一个顾客
是一个等待剪去长发的顾客
走进这个房间 我就成了她的工作
但我其实只是一个渴望聊天的人
等待剪去的也只是寂寞
由于陌生我们客气的交谈
她非常平静的接受了我的打扰
她的茫然接受了我的厌倦
我嘴里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在旁边像叶子一样倾听
陷入了深深的寂静
我们的谈话像窗外的风时断时续
让寂寞的更加寂寞
我期待着她的厌倦
她厌倦着我的期待
这时候傍晚敲响了她的窗子
真正的顾客打开了门
她换上了一副十分虚假的面孔
迎上前去
我有些失落的站起身
走回人来人往的街头
在我身后 她也许默默的注视着我
也许没有
回到空虚的十字路口
我依旧是一脸厌倦
我多么希望一场大雨突然来临
让街上拥挤的人群转眼失踪

5、
《一个十年的夜晚》
1
我坐在夜里
想你
想十年以后遇见你
在一场雨里
相对无语
2
我的痛苦是一个正在被吞食的苹果的痛苦
我的疼痛是火焰熄灭后冰冷的灰烬的疼痛
那些河流四处奔走
于无声处传来灯光
3
打开钥匙
打开光细细的呼吸
把手伸进梦
伸进一颗橘子的心
抓住疼
抓住半空中的飞
却抓不住你的走
4
阳光在宁静的午睡
我们在谈心
我们手牵手
走过一片草地
你消失在雨后的树林
5
我梦见梦的时候
梦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她说亲爱的你先走吧
我再静静的坐一会儿
6
我哭得像一条小溪
7
十年过去了
平静似水
平静似水的愤怒
天就快亮了

6、
《疼痛的火焰》
我在寂寞里走向山那边
寂静的河岸上没有一丝风
阳光刺耳的掠过
那日的天空
有云在飞翔
秋天是一种忧伤
找不到一缕柔情
所有的鲜花死去
所有的落叶发出梦的呓语
所有南去的鸟群将我埋葬
我行走于梦幻与空气之间
听到水声
那些美丽的鱼
是在火焰中跳舞的泪水
在最深的地方流成灰烬
你的声音破空而来
穿越灰翅膀的云
穿越流动的阳光
到达痛苦中沉默不语的鸟
却无法理解它的悲伤
黑夜伸出漆黑的手掌
伸出火一样的抚摸
伸出迷人的刀子和微笑
我的疼痛
河流般深沉
而你离去的步伐
羽毛似的轻盈
使我的脆弱
承受不住　甚至
一片云的　重量


7、
《流星花园》
在午夜
一座沉思的花园
我独自静坐在长椅上
被迫聆听着暧昧的声响
沉睡一天的土地开始苏醒
梦到处摇晃他的影子
夜空摊开手掌
释放满天闪烁
我偷听到星星们的交谈
彼此倾诉内心
逝去的一切以伤感的方式
重现于心
依旧是在午夜
在午夜
我轻易地接近飞翔
在午夜的
一座虚幻的花园
有许多陌生的小径
像许多陌生的手和脚
我独自一人行走
走上其中的一条
将其他的路径悬隔
我让自己置身于
庞大的虚幻
迷失在想象的边缘
这是午夜
这是一座沉睡的花园
我看到许许多多的静
它们把声音撕成碎片
强行塞进
一个过客的手中
我听到许许多多的黑
它们在吞噬其他的色彩
那空洞的咀嚼声
令我心悸
午夜的花园依然是花园
午夜的花园依然是午夜
午夜的我注定是一颗流星
一闪而没


8、
《青 春》
可疑的人群在黑暗中走散
走散的人群从大地上失踪
步履蹒跚的我跟在人群的末尾
拐入一条小巷 看到柔软的墙
一个恍惚的影子迎面而过
穿越我单薄的身躯 来不及叫喊
他在我摊开的手掌上刻下符号
我在神秘的丛林里看见漂泊
我的身前身后是没顶的黑暗
那些过往的人群蒸发不见
一具具尸首被丢弃在路旁
在岁月的腹中 慢慢腐烂
有一些想说的话语被我遗忘
另一些不想说的急于表白
注定我只能是一句多余的废话
在别人的嘴里吞进吐出
我来得时候 主人刚刚离去
我因此便开始了身份不明
一个尴尬的手势被一再地引用
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我不知所终
我使尽浑身解数依然追赶不上
阿基里斯的乌龟缓慢地前行
你渺小的背影笼罩着我
让我永远比正点的火车晚点到达
飞矢不动 白马非马
一切在另一切中得到显形
罗素的理发师因虚无的逻辑而发呆
阳光因失血过多而苍白
一个个无聊而缓慢的下午
一次次逃避与追逐的圈套
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
还有什么比你更加残忍？
寂静之后又开始无谓的喧嚣
狂热之后是不可救药的厌倦
青春在不知不觉中远去
身份暧昧的我注定被衰老劫持


9、
《对面楼上住着一位少妇》
对面楼上住着一位少妇
每天早晨我都会看到她
在阳台上美好地梳头
每天傍晚在人群中
会准时出现她婀娜的身影
她走到门前
她低下头去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
她打开门
她随手把门关上
她上了楼梯
她打开第二道门
她让门就这样开着
她走进去
目光达不到的地方
想象开始飞翔
她接下来应该是放下包
换上家常的衣服
坐下来喝口水
然后开始过她的日子
她投净拖布
她开始擦地
她坐在阳台上洗衣服
那姿势优美得像心跳
她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
她朝丈夫下班的路上望了一眼
她的脸上升起红晕
她回到屋中
她做好饭菜
她等着她的男人回来
就是这样
对面楼上住着一位少妇

10、
《盒 子》
我住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
我的窗户上挂满窗帘
一扇门就可以把我打开
一扇窗户向着天空凝望
桌子在椅子旁边
椅子在灯光下面
床在一边惦记着他的女人
我喜欢木质的微微腐烂的地板
喜欢阁楼上多年积攒的灰尘
她们是一些懂事的精灵
在黑暗中永恒的安睡
一旦被光线打开就快乐的舞蹈
我的女人她站在山冈上掂起脚跟
她站在夜的暗处等着我
等着我去领她回家
我却在盒子里迷了路
我在路上拣到一根火柴
我在路上丢失一枚纽扣
我为了一张心爱的白纸而哭泣
我点燃一支蜡烛
照亮自己的眼睛
我眼睛里写满文字
我的心被一根针狠狠得刺痛
然后我的袜子就破了
我听到我的女人焦急地喊着我的小名
我困了 睡眠就来了


11、
《父 亲》
神秘的房间溢出些许逃亡的灯光
锈死的房门总在同一时刻被人敲响
午夜的坟墓散发诱人的孤独
我的诞生十分嘹亮
你抑扬顿挫的歌声
超于一切喧嚣和任何阻挡
在生命与梦想之上微笑并且忧伤
赤裸裸的女人在叹息
赤裸裸的空虚无边无际地膨胀
你说：
黑夜降临请抹去泪水
孤单的孩子不要再哭泣
因为我是你高大雄壮的父亲
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为你摘取暗夜里的果实
找寻遗落海边的鞋子
给你一份破碎的宁静
装饰你淡紫色的睡眠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
十二支丁香盛开的预言
正如没有人能真正理解
阳光下闪烁不定的风
正是午夜里的呼啸
而你正是我的主宰
你用赤裸的双手攀住黑夜的双肩
你的表情一定像一株挂满泪水的树
而你的目光熠熠生辉
驱赶午夜里浓浓的黑暗
使我恬然地睡着
我一睁开双眼便汲取你的力量
一步步把你推向另一个古老的地方
祭坛上流下的鲜血
散发着生命的芬芳
我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缕目光
你便进入一种冥想
九月的天空纷纷扬扬
飞翔的火焰光芒万丈
最后一个黎明的炊烟
唤起你已经十分遥远的食欲
但你的牙齿已开始柔软
身体化成无数的旗帜
在盛开的风中飞扬
你用我的生命将自己埋葬
树立起不朽的丰碑
它镶在月亮的背面闪闪发光
它站在生命的河上永远流淌
12、
《老 屋》
北风蚕食整个春天
叶子纷纷亲近土地
老屋于守望中摇摇欲坠
象一只错过季节的燕子
在风中起起落落
木结构的身躯
于风雨中日益凋零
整个老屋看上去不停地颤抖
只有炉火还在吞吐寂寞
摇动一屋子温暖
把寒冷拒绝在门外
很多年前
外婆曾用干裂的双手
触摸过我的灵魂
把一块死去的星星
坠在我的胸前
于是我命里注定
成了老屋的主人
也成了老屋的奴隶
走进墙和灯光遮掩的房间
有一只古老的箱子
--唯一的箱子
在固执地守护着老屋的秘密
我在老屋中墨守成规
多年以来
老屋里一直死气沉沉
唯一日渐繁荣的只有绳索
床的欲望更加支离破碎
裸露一道年代久远的刀痕
外祖父的烟斗 落满灰尘
老屋的女人和老屋的历史
同样是经过粉饰的狰狞
一种腐败的罂粟花的气息
弥漫着整座老屋
谁能理解这羽毛上的眼泪
或者眼泪中的羽毛
看来我今生注定孤独
一夜风雨
我和老屋同归于尽
所有的腐朽 化为乌有
只剩下一条忧伤的河流
在以后的岁月里
不尽地流淌着老屋的故事
13、
《飞》
1
蔚蓝的天空
飞过一只
白色的鸽子
飞得很洁白
2
与此相反
漆黑的夜里
飞过一只
漆黑的乌鸦
它漆黑的飞翔
等于没飞
3
与行走相比
飞是牛逼的
也是危险的
4
一架飞行中的飞机
一群飞翔的鸟
一只飞舞的蝴蝶
一个远去的风筝
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一朵飘来飘去的云
满天闪烁的群星
一首关于飞的诗和梦
5
并不是
所有长着翅膀的
都能飞
6
我不能在天上飞
但我可以在床上飞
7
飞吧
使使劲
咬咬牙
如果还不行
那就
闭上眼
8
即使是一群鸟
也是孤独地飞
9
飞在空中的
注定不能死在空中
10
飞来飞去
找一块落脚之地


14、
《行地有山》
苍凉如山，烈日如痛。岩石裸露的旷野，云流呼啸而过。
仿佛太初有风，四面八方，野茫茫地吹，吹向远方，
远方无人，远方更远是山外之山。在那里
一棵棵树紧握着泥土，聆听岁月无尽的风声。
风声浩荡，吹过山冈。风吹过山冈时满天凄迷的晚霞
在飞，夕阳遍地将一生的金黄渲染得无边。
日月如马，踢踏前行。前方大雾弥漫，隐隐约约中
人们跋山涉水，死亡紧随其后，在大地的尽头走无可走。
此时的目光高过天空，却被重叠的山峰生生折断。
山峰巍峨显赫，山势如陡。万物在其中默默滋生，默默赴死。
群山浩瀚，留下时光的残骸，一片一片，长满尸首。
阳光千丝万缕，将群山一览无余。山上草木葳蕤，野花独自芬芳，
野兽成群，在密林里穿行，觅食、交配，如火如荼。
在山上，让我们独自面对遥远，想想自己神圣而卑微的一生，
想想种子，想想山中穴居的岁月和死后墓地的宁静，
想想那连绵起伏的爱和恨，生和死，怎能与山无关？
山是众神之山，离日最近，人兽草木，互为依附。
俯仰之间，亘古挺立的山峰与瞬息即逝的露水，
就说出了我们全部的秘密，就是我们孤单的一生，两手空空。
登山的人，不要停下你的脚步，从山脚一路向上，
一路向上，一去不回，一直走上天堂。



15、
《送你一颗炸弹》

1
我们相逢在这间
暗粉红色的宾馆
墙上挂满火焰
但我看不清
你的脸

2
我们相逢在遥远的2002
用诗歌把对方抱紧
留下脚印
时光一去不返

3
打开门
扶着门把手
你会看见
暗粉红色的窗帘
和地毯
暗粉红色的床单
和小黑板
暗粉红色
多么幽暗

4
侠客来过
僧侣来过
神仙来过
妓女来过
书生来过
皇帝来过
骗子疯子傻子婊子全都来过
是不是
有些泥沙俱下
有些层林尽染
是不是
有些疯狂
有些混乱

5
客人们都来过
又走了
回到时间内部
回到自身之中
而主人在长大
一天又一天

6
你不能命令一棵春天的树
停止生长
你不能挽留那些美好
但可以和时间
跳一曲探戈
跳到曲终人散

7
有种东西很操蛋
它的名字叫回忆

8
春树啊
终于一睹芳颜
心情却出奇得平静
我们都是诗歌的孩子
天黑了
互道晚安

9
是的
我一定要送你一颗炸弹
如果你心怀不满
你就将之点燃
如果你心情舒畅
你就歌唱
歌唱生活
歌唱炸弹
我们的心就是一颗炸弹
随时准备爆炸、燃烧、化为碎片
10
今夜
你知道
我无力拒绝失眠
饥饿是我的晚餐
而明天
或是深渊
或是彼岸
谁又能和谁
不见不散？

芦花

第五章：组诗《易》64首

《易》

上 经

1、乾
天地懵懂
日月无光
在一场大雾之后
在清澈的蒙昧之中
我突然醒来
我掀起沉睡的被子
从混沌中睁开双眼
一切都源于一声呼唤
谁能告诉我身在何方？
红尘扰扰
远在万年之外
我孤独一人
天是永恒的黑暗
和寂静

2、坤
大地永远沉默
牝马奔驰如风
大地无声
默默地瞩望天空
这一片苦难的土地
是生命孕育的子宫
她多么温暖
多么阴暗而沉重
我大步流星
寻找一方土地
种下我的心

3、屯
我初生之时
我周围布满荆棘
无数岩石沙土
深入我的呼吸
黑暗刺瞎我的双眼
原罪之手牢牢扼住
我的喉咙
我尚未出生便
品尝了死亡的味道
我从血泪中站起
大地无比的疼痛

4、蒙
蒙昧之初
我是一个赤子
我在森林中奔跑
我与豺狼虎豹为伍
我赤足赤心
赤着一张脸
和一个单纯的屁股
我的笑容是野花的微笑
我的哭泣淋湿了三月
刚刚萌生的草叶
蒙昧之初
我只负责玩耍
无知就是快乐

5、需
日子就像河流
始终慢慢地流
我坐在河边
静静的等待
等着一个人
等着一个梦
等着一双手
把我轻轻的拿走
你为什么还不来？
我闲着无事
用一片过路的白云
做了件衣裳

6、讼
我在等待中失去了耐心
我和一只辛勤工作的蚂蚁
大吵了一架
他嘲笑我的无聊
我看不起他的渺小
他气呼呼转身离去
我却并没有获得胜利的喜悦
我暗暗的伤心
托一只路过的蝴蝶
捎去了我的歉意

7、师
河边的一块石头
踩了另一块石头的脚
从而引发了争吵
接下来参与的石头越来越多
一场大面积的战争
不可避免
我看着他们不值一提的愤怒
有些可笑
更多的是悲哀

8、比
在夜里我多么孤单
我多么需要你的亲近
我多么需要你的亲近
在夜里我多么孤单


9、小畜
云聚在天空成雨
你聚在我心里成病
你是我的肋骨
你是我的疾痼

10、履
天地合和万物葳蕤
我走在路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敬山河以礼
山河待我以清
我敬爱人以礼
爱人待我以顺
我不去履虎尾
我履着一条宁静的河流


11、泰
隔着一片绿草地
你伸出你的手
整个夏天都风和日丽
整个早晨都心甘情愿
幸福就这样不期而遇

12、否
否极泰来
泰极否来
否泰如河
来来往往
我稳居中央
静观其变
该否则否
该泰则泰
否泰与我两不相干


13、同人
一个伟人说
人多力量大
其实人多是散沙
团结才是力量
一只蚂蚁登高一呼
四方云集响应
千里之堤就这样
毁于蚁穴

14、大有
我一无所有
天地万物无不为我之所有
我努力让他们变成我的所有
结果我真的一无所有

15、谦
我谦虚
我牵起你的手
我牵起你的一缕目光
我牵起一声叹息
我是谦谦君子
但我要牵起你的手
我牵着你的手时
我一点也不谦虚

16、豫
阳光这么灿烂
生活这么美好
你为什么不快乐？
爱人不在身边
爱人却在心里
你为什么不快乐？
风儿起了草儿绿了
叶儿黄了雪儿落了
你为什么不快乐？
你的心里揣着一把疼痛
你为什么不快乐？
是啊 我为什么不快乐？

17、随
我跟随着一个声音来到这里
我跟随着一个脚印来到这里
我跟随着一条河流
我跟随着风
我跟随着你
我跟随着 跟随着……
跟下去

18、蛊
千年来我受着谁的蛊惑
千年来我忘记了那最初的声音
是不是苗家那个裸足彩衣的女子
在我的心里下了一条遗忘的蛊
一点点的腐烂
让我在每个夜晚闭上眼睛
每个崭新的黎明
我的心中会重新升起火焰
这大火熊熊
终究会有一天将我彻底的烧毁
烧毁 然后 新生

19、临
昨夜
我和幸福比邻而居
昨夜
我就躺在痛苦的床上
昨夜
月光来临
风来临
雨来临
甚至有客人冒雨来临
只有你未来临

20、观
我站在河边
把河对岸观望
我站在山巅
把山那边观望
我用香酒洒地
祈求神的降临
我仰首观天
天不语
天在观望我的一生
21、噬嗑
你的目光很美
我的心灵有罪
我画地为牢
我甘愿如此
你的河水很美
我的火焰很累

22、贲
让我们在早春三月
收拾起自己的不快
用河边的野花
用早晨的露水
用朝云和晚霞
装饰起自己年轻的面孔
我装饰我自己
为了走向你
女为己悦者容
士亦如此

23、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秋风四起
落叶飘飘
生命是一棵孤单的树
长在死亡必经的路途

24、复
生命剥落不尽
一阳终将来复
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生命和死亡来来往往
都是与永恒在拔河
耶稣对门徒说我将被杀害
三日之后我将复活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在河边拈花一笑
一切了然于胸

25、无妄
无妄之灾
或系之牛
无妄之灾
或系之口
无妄之灾
或系之手
无妄之灾
实系于心

26、大畜
我空荡荡的来到这里
我一无所有
我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把一粒种子种进土里
它长成了一棵麦子
我把一堆种子种进土里
它长成了一片麦子
我用麦子换来了鸡蛋
它长成了一只母鸡
它下了一堆鸡蛋
它们长成一群母鸡
我把它们换成羊
再换成牛
最后我很富有
拥有一大片土地和
一个农场
可是我已经奄奄一息
我空荡荡的离开这里
我一无所有

27、颐
这方富饶的土地
养着一群黄土的孩子
贫穷是我们手里的玩具
用自己的汗水
养活自己的日子
用我的心
养活你的心


28、大过
泽风大过
泽风是我的名字
是什么注定我叫这个名字
是什么压迫着我的心
如此沉重
大为过甚
以致于我心灵的房屋
走向弯曲
面对生活之重
我挺直了腰杆

29、坎
生命源于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最初的时候
东西方同时面临一场大水
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灾难
当洪水退去
东方站起一位圣人叫禹
西方留下一个方舟叫诺亚
当洪水退去
我们同时感到寒冷
我们是那么迫切的需要火焰
30、离
火的时刻
远离蒙昧的时刻
终于来临
我们同时感到寒冷
我们便同时寻找火焰
于是有了燧人氏
有了普罗米修斯
上路那天我热血沸腾
我的女人在村口送我
把一滴眼泪种在我的心里
我找到火焰
我割下头颅
我赤足走过大地
我把火焰带回
我无悔的死去
在她的怀里


下 经

31、咸
那是什么年代
我们约会在井边
你挑你的水
我挑我的水
我们相视一笑
我替你挑水
你替我擦汗
心里的话呀说也说不尽
就好象这井中的水呀
挑也挑不完

32、恒
是什么永恒存在
是天地洪荒吗？
是日月流转吗？
是生生不息吗？
可天地终归沦落
可日月终归无光
可生命终归寂灭
亘古不变的只有那
不朽的爱了

33、遁
我可以回避你的爱
却无法回避自己的心
我可以回避白天
却无法回避夜晚
回避那段日子
因为无法正视
回避
为了更好的面对

34、大壮
在这片草原上
我是真正的首领
我统领着一个部落
膝下儿女成群 牛羊成群
妻妾也成群
我正值壮年
我威风八面
我的事业和爱情如日中天
我却心生厌倦
一天早上
来了一位青年
是我年轻时
最强大的对手的儿子
他是来找我报仇的
我欣赏他的血气方刚
我喜欢他的勇气过人
于是决斗在黄昏时开始
但别去问结局

35、晋
我的父亲战败而亡
我的部落被人吞并
我心怀巨大的仇恨
四处流亡
我卧薪尝胆
我磨刀霍霍
我一点点成长
终于等到那一天
我们决斗在紫金城之巅
生死已不重要
如此快意恩仇

36、明夷
明夷于飞
奈何无翅
大风忽起
登于天者垂于地
明入地中
我端坐不动

37、家人
我有一个家
家里有一些人
我们流着共同的血液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
我们磕磕碰碰
我们互相搀扶
我们最终还是会走散
但家毕竟是家
家在每个人的心里
留下一丝温馨
擦也擦不去

38、睽
我坐在这里开始回忆
曾经的点点滴滴
曾经的那些甜蜜
如风过疏竹竹不留声
记忆如水跑得干干净净
剩下这一张白纸
上面那些依稀的文字
都是些吵架的影子

39、蹇
人生的路没有千万条
人生的路只有一条
就是脚下那一条
脚下那一条也是
最难走的一条
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注定如此难过

40、解
我病了
我的心里有把锁
我病了
你来把它打开吧

41、损
为了你的有
我情愿变成无
我掏空一切
使你美丽
真应了那句老话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不 这样还不够好
应该是
只要你要
不管我有没有
42、益
我两手空空
站在这里
我头顶是闪耀的群星
我脚下是无边的土地
身前身后是冷冷的风
走来走去
我有没有失去什么？
我有没有得到什么？

43、决
一个胡斐和苗若兰的故事
一个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
我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不过这不大现实
现实是这样的
我爱上了一个千里以外的女人
一个网络里的虚幻女人
我该如何了断？

44、垢
我们相遇在夏日的午后
我碰掉了你的手帕
你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顿时魂飞九天
七魂没了六魂
只剩下一魂值班
勉强不至于跌倒
我恨那次相遇
让我疼痛了一生
其实我更感激那次相遇
还是因为它让我疼痛一生

45、萃
人生情缘
聚聚散散
聚在一起便为了分散
分散之后还会相聚
我如此安慰自己
十年后
你还会回到我身边
46、升
天之道 生生不息
我为什么迷恋死亡？
人之道 光明在前
我为什么迷恋黑暗？
死去的灵魂
才留恋活着
黑暗之心
才向往光明

47、困
困于钱
困于酒食
困于情
困于金石
大道畅通
实困于心

48、井
这大地的小小伤口
他内心里的水
发不出声音

49、革
变化是个好事
变化是个痛苦的事
就好象今夜
你转身离去
你的心变成了
另一颗心
我留在风里傻傻的站着
我的心也成了
另一颗心
是碎的


50、鼎
鼎是一个古代的器皿
到今天变成了锅
不知道今天的锅
到了明天会变成什么？

51、震
天恒无言
终成雷震
地恒无语
终成地震
人立其间
亦应如此
去死吧压抑
我们要快感

52、艮
生命勇往无前
来到死神面前
死神说停止吧
于是停止了
53、渐
最早和你相识
是在《围城》里
钱老先生给他的笔下人物
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叫鸿渐
我并没有想太多
后来才知道你出于这里
于是感叹渊博
再后来又觉得没什么
无非卖弄而已
这就是你的涵义
渐 《易》64卦之第53卦
主循序渐进

54、归妹
妹啊
你和我苦恋三年
终于盼来这一天
出嫁这天
你无比美丽
可新郎不是我啊
55、丰
粮食大丰收
有人却饿着

56、旅
钱老说
出门一笑对长江
我出门对着的却是
一根电线杆
我也找不到什么
可以笑出口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我不够豪放
可是没钱怎么豪放？
没钱只能嚎叫
没钱便没法出门
但我偏偏要出门
我出门 东行五步
至公厕 方便
然后回来
于是钱老的诗句在我这变成了
出门一笑对厕所

57、巽
人都说最柔软的是水
《易》里说最柔软的是风
我不这么想
我说最柔软的是
我前任女友的舌头
软的让人销魂
软的三年后
还让我夜夜苦想

58、兑
这片荒芜人烟的大沼泽
是三省交界的地带
也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逃到这里来的都是些
乞丐 逃兵 杀人犯
一天早上来了一位女子
她跟大家说俺以前是鸡
谁有钱谁就上
现在俺要做他的女人
说完她就在我身边躺下来
忽一日天降大雨
我出外打猎被困在沼泽里
我越陷越深
我知道这次是彻底没戏了
这时我看到那个女子远远的走来
喊着我的名字
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
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眼露绝望的光瞅着她
她一脸的决绝
她说俺是你的女人
俺就要跟你一起死
说完她就跳了进来
紧紧的搂着我
天呐 我可一次都没碰过她呀！

59、涣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
她和我并肩的走着
她絮絮地说着她的孤独
我请她到饭店里喝酒
她喝得很多
也说了很多
我扶着她走上街头
在拥挤的十字路口
一转身的工夫
不见了她的踪影
顺便消失的还有我的心

60、节
她说今晚你过来吧
她说我姐回家了
她说就我一个人在这
她说我有点害怕
她说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说我等你啊你可一定要来
可我终于没有去

61、中孚
那时候官场黑暗
弄的民不聊生
地保来收租
抢走了你心爱的小猪
你坐在家门口嗷啕大哭
我对你说别哭了
总有一天我会为你
抢回那只小猪
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长大后我上地保家要猪的时候
地保已经老了
猪也早就没了
于是我便杀了他
转投了义军
后来因为我作战勇猛
战功赫赫成了义军的首领
再后来竟然夺得了天下
一切的一切
都为了儿时的一诺

62、小过
人生一世孰能无过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可有些过错是没有办法改的
比如那个黄昏
我如果没有走错路
63、即济
我生在皇室 锦衣玉食
10岁被立为太子
16岁登基为帝
我的后宫妻妾成群 妃嫔如云
我的脚下率土之滨 莫非王土
我高居于万人之上
我面色苍白 不见阳光
19岁太医宣布我驾崩
死因是疾病
其实我是自杀

64、未济

（全诗完）

芦花

第六章：组诗《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
1
就这样开始
2
感谢我的闹钟
让我在沉睡中苏醒
3
每一天
我的成长
漫不经心
4
我怜悯那些
聚集的人群
5
阴沉的下午
像一个男人
的忧郁
6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像一场谈话
结束于寂静
7
撕掉你的狼皮
在阳光下暴晒
8
人类是上帝的手纸
在天堂的下水道中
腐烂
9
少女们
请向世界袒露你的胸部
10
城市
一条条平坦的马路
在我们脚下
假寐
呆滞 冷漠的表情
让人不易觉察
它内心的暗涌
多么可怕
11
风吹过人群
听见回声
12
一个少女
点亮油灯
等待熄灭
13
没有什么能留在原地
14
”彼得，请照看好我的羊群”
耶稣 说完
走向十字架
15
你创造什么？
你毁灭什么？
16
请放慢你的呼吸
因为每一下都很重要
17
我尊敬那些
怒目而视的瞎子
用心倾听的聋子
站起身来的疯子
18
越来越快
越来越陌生
19
送信的人 送来噩耗
20
在性爱中
我得到了死亡的快感
21
当我双手合十
你为什么站在远处？
22
一条性感的女式内裤
让我激动了好一会儿
--我没有理由为此脸红
23
一场暴雨像千万根手指
敲打世界的脸
24
在你们各种各样的醉里
我的清醒 多么可耻
25
伟大的
不是征服者 而是
母亲
26
如果是3月26
那么我将怀念一个人
发自内心
27
在不知不觉中
老去
28
回忆像山谷的回声
那么久远
29
请原谅我这么爱你
上帝都无能为力
30
运动的都将是停止
停止的飞奔而去
31
所有自杀者将得到永生！
32
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33
那时我说：女人是一把刀
漂亮的尤其锋利
现在我说：女人就是女人
漂亮的也只是漂亮
34
独身女人的卧室--一个陷阱
35
黑夜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36
迎面走来 你的过去
37
佛在天堂中无所事事
于是感叹：
我不入地狱，谁入？
38
没有普遍的真理
普遍的都是谬误
39
为什么我们总是考虑国家？
为什么我们考虑的不是人类？
40
我和你
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即使你躺在别人的背面
41
如果我得到了永生
那么我真正想要的恐怕只有一死
42
在我左边的空椅上端坐着死神！
43
一个婴儿哭得肆无忌惮
44
一条傻屄狗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狂吠了一夜
45
我怀念毛主席
他说：为人民服务！
46
明明只是一张纸
为什么却发出了金属的锋利？
47
我怜悯那些
教徒
他们都是弱者
需要一根拐杖
我更怜悯那些
无神论者
他们需要的
是一付担架
48
身体如此累赘
看来得先把它解决
49
在我到来之前
请锁好你的门
50
你在远方
被我惦念
51
进入你
进入那黑暗、潮湿又温暖的洞穴
寻找丢失的自己
52
我们的生活笼罩着阴影
53
你们把手 指向天空
尽管那里 一无所有
54
城市上空
乌鸦散去
55
车祸的现场
是一滩血迹
56
与你对视
挣脱孤寂
57
午夜
睡去的城市的寂静
是风暴中心的寂静
58
你走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一下子就能把你认出
59
每一个载入史册的事件
让无数人的痛苦忽略不记
60
重要的不是打中靶子
而是抠动扳机
61
我们精心留下的脚印
被风轻轻擦去
62
在火山口上舞蹈
因无可奈何而美丽
63
一切都为了绝望
64
一根火柴比一把斧子
更快地毁灭一片森林
65
一滴水和一群水的区别
不同于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区别
66
大海是生命的集合
而不仅仅是水的集合
67
空
空荡
空荡荡
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的
68
存在的就是不合理的
69
沉默的永远都是大多数
70
如果天平的左边是生命
那么放在右边的一定是良知
71
我很快乐 这已足够
我很快乐 但这远远不够
72
人们对谣言的热爱远甚于对真理的热爱
73
亲爱的
愿你像花朵
怒放
74
我们迷失
不是在荆棘遍地的丛林
不是在漫无边际的大海
也不是在荒芜人烟的沙漠
而是在人潮汹涌的都市
在我们自身之中
75
每一天
我们用手抚摸自己年轻的身体
因为陌生而伤感
76
金钱是现代人的宗教
思想成了无用的盲肠
77
为处女膜正在退化而祈祷
78
我在等待
你的到来
--死亡
79
对着一面镜子
寻找蛛丝马迹
80
上帝死了
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81
一打开窗户
就看见夜色
82
我回到遥远的北方
感到了做爱后的凄凉
83
我很欣赏那些植物
它们把头颅深深埋进土里
却争相展露各自的生殖器
格外美丽
84
我被迫去参加生活的酒席
却一不小心打碎了它的酒杯
85
你说如果你以为我不爱你那么我错了
换句话说就是我以为你以为我不爱你可是我错了
那么正确的就应该是我以为你以为我爱你了
不知这回对了没有
86
水往低处流
因而流到最高处
87
对于我个人而言
我一个人的痛苦
更甚于天下人的痛苦
88
走在路上
要小心翼翼
要靠右侧通行
要注意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89
上帝死了
道德成了可怜的孤儿
90
一个能为世界立法的人
却无力养活自己的家人
91
梦回唐朝
梦回贩夫走卒皆能咏诗的唐朝
梦回诗歌取士文化立国的唐朝
梦回万国朝贡四夷臣服的唐朝
梦回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的唐朝
梦回江山美人浪漫天子的唐朝
梦回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唯一的一位女皇她只能出现在唐朝
梦回一个写诗的却被推崇为谪仙人的唐朝
梦回一个写诗的却能高居宰相之位的唐朝
梦回唐朝梦回诗的唐朝
92
请让我代表所有的城市向农村道歉
请让我代表所有的世人向农民道歉
93
奥斯维辛之后
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94
请原谅我的支离破碎
因为破碎的总是比完整的更加完整
95
请原谅我的混乱
因为我的思想没有顺序
96
我走了
请你不要哭
要相信我
要想着我
要好好学习
要记得写诗
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要听话
不要和别的男孩出去玩
记得给我打电话
少上点网
多看点书
……
我走了
请你不要哭
97
可是你要知道
我是多么爱你
98
就这样结束
99
……

芦花

第七章：长诗4首

1、
《十一月 秋到冬的顿悟》
十一月的田野 荒芜一片
四面八方刮着荒凉的风
鸟儿拢起翅膀
像拢起一堆篝火
大地在痛苦中褪尽绿色
河流喘息着
缓慢而衰老
土地一点点走向坚硬
路被风踩成死人的骨
树木孤零零的指向天空
怀念一身绿色的羽毛
风吹来 沙沙的笑
寒冷高高在上
阳光力不从心
他无力挽回生命的走向
十一月的诗走在荒凉的风中
走在干硬的路上
走在我的命和星辰上
望着满目的苍凉
我用痛楚的双手
挥洒痛苦的篇章
秋天正在堕落
粮食在荒凉中舞蹈
丰收之后 被死亡的镰刀收割
冬天静静等待
种子在同样的荒凉中沉睡
等待新生
等待春天的第一声啼哭
十一月 正值秋冬之交
涅磐的时刻即将来到
可复活后的春天
会是死去的春天吗
我在迷惘中发出的质问
得不到回答
天空永远冷冷冰冰
时光沉沉默默
我只能继续行走
不期待奇迹的出现
我来到秋冬之交的十字路口
东西南北是如此的相似
如此的茫然
一只鸟冲天而起
从荒凉飞到荒凉
身后落木萧萧
落下无边的孤寂
在远方
风吹来他的尖利
吹来我的迷失
像一个杀手走过大地
携带他的兵器
像刀子一样锋利
像黑暗一样暗黑
像天空一样空荡
像风自身一样茫然
他吹来吹去
吹不出这片荒芜的土地
大风吹过石头
吹过他的冰冷
吹过棱角分明 固执和任性
他漠然地望着世界
世界漠然地望着我
十一月的天空漠然地望着我
十一月的风从我身旁走过
发出狰狞的冷笑
我不能颤抖
虽然我心里害怕
但决不能颤抖
决不能让十一月的风
也吹进我的骨头
吹进我的生命
在寒风中
秋天瘦了
瘦成了冬
从秋到冬是唯一的出路
从秋到冬不能回头
十一月的风被我抛在身后
秋天在我身后 我不敢回首
我在冬天的身后 我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看到了雪
雪是一扇门
一扇深深的涅磐之门
她飘飘荡荡的从天而降
使我完成了从秋到冬的顿悟
走过了雪之门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终于走出了秋的沉重
虽然秋天的风还吹在心中
秋天的阴影成了永恒的回忆
就连冬的寒冷也无法将其抹去
冬天比秋天更冷
更冷的地方更加孤独
但在冰雪之下却孕育着生命


2、
《梦回唐朝》
1
一个阴郁的下午
我病着
把诗歌当药
说出口
院子里一棵梨花
悄悄的开了

2
在平原
傍晚的炊烟高过一切
我踩着炊烟远眺
目光无限被黄昏斩断
秋风细细的吹
我拍遍阑干泪水满面

3
秋风过处
有泪盈然
你比瘦还瘦的娇躯
怎能承受秋风之重
在秋风的眼中
你的美丽远胜于
一朵花的美丽
你在一首诗中开放
被秋风吹进我的梦里

4
诗人在窗前感慨雨
行人在路上践踏泥

5
依旧是那条江边
古人垂钓的垂钓
泊舟的泊舟
多少诗 多少梦
多少眼泪
尽付与一江清水
我如今在江边漫步
心有戚戚却羞于言语
因为江风脏了
江水脏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6
细雨潺潺
摸着你的脸
我擎起一把伞
你一笑嫣然

7
云在天边闲走
水在江上东流
空山不闻人语
处处鸟声啁啾

8
你在花间躲躲藏藏
你的美丽令花惭愧
黄昏的时候我来寻你
一只蝴蝶为我引路
我遍寻花丛
却不见你踪影

9
日月如马
山花开了又败
那日我要走了
你失手将碗打碎
你转过身去
一边梳头一边流泪

10
夜比水寒灯如豆
珠玑满天无人赏
梦着的梦着
醒着的醒着
11
一场好雪让山醉了
一场好雪让心空了
大雪中有人远了
大雪中有人归了

12
江风吹落叶
入水便为舟
人在天地间
沧然不知处



3、
《日 记》
——2003年4月2日
1
一朵行走的火焰
在熄灭
一把离去的刀子
流着血
类似的比喻
还有很多
可疼痛的语言
疼痛的
只是语言

2
走在烈日下
你不会看见他
你不会看见他
内心的痛苦
像烈日下的灰尘
你只会看见烈日
在你们两人的头顶
寂寞并且燃烧
如果直视
将刺痛你的眼睛

3
站在十字路口
我们无法预知明天
只能祈愿命运
不要刮起大风
将身后的花朵
吹落

4
送你回寝室的路上
我们第一次
走得如此安静
就像两片叶子
就像两片叶子的影子
无声而且无息

5
这把刀 很快
有着岁月的锋利
在你的眼睛里
在我的眼睛里
留下伤口
等待愈合

6
入夜的校园 真静
没有人来往 没有声音
我们坐在石椅上
吹着凉凉的晚风
你掏出一瓶情人醉
“来，我们平分了它”
我说：“干杯！”
你的眼泪就掉下来
你的眼泪掉下来
砸在夜的脸上
发出惊天动地的涛声

7
列车带走我
你留在原地
在这样一个时刻
我如何止住哭泣？
如果你知道
告诉我
好吗？

8
旅途开始了
从南宁到石家庄再到哈尔滨
漫长得
像一场噩梦

9
分开后
我被你的爱情
撞伤了腰
什么时候相聚
什么时候好

10
日子本身
有着日的无聊
八百个日子
挤在一起
挤成一瓶硫酸
闭上眼
一步一步走下去

11
当然 当然：
所有的铅笔都离不开橡皮
所有的
铅笔
都
离不开
橡皮！

12
最后一句：
我爱你！
4、
《午夜的忏悔》

我喜欢黑夜，喜欢一切灰色忧郁的感觉。
我常常做一个梦，在无边无际的夜里，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不停地走。
我像一只飞过黑夜的黑色的鸟。
我的翅膀被夜色淋湿。
在我的梦里，常常出现一条小巷，
窄窄的路，低矮的房，我走在其中，异常的空旷。
一切都在缩小，变得扭曲。而我在膨胀，不断地膨胀，
像个肥皂泡一样地上升，最后破碎了，不见了。
小巷里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已经像水一样的蒸发了。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不曾存在过。
只有一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的味道是甜甜的，
妈妈在院子里洗衣服。
我像一只孤零零的猫，
躲在门后看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成长是一个很残忍的话题，却无法回避。
当我从小巷的这头走到那头，
不经意间就这么长大了。
我真想回去，回到那个我来的地方。
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永远。
我是多么的迷恋死亡啊！在死亡里，
我自由得无以复加，自由得绝望，自由得沉沦。
最让我感动的词语，不是爱情，不是自由
也不是生命。而是死亡，谜一样的死亡。
除此以外就只有孤独了。孤独，如水一样美丽的词语。
每一次想起它，我就会微微的颤抖。
每当孤独如水漫过我的记忆，我就不愿意沉下去，
不愿意醒过来，甚至不愿意回忆。
我站在高处的时候，会有一种致命的眩晕，
一种不可救药的冲动，
我总想跳下去，总想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它结束于一次跳跃、一次坠落、一次飞翔。
夏天的时候，我常常在午夜两点，
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出房门，像一个梦游的人。
我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
我只想看看，世界死去以后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到我的脚步声在整个黑夜的上空回荡。
我略微有些兴奋。
有时候，整个城市一片漆黑，寂静的像虚无。
我真想大喊几声，
撕破这无边无际的夜，无边无际的黑，无边无际的静，
但我的嗓子在这个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也有时候，有一两点零星的灯光，
在很远的地方开放，我看着它，会有一丝感动。
午夜里的灯光，就像初恋时的心跳。关也关不掉。
初恋是在什么时候？我闭上眼睛问自己，
仿佛就在昨天，她刚刚关上了我的房门，
可一睁开双眼，她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
那么遥远、那么漫长、那么真实、那么醒目、
那么突然、那么深刻、
那么难以置信而又那么不可思议的距离，
横亘在我们之间，一切都冷冰冰的，我打了个寒战。
我再也看不见她的样子了，甚至她的背影。
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一切，
如今成了我心有余悸的伤疤。
此刻她正躺在谁的床上，拥抱着睡眠呢？
而我则留在这里被孤独的夜晚遗弃。
深夜里我常常点上一根烟，
其实烟对于我麻木的神经已不起作用，
我需要的是毒品。
我沉浸在对死亡与飞翔的臆想之中无力自拔。
我知道，我不可救药了。
谁又能遗忘爱情呢？谁又能忽略痛苦呢？
谁又能拒绝死亡呢？谁又能摆脱孤独呢？
在这样的夜晚，我们打开各自的心灵，
看到的是各式各样的伤痕，各式各样的悔恨。
在午夜里，汹涌澎湃的不再是河流，而是一滴泪水。
你落在我这里的一滴眼泪，
将我完整地淹没，不断的淹没。
我放弃了挣扎，仅仅伸出了我的双手，
我只想握住一段栏杆，或者一棵稻草，
让它代替我疼痛。
但我握住的是更加空虚的夜晚。
我找不到能够让我依靠的，我尤其害怕黎明的到来。
所有的季节，我喜欢秋天的落寞，
所有的风景，我喜欢沙漠的荒凉。
在我家的附近，有一所学校，
学校的围墙外面，种了一排杨树，
杨树们长着高高的个子，垂下长长的头发。
在夏天，这些树像一把把盛开的伞，连成一片。
密密的头发，纠缠着纠缠着，
风走过的时候，会发出美妙的音乐。
我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徜徉，想一想心事，
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但最美的还不是这些，最美的是秋天，
满地金黄的叶子，走在上面，沙沙地叹息。
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走得太阳都累了，
走得眼泪肆意地流淌。而我依然恋恋不舍。
如我死去，我愿重生为这里的一片叶子，
看着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少年，在我身上徘徊，
我也会发出同样沙沙地叹息，
因为我也曾经在这里走过。
有一年的秋天，我在这里散步的时候，
听到了一个女孩儿哭泣的声音，
转过身去便看到一个白裙长发的女孩儿，
面对一棵树嘤嘤而泣，
那个声音好长一段时间都回响在我的梦里。
然后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相识了，
再然后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联系。
人生的一切缘分，大抵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真正的沙漠，我并没有领略过，
但是在幻想中，我已经行走了千万遍，
我喜欢那种感觉，很苍凉，很悲壮。
头顶烈日炎炎，脚下黄沙万里，
一个人渺小得像一粒沙子，
牵着一匹骆驼，低着头，艰难地走着，
前方是看不到边际的迷茫，
身后跟着两串长长的脚印……
有一段时间里，我非常迷恋黄昏，
那种朦胧的美丽，能让我不知不觉的静下来。
忘记所有应该忘记的。
在校园里教学楼后的那株病歪歪的老树旁边，
我看了整整三年的落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在晴朗的白天里，
太阳总是呈现出同一张面孔苍白刺眼。可每到黄昏，
它向人们展示出的却是千变万化的色彩。
说不出的妖艳，说不尽的辉煌。
我相信太阳也是有心情的。
在浩瀚的天空中，和我们一样的寂寞。
寂寞是吗？我想每个人都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一处软弱，
藏在自己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又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变成流血的伤口。
越是到午夜，我的伤口便越会灿烂地绽放，
开成艳丽的花朵。
我不喜欢河流，我认为她缺少一种力量，
一种男性的力量，火的力量。
但我的故事又大多发生在河边。
最初的河边坐着一个女孩儿，
静静的，白衣胜雪，黑发如诗，一坐多年。
我看到她的长发在风中轻轻地舞蹈。
我走过去，却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
何曾留下什么？我从此亲近夜晚。
我现在只剩下夜晚了，属于我的一只空空的碗。
我听到窗外起风了，呼啸而过的，是往事吗？
我推开房门，看到一个孤独的青年，在黑夜里游荡，
风拂过他的长发，却拂不去他一脸的落寞。
我看到一双背影，紧紧的挨着，
不小心洒了一地的笑声，惊飞一群梦游的鸽子。
我看到一个女孩儿在树下轻轻地哭泣，
另一个女孩儿在河边静静地等待。
我看到一个单薄的少年，
倚着一株老树，目光深入夕阳。
我看到一个幼小的孩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躲在门后面，看着世界。
我看到一滴眼泪，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在最后的一瞬间，我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
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吗？

芦花

第八章：长诗《炼狱》

《炼 狱》
——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
从我，是进入永恒痛苦的道路
从我，是走进永劫人群的道路
……你们来到这里的，把一切希望都捐弃吧！
——但丁《神曲》

在午夜 我轻易地迷失于诱惑
骑着白马误入漆黑的丛林
脚下荆棘横行 刺痛我的行走
路边尸骨如山 在寂静中默默腐烂
腐烂的黑暗如放肆的火焰
四周隐约的哭声低缓
我从白马的眼中 清晰的看见了罪恶
它打着恐惧的响鼻 颤抖着向前走去
前方是一片未知 乌云像一块巨石
挟着雷霆和震怒 魔鬼的翅膀扇起大风
刮去一切阻挡 掀起一切波澜
路越深就越黑 隐藏起浓郁的杀机
我小心翼翼地前行 呼吸越来越细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在遍地的泥泞和遗弃中 路已经消失不见
盲目的我和马来到一座城下
城门口喷出火焰 将我的头发灼烧
一座被焚毁的城市 只剩下灰烬飘飞
城里透出氤氲的光线 细细如歌地落在眼前
两根残剩下的柱子中间端坐着毁灭冷漠的脸
静到了极处听见巨大的回声
所有的力量都已凝固 留下扭曲的丑陋
所有的形状都已坍塌 留下破碎的烟尘
死神刚刚离去 挥不散他的气息
巨大的灾难的深渊横在面前
回头的路被黑暗封死 前方透出隐隐约约的红
这是血液的红 这是火焰的红 这是杀戮的红
红更浓于黑暗 扼住我的喉咙
在这座被神遗弃的孤城背后
我看到一双眼睛 绝望而沉沦
在午夜我轻易的感到迷失
我的白马长鸣一声 将我摔倒在地
扬起它愤怒的马蹄飞奔而去 永不回头
偌大的城市空无一人 偌大的城市空无一声
只有误入此间的我和我的影子
怀着深深的恐惧继续前行
前方响起我空洞的脚步声 夜的心跳
午夜的丛林中有许多暧昧的触角
流着粘稠的口涎 等待莽撞的误入者上钩
在大地深处 在盘根错节深处 在绝望深处
有一种命定的圈套将我诱惑 将我拦阻
我在幽深的丛林中奔跑（我别无选择）
看到远方城堡中 红幽幽的火光
在厚厚的云层背后 一闪而没
也许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
也许我看到的只是魔鬼玩弄的伎俩
可我已无路可退 只能向虚无忏悔
死亡黑色的火焰正在熄灭
雷鸣电闪的天空像一张被愤怒攫住的脸
一只黑豹黑色的走动 在我身旁
它粗糙的喘息声 让我惊怖
走过大地 敲响黑夜的鼓
从一棵树上 猫头鹰发出狞笑
这金属的声音 震聋了天空
蝙蝠是夜的守护者 它的飞翔如水 漫溢
淹没我惊慌失措的眼睛
黑暗和黑暗相互撕咬
夜色被用来擦洗血迹
丛林张开陷阱的血盆巨口
吞掉生命 无声无息
神迹不会在这里显露
欲望丛林的扩张 在神的悲悯之外
树丛背后有一双光向我凝望
有一根手指挡我的嘴边 堵住了里面的黑暗
岩石上你伸出你的手 握住我发抖的手
握住我空荡荡的身体和空虚
你说你是蓝色星球的精灵
你美丽的唇边流淌着血迹
你说海水永无边际仿佛你蓝色的孤独
你说天鹅背上的公主 在湖面上栖息
最终会被海水抱住不能自主
你警告我要小心世界的平静
最平坦的地方开满沼泽 沼泽的尽处是死亡的入口
森林中你独自舞蹈 以引诱的方式拒绝引诱
你在彼岸 山洞幽深
你和我缠绵 为绝望而交媾
生命的呻吟令死神却步
你在我内心深处刻下指纹——死亡的温柔
你离去的时候无雨 天边幻现了彩虹
身后是无边的寂静 霞光如剑 映红天空
同一天 美丽的公主出嫁 邪恶的魔鬼成亲
你走后 我被赋予峡谷的孤独
一个以血红为背景的女人 光芒四射
她的背影充满决绝 死亡之上铺满落叶
可怜的君主 她的父亲独自坐在宝座上
打开箱子向里面凝望 也许是熔岩沸腾的山洞
也许是布满柔软的沼泽 你不能说清
在黑暗之上 在群山之上
在乌云滚滚之上 在丛林之上
在一江漆黑的水逐渐粘稠之上
在一个无人的岛上 在午夜的街道上
通灵之猫在游荡 嘴里叼着死神的秋天
绿幽幽的秋天 伟大的坟墓
一个少女独自走过秋天的荒凉
走过死前的狂欢
五根蜡烛为此燃起 在国王的身侧
守卫的将士迅速衰老 一只乌鸦带来噩耗
做为一位国王 你丢失了你的国土
做为一名战士 你丧失了你的城池
你的臣民死在多雾的早晨和丛林
你的女人们失声痛哭 痛苦地捂住头颅
而你无力正视 无力发出叹息
在夜晚我向你走来 向你的提斯之城和苦难
走来 一口气 让我在丛林中不至于迷失
无边的黑暗让我气喘吁吁
在到达你孤零零的城门时我已不能继续
我看到送灵的队伍从桥上走过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悲戚
我看到运货之船从远方归来
驮来的是整整一船的尸体
瘟疫在街上横行 不屑于人类的渺小
老鼠从地下爬出 秃鹫从遥远飞来
我被迫敲响你的城门 午夜的敲门声让鬼心悸
你抬起你那僵死的头颅 发出锈的声音
遥远城堡的灯火像透过云层的眼睛
你看到我像看到了希望
虽然你知道 那是多么渺茫
你从自己的怀里掏出 锈死的齿轮
蛇的鳞片 熄灭的火把
古老的经卷和一把灰尘落满的琴
你掏出一张地图 用你失传已久的声音
告诉我灯塔的方向
你说沿着这条路线可以寻到宝藏
只要你能穿过路边的鬼域和屈死的冤魂
穿过魔鬼的引诱和死神的召唤
在符号中会有希望的碎片 救命的闪光
如果失去方向就请转动罗盘
一只乌鸦的飞翔惊动午夜的梦游人
一个酒杯中盛满风暴
你缓缓闭上双眼 顷刻沉入黑暗
我又一次开始穿越丛林
在不远的前方 踏上魔鬼的牙齿
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峰 等着我
那巨大的力量 会将我脆弱的身躯撕成粉碎
悬崖上豹在偷窥 它低低的发着吼叫
闪着饥饿的黑色的锋芒
愤怒之鹰从天而降 天庭的怒火从天而降
瞬间扒光我的衣裳 将尊严踩在脚底
做为登山者 我被一双强大无比的翅膀贯穿
被一双来自地心的手掌阻拦
我知道 这攀登的姿态绝不会保持一生
只好抓住大山不放 在风后面飞翔
上山之路是如此艰难充满了荆棘和火焰
那些山崖全部长着人类的面孔 苦难的脸
每走一步都要留下血的脚印
每向上一截都要在脖颈上套上锁链
欲望之斧迎头砍下 劈开我的头颅
我挣扎向上 又被土地牢牢地捆缚
石头脆弱的内心饱含着泥土的渴望
挺立的山的姿态是一个个不规则的箭头
指向天空——神的所在
还有一些超脱的变成星辰
比花环更加美丽 沿着轨道飞翔
我浑身上下披满了绳索 呼吸也变得单薄
越往上的地方风越肆虐 雪越猖獗
死神换上寒冷的面具 在骷髅之上起舞
远山总是白雪皑皑 充满诱惑
为何我却听到爱斯基摩狼的嚎叫
撕心裂肺地嚎和毛骨悚然地叫
让我的耳朵里流满了鲜血
雪崩发生的时候 我刚好爬进一个洞穴
遍地是盛开的枯骨 有水自上滴落
从仰起的头到正视的脸 并没有改变什么
一只雪白的蜘蛛 正惊诧于我的来到
我俯身捡起一面古老的铜镜
在里面看到了匕首和鲜花
那洞穴的尽头是一座棺木 巨大而沉重
女巫师的水晶球正射出光彩
穿透我的黑暗 我将它捧在手中
瞬间化为了尘土 当我还来不及惊叫
棺木已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一条向下的通道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一种雾气像白色的幽灵盘旋
那幽灵伸出一只手拉扯我的衣襟
洞穴的出口轰然倒塌
我向着前方未卜的灾难走去
我穿过一条幽深的隧道
一些绿色的火焰正忙于燃烧
一段象征的墙壁它无法将我阻挡
尽管迁徙之路 寻找之路 逃亡之路
无限漫长 我和整个世界不能分割
我和我自己的影子不能分割
我试图去把握这迷宫的脉络
我试图去倾听那破碎的陶罐的呼吸
我的肉体——这人类的器皿 装满忧郁
一条幽冥的河流泛着暗红色的光芒
将我的去路截断 我被困在死亡的边缘
一条怪鱼缓缓地浮出河面
在它巨大的背上露出泥土
我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
它却一转身掀起了波澜
我因此坠入无限的深渊
当我再次醒来 躺在一张床上
一个女人用她洗浴的光芒 将我照耀
像一个走下圣坛的贞女 一个美丽的罪人
——海伦或者西施
她曾经在月亮上倾泻泉水为情侣们谱写诗篇
她曾经在美丽的星光下私奔 为一种欺骗而沉沦
为了罪恶的舌蛇之吻 堕落之吻
她在一根诠释耻辱的柱子上 留下字迹
一段中箭之爱 终成镣铐之舞
她的目光如湖 看不清内心的水
伸出手 指引我一条向天之路
然后她带上面具 熄灭在走廊的尽头
我沿着这条幽冥的河流走向海
将炼狱之山抛在身后 留下西西弗斯
“由于你的过错 你必将遭受土地的折磨
汗流满面方能糊口”
这是原罪 是根 是河流的源头 你不能回避
在路上 我听到猛犸象的吼叫 撕烂我的耳朵
我看到邪恶之龙上下翻飞 堵住我的嘴唇
我看到一队队骷髅挣扎着离去 从死走向死
途中还要扛着无用的巨石 带上枷锁
伊卡拉斯 你蜡制的翅膀飞得多无助
被空气抱紧 因过于靠近天堂而进入了地狱
众多的牧羊人被羊群驱赶
众多的砍柴人被木柴砍碎
在深深的峡谷中我看见水的愤怒
当洪水袭来 将路边的一切随身携带
漆黑的牦牛像夜晚 倒在无边的草地
饥饿的狮子死于不断的咀嚼
独角兽血红的眼珠将火山点燃
僵尸踏出棺木开始腐烂之舞
我还亲眼目睹了一个星球的诞生
手持魔杖的魔法师发出闪电
刮起大风 将大地上的灰尘驱赶
一团有毒的瘴气终年不散
像一场美丽而残酷的战争 留下噩梦和记忆
地狱的阴森和潮湿我已无法忍受
沿着淫荡贞女的指点 沿着空白地图的路线
我走过那些锈迹斑斑的骨头和邪恶的尸首
走过发出恶臭的垃圾 流着浓血的河流
走过那些沼泽 魔鬼的舌头
走过黑暗的树林 被风鞭打
走过死神的居所 错落的补丁
走过所多玛城为天火所烧后留下的冰凉灰烬
走过巴比塔的遗址 耻辱的见证
在一座山峰背后我终于望见了灯塔
中间却隔着黑森森的大海 一望无际的栅栏
我颓然坐倒在海边 打开经卷
哈利路亚 你白色的飞翔 结出果实
我用手中的鳞片转动齿轮
琴弦上响起歌声 火把上舞起火焰
一个巨大的海浪冲天而起 海水裂出罅隙
一块平滑的石头缓缓升起 发出黄金的光芒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如伸出一截干枯的树枝
打开宝箱是一把钥匙 海被拦腰切断
在路的尽头也是大海的中央有一扇门
我一直在寻找的灯塔就是你守望的影子
“不管怎样 来到这里的都将获得解脱”
你伸直手臂像极了苦难的十字架
“要爱你的邻人”但要卑微而谨慎
我曾经傲慢的头颅如今谦恭地垂下
我看到你离去时的微笑像一缕久别的阳光
我一切的罪恶因此得到宽恕
在午夜 在我个人的丛林
我刚刚经历了一个星球的黑暗
如今 在你身后 在野兽的口中望见了崭新的黎明
在这地狱的出口 我看到你留下的箴言:
“神爱世人” 于是 门开了
有阳光和春天的味道
翻过一个山坳我看到野花开满山坡
一朵花就是一朵局部的春天
当春天到来积雪将融化！

芦花

第九章：组诗《黎明》

《黎 明》
——这是一首永远也无法写完的诗，在这首诗中我将倾尽我的青春和泪水，在黑夜中行走去歌唱黎明。

1、
《无羽之鸟》

夜已深，灯光一盏一盏亮起，然后一盏一盏熄灭。
行人一个接着一个失踪。脚步声越来越空旷。
我的影子从诞生到庞大再到虚无。
黑夜的脸始终无边无际。
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
这是一个彻底的黑、纯粹的夜。
静。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不存在。
我遗失了一个声音，在谁的耳朵里？
我想起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我在行走。
我脱掉鞋子，让大地深情地抚摸我的脚趾。
午夜里那些游荡的鬼魂，与我擦肩而过
他们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一个莫大的安慰。
洪水退去了，寒冷来临。
人潮汹涌时，更加寒冷。
在白天有许多鬼魂变成了人。夹在我们中间，
我们难以分辨什么是人、什么是非人、什么是鬼、什么是非鬼。
我们不知不觉的活着。日复一日。
人越来越少，鬼暗地里成倍地增加。
夜里，梦是我们与神灵的对话。
可是我们还有梦吗？
起风了。风是神的梦话，一不小心溜到了人间。
风从远方带来许多预言。
今夜的风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如何解脱痛苦的秘密。
却不让我说话。
静，让我的耳朵失去了听。
黑，让我的眼睛失去了看。
而风又吹来吹去，让我闭上嘴巴。
我闻到了远方灰烬的味道。
远方就在脚下，脚下却在别处。
我摔倒在地，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扔出了很远。
其实骨头比纸还脆弱，一口气能支撑到多久？
我爬起来，摸一摸被我撞疼的石头。
他似乎有些难过，或许无动于衷。
我摸着他的伤口，想起了他的兄弟。
墙、山、房子以及星辰。
这些岩石是大地坚硬的表情吗？
不久前，他们还是人类的兄弟。
岩石和泥土是一对孪生的兄弟。
我们在岩石上洒满血迹，
我们取来火种，这是神对我们的一次放纵。
我们给他们凿出了面孔，看着他们死去。
他们的鬼魂，在浩瀚的夜空里终日游荡，无家可归。
生活在路上
空虚的像夜晚
前面是一片稻田，我闻到了死亡的芳香。
午夜的坟地充满诗意。
时间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继续行走，爱情就在不远的前方。
那个人类最后一座灯塔上的最后一盏灯。
我即将到达。
这个女人，大地小小的补丁，肮脏而美丽。
她把一把剑刺入我的心脏。
我只有找到那座灯塔、那盏灯、那条咒语。在黎明到来之前。
这是我唯一的、最后的出路。
我用尽了一夜的时间，或许是一生的时间吧。
我没能看见那座灯塔。
我只碰到一座比较相似的，但它上面没有灯，只有黑暗。
我爬上了它的顶端，大风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展开了我的风衣却只能摇来晃去，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飞翔是石头们的事，与人类无关，甚至与鸟类无关。
黑夜就要过去，我开始烦躁不安。我想起了海子，我的好兄弟，
他说，黎明最后到来，收起黑夜的尸体。
是的，
黎明到来时，我将消失。

2、
《火 种》

路很崎岖，通往山外的路布满荆棘，艰难的像穷人的日子。
我的脚下一片荒凉，土地硬硬的，仿佛死去。
背后有风从村子那边掠来死亡和孕的芳香，
带着辛辣的味道，呛得我睁不开眼睛。
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臂，软软的抱着我，比绳索更让我揪心。
我轻轻地咳嗽，发出井水的声音，那是自身的召唤。
我的心上人，那个叫芦花的妹妹，是我久治不愈的病。
此时刚好坐在村口，坐在那株梧桐树的尸体旁边，流着眼泪，
秋天就这样湿了。我疼痛着。
时间的心情忽然泥泞，黄昏即将笼罩。
天空变得诡秘，轻得像片羽毛。
夕阳在天边坏坏的微笑，那团冰凉的幸福，让人不敢面对。
回过头去看一看村子里升起的炊烟，仿佛祖父的叹息，有灰尘的味道。
那些烟无力的被风举起。像生命一样不了了之。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一些矮矮的房舍，有一些流水和夜晚，还有苹果和诗歌。
有庄稼在风中跳着哭泣的舞蹈，等待镰刀热烈的拥抱。
有白纸一样干净的姑娘，在河边浣洗着贫穷的衣衫。
有多少泪水开成花朵，有多少汗水结成果实。
可是却没有血液燃烧成火种。要爱情到底何用？
远处的山是驼背的土地，微微的隆起，越远的地方越是温柔。
夜晚像洪水一样来临，寒冷紧随其后。
死亡很薄，比初吻还薄。希望很高，比翅膀还高。
我借着夜色的掩护，抖落身上的软弱，告别村庄，去寻找火种。
火光在前……


3、
《幽 灵》

黑夜像无边的丛林起伏
无数的岩石睁开双目
悠悠苍天 升起一轮孤独
梦的表情宁静而又痛苦
我行走在宁静的夜里
梦中的小巷是那么遥远
我向那遥远惘然地张望
看不到自己疲倦的目光
脚下是一条无边的痛苦
眼前是一片无限的黑暗
小巷在梦中 又弯又长
黑色的尘埃飞起又降落
苦难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 尽管拥有整个海洋
却抓不到一滴水
尽管拥有整个心灵
却看不到一滴泪
看到的只是掩盖中揭露的一切
只是揭露中掩盖的一切
只是漆黑 只是尘埃
只是死亡
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人
在黑夜中彷徨无助的灵魂
茫然在夜的转弯处
跌入黑暗-----沉重的山
我在夜里 梦里 黑暗里沉沉睡去
耳边走过的风没有声响
我醒来时在一条陌生的小巷
天空啊 阳光啊 都被遗忘
眼前闪过瞬间的幻象
楼宇幢幢 人影幢幢
灵魂深处没有阳光
野草般丛生着绳索和墙
孤单的小巷穿越我的身体
我穿越小巷那寂灭的灵魂
灵魂刮起了大风 尘埃滚滚
叩响 夜的房门
小巷的尽头喘息着一座老屋
黑夜中听得见自己的孤独
据说屋的主人已经死去
老屋便成了没有灵魂的坟墓
我拖着疲惫 拖着虚无的脚步
在老屋的门前踟躇
一根弯曲的手指
使门的声音变的孤独
没有风 黑夜血一般宁静
老屋中踱出一个幽灵
一头杂草 纷乱丛生
一脸颓废像饥饿的苍蝇
那幽灵眨了眨眼睛
指引我一条纯洁的小径
------灵魂沉在河底
天使在高处飞翔
我随着心灵走入老屋
迷乱的芳香四处流溢
压抑的楼梯在脚下呻吟
痛苦得吱吱哑哑地叹息
老屋中倔强着许多房门
没有一丝回音
木的身躯已经腐烂
飞舞无数灰尘
一道灰色的走廊
一道灰色的目光
通向黑夜的欲望
通向黎明的死亡
在尽头的那个房间
躺着暗红色的火焰
潮湿的床上 一无所有
神秘的影子 若隐若现
转眼变成阴暗的少女
满脸爬满莫名的厌倦
像秋天的夜里飘着凄凉的雨
像我的迷离和恐惧
一丝丝颤抖缠绕心田
一声声叹息飘过身边
她渐渐地向我靠近 脱去衣服
将残余的理智点燃 熄灭蜡烛
是那片金黄的麦秸垛
是那弯银样的月光河
是那双临风而立的沉默
那一朵凄美 一朵忧伤的火
我的身体里刮过咧咧的风了
我的灵魂中烧着熊熊的火了
可我知道 我并不属于我
一个瞬间的过客 一个永恒的歌者
闭上眼 我开始抚摸自己
和身旁早已冷却的尸体
我已忘却幸福 忘却理想和自由的涵义
忘却微笑所应具有的姿态和叹息
那双手引我渡到了彼岸
我终将消失了影踪
从黑夜走向黎明
从痛苦走向虚空
在夜的海中也消失了幽灵
消失了那魔鬼一样的身影
因此而看不到阳光
看不到夜空闪烁的群星
看不到的都被墙壁阻挡
看不到的都被世界遗忘
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死亡
漠然的死亡走不出老屋和小巷
我在小巷上永远孤单
我在老屋中写满苦难
我向那黑夜惘然地张望
看到了黎明收起黑夜的尸体
4、
《咒 语》
令人沉沦的秋天
一望无际的稻田里
有一种迷醉
是介于生死之间的轮回
那些无比虔诚的稻子
对于祖先留下的咒语
一向守口如瓶充满敬畏
他们的一生
用来守护着一个秘密
即使无人的夜晚 也
坚持着 沉默不语
这秘密的咒语代代相传
由生命代为保管
最后还给死亡
就像黑夜的种子
结出黎明的果实
秋风过处
我似乎听见微微的呼喊
从那片遥远的稻田里
传来依稀的歌声
那歌声的诱惑流传多年
曾让我的祖先 得到安慰
让他们告别家园 拥抱夜晚
让他们寻找火种 忘记苦难
如今又让我
从熊熊烈火的中心
原路回返
一路辨认祖先的记号
一些灰烬 一些骨殖
一些干涸的血迹
我身披夜色 踏遍荒原
终生流浪
只为寻找一条咒语
寻找那个出发的地点
那片稻田里埋藏的秘密
我背负深渊 背负夜晚
背负一片废墟
经过深深的燃烧
留下幸福的残骸
一万颗星辰
在头顶闪烁
那是一万个符号
一万条咒语
画满天空
每一个星座都是一首
美丽的诗篇
照耀所有仰望的眼睛
所有冰凉的眼睛
爱情是野地里
最脆弱的植物
虽然高贵却经不起风吹
那些身体里流淌着
黄金的少女
那些比镜子还美丽的少女
在我的心里沉甸甸的
比粮食还重
我在寻找的途中
被美丽的星光照亮
被爱情的火焰灼伤
受着死亡的蛊惑
我在怀疑
以梦为马
究竟能驰骋多远？
我走遍大地
到处都是祖先的痕迹
却没有那片稻田的影子
没有那条咒语
解开我心中的迷
在象征的十字路口
我迷失在自身之中
除了死亡 没有任何东西
能安慰我的悲伤
这时候浩荡天宇中
传来一个声音
他说 活下去----孩子
当我仔细聆听
一切都变得寂静



5、
《蒙昧之城》
——海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夜 在光明的内心开出夜
让疼痛的留在风中
让风停留在梦里
梦是一把剪刀
把日子裁成裙子
穿在庸俗的身上
昨夜 我走在路上
我活在路上
我迷茫在路上
为了什么
我被自己的命硌得生疼
被自己的黑夜无情嘲笑
一只风飞在风里
一群风呼啸而去
他最终无力举起
那条徒劳的手臂
他的叹息留在天边
留在我的耳边
留在我的心边
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
成为了静
所有的色彩成就了黑
所有的光芒终于暗
所有的只是无
我在前行
试图接近蒙昧之城
我走过走过的
我走向走向的
我寻找寻找的
我丢失丢失的
那些祖先留下的咒语
全是刀子
全是眼睛
全是牙齿
我的心其实是空的
一只拳头大的碗
血不停的流 反复的洗
光让世界缤纷
光让自己迷惑
光很虚伪
光不真实
可光不存在
又是什么笼罩田野
让我们突然就有了欲望
四季永远就这么来来往往吗？
一条河什么时候干涸？
干涸的河去哪了？
我们都是鱼
离不开呼吸
我的灵魂只是一张纸
我在上面写字
我写到：我要去蒙昧之城
我却不知道它在何方
我得经过路
路在头顶
在脚下的是天空
天空蔚蓝一片
然后有了云
有了乌云
有了满天的乌云
有了雨
有了闪电和雷声
天空依然蔚蓝一片
我宁可仰望天空
我不愿面对自己
我的生活濒于破碎
梦将我一次次挽留
那次交谈发生在夜晚
我望着星空
那些星星眨着仇恨的眼
他们永不忘记永不饶恕
不忘记就这么亮着
不饶恕就这么倔强着
另一些试图的
瞬间被毁灭
那些流星灿烂而疼
那些流星必然安息
那次交谈发生在
我和一棵树之间
我们谈论起一块石头
我们谈论起他的出走
在一个月圆之夜
甚至没有风
树说他很勇敢
树说他年轻而躁动
树说他让一条小河流干了眼泪
树说他是去寻找蒙昧之城
树说他的消失充满暗示
树说其实一切都为了绝望
我听到绝望
我开始陷入
我决定出发
我穿着沉重
我走下去
我渺小的不行
把耳朵伸入雨
伸入静 伸入呼吸
把影子留下
把兜掏干净
把爱忘了吧
一切为了绝望
夜为什么那么静
有多少声音在呐喊
天空啊交出你的闪电
让它刺穿我的虚伪
走在哪都是走在路上
睡在哪都是睡在夜里
一切都为了相反的另一切
我们为了敌人而活着
但不是为了战斗
我去寻找蒙昧之城
有些人在路边休息
有些人垂下双翼
有些人的眼睛里露出恐惧
有些人摇头叹息
我前行
前面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我转过头去
路在身后 为了脚印而哭泣
我向各种各样的石子们问路
那些石头的后裔
活得愚昧而滋润
不该忘记的他们全都已忘记
该忘记的却又耿耿于怀
我的执意惊醒了一条
梦游的鱼
一只感冒的鸟和
一位病歪歪的临死的狗
我已疲于叙述
那些我在路上看到和遇到的
那些我听到的
闻到的和感觉到的
还有想到的
活在这个小镇里
活在这个时刻
活在这首诗中
活在屋檐下
活在活的偶然和死的必然中
究竟有何意义
漆黑的夜里
发出漆黑的笑声
我感到寒冷的时候
寒冷已经深入骨髓
我看到灯光
我在眼泪中得到安慰
但依然仇视火焰
让树上结满雨滴
让果实变成铃铛
让河流成火
让火化成灰
让灰烬爱着
让灰尘歇一歇
他们累了
一支舞跳了千年
看不到岸
我累了
比泥土还疲惫
种子一样睡着 希望着
今天夜里
我从这里出发
去寻找蒙昧之城
蒙昧之城远在蒙昧之外
蒙昧之城金光闪闪
那些马匹在月光下奔驰
那些少女泉水一样美丽
那些火焰被我含在嘴里
那些叶子被风翻过去了
那是什么年代
我赤身裸体 我血气方刚
我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有吃不尽的粮食
我席地而坐
我抱月而眠
我心内空空 无牵无碍
我和心爱的邻家女孩
手牵手走过田野 走过白云
那就是蒙昧之城
那是水的 黄金的岁月
那是令火颤抖的岁月
一直颤抖到今天
火的恐惧源于罪恶
夜还在延伸
路还在继续
命还在沉浮
火还在颤抖
我还在走
我遭遇了山
是谁在山脚下种地
是谁在山谷中隐居
是谁把血迹和影子
涂在山洞里的墙壁上
是谁把山峰当成了梯子
我心怀绝望
我一步步走向深渊
我的蒙昧之城你在何方？
我爬上山巅
黎明也爬上了山巅
黑夜隐去
阳光已经升起
洒出万道光芒
我看到一块巨石
长着白白的胡须
他递给我一块红布
他说这是你的祖先留下的
他说这就是你的蒙昧之城
我低下头 上面写着
活下去 别让爱失望






6、
《弃 儿》

漆黑的棺木上
摆放黄昏的酒杯
大地在安然地熟睡
我醒来 被风吹
被身后的石头们质问
有多少疑问搁置于心
我是谁？
为何来到这里？
为一场大风瓦解了神圣的春天？
为那些树的泪水支离破碎？
为了我是羊
来寻找我的草？
黑夜如钟
寂静的喧嚣布满天空
我听到我听不到的
我听不到我听到的
那雨雪纷纷
那泪水纷纷
那大地纷纷
那火焰纷纷
那片羽毛如锋利的匕首
轻易地穿透我空荡的心
我的衣服和骨头
我那孤单的衣服和骨头无依无靠
是谁提着那盏灯笼
大踏步走过天空
孤独地走过每一个天空
留下了他孤独的影子
掌灯之夜
我靠咀嚼泥土过活
乘放圣餐的杯子中
开满桃花与火焰
我的脚和土地不停的亲吻
那些稻子们站累了
渴望闭上眼
大地的乳房
饱满而健康的乳房
饱满而健康的病
它无药可治
我躺在大地之上
病入膏肓
我要去寻找无药之药
我沿着手掌上
埋伏的线索前进
神在我的手掌上写下一生
我将用它来打开门
轻轻地走过雨
我沿着河流逆流而上
返回人类最初的洞穴
一匹马死在路上
一块石头黯然心伤
我在一把刀的刀口上
反复行走千遍
花就开了
那些废墟那些哭泣
永不平息
在那面白发苍苍的石壁上
有多少经年孤独的文字
面对火
让那些蒙昧的夜晚
和咒语的秋天全部面对火
除了今夜
一个哑巴之夜
沉沦之夜
火与夜都无话可说
火冷得颤抖只好不停地跳跃
水渴得要死只好不停地流淌
夜太寂静只好走来走去
没有办法只能如此行走
风荒凉地吹
吹过荒凉
吹过我的走
让我高举火把
熄灭那颗瞩望的心
火焰最终成为燃烧的月亮
心成灰烬碎在胃里
让我独自一人深入夜
光被自身照亮却
照不亮内心的黑暗
光被夜照亮
却照不亮夜的面容
这是夜和光共同的秘密
守在神的心里
神隐忍千年不发一言
终于感到厌倦
在他离去的夜晚
他把繁殖交给我们
让我们用繁殖对抗死亡
让我们不停地繁殖
不停地死亡
不停地繁殖死亡
不停的夜
不停的黎明
我敲断自己的腿骨
然后行走于夜
为了黎明
行走于黎明
为了夜
水舔着火
黎明舔着夜
两个人都受伤
在黎明到来的刹那
我终成神的弃儿


7、
《罪 恶》
黑夜如山，从头顶砸落。大风骤起，吹开满天灰尘。
我在一个荒村的野店里休息，扪心自问，窗外无人。
野店无人，荒村无人，整个黑夜都空无一人。
只有风，转来转去转不出去的风，吹得一些阴影蠢蠢欲动。
主人早已消失不见，留下一截垂死的蜡烛。留下风声。
留下无边放大的影子，在墙壁的两侧徘徊。
留下河流与清澈无关，混浊的像泪。
留下星星与明亮无缘，暗淡的像眼。
满天清澈的眼睛都被关闭，像灯笼一样熄灭，像窗户挂上窗帘。
残剩下的两颗被倒挂在房檐上，不能自主。
它们忍着光芒里巨大的痛楚，照亮脚下轻飘飘的泥土。
大风中，有人披着黑色的风，隐去面孔，
急匆匆走过街衢、小巷和店铺。那阵黑色的走动，撕碎夜的无声。
他走过我的窗前，我的双眼突然失明，我的双耳瞬间失聪。
我想喊叫却找不到嘴唇，我想逃跑却遗失了双脚。
我甚至失去了想。力量像岁月一样流失。
我的呼吸中全是灰尘，我的血液里全是风，一把一把的疼。
接下去他该做些什么？接下去他该说些什么？
接下去我该做些什么？接下去我该说些什么？
在黑夜的黑色的黑暗里，在无人的无声的无形中。
在我的心中，一团血液流成的伤。
一团血液流成的火种，留在每个人的身体里，继续它的烧。
我在黑暗中苟活，我在荒村无人的野店里苟活。
我躲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用我已经瞎了的心和眼偷偷注视一切。
我看不到敲门声，看不到黑夜张开大风，大风张开牙齿。
我听不到火，听不到光，听不到陌生，听不到我的手在干些什么？
那白花花、阴森森的牙齿，沾满血迹。那双手怎么也揩不掉肮脏。
我想打开门，却被反锁在屋里。我想跃窗而出，却找不到窗户的位置。
我成了一面哑巴的鼓，再也说不出任何秘密。
我听着自己的血液懦弱的流，脆弱的心脏在颤抖。
这亘古黑暗的疼痛，让我如何是好？我丢失了泪。
夜色如水，却洗不掉我的肮脏。只有腐烂，尽情的腐烂吧。
伸手不见五指，抬头却见曙光。
8、
《大 雨》

一只黑色的大鸟
从天而降
裹着雷霆和灰烬
刀子和岩石
一种病从天而降
一场大雨暴力飞翔
一阵大风生出翅膀
灯光被黑暗撕得粉碎
四面八方刀光闪亮
阴影逼仄而来
疼痛随杀气滚滚而来
一把伞冒雨而来
在雨中狂奔的人被雨唾弃
心怀大雨的人面露凶光
我躲进一把伞的子宫
退化成一双耳朵
忘掉嘴唇忘掉眼睛
忘掉身体忘掉心
伸入雨的尽头
伸入被遮蔽的火焰
寂静暴烈的内心
一场雨是一场倾诉
一滴雨是一具尸体
大地上嘴唇林立
这生命的伤口
不言不语
忍受着雨忍受着洗
忍受着无边无际的杀戮
一截干木柴
躺在寂静里 无比黑暗
渴望着燃烧 渴望着火的蹂躏
渴望着化为灰烬
过完疼痛的一生
然而火被雨驱赶
然而火变得虚无
然而火 是的火
你们从此不再相信
转身吹灭渴望的眼睛
吹破一个祈求之夜
却吹不动一滴小小的雨
一把钥匙因此丢失了
自己的锁头
一段墙壁丢失了门
巨大的雨
让这个夜晚气喘吁吁
死亡像一条河流
被这场大雨拿走
留下一具沉默的棺木
一具又聋又哑的尸首
听不见生命的喧嚣
听不见欲望的呻吟
让这些蝼蚁 这些沙砾
做片刻的停留
做永恒的淹没
雨在冥想
雨摔的粉碎
一千滴雨纷纷落下
把自身摔的粉碎
把大地摔的粉碎
一只破旧的空碗
怀念一双筷子
怀念昨夜的粮食
却换来今夜的雨水
今夜咒语的天空
挂满腐烂的果子
我去寻找鸽子
这场雨来临之前
她们栖息在你的胸前
两只白色的鸽子
曾经飞到我的手中
曾经羞涩地向我问候
如今已不知去向
迷失在这场雨中
我去寻找鸽子
被一滴雨水击中
它洞穿我的骨髓
我的头颅被它打碎
里面开满灰尘和石头
开满耳朵和嘴唇
雨啊雨
请给我冰凉给我泥泞
给我一副干净的棺材
安放自己的尸首
安放我的曾经 我的等待
安放一个个晴朗的日子
平庸的日子
一夜就是一个丛林
一生逃不过一场雨
今夜我躲进一把伞的子宫
今夜我怀念一对鸽子
怀念细小地走动
大雨暴力飞翔
终归走向平静

9、
《倾 诉》
一位诗人
一位多余的手艺人
一位看到过听到过经受过一切却不发一言的人
沿着世界雪白的两翼
走来
大地尽管肮脏而美丽
大街尽管嘈杂而虚无
来往的人群像冰 寂静无声但拒绝融化
人群的冷漠如刀光闪亮
拂过我的额头像死神冰凉的吻
我小心翼翼悄无声息
怀揣金色的诗篇
只身
走在烈日下走在尘土中走在凶恶的眼神里
走得战战兢兢走得心惊肉跳
我不哭泣
但我的双眼会射出火焰我无法将它熄灭
我不倾诉
但命运的手指即将撕烂我干涸的嘴唇我无法将它阻拦
我们的一生注定只能与灰尘同流合污
我们见不得人的一生都与贪婪为伍
欲望张开大嘴流着粘稠的口涎
所有的人都跪在下面竭尽全力地舔舐
所有的人所有的罪恶所有丑态百出的脸
令我则一阵阵作呕 欲吐不能
你讨厌什么就得忍受什么！
生活一贯如此 琐碎如蚁 冰冷如铁 不容拒绝
多数人都是这南方土地上成片成片的甘蔗
被魔鬼敲诈和引诱
谁又能指引我们穿越迷宫？
我的农业啊我的麦子我的伤疤
你们这些土地诚实的孩子
经受自然和人的双重磨难双重欺骗
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而我却只能沉默不言
而我却只能接受阳光的鞭打
”请牢牢 记住
请继续 闭上尘封已久的门
否则你会被一万双手掌撕成碎片
在这条路的尽头
破碎的破碎熄灭的熄灭黯淡的黯淡
一切注定 汇入江河”
一句话 一句闪电
我汗流满面泪水全无血液奔腾口水四溢
上帝准许我看准许我听准许我感觉和记忆唯独不许我言语
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
这是多么深的一场病
那么多 被污染的河流
那么多 心痛的记忆
那么多 垃圾 散发着恶臭的芳香
那么多 人 其实是非人 长着狰狞的嘴脸
那么多 行走的肉----世界的累赘
那些干涸的土地都是上帝的皱纹！
我走在上面多像一条懦弱的蠕虫
多像一段多余的阑尾
我活着 向死而生 我控诉 无声啜泣 我逃亡 四处碰壁
其实我努力寻找的仅仅是一把手术刀将自己割除并永绝后患
任何一个粗糙的早晨都会呈现魔鬼的面容
任何一个婴儿的哭声都会发出天使的哭声
天空总是空空荡荡
总是被一场大雨洗劫一空
总是被太阳之火烧成蔚蓝
淹没在黑夜中的乌鸦发出生铁一样的叫声
----魔鬼一样的叫声
而我发出的却是生铁生锈的叫声
----哑巴愤怒的叫声
无力的叫声被世界嘲讽
大风隐隐约约
吹来希望和诅咒
也吹醒你
----我的炊烟的姐妹
你远远的 从大雾中走来
像天使垂下双翼
像命运最小的女儿
像我的缰绳让我僵硬
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一次对爱人的凝望！
当我说：主啊 阿门
当我说：哈里路亚 一盏洁白的灯
当我说：饶恕我吧 天上的父
请把你的双手合十在我的胸前
请用你的睫毛拭去我的尘土
请千万 千万不要转过头去
不要熄灭你的眼睛
如果我即将死去
请用你的泪水为我洗清腐烂的肠胃
洗清我发霉的骨头和生蛆的灵魂
唯有你的泪水能洗清这个世界！
唯有你的泪水能洗清我
一位多余的手艺人
一位诗人
一位看到过听到过经受过一切却不能言语的人




10、
《命 运》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将如何度过
甚至不知道下一秒钟我在干些什么
我荒废的那些日子爱过的那些女孩
我不知道她们都去了哪里
她们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消失在她们来时的路上
那么多我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来不及多看一眼幕布就已经拉上
剧院就已经散场午夜的街灯下我一个人
独自游荡陪着我的只有一个失魂落魄
的影子和四面八方的空旷
时间在偷笑而我阻止不了什么
这是中国北方一个普通的小镇
这是大家每天司空见惯的生活
我在其中出没与常人并无不同
一样活得毫无生色活得默默无闻
我的童年是一系列的服从和惊吓
少年快得像眨眼青年在无谓的悲伤
中度过想留下的东西一样都没有留住
它们全都走得干干净净走得岁月无声
最后只剩下一只箱子在我肩上越来越重
尽管里面大多都是无用的垃圾但
你必须扛着它上路还得在人前装出
你的轻松人模狗样地嘿嘿一笑
伸出你的舌头你不要妄想去另寻出路
无数前人都曾在此摔过跟头
一部分爬起来的耸耸肩膀说声遗憾
而另外一些情况更加糟糕
多看了一些书籍多看了一些别人的
故事和想法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
希望却让我陷入一种更加危险的境地
在我已经过于沉重的箱子里又增添了
一层苦闷由于知道的多了一点点而
不知道的却长成无限我开始烦躁不安
整天埋头苦想走来走去脸色也随之苍白
我的神经像一条拉到极限的弓弦绷得紧紧
随便拿一根头发丝就能将之扭断
生存总有一道阴影日子总有一道伤疤
活在屋檐下活在活的偶然和死的必然中
我总是感到力不从心吃饭是必须的
穿衣是必须的而自由可有可无工作是
必要的成家是必要的而幸福可有可无
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够逃过此劫
我认为这是一道诅咒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一开始我就搭错了火车以至于
我是如此晚熟所有敞开的门都在迎接
早来的客人而我比任何人都要晚到一步
没有一个位置能够安放我的行李
主人只安排了那么多杯子而当我就要
转身离去却有无数根绳子牢牢抓住
我的身子我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夜晚即将降临而饭碗早已打碎
生活难以为继但死活也得挺住
尽管到处都在修路但路从来就没有
平坦过尽管楼层越来越高尽管车辆成倍
增长但我的目光却总被那些无家的乞丐
吸引这社会的伤口正日渐模糊我的视线
从北到南我经历无数迥然不同的夜晚
迥然不同的习惯和迥然不同的口音
然而所有的人都在过着同样一种日子
不知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人’的日子
我转了一大圈又兜回了原地
回到了北方这个寒冷的小镇回到我
怅然若失的生活因为那么多绳索
它们又细又长弹性十足而我的手中
却是空空如也我什么也抓不住
即使是一管用于倾诉的笔
即使是一滴眼泪也会被岁月风干
从我的手指缝间偷偷溜走然而
生活还是教会了我一些道理比如
将心打开里面会是红彤彤的黑暗
黑夜过后又将是无边的开始！

芦花

第十章：诗剧《自戕》

四幕诗剧

《自 戕》

第一幕
背景：
整个舞台被分成黑白两半，一半用白布围着，另一半用黑布围着。白布那一半人影幢幢，一些人戴着用白纸做的没有五官的面具，反复在舞台上面行走。舞台后面响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有金属的声音，木头的声音，水的声音，火的声音，土地的声音。黑布那一半寂静无声。一些人高举着双手，垂下头颅，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更多的人已经躺倒在地。 光从侧面打来，由白到黑渐渐枯萎。一个人漫步上前，面容模糊，由白布这边踱到黑布那边，做攀登之状。动作缓慢。在黑色舞台的中央，他停住脚步。用金属一样铿锵的声音开始朗诵：
众人都在向下 寻找一种舒适
我则独自一人登上遥远的山峰
在空无一人的山顶
我忍受着星空的寂静
我倾听着寂静的回声
那场幸福岩石的叹息
被我听到
我跟随海子到原始的树林中砍柴
石头被凿出了面孔 石头便死去
土地被种满了庄稼 土地便荒芜
我踏过的足迹 伤痕累累
天地之间结出罪恶的果实
人类啊 我本不想控诉
万物都在向上生长
唯你日渐堕落
一切声音盖在声音之上
一切肉体深入肉体之中
你何时才能抬起头颅
眼望着光明
重现初生太阳的微笑？
这淳朴的微笑已一别经年
多少个日日夜夜
被尚未泯灭的良心挂念
黑夜是一面旗帜
我在上面写诗
写一些没有人听的废话
我在写诗的时候
衣衫褴褛 面容疲倦
我写的诗歌在黑夜中奔跑
掉进了一个洞里
我看到了许多人
他们都扛着一块巨石向前行走
脚下是丛生的荆棘
到处是血腥的痕迹
那条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但我知道尽头应该是一片真实的深渊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石头们渴望飞翔
出现了星光的闪烁
而我的渴望却只能面对夜晚
空空的夜晚和我空空的身躯
落满灰尘 落满伤痛
在不见阳光的日子里
我是一棵无头的向日葵
在我脚下是一颗蓝色孤独的心脏
它缓缓的旋转 缓缓的死去
可是 世界啊 我本不想离去……
是什么催促着我？
又是什么召唤着我？

第二幕
背景：
舞台上恍恍惚惚，声音时断时续，光线忽明忽暗，白布的范围已经减少，黑布的势力十分庞大。舞台后方突然响起了风声，风声由远到近，风声中依稀可以听到一声比一声更急切的召唤：回来吧----回来吧……召唤声凄厉已极，惨如鬼叫。那人猝然回头，风声停息，一丝影子也无。他回过头来继续朗诵，这次用的是河流一样清澈的声音：
秋风四起
所有的日子都重叠在一起
我的爱情已经遥遥无期
满天星斗是不是神的泪滴？
回来吧……回来吧……
午夜的城市亮出暧昧的灯火
一只只欲望的蝴蝶穿越性感的花朵
行人的脸上挂着隐约的疼痛
模糊的笑容里全是莫名的忧伤
拥抱的刹那让我们想起永远
激情过后的厌倦让我们倍感孤单
当你转过身走向灯火辉煌的瞬间
我把自己交给蓝色的彻底的夜晚
爱情多像黄昏
神秘而又残忍
那个在风中背叛了我的爱人
却让我放心不下
秋风四起
秋风又一次四起
我只惦念她是否
多加了一件衣衫？
回来吧……回来吧……
所有最深刻的颤抖
都来自于黑夜的深处
来自于河流的底层
来自于一切真实的深渊
无底的悬崖
和梦
梦是一条深深的河流
纯洁的 没有表情的河流
面对河流 我是否缺乏勇气？
面对河流 我应该如何表达？
人不能两次穿越同一条河流
那么河流又怎能两次穿越同一个我？
爱怎能两次在我身上复活？
河流啊河流 松开你的双手
可是 爱情啊 我问你
爱一个人
为什么
不能和她
在一起？

第三幕
背景：
舞台上漆黑一片，全部被黑布围上。有许多人的声音集合在一起，十分低沉的拖着长音说着：黑夜降临 鬼魂起舞 苍茫大地 空无一物。那声音夹杂在风里，格外迷离，充满诱惑。仅有的一线光，对比着庞大的夜。这束光打在那人的脸上，只见那人缓缓抬头，仰望夜空，擦去泪水，用死亡般梦呓的声音自语到：这撕心裂肺的宁静，是等待着谁的来临？
我在倾听一个忧郁的步履
是死亡的迷人叹息
你悄无声息的到来
让所有的光明都失去了光彩
你路过的每一片土地 潮水退去
踏过的每一条河流 鲜花盛开
你的目光平静 双唇淡薄
载着神圣的泪水和些纯洁的花朵
飘向黑暗中无法猜测的前方
你黑色的长发披肩
黑色的长衣垂地
走过黑色的小径 芳香无比
此时此刻 所有的门窗为你开启
所有的蜡烛为你点燃
我透过黑夜那无情的双眼
试图亲近你的冷淡
可我的内心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唯一的一双眼睛
为你而关闭
唯一的一颗心灵
为你而打开
可怜的人们啊 你是否还有思想？
这世界已变得空荡荡
哪里是我们的理想？
哪里有爱情的光芒？
黑夜在揭露中掩盖了一切
黑夜在掩盖中揭露着一切
黑夜是一场倾诉
你曾跨过无垠的荒漠
也曾越过无极的高山
你君临巍巍的悬崖
感叹生命是如此的渺小
你的存在是一种黑
而我们的存在是一种死
你进入茫茫的宇宙
天地都为之胆怯
而我为之手舞足蹈
披头散发 欢呼你的来到
高山的呐喊 大海的咆哮
都被你无情的嘲笑
死亡之神 欲望之神
我举行最古老的仪式
献出最芬芳的血液
祭你永恒不灭的灵魂
爱人的微笑用来装饰你的天空
我用瑟瑟发抖的双手
触摸你时断时续的呼吸
那柔软 光滑 丰满的记忆
成为心中永远不落的伤痕
暂时的喧嚣向永恒的平静
可怜的人类向死亡之神
我的手指向你的嘴唇
慢慢----伸出----手去

第四幕

风声再度响起，召唤声比上次更加清晰。台上的人俯首沉思，良久，突然猛的向前一扑，转身不见了。
舞台后方响起了物体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光熄灭，落幕，一切归于沉寂。

芦花

第十一章：诗剧《三十一梦》
诗 剧
《三十一梦》

人物：在场的我（乙）和不在场的我（甲）
时间：不确定的时间，多数在黑夜
地点：不确定的地点，多数在房间里
道具有：门、床、桌子、椅子、灯、箱子、刀子、绳子、镜子、笔和纸等等。
整场表现人生的虚无、荒诞和无意义，光线要模糊而混乱，背景是一面墙，涂满乱七八糟的字句如：痛苦、孤独、虚无、疼痛等等。
演员出演时给人麻木、机械的感觉。语言多是支离破碎的自言自语，动作多是呆板重复的无意识行为。
全场都有不断变换的音乐如〈阿姐鼓〉〈天唱〉〈彼岸之问〉〈六世达赖喇嘛情歌〉〈大悲咒〉〈安灵曲〉〈哀乐〉等，音乐和音乐之间无必然联系，音乐和主题之间也无必然联系。可随意选择。
剧中乙由表演者扮演，乙说的话是演员的独白，甲隐在幕后，甲的话是画外音。其余的部分都由甲做解说。

我的房间中央是一张床
空荡荡的有睡过的痕迹
我没能握住灯光
我握住的是一把刀子
低着头走来走去
甲：插进去 把它插进去
让你的刀子忏悔一生
让你的痛苦有个出口
你爱它 你就杀了它
乙：插到哪去啊 插到哪去啊
是心还是梦 是心还是梦
你看呐 我的刀子它在颤抖啊
它感到了恐惧的快乐吗？
它感到了疼痛的幸福吗？
乙低着头走来走去
把刀子随手插在床上
刀子你疼不疼？
刀子：生活挺没劲的，大家都没劲。
我们都在混，混得无边无际。
混到死来临。
你看那扇门。
一扇门在角落里开放
像一道伤口
被反复地切割和愈合
我不停地进进出出
乙：打开门
甲：关上门
乙：打开风
甲：关上风
乙：打开这层厚厚的灰尘
甲：关上这层厚厚的灰尘
乙：打开钥匙
甲：关上钥匙
乙：打开梦
甲：关上梦
乙：打开夜晚漆黑的笑容
甲：关上夜晚漆黑的笑容
乙：打开光
甲：关上光
乙：打开关上的
甲：关上打开的
乙：打开打开的
甲：关上关上的
乙：打不开了
甲：关不上了
乙反复地打开和关上门
不停地进进出出
你干吗呢？
门是我兄弟，我得陪陪他。
我就这么一个兄弟啦，我得陪陪他。
你看呐，他疼得一声不哼，我得陪陪他。
我得陪陪我自己，我有一颗就快烂掉的心。
一个就快烂掉的箱子。
我把一个箱子
从这头搬到那头
再从那头搬回这头
不停地搬来搬去

乙：这是什么？
这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甲：是秘密。
乙：我能打开看看吗？
甲：不能。
乙：为什么？
甲：不知道。
乙：不知道？
甲：是的，不知道。谁都想知道可谁都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了箱子的秘密，你就会变成一个箱子，
像我这样，被你搬来搬去，毫无还手之力。
乙在搬箱子，不停地搬来搬去。灯光越来越暗，最后全黑了。
只剩下乙搬箱子的声音，黑暗中异常庞大。
这箱子怎么越来越沉了？这秘密为何越来越重了？
这牙怎么就软了，这腰怎么就弯了。
这他XX的还有完没完？
我背着这块石头还有没有完？
我身背一块巨石
十分缓慢地行走
慢得就像窒息
另一个我仰面朝天
不语
乙：我为什么要背着这些石头？
甲：谁说你背的是石头？你背的是你自己的宿命。
乙：什么是宿命？
甲：石头，石头就是宿命。
乙：那什么又是石头呢？
甲：宿命，宿命就是石头啊。
乙：哦，我明白了，你就是狗屎，狗屎就是你。
甲：对，你很聪明。
那些石头空空的腹部
那些宿命贪婪的嘴唇
那些河流怀抱着火
那些粮食腐烂于心
黑夜发出黑铁的光芒
照着我的肩膀
那些倔强的骨头
乙背着一块石头
缓慢地行走
甲仰面朝天不语
借光，借光。
光没有了，你冲谁借呀？
谁也没有了，你到哪借呀？
哪都没有了，你为什么借呀？
为了让光熄灭，我必须先让它亮起来。
无聊 风正好吹过。
风吹过
一张纸在空中盘旋
像鸟一样起起落落
我在后面追赶
始终都慢了一步
乙：风吹过
我的手臂
像吹过一截木头
那么陌生
风吹过
你见不得人的脸
我用尽全力追赶
始终都差那么一步
这就是我的道路
甲：是啊
这就是你见不得人的道路
我一生被风追赶
你一生追赶着风
乙：我只想知道那张纸上
到底写了些什么
甲：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因为你是乙
乙追着风 追着那张纸
今晚有空吗，当然有了，东西南北全是空。
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我不要了。
我还是要一块面包吧。
桌子上有一块面包
慢慢地腐烂
有一堆脏乱的衣服
暗地里增加
我漠然地走过
乙：肉眼看不见本质
甲：肉眼什么也看不见
乙：肉眼看不见甲
甲：不，肉眼连乙也看不见
乙：那么肉眼岂不是瞎的
甲：是的，肉眼天生就是瞎的，肉眼看见的全是幻象。
乙：那什么是真实的？
甲：死亡，除了死亡，全都是假象。
蔚蓝的天
洁白的云
一只羚羊走过山冈
清澈的水
宁静的风
一朵野花独自开放
全是幻象全是幻象
乙像个瞎子似的
摸索着走来走去
这不写着呢吗，你没看见呐？
我看不见了，我再也看不见了，
因为我长着双眼，所以我看不见真实。
我能看见什么？
午夜的十字路口
我一动不动的站着
零点整
我从兜里
掏出一根烟点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我
刚好走过
午夜
乙在点烟
甲刚好走过
于是有N种可能出现
一、甲乙对视一眼，眼光里很复杂，于是，这第一种可能中又分N种可能，暂时被我们搁置。
二、甲注视着乙，乙低着头点烟。
三、乙注视着甲，甲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
四、甲乙谁也没看谁，真的没看见。
五、甲乙谁也没看谁，是看见了假装没看见。
六、……
我列举这些为了说明什么？什么也不说明，什么也不为了。
除非甲乙二人当中有一个人突然死了，
但是没有，甲活的好好的，乙活的好好的。所以
午夜
乙在点烟
甲刚好走过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是这样
顶多是这样
甲说：哥们借个火。
是的，顶多是这样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回去吧。
我
进来
然后出去
我和你
进来
然后出去
我和大家
进来
然后出去
乙：我为什么进来？
甲：为了出去。
乙：那我为什么出去？
甲：为了进来。
乙：我有病啊？
甲：是的，大家都如此，大家都有病，而且病得很深。
乙：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吃什么样的药？
甲：无药可治，或者说用无药之药。
乙：什么是无药之药？
甲：死亡，只有死亡，唯有死亡。
摸摸我，我病了。
我病地很重
我会一直病下去，病一生。
算了，病就病吧，管它呢，玩牌吧。
我和你在玩一副纸牌
不停地洗牌
抓牌
出牌
后来就不玩了
乙坐在沙发上
东瞅瞅西望望
桌子上很凌乱
地上很脏
他拿起一幅纸牌
房间里响起
纸牌的叹息
他拿起一根香烟
房间里飘满
香烟的影子
甲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甲说我陪你玩吧
甲和乙玩牌
一开始很高兴
后来就没意思了
再后来就不玩了
甲走了
乙走了
剩下那副纸牌
左右看看也走了
让我和你相遇
和你别离
玩一把扑克牌
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等等，让我先吃点水果。
一个苹果和一个香蕉
同时放在手中
我痛苦地看着
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
乙站在那里
多么孤单
乙的脸上
泪水涟涟
甲：你怎么了？
乙望着手中的苹果和香蕉
乙：我该怎么办呐？我该先吃哪一个呀？
甲：随便你，你想先吃哪个就先吃哪个呗。
乙：那怎么行，我要是先吃了苹果，香蕉怎么办？
甲：那你就先吃香蕉。
乙：可我要是先吃了香蕉，苹果怎么办？
甲：那你就两个都不吃。
乙：那更不行了，那样的话，苹果和香蕉都怎么办啊？
甲愤而离去
乙留下来独自心伤
为了先吃苹果还是香蕉
乙泪水满面
我在自家的门前
把自己
像黎明一样等待
乙：他去寻找钥匙
寻找一个堂而皇之进入房间的理由
寻找一个位置安放他的疲倦
而我留在这里
留在深深的夜色中等待
甲：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
那是生活本身温馨的味道
那不是一个诗人孤独的味道
不是寻找的味道
乙：我抬头看了看远处
人群瘦成单薄的影子
我看不到诗人艰难的背影
看不到他寻找钥匙时的认真
看不到一颗心是如何苍白成月亮
我看到的只是邻家的
一两声狗吠
心中渐渐蓄满了泪
甲：我睡着了
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甲在门里面睡着了

哐当一声
门关上了
20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不知从哪扔过来一个盆子
把脚洗了
上来

甲：为什么要关上门而不是开着？
为什么是20双眼睛而不是21双？
为什么要看着你而不是我？
为什么是一个盆子而不是一个碗？
为什么要洗的是脚而不是手？
为什么要上来而不是下去？
为什么……？
乙低着头把脚洗了
你是哪的？
昨天 对了就是昨天
昨天好象下雨了
我像一把伞一样的站着
幸好没有风
没有风
我和我
一前一后
走进房间
第三个我在外面
看着
乙和甲
一前一后
走进房间
丙在外面
看着
丙？
哪来的丙？
怎么又多了个丙？
当然有丙了
要不然哪来的甲和乙呀？
甲生于乙
乙生于丙
丙生于丁
丁生于戊
戊生于……
这样岂不是没完没了？
当然了
本来就如此
你以为怎样？
甲：丙死了，我们都是凶手。
乙：不可能吧，丙是不死的呀。
甲：正因为他是不死的，所以他死了。
乙：不死的，又怎么会死呢？
甲：不死的就是死的，死的都是不死的。
乙：？
死的死了
不死的死了
全都死了
全都安静了
原本无声
原本只是一场游戏
来了又去了
我们玩得多么认真啊
多么可笑啊
我向前走着
我的影子在后面跟着
我继续向前走着
我的影子突然站起来
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乙在前面走着
甲在后面跟着
乙继续在前面走着
甲突然站起来
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乙：你上哪去啊？你快回来呀。
甲不见了
乙一个人站着
天苍苍 野茫茫
一只羚羊走过山冈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都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你的睫毛下面一片阴影
你的睫毛下面一片寂静
我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会
我把手伸进去摸了半天
甲静静的坐着
像一条鱼坐在水中
像一条安静的虫子坐在叶子上
乙走过去
坐在甲的旁边
乙不说话
乙也静静的
两个人都静静的
谁也不说话……
要说的话太多
所以就无话可说
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们什么都说了
说了也等于没说
乙：整整一个下午
我都在找一本书
找一本无关紧要的书
我翻遍了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
为了找到那本书
我就快哭出来了
而那张夹在书里的照片上
她笑的灿烂
甲：照片夹在书中
书放在抽屉里
照片夹在
抽屉里的书中
书中夹着照片
放在抽屉里
书放在抽屉里
里面夹着照片
抽屉里放着书
书中夹着照片
抽屉里放着照片
夹在一本书中
…………
乙：那算了，我不找了。
我走吧。
漆黑的夜里
我被自己追赶
仓皇出奔的路上
我看到无数个我
被无数个自己追赶
乙在奔跑
从漆黑跑到漆黑
甲在追赶
从漆黑追到漆黑
乙：他为什么要追呢？
甲：他为什么要跑呢？
乙：我为什么要跑呢？
甲：我为什么要追呢？
乙：我跑是因为他在追。
甲：我追是因为他在跑。
我不小心
跌进了一个洞里
时间突然被抽空
我坠落的过程
被无限地搁置
乙：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呀？
甲：永远。
我们都是一个一个零散的段落
有的只是句子
甚至有的只是字
还有的是偏旁
那么可怜
是啊都可怜
段落 句子 字和偏旁都一样的可怜
段落失去段落
句子失去句子
字失去字
偏旁失去部首
他们是那样孤单
被谁玩来玩去
有两个字叫反抗
被悄无声息地擦去
我无法反抗
我只能这样
我呆在一个房间里
没有声音
没有光
全场漆黑
光熄灭
音乐停止
乙坐在他的床上
没有一句台词
什么都没有
原本就是空的
这个世界
空
空荡
空荡的
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的
意识指向存在
存在就是虚无
我听到了敲门声
我去开门
却忘了门在哪
乙：门搁在哪了？心搁在哪了？
门里的心搁在哪了？心中的门搁在哪了？
在原本是门的地方，只有一面冰冷的墙。
在原本是心的地方，只剩一滩干涸的血迹。
你们去哪了，为什么撇下我？
在一个没有门没有心的世界，还有没有自己？
有没有啊，有没有？
甲：门在门里，心在心里。
门在心里，心在门里。
门和心都在你的手里。
你就在门里，你就在心里。
乙：可这明明就是一面墙，
可这明明就是一滩血迹。
甲：是的，所有的墙壁都是门。
所有的血迹都是心。
我打开门，空无一人。
我打开心，空无一人。
我站在门里张望门外。
我站在心里张望心外。
我看到一个荒诞的世界
一个真实的悬崖
我站在悬崖之上
被风击穿
我孤零零地站着
无依无靠
四周全是深渊
风声响起
乙站着
像一棵孤单的麦子
他的背影
渺小的不行
面对大风我无限惭愧
面对河流我一无所有
我用左手握着右手
我并不是真的
一无所有
甲：用你的左手握着你的右手
再用你的右手握着你左手的拇指
就是这样你会感到充实
乙：我没感到充实
我感到就快要晕倒
我感到就快要死去
甲发出狰狞的笑声
乙：除了我自己的手，我可不可以握点别的什么？
甲：你可以握着一把刀子，走来走去。
甲发出狰狞的笑声
乙握着一把刀子走来走去
然后我坐下
我在一间空房子里
坐着
我的耳边响起了
窃窃私语
我抬起头
四顾无人
乙：是谁在说话，打扰我的坐？
是谁在说话，打扰我的听？
是谁在说话，打扰这宁静？
是谁在说话，隐藏在风中？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无人无人无人无人……
乙感到从未有过的惶恐
脸上的汗像沙子一样掉落
脸上的沙子像汗一样掉落
沙子的汗像脸一样掉落
沙子的脸像汗一样掉落
汗的脸像沙子一样掉落
汗的沙子像脸一样掉落
…………
甲哪去了？
对着一面镜子
我却看不到
自己的脑袋
脖子上面空空荡荡
乙在照镜子
镜子中没有脑袋
甲哪去了？
我的脑袋哪去了？
镜子乐了
镜子说：你有脑袋吗？
你有甲吗？
乙：我有脑袋吗？
我有甲吗？
有吗？没有吗？
没有吗？有吗？
乙对着镜子怀疑
镜子对着乙怀疑
是的，我们要怀疑一切
我要写下它
我怀疑的一切
我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字
写着写着
手中的笔
突然就变成了刀
那些文字成了
鲜红鲜红的血
那些纸成了
抽搐的肉体
乙做了三十一个梦
于是乙在写诗
乙趴在桌子上
安静地写诗
写一个三十一梦的诗
甲：你为什么握着一把刀子？
乙：谁说的，我握着的是一只笔。
甲：为什么你的胸膛流着鲜血，触目而惊心？
乙：我在写字，那不是血，那是字，触目而惊心的是字。
甲：为什么你的身体在颤抖？
乙：我没有抖，是这些纸在抖。
我在写诗，你不懂。
就是这样，乙在写诗。
诗的名字叫三十一梦。
我把他念出来
你们谁也听不见
我对着你的耳朵
大声的喊叫
你却丝毫都没有听见
甲趴在乙的耳朵上大喊：
喂，你听见了吗？
乙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对着我的耳朵
大声的喊叫
我却丝毫都没有听见
乙趴在甲的耳朵上大喊：
喂，你听见了吗？
甲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
甲很疲惫的坐在那儿
乙很疲惫的坐在那儿
我们失去了交流，我们还能干些什么？
我们还能做梦
做一些噩梦
在噩梦中醒来
第一个噩梦
我走进一个房间
无数双陌生的眼睛
恶狠狠地瞅着我
我醒来
我----对象----他们
我被迫压抑在他们的目光下
我艰于呼吸视听
他人是地狱
果真如此

第二个噩梦
午夜游荡的我
走着走着
变成了一只
游荡的狗
我醒来
我被异化
被世界异化
被自己异化
被异化异化

第三个噩梦
一头凶猛的豹子
在后面追着我
我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我醒来
这就是生存的状态
这就是生存的尴尬
那头豹子
一会儿变成学业
一会儿变成工作
一会儿变成恋爱
一会儿变成婚姻
最后变成无数条绳子
牢牢地捆着我
乙双手合拢做捆绑状
乙：谁能帮我解开？
甲：我能，但是你手上什么也没有，
你让我解开什么？
乙：你没看到吗？我手上有那么多条绳子，
它们捆得很结实。
甲：不，你手上什么也没有，
你只有一双空空的手掌合在一起。
乙：看来你是个瞎子，和我一样可怜。
甲发出冷笑，不言不语。

我的手很痒
我看着它慢慢地融化
乙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心很痛
我看着它静静地燃烧
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心
我死了
乙看着自己的尸体

一道灯光照在房间中央
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盒火柴
脚步声响起
越来越远
远了远了一切都远了
晨钟远了
暮鼓远了
和尚的经文远了
尼姑的蒲团远了
天空远了
大地远了
河里的鱼远了
天上的鸟远了
时光远了
日子远了
母亲的皱纹远了
父亲的白发远了
笑容远了
泪水远了
恋人的手远了
自己的心远了
……
远了远了一切都远了
我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床
躺在上面的是我和我的梦
夜很静
传来了哭声

芦花

第十二章：诗剧《家族》
五幕诗剧
《家族》

人物：猎人、小巫女、盗火者、农人、砍柴人、牧人、渔人、铁匠、诗人、石匠、敲钟人、僧侣、守墓人
时间：无始无终
地点：无边无际

首
家族是火焰中埋藏的秘史
是一次阴影中的出走
是撕裂和
愈合
是一场从血液开始
到血液结束的
战争

第一幕：诞生

猎人与小巫女

在整个家族的源头
猎人最先醒来
在一场大水之后
万物崭新如洗

猎人：
我不知道这是哪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睁开眼的时候
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我睁开眼的时候
就我一个人在这里
我茫然四顾
孤独一人
我唯一的感觉是饿
我唯一的欲望是吃
头顶的蓝色高高在上
鸟群从南到北飞来飞去
脚下的黄色无边无际
兽群从东到西走来走去
我与生俱来的饥和饿
将看见的一切塞进肚子
一切新鲜的成为我的力气
一切腐烂的被我遗弃
我是猎人
我的欲望没有颜色
没有边际
我是猎人
被迫活着
活在追逐与被追逐之间
活在猎杀与被猎杀之中
我是猎人
危机四伏
等待衰老
日子无边无际
我的等待从始而终
日子无边无际
我的猎杀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的吃与饿
没完没了的杀与生
没完没了的活与死
没完没了的日与夜
没完没了的厌倦与期待
……
不知道为什么

猎人：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于是我用
十二张虎皮
十二张豹皮
十二张熊皮
换回了她的一生
她羞涩的芳香
被风吹散
我们成婚那天
百花整齐开放
百鸟都来歌唱
天地如退了潮的海滩
只剩下一轮害羞的月亮
高高挂在天上
我们拥抱在漆黑的山洞里
生儿育女
日子依然看不到边际
小巫女却日渐老去
她为我生了十二个儿子
并从龟甲上预言了他们的一生

小巫女：
第一个由于不能忍受黑暗而出走最终带回了光明
第二个将继承猎人的弓和箭
第三个在土地里刨食过完谦恭而劳累的一生
第四个用一生来喂养盗火者带回的火焰
第五个手握鞭子放牧牛羊和白云
第六个在水上行走却不曾长出鳞片
第七个从你开始世界坚硬无比却更加不堪一击
第八个在词语中飞翔坠入永劫的深渊
第九个与石头为伍但变不成星辰
第十个敲打墙壁敲打夜晚最终将敲响丧钟
第十一个把耳朵放进内心聆听那些虚空的召唤
第十二个在坟墓中独自一人把家族的秘密看守
小巫女离去的夜里
递给我一块兽皮
她说：不要悲伤
她说：从何处来 回何处去
她说：睡吧 睡吧
我于是闭上眼睛
听到叮当做响的月光
听到小河潺潺的低语
听到翅膀之上的风诉
听到遥远的歌声
听到她美丽脚踝上的银铃

小巫女的歌唱：
“河儿河儿歌唱
鱼儿鱼儿游荡
月亮月亮亮亮
月光月光光光
巫女巫女歌唱
猎人猎人游荡
月亮月亮亮亮
月光月光光光”

猎人：
我听到遥远的歌声结束
结束时响起钟声
小巫女不见了
在她睡过的地方
长出了一朵野花
我打开她留给我的兽皮
里面写着：
“狩猎者必被兽猎”

第二幕：希望

盗火者说

盗火者：
我在永恒的黑暗中安睡
我在永恒的冰冷中栖身
我被一个美丽的巫女唤醒
来到了一个猎人的家族
在这个漆黑潮湿的洞穴
我更加迫切的需要火焰
所有的夜里我辗转反侧
看到一截截骨头
在火焰中起舞
有一种声音
在我的耳朵里栖息
如鸟
不散
一场注定的大雨
浇灭了失眠者的夜晚
淋湿了我的眼睛
我的灯里缺少一个中心
而森林中的野兽
缺少敬畏和制约
人们分散在各自的巢穴
那时候巫女已经离去
猎人正在苍老
而我正年轻
我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它们剧烈地燃烧
催促我早日起程
第二天清早
我带上我的灯盏上路
踏上了我的盗火之路
不归之路
在路上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但我没有停留
我走到海边
做了个倾听的梦
我爬上山顶
张望周围的风景
我越过沙漠
追寻骆驼的脚印
我穿过森林
捡拾阳光的阴影
我一路风尘仆仆
一路追赶落日
一路背对河流
我的行走如渴
我走过九十九处平原
翻越九十九座高山
跨过九十九条溪流
趟过九十九个沼泽
经过九十九次春秋更替
终于看到火种
又大又亮
纯净如血液的燃烧
映红了山冈
映红了夜晚
映红了我抽搐的脸旁
火是一次再生
一次顿悟的旅程
火
驱散寒冷和野兽
照亮孤独和夜晚
唤醒希望和人群
火
疼痛而跳跃
使众人的夜晚聚集平原
使众神的云端垂下眼睑
听火寂寞燃烧
听火歌唱

火：
你是何人？
为何来到这里？

盗火者：
我是人类的使者
来接受你的拯救

火：
我为什么要拯救你们？
你们与我何干？

盗火者：
人类是土地与河流的儿子
是血液和火焰的子孙
只有在人类的手中
你将成为热
而不仅仅是光明

火：
那你用什么来引取我
又用什么来装载我？

盗火者：
用这条蛇
用母亲的脐带
来引取你
用这个灯盏
用我的心脏
来装载你
火不再说话
我知道他已默许
在归途中我不得不加快脚步
我的血液即将流干
我的头颅越来越重
钟声即将响起
我隐约听见巫女的召唤
我必须在离去之前将火种
交给人类
否则世界注定漆黑
并且永无尽头

盗火者：
我又一次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然而我已来不及多看一眼

第三幕：生存

第一场：农人

（五行属土，中原色彩斑斓的虎皮，沃野千里）

农人：
这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
我趴在地上像一堆泥土
沃野千里 焚烧千里
谁在我身上逃离而去？
谁留在我的体内继续忍受
无边的农业无边的劳累
对于农人来说
一切都始于一场大火
大火之后
秋天一望无际
麦田里飘着麦香
农人的汗水滴答做响
一把饥饿的镰刀
斜插腰际
死亡的刀口坚硬无比
秋风吹来生命的颤栗

农人：
背叛土地的都将死去
离开土地的无家可归
耕耘土地的收获果实
无边的土地将我们吞噬
劳累的农人
倚着树
饮水食盐
将目光无限放远
被群山拦腰折断
群山起伏连绵
遮挡无边的农业
雨量充沛的季节
生殖和死亡一样充沛
生殖和死亡一路奔跑
跑进农人的梦里
生殖和死亡
纠缠一生
不可分割
大雨为无边的农业而下
在土地中酝酿
又一番轮回
河流两岸是高隆的田野
有河水鞭打的痕迹
一年一度的收割
一年一度妊娠之痛
一片灰烬
走上荒野
岁月绵密而悠长

农人：
从土地中刨出盐
从血液里榨出盐
吃掉盐
再从我们的皮肤上挤出盐
从我们的眼睛里流出盐
最终会被埋进土里
化成盐
对于农人
肮脏的日子
无边无际
数千年的土地无限
数千年的汗水不干
数千年的劳动无边
农人的目光
像土地一样粗犷
而辽阔
黄得生锈
白得像盐

农人的歌唱：
“扶犁东山坳
太阳当空照
扶犁西山角
牛羊静悄悄
扶犁南山畔
涧水清且浅
扶犁北山腰
天上云飘飘
扶犁 扶犁
歌兮 乐兮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农人：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我决定要选个好日子

第二场：砍柴人

（五行属火，南方有山郁郁青青）

陌生人：
就在这个黄昏
我看到西边残阳如血
我看到一轮太阳
在原野上飞奔
身后溅出无数鲜红的血液
长出成片成片的
葵花
开得耀眼
而醒目
一轮飞奔的太阳
跑到我的面前
已经奄奄一息

盗火者：
这是火
是人类未来的热
也将是你一生的守护
你要将它接好
捧在心上
用木柴将它喂养

砍柴人：
那你呢？

盗火者：
我该走了

盗火者说完
投身火中
使火满足
使火的热度成倍增长
灼烤着我的守护
从此我成为了砍柴人
一生与木柴纠缠
没完没了
喂养火焰
火焰越长越大
砍柴人斧声凿凿
响起在南山北山
南山伐木
北山砍柴

砍柴人的歌唱：
“伐木声声 伐木声声
山鸣谷应 鸟惧兽惊
砍柴丁丁 砍柴丁丁
喂养火焰 守护光明”

砍柴人：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但我不说出
我站在这个下午
砍柴
无比的孤独
即使风吹过
我也不说出

第三场：牧人

（五行属木，东方风吹草低，天高云淡）

牧人的歌唱：
云在高空游荡
牛羊坐在草上
眼中含着泪水
目光伸向远方
远方空空荡荡
举起我的手掌
道路密密麻麻
双脚冰冰凉凉
牧人站在草原
面容无限感伤
牧人的鞭子下
是无边的牛和羊
那雄鹰飞在天上
那骏马跑在地上
那风儿吹在脸上
那河流流在心上
啊牧人的日子
充满阳光
啊牧人的牛羊
又肥又壮
啊牧人的马儿
快快成长
驮我去见
啊心爱的姑娘

牧人：
我赶着牛羊
骑着白马
去向远方
寻找我心爱的姑娘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我得好好想一想
想想以后
日子像草
无边地生长

第四场：渔人

（五行属水，北方大水汪洋，不见彼岸）

渔人：
一场大水之后
我被困在孤岛
没有粮食和野兽
只有水
无边无际
饥饿和黄昏同时来到
我一身痛苦地
坐在水边
水面上鳞光闪烁
接受饥饿地驱使
我成了渔人
在水面上过完
没有鳞片的一生
我羡慕那些鱼儿
它们在水里
自己游
不说话
不唱歌
也不忧愁
我一个人
终日以鱼为伴
以鱼为食
我和鱼相依为命
恋恋不舍
每天夜里
我和鱼做着同一个梦
我梦见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而我变成了一条鱼
轻轻亲吻
她的脚趾
她开心的笑声
在河面上荡起波纹

渔人的歌唱：
“鱼儿游在东 东面有个钟
鱼儿游在西 西面有颗梨
鱼儿游在南 南面有只碗
鱼儿游在北 北面有张嘴
鱼儿游在水中央 中央有个大月亮
月亮月亮亮又亮 鱼儿鱼儿游啊游
游到渔人的心里头”

第五场：铁匠

（五行属金，西方金戈铁马，血色铿锵）

铁匠：
我是铁匠
敲打世界的骨
我那不安分的儿子
或父亲
——铁
给世界带来了混乱和战争
不过
那不是我的错

铁：
也不是我的错
我粗糙的外表里面
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在我伤害每一具
具体的肉体之前
先受到伤害的总是我自己
我知道
每一个沾过血的兄弟
都将终日不安

铁匠：
一件沾过血的铁器
它丑陋的表情
令我难过
令我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摸着身边的铁器
叹息

铁：
我的噩梦连连
每一件通过我
达到的邪恶目的
都将让我在
忏悔中
锈迹斑斑

铁匠：
我使尽力气
让我的铁
保持干净
没有一条锈的痕迹
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会让每一件铁器
在我的手里
发出它本身的光泽

铁：
我的光泽是我的快乐
被灰尘掩盖的小小欲求
在无人的夜里
我偷偷地放出光泽
我有多少伤心
只对天上的月亮诉说

铁匠：
一天夜里
月亮正在梳洗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我搂着我的铁
安心地睡去
梦见了小巫女
和她的美丽

第四幕：沉沦

诗人遥远的一生
活在别处
诗人痛苦的一生
永无归宿

诗人他说：
高原上空
晚霞激荡

诗人他说：
园丁将小灌木
细心地喂养

诗人他说：
少女内心的花朵
开了又落

诗人他说：
月亮如马
安静地
走在空中

诗人他说：
昨夜梦见月光
梦见月光的忧伤

诗人他说：
大地有两只乳房
一只交给山脉
一只交给河流

诗人他说：
如果可能
我将熄灭岁月的灯盏

诗人他说：
打断我的肋骨
也不能修复那段创伤

诗人他说：
风暴的中心
是一颗带笑的骷髅

诗人他说：
漆黑的午夜
看见磷火在飞翔

诗人他说：
平原是大地平坦的腹部
傍晚的我们仰望炊烟

诗人他说：
多少新鲜的头颅挂在窗下
等着我去收割
然后栽种

诗人他说：
我看到了
美丽的小巫女在河边濯洗她的美丽的脚踝

诗人他说：
我要对她诵读
心灵的诗篇

诗人他说：
远方埋藏着一份
家族的秘史
千百年来
生生不息的血液
一路歌唱

诗人他说：
时候到了
我将自己离开
不听从任何人的安排

第五幕：轮回

石匠：
石匠老了
石匠的左眼
长成废墟和神殿
石匠的右眼
长成遥远的星辰
石匠老了
石匠的一生
只刻了一件石器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棺
石匠老了
无可挽回
石匠将他的一生
刻进了石棺
石棺里装着十四具尸首
只等待最后一声钟响
交给守墓人看守

敲钟人：
阴郁的敲钟人
从铁匠那里
取来了钟
阴郁的敲钟人
来到黄昏
被钟声敲打
阴郁的敲钟人
吐了十三口血
那最后的一口
要等到最后的一刻
阴郁的敲钟人
阴郁的等着

僧侣：
黑衣僧侣
徒步经过这里
黑衣僧侣
诵读经卷
黑衣僧侣
从渔人手里
接过木鱼
僧敲木鱼
木鱼声声
黑衣僧侣站起身说：
安息！

守墓人：
钟敲十四
守墓人面露微笑
坐在夕阳
最后一道皱纹上
等待收尸
等待收场
漆黑无边的夜空
手捧月亮
守墓人的夜晚
空空荡荡

尾
家族是火焰中拒绝燃烧的诗篇
是一次苦难中的轮回
是挣扎和
阵痛
是一场从寂静开始
到寂静结束的
大梦

（一个家族终将落幕，然而苦难的生活还在继续，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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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

提

芦花

掉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