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诗选(1-3月)

游离

2003年诗选(1-3月)

《穴居》
我从窗户伸出头来
探了探，又缩了回去
黑暗中好象有什么没看清楚
我又探了探，确实没有什么
一些声音打着漩涡
把我抛进谷底
冷，像她的恶作剧
用潮湿的手伸入我的脖子
但很快我就会觉得温暖
很多时候，我需要一层虐待的壳
让我居住在里面，安全地
蜕化成一只柔弱的虫子
昏睡蠕动爬行直到长出翅膀
她的皮肤变成了墙壁
我摸索着使劲地关上了窗子
一声巨响，身后的家
闪着绿莹莹的光
2003/01/01
《你走着……》
你走着，突然畏惧起路
路是不能确定的，你继续
往前走着，成为
一个词，你打开，看了看
人行道偏移，留下无人的
轨迹，仔细检索字典
剔除视线和肉
一个字肢解为三根骨头
停顿，预感碰到障碍
折回来，抵达
另一个十字路口
机车奏鸣，载着皇后
从硬币的反面驶过
树叶晃了晃，不掉下来
你走着，没有喊出声音
更残忍的，是下面
丧钟漫漫响起
2003/01/02
《哑巴的心里……》
哑巴的心里有一个圆
能屈能伸，有时候会闪光
有时候沉闷，一块石头
撞击着另一块石头
几声清脆，几声模糊
他心里有数，在冬至的夜里
吃了十三个汤圆，伴随着
糖水梗在喉咙的粘性，窗外的
猫叫了三回，很早以前
他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耳朵成为摆设，他只能用视线
捕捉声音，那些菱形的三角形的
四边形的以及不规则的声音
他能很清楚地分开
但不能分开的是自己
和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在冬至的夜里，哑巴
咿咿呀呀地向空中比划着
哑巴的心里有一块石头
2003/01/04
《我的手》
我的手，我的
手，我
的手
手手手，我的
剥开过
青蛙的皮
的手，如今的每天
每天，我用来
穿衣服的手
2003/1/8
《日子是一个陷阱……》
日子是一个陷阱，我陷得
越来越深了，发现这样的问题
我感觉到痛苦和绝望，一个人裹着
这么多的衣服，往看不见的地方掉
下面有什么，下面只是一个概念
在结果还没有出现之前，日子张开它
钢筋水泥的嘴，一下子把我噙住
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情人
剧烈的咀嚼之后，节奏渐趋平缓
甚至停止不动，并排的日子
漂着两具雪白的身体，这不是我
看到了现实之后，一股浓烟升气
我就被蒸发了，现在没有我
现在所谓的我是一个象征
携着包袱和泥土，我开始下坠
仍然落不到实处，日子是一个陷阱
可以触摸的四面墙壁都贴着瓷砖
来自地面的光越来越弱
浓缩成一个点，一个想象的光斑
2003/1/15
《给叮当的三首诗》
1、吸烟的女人
她把自己埋得很深，她想
忘掉过去，她不断地让自己
在路上，一个人的旅行
陌生让她觉得安全，她告诉
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
其实，过去和自由远不止感情
这么简单，我们各自
抿了一口柠檬水，她又点燃了
一枝骆驼牌香烟
烟雾把她的脸埋得更深
而我想看清一些什么，我徒劳地
想看清一些什么
她紫色的唇闪着光
我没有过去
我爱上了这个吸烟的女人
2、在第6晚咖啡馆
她是我的周末情人
在第6个晚上，我们用眼睛
交流，总可以找到恰当的情绪
而我沉湎于她的过去
她太痛苦，反而可以表现得很从容
我也有过痛苦，但我却是空白的
我有太多的包袱不能抛弃
不谈这些了，她递给我一根烟
她的眼神让我沉静下来
在第6个晚上，我沉静了下来
发现咖啡馆是一座城堡
我和她还没有开始的故事
在城市的低处虚幻地坚持
她是我的周末情人，她是我的
周末情人，其他的日子
她愿意被抛到生活的浪尖上
3、一个人的旅行
她是在逃避什么，一定是的
在去阳朔的路上下着雨
她和一个陌生的外国人交谈
用那种汉英夹杂的语言
她显得很轻松，旅行只是
一种感觉，找一个小旅馆
住下来，简单而且整洁
就像过日子一样，她想要的
日子，还是听那种颓废的音乐
外面还在下着雨
她翻了一下身体，又睡着了
昨天计划好的行程，随时
都可以改变，有什么
不能改变的呢，她就是想
好好地过这种一个人的日子
2003/1/16
《你在挖……》
你在挖
你的手不要颤抖
只是钢针碰到我的骨头
你眨了一下眼睛
你在挖，你细心地
闪过这些障碍
就可以了
钢针还剩那么一小截
你在挖
你要耐心一点
你一定
要耐心一点
2003/1/22
《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而且已经这样了
事物呈现出了它的分裂性
没法让我不相信，我美好的愿望
碰到了玻璃，我连翅膀都没扇几下
就跌落在墙的角落，奄奄一息
现在我躺着，一阵一阵的疼
我没法把我的身体放平
就在我的左手边，落满蚊子的尸体
我的脑袋开始嗡嗡地响
一些飞翔的幻象从窗口不断掠过
哦，蚊子的努力，蚊子的光
而我呢，我躺在这里挥舞着四肢
弄不出响声，没有用的
有几次我就快够着床边的开关了
爬过去吧，阴湿的踢脚板黑成一条线
顺着这条线，我发现了我所处的
现实——一个四方形勒紧了我
电风扇还在不停地旋转着
我亲爱的人呀
我的头颅挂在天花板上
2003/1/27
《2003年2月8日的三首诗》
1、亲爱的人呀……
你每天照样在床边放两双拖鞋
你渐渐地老了
你突然发现
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2、当你耗尽这些骨髓……
你弯着身子
继续这美好的生活
你将平静地说：不
3、你害怕极了……
你很清楚自己的由来
你的出生、成长以及将来
你害怕极了
连愤怒和悲伤都规定了方向
2003/2/8凌晨
《搬家》
我呀，是多么的孤单
在84路公交车的站牌下
我用劲地拎着两只硕大的蛇皮袋
踮着脚尖，看上去就像一个盲目的民工
感觉到骨头渐渐地松动
有几回我甚至听到了咯咯的响声
现在，我再也不能动了
随着人群的推挤左右汹涌
我知道我疲倦的身躯
慢慢地呈现为液体的状态
泛着泡沫
或许还夹杂着几片腐烂的菜叶
往生活的低处自然地流淌
2003/2/14高崎
《废弃的码头》
在城市的边缘，我突然
闯进了这个宁静的地方
那是2月13日的傍晚
我刚从嘈杂的市区搬到这里——
高崎村，一个城乡的结合部
公路的一边是飞机场
另一边是一些工厂
如果从村庄穿过，沿着狭窄的海堤
可以到达一个美丽的大学
那天傍晚，我就是
从出租房后面的那条小路
来到海边的，偶尔
也有飞机从头顶上飞过
我就会抬起头来
其他的时间，我则低着头走路
在废弃的码头
我想数清楚那些发黑的石头
2003/2/15高崎
《掘地者说》
并不是太顺利
下午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我的牙齿始终没办法深入
好象碰到了什么障碍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闭上眼睛
咬住它，用力拖出来
放在我的右手边
又拖出一根，放在右手边……
事情终于有所进展了
在下午的三点钟，我回头一望
真让人不敢相信呀，这片坟地
已经有一大半被我夷为平地了
现在我要休息一会儿，抽一枝烟
风吹得我的脖子根凉凉的……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崭新的房子
很多人手牵着手在跳舞，我走过去
拉住我的小女儿
来到另一间狭小的房子
我说：“来吧，我们来数骨头！”
“这些发黑的骨头，
不多不少，一共二十七根！”
2003/2/20凌晨
《在厦门开往杭州的火车上》
（一）
呼呼地响
这一个晚上
我醒来了好多次
火车喘着粗气
不断地从我的身上
压过去
（二）
我要让灯一直亮着
实在不行
我就吃掉这黑暗
直到我分解
完全溶入其中
骨头也要发光
（三）
我没有动
火车把我从厦门搬到杭州
一个陌生的地方
多么快呀，就像有一天
时间悄悄地
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搬掉
2003/2/21凌晨
《透明的，透明的》
我把一只玻璃杯子
放在桌上
我从各个角度看
它都是透明的
我把杯子里面的水倒空
我把它拿在手上
正准备狠狠地摔下去
2003/2/22杭州
《该怎么开始》
该怎么开始，还是像原来一样
剥开自己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终于有机会装得没有苦难。
这是可能的吗？我不动，
它们总是在我的身边环绕，
现在我自愿离开了，它们又
纷至沓来，通过一种气味
反复暗示我，这是树木，这是人，
这是一条条可以相互沟通的街道。
我似乎忘了，我正一步步地走进
自己的迷宫。除了我之外，
没有人会看到我里面的阴影。
2003/2/22杭州
《傍晚》
下班以后
太阳也快下山了
工厂的建筑物站着
有些歪斜
机器是不能休息的
必须保持24小时的运转
我从食堂出来
厂内的水泥地上
有人在打排球
正当我经过
他们的身边时
一个女孩把球发偏了
她对我笑了一下
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有停下来
匆匆地往办公室走去
我还要加一会儿班呢
2003/3/1玉环
《大麦屿》
我以为找到了
一个安全的岛屿
在这儿
没有人认识我
也就不会有伤害
我可以把过去
一笔划掉
可是没过几天
他们就跟我混熟了
他们到处打听
猜测我的底细
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真是无孔不入呀
我想我这一辈子
总也躲不开人
2003/3/1玉环
《以后的生活》
我的亲人
把我装在一个盒子里
他们看到
我一片一片的身体
再也不会蠕动
终于可以安心了
按照惯例
他们抹了抹眼泪
哐的一声
盖上了盖子
从此
我就暗无天日了
他们的生活
还得继续
我的亲人呀
不顺心时就会想起我
还摆在
阴暗的柜子上
他们烧香
他们在我的面前
放一束鲜花
我恨呀
恨他们就是不懂
打开盒子
让我喘一口气
2003/3/2玉环
《大麦屿的山上》
大麦屿的山上
建有一座座的房子
他们真幸福
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
可以安息
海风吹
从山脚吹到山上
他们仍然可以呼吸
闻到海鲜的味道
若是闷了
他们就会探出头来
看一看
他们的子孙
多么茂盛地成长呀
2003/3/2玉环
《我的邻居》
我的邻居
你要让灯一直亮着
夜晚多可怕
你要打开窗子
或者整夜站在阳台
看到我
伸出来的手
没有呼唤
也没有彩带的飘扬
2003/3/3玉环
《在大麦屿这个地方》
在大麦屿这个地方
寂寞是确实的
除了我徘徊的身影
就是一座座的工厂
它们一刻都没停着
突突地冒烟
每个空闲的夜晚
我也是这样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在租来的房间里
一遍遍地将身体打开
露出黑暗的部分
只有烟头
一闪一闪地亮着
我反反复复地琢磨
这里不是我的
这里不是我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
这里的姑娘
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2003/3/3玉环
《当我安静下来时》
当我安静下来时
是否可以更平和地面对死亡
我是多么的心虚呀
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我只能猜测，沉默
或者从别人的死亡里走过
我紧紧拥抱着它
一次次地
感觉到怀里的温暖
紧接而来的一阵阵冰凉
就像半个小时前
我刚刚离去的女友
2003/03/07玉环
《他们是可以饶恕的》
无非是母子互相遗弃
无非是兄弟自相残杀
无非是夫妻各自瞒着偷人
无非是邻里反目
无非是抢劫放火
无非是先奸后杀或者相反
无非是挪用公款
无非是吃喝嫖赌
无非是有意无意多吞了几个人
他们是可以饶恕的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
我还将走下去，只要我还能走
还能用目光追逐
那些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
这是自然而然的规律，我来到
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
我就哭喊
并没有什么可以愤怒或者伤心的
以后也是如此
以后也还会哭喊
只是我不再发出声音
不再让眼泪流出来

《我叫出了声音》
之前，我被一种水包裹着
粘粘的我感到温暖
而安静
直到从一场梦中醒来
这是谁家的女人在我的面前挣扎
我突然感到恐惧和冰凉
我叫出了声音

《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从来都不是
我的身上有无数个口袋
我一直都在寻找我所需要的
我有很多的需要
捡到了我就往我的口袋里装
捡到了我就往口袋里装
我的一生都在寻找
我的一生都在做着捡拾的工作

《赤裸的是我的灵魂》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
天冷了我就多穿几件衣服
每天都要经过那座桥
和那片森林
我就竖起我的衣领
回到温暖的小屋
但不知为什么
我经常会无来由地打着冷颤
好像看到谁站在桥头
有时候是用一只脚立在树梢上

《投过来的为什么不是石头呢》
他们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
我没有说话，他们也不说话
只是用眼睛一直看着我
一直地看着我，让我渐渐地觉得
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开始对自己怀疑，我简直
深信不疑了，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
我真恨呀，恨他们
投过来的为什么不是石头呢

《渐渐地……》
渐渐地……，我对自己有了把握
早晨的那杯清水
下午的算术练习题
以及傍晚
跟刚刚相识的姑娘散步
渐渐地，走过夹竹桃的芳香
渐渐地，我把她拥入怀里
2003/3/17玉环
《我并没有比你们更幸福》
你们中的一个，或者是很多个
我并没有比你们更幸福
从一张桌子到一张桌子
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
我逐渐感到厌烦
北京、上海、深圳或者香港
这不过是几个词
而我的床头总是堆着那些肉
一张模糊的脸庞以及更多的脸庞
我从你们的身体中匆匆走过
其实我比你们更加的孤单
2003/3/20玉环
《这一切我是多么的熟悉呀》
我一遍一遍地念着
自己的名字
我刚从家里出来
走在路上
我好像感觉到
仍然是走向家的方向
路的两旁
一些低矮的瓦房
没有规则地蹲着
他们的脸
贴着两幅长长的红联
这一切我是多么的熟悉呀
他们没有动
在我的深处蹲着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
从我的身边驶过
卷起了很多的灰尘
2003/3/21玉环
《给慧的诗》
慧，我现在另外的一座城市
天挺冷的而且潮湿
我紧了紧身上那件灰黄的笳克
这是我们一起去买的
在莲坂的一家降价的服装店里
我们挑挑拣拣了一整个晚上
然后到海边去吹风
风太大了，我们几乎找不到
一个地方可以缓和情绪
慧呀，这是离别的前一个夜晚
我们都束手无策
直到现在，我仍然对欲望束手无策
我已经在另外的一座城市
气候变冷，我够不着你的身体和香味
思念一滴一滴的挂在屋檐下
慧呀，我感到无比地渴望黑夜
你就会来临，你说好冷呀
你笨笨的身子在我的怀里扭动
2003/3/29玉环
《我累了》
我累了，像一滴水
漏下
她用乳房
把我轻轻托住
2003/3/31
《躺在浴缸里》
躺在浴缸里，我一直在
想着她
水渐渐地满了
我就向她游了过去
2003/4/1
《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说话
也不想动
听木板发出轻微的呻吟
2003/4/1
《她慢慢地打开身体》
她慢慢地打开身体
有点羞涩，有点喜悦
这一刻没有呼吸
这一刻，有多么的美好
2003/4/1

无哲

看了前几首，不错收在口袋里慢慢品来。祝好运，多产！

浪行天下

整体质量好，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