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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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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2 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彳亍杨李坳
                ☆  钟生钦

1

几栋湘西农村常见的平房,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杨李坳与北坡之上。一些桔树、梨树、枣树、桃树、翠竹等农村常见的树木种植在房前屋后。村后山坡上是一大片的油茶林与马尾松林,这两种常绿的丘陵植被,给冬季的小山村带来不少生机。
第一声春雷滚过杨李坳的山顶后,村民们开始在水缸里浸种了。几场春雨,农田蓄满了水。挖田埂,砍老坎,犁秧田,一片忙碌的阳春景象。湘西农村,几千年传统的农耕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犁田、插秧、收割等都是一些古老的传统手工劳作,咸的汗珠子儿摔在泥土上。只有在除草、杀虫与施肥等方面,才看到科技之旗在绿原扯亮。
秋天,金灿灿的五谷,通过村民粗砺的双手,从旷野流进了村庄,流进了禾场,流进了谷仓。辣子、苕、南瓜、花生、橘子等这些土里刨出的果实,堆满了农舍的角角落落。看到自己大半年辛苦换来的收获,农户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冬季的乡村,本是闲散与宁静的,但勤劳的杨李坳村民是闲不住的。房东老刘去附近的矿山打工。或白天或晚上,一天一个班,一个班有十来个小时,自己从家里带着饭上工地。这些农村季节工,骑着单车去上工,一个长长的单车队,从我们征收站门前流过,形成了一道壮观。村民晚佬,是一个勤快的后生,去年冬季,他在沅水河里捞江螺,收获不小。这里称捞江螺为刮江螺。一个刮字,形象地表达了这种活计的内涵。一人或二人驾着一尾小舢板,手中握着长长的竹杆漏斗子,顺着水流,把粘附在河床卵石上的江螺,刮入漏斗。这段沅水,由于没有受到多大的污染,江螺又多又肥,一人一天可刮上百斤。去年一个冬季,估计他从河里刮来了三千多元人民币。
村民们种养劳作,身体力行,没有半点虚假。农民勤劳朴素的务实作风,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能体会到劳动果实的金贵。杨李坳村民都喜欢养殖。每只狗崽下地后,它的主人都会给它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什么“奇奇”、“黑豹”、“虎”、“龙”等,夜深了还在我们站里与我们守夜。村民还饲养了许多的本地鸡。每户都养有几只大公鸡,是专门用来司晨与接种的。本地鸡下的蛋是很值钱的,要八角钱一个,还供不应求呢。他们喂养许多的麻鸭与猪。把每年吃不完的粮食给这些牲畜吃了,也是一种很好的传统副业。是当前边远山区农村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这些家禽家畜,与我们相处日久,都变得通人性了。每当我站开饭时,它们在我的脚边钻来钻去,等待我从碗里分点什么好吃的。
小山村还有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里的每家每户都养有一头或两头耕牛。放牛不只是老人孩子的专利,青年人在闲遐时也常去放牛。他们约好时间,一次走一个路线一个地点。经常是这样的,早晨去后山,下午去河边。他们将牛放在青青的草地上后,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扯闲谈,玩游戏。他们玩的是一种他们自己发明的,在当地很流行的叫“对对胡”的扑克牌。没有什么筹码,一元一索子,是很好玩的一种游戏。

2

农耕文明之上,烙上了时代的印记。这里早已通了公路,通了电。公路与电,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是传统最大的颠覆者。但这里是有路无车,杨李坳到如今还没有一辆车。电价也是很高的,每度在一元以上。夏天打雷,村中的变压器被打坏,去维修,我们站出了四百元钱。一个月未到,村中的电工南下打工去了,停了十来天电,家家户户到了晚上点起了久违的红蜡烛。小山村又回到了古典乡村的抒情之中。
看电视,是当今农村村民的一项主要业余文化生活。由于地方很小,县城的闭路电视线没有牵过来,因此,山村的每栋住房上都有一口大“锅子”——小型卫星电视接收器。传统模拟信号的接收器可接收十来个台。有中央一、二台和教育台,有山东、浙江、贵州、云南等地方台。我站原来也是这样的接收器。后来被雷打坏,换了一套新的数字卫星接收器,那台可多了。可接收四十多套预置节目,不仅有国内众多的地方台,还有欧洲、西亚、澳门台。因此,我们站的这台数字卫生电视接收机,就成了像我小时候追逐的乡村电影放映队的放映机。每当夜幕降临,小山村的孩子老人们就来我们站看电视。尤其是澳门台、法国时装台,大家都喜欢看。
这里不仅闭路电视不通,电话也不通。几户有人常年在外打工的农户,都买了一部手机。这让我有点想不到。后来看到他们使用,才知是早已过时的二手机。款式虽旧,能耗大,但信号不错,很适合这里的边缘地带。房东用的是一部诺基亚P688型的,我经常看到他穿着草鞋打电话。说到打电话,这里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天,我站接到村民老七从浙江打来的长途,叫他堂客杨妹来接。杨妹听到是男人打来的长途,兴匆匆地跑过来,一手拿起放在电话机旁的话筒贴在耳根上。喂喂!你讲重点。喂喂!怎么没有声音?杨妹喂喂了好几次,在她一旁刚上初中的女儿伸手就要拿过她的话筒,她顺手推开女儿,说,伢儿莫吵!女儿说,你把话筒拿颠倒了。
自从我们征收站迁来这儿后,给这个小山村带来的不仅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的变化,也给这里的小农意识带来了不小震动与冲击。我们站安了电话,是小山村与外面世界联系的一个通道。村中许多的电话都是从这儿打出接进的。我们的站员就义务地担当了一部分传达室老头儿的角色。今年,我们站还配置了一台电脑,那更是小山村的学子与青年人喜欢光顾的所在。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的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机器,都感到新鲜神奇。他们具象地感知外面世界的精彩。房东的二女儿军军从南方打工回来,深感自己的知识不够,经我介绍,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去县城一家电脑培训部学习电脑。她通过初级电脑知识的学习后,来了兴趣,继续参加中级电脑的培训,学习电脑平面设计。学成之后,再一次南下寻找新的发展机会。
我坐在电脑前写作,享受高科技带来的方便。窗外是一条乡村土石公路,公路的外面,是成片的稻田、橘园与菜地,是农舍、猪圈与牛栏,是鸡鸭狗牛的身影。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我常常产生错觉,怀疑它存在的真实性与合理性。我莫名地笑出来,这,也许就是它的边缘性。这,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反映。原始与文明,落后与先进,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相生相克和平共处。


3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弹起了春的小夜曲,天空明朗起来。一粒粒小小的种子使劲地顶开了一坨泥土。山绿了,水涨了,漫山遍野氤氲着草木花卉与泥土的味儿。我走出小屋,转过一个小山坳,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条从光条条的枝条上冒出来一粒粒鵝黄芽儿的柳条儿,接着会有许多粉红的桃花、乳白的李花、金黄的菜花等知名与不知名的花儿,她们不以自己不被人赏识赞叹而拒绝开放,争相从山里冒出来,报春闹春。我放开脚步,忘情地在山野里奔跑,我成了一位大富翁,因为我拥有这美丽的春色。
我最喜欢这里的两种花儿,她们都在暮春里开放。这大概与自己也是暮春之人的心态有关。一种是槐花,一种是金银花,都是极常见与极平凡的野花儿。在山野,在路边,在四月的春风里,舞动着她的倩影,弥漫着她的芬芳。我忘情地站在槐树下,深深地吸吮她的香甜。一阵软风从枝头走过,片片花瓣儿从枝头飘然而下,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肩上,如醍醐灌顶。而那金银花,在杨李坳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繁荣兴旺的家园。她的生命力特别强,这里一大丛那里一大片,虽是藤本科,但它可在灌木、荆棘丛中蓬勃生长。多年来,每当这个时节,我都要采上一大束一大束的金银花回来,把她插在盛满清水的瓶里碗中,放在我居室办公室中。这段日子,真是满室生香。一次回城,我手捧一大束刚刚从山上采来的金银花,上了一辆中巴车。花儿在我的手中静静地怒放着,芳香四溢,把一辆中巴都熏香了,惹得车上的女士们很是眼馋,忙要我分,我做了顺水人情,把花都分给了她们。反正这些天,我们这山坳里有的是,只要你肯动一动手,不费什么劲儿,就能采撷到一大束。
这里不仅是满目葱郁百花争艳的植物世界,也是虫豕喧噪百鸟争鸣的动物王国。每到夜幕降临,我们站里值班室的电灯一亮,就有许多许多的小生灵逐光而来。它们围住电灯,在它周围飞转。初春都是一些小的蜢子,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来造访的生灵们也越来越大,打扮得也很漂亮。有蝴蝶、飞蛾等等叫不出名字的虫子们。一会儿,墙上、窗户上、地面上都贴满了落满了。每天早晨打扫卫生,我都要扫出一大堆的虫子尸骨。它们是为了自己的追求而献身的。
夏夜里,在清凉的乡间小道上散步。这时,萤火虫打着灯笼为你引路,在身边飞来飞去;蟋蟀们与你唧唧低语诉说衷情;而蛙们最不甘寂寞,纷纷擂起了战鼓,敞开了歌喉。那浑厚低沉的一定是牛蛙的杰作,那高亢清脆的一定是小青蛙的专利。水中的鱼儿也来凑热闹,在田塘溪河中噼哩叭啦地拍起了浪花。
有一段时间的早晨,一只小花雀早早地光临我的寒舍,它扇动翅膀,在窗户玻璃上扑腾。我开始感到奇怪,后来观察发现,原来它是在喙食粘在玻璃上的小虫子。说到鸟儿,杜鹃的声音最响亮,它是大型音乐会的独唱演员。还有黄藤雀儿、竹鸡,一大堆一大蓬地在茅草灌木丛中跳动的蓬间雀。总之,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儿。这些歌手组成了山野庞大恢宏的合唱队,为这些壮丽的山水画配上动听的背景音乐。


4

一条村道,是以前水泥厂岩场留下的采石道,可以单行汽车。这条老道,像一根绳子,把村舍缀了起来。由于矿山早已废弃,路面已长满了青草,一些牛、狗、鸡、鸭走在上面,软软地悠然自得。
早晨,还未等太阳上山,我就拿着一本书,走上这条乡村道。从它的尽头,拐进了一条很少有人去的茅草小道。没走几步,小路就伸到田埂地头。一丘丘稻田,一块块菜地,都是村民世世代代的杰作,就像对我来说的纸和笔,在它上面,能写出动人的华章。我选择一处地势较高、视眼开阔的草地坐下,看书默想。太阳升起来了,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身边是虫鸣鸟语花香,满目是青山秀水。一年多来,我在这里读了许多书,写了一些文章,分别被《人民日报》、《杂文月刊》、《散文百家》等采用,收获不小。
目光朝下看去,山脚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条被称做牛溪的小溪,溪不是很大,在枯水期可一步跨到对岸。但它常年不断流。不要小看它不断流,这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是相当不易的。溪的两岸是一排排高大挺拨的白杨树,在夏天,整条小溪就是一条绿色叶脉,它舒展在边缘之地这张巨大的绿叶之上。小溪的出处,便是沅水了。
傍晚,我喜欢独自在沅水河边散步。征收站门前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沅水北岸了。它是一片狭长平缓的青草岸。走在细柔的草地上,看着绿波荡漾的河水,蓝天白云,水光山色,心底不由涌动一股难以言表的烫贴之感。水牛在草地上低头啃食青草,柔柔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牧童在河岸的滩上嬉戏追逐,欢乐的笑声让小鱼儿钻出了水面。一尾晚归的渔舟从水面掠过,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浪。晚风从白杨树的枝叶中穿过,油亮的绿叶拍起了哗哗的掌声,向每一位光临这里的客人表示欢迎。
夏天,我来沅水河边,只穿一个小小裤叉,像一尾干渴的鱼,纵身跃入沅河——我亲爱的母亲怀抱中。这里,是一个典型的天然浴场,不光是我,我们站里的年轻人,整个杨李坳村的男女老少,都喜欢来这里洗澡游泳。踩着软软的草地,进入平缓的河滩,清澈凉爽的河水从脚趾漫过,浸过大腿,浸入腹部,扑通扑通,一个个变成了一尾抢生水的鱼。这里没有受到大的污染,绝对的环保。脚下的河场全部是鵝卵石,常年被流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圆圆溜溜,隔着一米多深的水也能清晰地看到它,脚踩在它上面,把心擦磨得痒痒的。沅河的水在大热天里也是凉凉的,它源远流长,是从山里走来的山妮子,给人予清新圆润无限温柔的感觉。我每次投入到她清澈的流水中,就久久地舍不得上岸,直到夜色四合。
河水缓缓地向下游城市流去,不紧不慢,怡然自得。我泡在水中,不由想入非非起来,从我手掌脚趾中走过的这流水,也许,就会从下游县城自来水厂的机房流进城市,流进我的城市家中。爱人用它泡茶、煮饭、洗衣、浇花。而它,又是屈大夫和沈先生涉足过的水了。

                                                                                  2003.10.21于杨李坳

低处的灿烂



书桌上,盛开一丛灿烂的鲜花,那是我今天早上从后山采撷的金银花。每年这个时节,我都要进山,采来一束又一束这样的鲜花,把它插在盛满清水的杯子里,让它静静地怒放于我的房间,她郁馨的清香,悠悠地渗入到我的肺腑,温润我干渴的双眸、干裂的嘴唇、落尘的心情。
金银花生活在荒郊野岭,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只要一粒小小的种籽,风落尘土,一场春雨,她就会生根发芽,勃勃生机。它开花的方式让人有点悴不及防,一夜之间,她像一场熊熊燃烧的火焰,潦遍江南大地,她让我很容易地想到普天之下的劳苦大众,芸芸众生。她是一种百姓之花,一种低处的灿烂风景。
我总是有幸能采撷到这一束束的金银花,领略她的迷人风彩。我经常触摸这些低处景物的体温,阅读底层百姓生活的内涵,那是因为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现在,我就坐在湘西大山之中的一个名叫杨李坳小村的村民家中,写这篇稿子。
吃过早饭,我去散步,在门前简易的乡村土石公路上,碰到了房东两口子,正向田野走去。盛春的乡村,一片繁忙的景象。房东肩上扛着一副农具,我看着眼熟,却一时叫不出名字。它让我眼前出现了一副画:女人站在窄细的田埂,身子向后使力仰着,男人在水田里躬得像只木虾米,用力推着。我与房东打着招呼:“你这边还有田没有做出来?”他指着公路下边说:“那丘刚犁出来的大田是我老弟的,我这去把田埂脚扯了。”他的弟弟这几年都在外面打工,丢下责任田给兄长做。房东个子小,身子单薄,人却很勤快。“这里水源好,随便种点什么,都有收获。我还要做几丘别人的田呢。”房东兴致很高的说着。去年下半年我来杨李坳后,就看到他除了做好阳春外,农闲时还去附近的矿山打工钻洞子,月收入在千元左右。房东母说:“每年能打五六十担谷。粮食多了不值钱,都给牲畜吃了。”房东母是一个出色的饲养能手,去年下半年,她家出栏了两头肥猪,两拨麻鸭,两拨鸡,今年又有两拨麻鸭上市了。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问房东:“你这样肯做为什么?”他说:“农村没有什么出产,只凭硬做,节俭,混过生活就可以了。”我粗略地给房东算了一笔账,去年,他的两个女儿加他本人在外打工的收入在一万元左右,房租与家庭种养收入在五千元左右。我想,房东这一栋大小十来间的白瓷砖屋、彩电、VCD等,那一样不是凭一个“做”字得来的。就连房东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也闲不住,出门放牛,进屋煮饭。
去年我认识一位乡下来的中年妇女,在县城一家便饭馆做小工。山区来的妇女,没有技术,有的只是双手与力气。洗碗、洗菜、煮饭,很得老板喜欢。没想到,她同时还兼有另一份保姆工作,两头跑两头做。早晨,把照看的小孩送进幼儿园后,就来到馆子里做。做保姆每月可得二百元,在馆子打工每月可得一百多元,自己的口混了过去,还有三百多元的收入。她尝到进城务工的甜头后,开年后,动员丈夫也进了城,在一处建筑工地做小工。儿子今年十二岁了,转到县城一所小学读书。我经常在夜里看到她儿子一个人坐在简易工栅的床上写作业。每天晚上她不能与丈夫儿子一起住,还要留在主人家服侍小主人。试问天下有哪一个妻子、母亲不想与自己的丈夫、孩子同床共枕,共享天伦?
为了竖屋娶媳妇,为了养家糊口孩子读书,为了看病赶人情……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土地,去外面闯荡世界。有许多的村庄,在平日里冷冷清清,根本看不到年轻的姑娘小伙,只有在春节期间,村庄才显出应有人气来。为什么?他们都去了南方,去了沿海发达地区。在我工作的杨李坳,这个只有九户人家的小山村,就有十三人常年在外打工,其中有一家全部外出的,有夫妇二人外出的。它是中国边远山区农村的一个真实缩影。这里有一位年轻的妻子母亲,她是杨李坳的女儿,在娘家住。前几年在广东打工,结织了现在的广西丈夫。去年冬天产期,她的丈夫从广东回来陪伴她。这段时光,肯定是她最幸福美好的时光。转眼满月,春天来了,她的丈夫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又忍痛地撇下爱妻爱子俩,回南方去了。儿子伶俐活泼,开始咿咿学语,我们都喜欢逗他,叫他广东广西湖南。像他们这样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又何至千千万?
漫山遍野的金银花静静地开放,这些自然之子,天地尤物,不求闻达,不图回报,默默地来到这个世界,只求有过一次生命的辉煌,去装饰一回大地的壮丽。
我经常会走进一些低矮阴暗潮湿的栅户。杨李坳山脚边,就有两户栅户人家。他们是从一个没有水,没有田,只有瘠薄红土坡的山旮旯儿来的泥瓦匠,在这里落地生根已二十多年,生儿育女,家发人兴。当初他们看上这里的一大理由是这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有一条汤汤的沅水。他们靠自己在泥土里爬摸滚打出来的一副讨生活的手艺,让一座座砖瓦窑立了起来。我坐在窑边简易的栅子里,对窑主李师傅说,你们这样辛苦干了这么多年,也应改善一下居住条件呵?李师傅对我说,去年花了三万多元钱购进了一套砖瓦加工机械,建起了一条机械生产线,把自己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今年还准备建一座大窑。从李师傅坚毅的目光中,我读到了他对生活的勇气与信心。每当夜幕降临,从简陋的栅户里,传出轻快的流行歌曲与笑声。
深秋的一天,我去新城三中文友家串门,走在一片垃圾与菜地间的小路上。突然,我的脚步被一阵鞭炮声吸引住。我看到几个青年小伙正抬着一副寿器走进一户栅户里。原来,这户栅户人家正在为老人添置寿器,这在他们家可谓是一件大事啊!这里的栅户,处在城市的边缘,多从事一些城里人不愿做的粗活:拉板车,挖土方,收破烂等。房子多由油布、尼龙纸、石棉瓦搭建而成的。屋前屋后堆放着废品破烂,小小的空坪闲地也被开垦出来,种上各种蔬菜,一瓢瓢菜秧儿,青翠可爱,透出浓郁的泥土气息与生命活力。
这些低处的平头百姓,不为世人所瞩目,永远进不了社会的主流,过着锅碗瓢盆的平淡日子,粗茶淡饭的简朴生活,经历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人生况味,承受着干旱、洪涝、虫灾、人情、税费的重压与打磨。他们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这,不正是土生野长的金银花的生动写照吗?
灿如黄金,烂如白银的金银小花,植根僻壤,深系民间,她的全部精华集中在她的花瓣上,体现在她的精神气韵中。同一蔸枝蔓上,同时开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金的富足、堂皇,代表着我们的物质世界与生存条件;银的纯洁、忠贞,代表着我们的精神世界与高尚情操。金与银的交相辉映,正是我们寻常生活折射出来的应有的美丽画卷。


河谷一天的虚度时光
                                    
站在大野的舞台上,你以无声之声激情地开始演讲。你这位鬼机灵的山妹子,蹑手蹑脚地来到我的门前,叩我花纸的窗棂。把春泥与青草的氤氲,蒙胧的美,神女样的秀,大把大把地洒在山岗,流向河谷,涂成我没有意象的意象。然后,你伸出潮湿的兰花玉指,捏捋我的眼帘,快叫我看你三月的新娘。而婉转的鸟声,总是千遍一律、自作多情,徒增朝梦的韵致。
满满的一河雾霭从水面站起,模仿水的流姿,洇上土地房舍。溶化贪睡的青草黄花,溶化唱哑了嗓子的蝈蝈蛐蛐。节奏分明的机轮之声,打着突围的旗帜,却被你用牛乳冲洗,嗓子变得丝绸般润滑。这些早起赶路的船呀车呀,都钻不出你撒下的这张大网。你始终以轻灵的心情,优雅的步子,向我敞开这圣洁迷人的一面,让我这样痴痴地开始一天的虚度。在山眉,在水微,在路边,在屋顶,挽起一条条白纱巾,舞动田野的风情。顿时,那些平素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黑山白水,青瓦灰墙,都变得灵秀靓丽起来,报告着又一个平凡日子的明媚走向。

大家都以岸来形容胸膛,我却实实在在地喜欢以胸膛来形容你。你的写法不该总是男性的专用名词,也蕴含着丰富的女儿柔情。的确,相对于亿年流水而言,你从不朝三暮四,随波遂流。你总是傍水而居,以沉默的大多数走入时光。我现在就坐在你宽仁的怀中,在正午的春阳下,读着无人愿谈的闲书,想着无人能想的心事。是的,你放下架子,伸着懒洋洋的腰肢,将双脚伸入河流,荡起涟漪濯起浪花。
一群南来的紫燕在河面嬉水,进行大型春雨前的彩排。一只鱼鸟阴险地伏在水边的石头上,我飞起一石吓破了他的凄厉。几头水牛来了,我的老朋友,说是冲着你青青的嫩草,还不如说是冲着我来。我是一位拿着书本当牧鞭的老牧童。任阳光醍醐灌顶,听牛舌刈草的柔柔之音,内心第一次回归童年,回归宁静。牧笛从时光那头悠悠飘来,无数意象涌动着,一个个诗眼转瞬即逝。一头牛犊,娇嗔地把甜嘴儿埋在母亲的腹间,身子一努一努,咝咝的吸吮之声,是生命繁衍的和弦。听到这土地上的天簌,河鲤跃出水面,向我示爱。这时,我看见脚边的红花儿正缓缓打开怀春的扉页,拽我多情的目光,深入蕊间,做一回美死的新郎。而在此前,谁会洗尽铅华,谁会接纳一束无邪的目光?谁又会坐在青青的岸上,一阅千年?

听到“过河——”的呼喊声,我就知道黄昏降临了。这是一个不配称其为渡口的渡口,看不到一砖一石的点缀,与大多数的岸景一样,只有一弯倒流的碧水。水与岸相吻处是一线软软的黄泥与草皮,锚牙儿咬入深深的土地,长成根的模样,把一叶轻舟挽留。过河的人长一声、短一声,尖一声、浑一声的喊,打破了渡口的寂寞。也许艄公来回于河面的,不全是为了那几个铜板,生活之外,总还有特别的东西存在着。摆渡的人是一位中午村妇,和蔼可亲。我见过她在县城闯荡的女儿,漂亮、稚气、可爱。一川的风物,被一个穿牛仔裙的姑娘鲜活生动。“弯弯河谷,有我明亮的码头。候渡的姑娘,过来打听,船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去了窝在西岭的血阳,去了汤汤沅水的中央。候渡的心情我懂,她的心情我懂。一如这绿州之尾,一羽白鹭,踏着夕阳的彩带,寻找风暖滩浅、水美草丰的家园。沿河谷的路面上,响起的还有晚归学童背诵诗歌的声音……周遭的景物,在夕照里,是一天最最透明的时候。如果用数码相机拍下眼前的风光,扩放到很大,那颗粒一定也很细很细。几声犬吠,几声唤归,调和着空中飘荡的油烟香味。乡居的日子,从这一阙渡口起步,从这一叶渡船归来。今生今世,此情此景,涉过这虚度的时光之水,牵你的手,抵达一扇亮灯的门。

能枕着涛声入眠,是我修来的福份,很多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梦想。然而,世界永远不会沉默。午夜是万物酝酿力量的最佳时机。将双耳贴近,地层深处滚动隆隆撼人的绝响。此时,若披衣起床,推窗野望,定会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失落。那无法叫人言明的异样感受,马上会挤满你的角角落落。大自然释放出本真的天性,褪去虚幻的光晕,息灭喧嚣的市声,静谧穿过天地的灵魂。在你面前,我会感到孤苦无援,顿时明白朋友的金贵,理解人类为何从一开始就喜欢群居。我不由自主地把一切生灵视为至亲。鸟的清鸣,蛙的鼓噪,虫的低唧,五谷草木的拔节之声,都给我增添走过时光之水的莫大勇气。
在这夜阑人静的黑色王国里,夜莺显示出王者风范。一公一母,一清一浑,两岸对答。河的这边那边,用涂血的声带架一虹美丽的神话之桥。唐诗宋词不眠,东方香火不断。那潺潺流水之声,便习以为常了。我不由地向他投去敬意的一瞥。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一盏如豆的灯火,撞亮眸子,惊奇于这光明的杰作。你适时适地款款而来,点亮河谷夜的神话,于天簌之中越长越高,出落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哦!渔家夫妇,此时正用心打理这夜的行程。纲举目张,收获长河春讯种下的希望,从他的脸上,让我提前读到了金秋的诗章。这是一艘生命河流的夜航船,是的,夜航船,我能为你起这个名字而愉悦、而安然入梦。


古祠堂

顺着小道,踩着石级,我一步步爬上来,进入某种可能。这是一座古老的祠堂,坐在时间的深处。脚下的石头,泛着青光,给人神喻,让人感觉踩在时光的一个节点上。初夏温暖的夕阳,盯着一只通红的瞳仁,趴在对面山梁上,十分无奈而又惋惜地向大地作今天最后的一别,努力地把自身的一点碎金零银,透过树隙,洒在古老的青瓦灰砖上。趁他们一不留神,我已站在了祠堂的正门前,倾听它对来访者的无言诉说。
我伸出双手,开始触摸古祠堂高高基石的细细纹理,触摸一位老人的苍桑肌理。心灵的触角涌动着语言难以表达的异样。我看到了深处不灭的地火,听到深处传来低沉的钎声。
五百年前,一对避难的年轻夫妇,沿河而上,朔溪而来,认定了这一方水土,狮头坡下,开始了简单的男狩女织的生活。一天,一位行色匆匆的行者,从他们的茅舍前经过,向女主人讨口水喝,女主人热情好客,拿出仅有的一餐粗粮,款待了行者。临走,行者对主人说,我没有什么回报,我给你看块屋场吧!然后,行者指着溪边的一块高地,叫主人先搭一草庐,等来年的某月某日,再作开基大业。果不其然,先祖遵照行者之点,从此家发人兴,才明白行者非同一般,是一位活的神仙。
一块“源远流长”的金匾高悬在我意识的头顶。透过历史的尘埃,我分明看到了无数莘莘学子求学的风景。他们坐在穆静而又宽敞的学堂里,坐在《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的孔孟之道中。他们带着大山的嘱托,以山里娃特有的勤奋刻苦,从这座大祠堂坚实的基础上,一步步地走出了大山,放飞“唯有读书高”的古训。祠堂从一落成开始,就把兴学作为它的历史使命,并直至发扬光大。祠堂地处辰、溆、沅三县交界之地,处湘黔古道要冲,三县学子,纷至沓来。近百多年中,兴旺鼎盛,始为小学,继百而中学而师范学堂,每年入校新生上百人,多时达大几百学生,这在旧中国一个边远闭塞落后的山区,是一大奇观。
鹭鸣声声。夕照中的古祠堂,更显得苍桑古老。砖石缝隙已长满了萋萋野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晚风中无力地摇头晃脑,墙面灰黑的石灰,暗红的朱砂,早已斑驳淋漓。风霜雪雨把他的戳印,无情地打在它的身上,昭示岁月的无穷力量。大门两旁上方的大“福”字,虽然只留下脱落后的隐约暗迹,但前来造次的有心人,是能依稀分辩出他美好的愿望和艺术化的光彩来。正门石框依然挺立,三米高的条石鬼斧神工,大门的圆角花纹和门帘木格窗花依然在与岁月作顽强的抗争,经历百年风雨的民间手工木雕,还清新如昨,历历在目。听村中老人讲,这些上等的石材,都是从百里外的溆浦石场运来的,可见当年建设者的不遗余力与火热兴旺之盛况。跨过石门,一院荒草透出无限凄凉,十多个柱基石鼓散落在天井中间,像灰色的南瓜,窝在草丛里。内房早已灰飞烟灭,唯余瓦砾无数。四周高高的外墙,形成一个长方桶,像是作岁月的最后陈述,竭力将从前的辉煌留住。南北两面内墙上,四条相向而立的毛语录神一样依然醒目,字体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朱红楷体字,竖幅,刻板而毫无生气。现摘录其中一副:“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毛泽东。”
祠堂朝南一面,乡土公路之上,三棵高大挺拨的枫香树,率领一队椿树、紫竹,组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我走出南门,站在这大树之下,任凭晚风拂过心头。枫香树几百年,它的年龄怕与古祠堂不相上下,祠堂兴盛在百年之中,而古枫依然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今木已百年之上,人却一个个在暮鼓晚钟之中,大红标语之下远远地走失了。现在,又有几人像我一样,前来凭吊它,重新点燃一柱清香?古祠堂的南面外墙上,只有一条白色的“走致富路,创小康户,建文明村”的小标语,记载着历史的循环往复。
转过正门,祠堂后面,紧挨着建造的是一小院落,石门上写的“明德堂”三个黑体行书大字还隐隐可读,它的书法真棒,流露出三千年中华文明的皇皇大制。石门顶部的横梁上,精雕细刻着双龙戏日的图腾,只可惜石雕凸出的部分已被粗暴地砸掉,门早已被木板堵死。从门缝看进去,祠堂里的主人已是果园和牲圈。果树下,家禽家蓄正在归圈。此时,夜已悄然占领了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占领我怅然若失的心绪。

通联:湖南省辰溪县财政局  钟生钦        邮编:419500  电话:0745-5226149
发表于 2004-12-2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散文四篇

[这个贴子最后由秦时明月在 2004/12/02 02:23pm 第 1 次编辑]

“看到自己大半年辛苦换来的收获,农户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条老道,像一根绳子,把村舍缀了起来。”
”“喂喂!你讲重点。喂喂!怎么没有声音?杨妹喂喂了好几次,在她一旁刚上初中的女儿伸手就要拿过她的话筒,她顺手推开女儿,说,伢儿莫吵!女儿说,你把话筒拿颠倒了。”
  “我经常触摸这些低处景物的体温,阅读底层百姓生活的内涵,那是因为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现在,我就坐在湘西大山之中的一个名叫杨李坳小村的村民家中,写这篇稿子。

。。。。。。。
                                                                           
  这般充溢着泥土味儿的文字,不精华是对不起作者的。“而它,又是屈大夫和沈先生涉足过的水了”,我若有所思,还有那低处的灿烂。
    问好楼主。你的文字干净得叫人感动。
  有空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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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3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散文四篇

问好朋月兄。厚爱了。
    这几篇掘作,是我在写诗的间隙写的。有生活的感悟,自己还是偏爱的。
但还是不够成熟,希望您多指导。
    在贵坛,我主要是泡泡诗希望您也能关注
祝文安!
                    钟生钦于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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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0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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