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暮歌

赵芮民

        暮 歌（组诗）
                        赵芮民

   #从一只面包想起的
这块面包
是九百九十九粒小麦的
一次死亡。
这块面包
是石头一样的唇
和牙齿
的一次复活
否则：它们长着
为了什么？
        当面包死亡以后
小麦的灵魂翱翔在我们的身体里
我们不是小麦
不知道它是否疼痛过
当它被挤压、磨碎和啃咬——
我们不是小麦。
        一件事物的灵魂
最好飞翔。
一件事物最好在另一件事物里
比如脚在鞋里
笔头在笔帽里
才能长久
吃掉小麦是爱小麦
吃掉羊是爱羊
有多少动物、蔬菜、粮食（被我们爱过）
一生中在我们的身体内奔突
而它们只是从地面
获得营养的
仿佛一个舞台
长期被借于别人使用
舞台已忘记舞台建筑的初衷

    # 你一生……
你一生获取了
一件衣服
一双鞋
一副眼镜
几块木片
七尺土
（但你会渐渐不能拥有它们的）
房子像一件外套
你呆在家时的外套
家是空洞的。
在这件外套的口袋里
装着一只写字桌    一只立柜
一只灰色长沙发
你知道你不能爱了
           爱什么带走什么
死亡使你觉得
妻子、孩子
都是空洞的
来自母亲的子宫
你非尘土
又一次想到：
你非尘土
为什么要回到尘土中

        #我困了饿了……
我困了   饿了   想吃饭了   想睡了想做
爱了
我厌了   倦了    疯了    沉着小脸
（——多像小麻雀的脸）
想病了   想躺倒了    闭上眼睛
再也不去看一切
风是这个世界的门帘
当我才如泉涌地写作
一本子一本子写作    直到写了
四十三本   我突然不知道
我在干什么？
女人啊    裹在裙子里
女人像尘土不肯跑到风里
但跑到风里的女人多么欢快  
当你牙疼   是因为牙在患病
它支持不住了
当你胃疼    胃想躲开    下岗    失业
再不侍侯你
当你脸皮发烧    眼睛发困
耳穴拥挤    神经肿胀
感到喉咙的存在    右臂的存在
脚底板的存在    屁股的存在
阴茎的存在
你知道你已经被用旧了
一切都出了问题
我困了   饿了    厌了   倦了   想吃饭   想睡觉   想做爱    想躺下拉倒

    # 暮歌
阅读必须得低
这杯酒饮尽    暮色将破碎。
而穿长衫的风是暗的
衣边缀着铜钱
你将铭记痛苦。
当九月像鸟群在天空飞远
天空下的林木掉落小脸
你必须爱
必须：有一个人挂怀   或
牵挂另一个人
当月   这悲悯的洞穴
洞察一切
人世啊   多么苍茫
秋风为你把盏    某一刻你必须返回
你举起酒杯     举起苍凉
你必须爱   必须
爱
这篇诗篇只适合记忆
黄昏的尘没有家园
黄昏的风多么痛苦
啊  飘荡了   一切
你的手颤微    举起酒杯时它只能颤微
而年轻时它曾用来摘星
你咳嗽   你忘却
你老去
有时饿就是一切    饿是寂寞
但酒是粮食
你把酒吃
无限止呀   时光
昼夜
在这浩瀚的奔涌中
一滴水是被忽略的

    # 九点以前
每回我看表时
总是七点零六分
钥匙上写着“主峰”两个字
卖花的还没来
他是和九点一起诞生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这还是早晨
你来到阳台
墙外荒地上的草草尖发黄了
远处有人在打井
（整个夜晚
你都听见铁钻和泥土
做爱的声音）
水多么兴奋啊
想它不久要露头了
读一读米沃什
抬头看一会儿表
（发现表只动了两、三分）
十八岁时    你迷恋巴斯卡
（就像这时刻迷恋
七点零六分？）
现代商品有时会使书变味
哲学书更需要直朴
那么九点以前
就写写诗歌吧
当阳光真正芬芳
爱会增添花香

   # 灵魂的焰火
一件难堪的往事突然涌来
令他掩面    悲伤    他自言自语
他灵魂的震颤高达水面
而羞耻像一只鹰
啄着他的内脏
“痛苦啊——”他用手去拽头发
秋风吹来晚云多么悲伤。
他赤足散发走在沙上。
池塘的深绿仿佛浸满过多的忧郁
“我悲伤太久了——”
落叶：枯黄、
暗黑擦伤他的嘴角
东辛寨幽暗的一角：故乡的老槐
把身子裂开
“这样你就像一只布袋
什么都能容纳了”
靠着它衰老的身子
无疑在很多事上你是无力的

       # 光线
光线颤栗    阴影
寂静。   光线啊
手指般颤动，就在这浓阴编织的树林旁
纤细的手指。女子。琴
在梦里的树陷入倾听
它在自己身上倾听  就在这浓阴编织的树林旁
在自己对自己名字的忘弃中。
这寂静   多么神秘
以前王唯经历过
它现在来到赵芮民这里
一种抛开外形的在
音乐。湖水。
塞壬。和歌声
更多的是雾   透明的钻石   针尖似的水珠
自己远去   自己离开
自己。灵魂诧异、惊呆
一块石头在树林的浓阴
编织的小径旁
仿佛挪了挪
仿佛要上路
这“光线的乳房
寂静的核心
莫非就是一条鱼
从深水中游过？”

  # 终结或命运
消失于诗中。
一个人
消失于名字。
诗
回到词句
消失于词句。
词句
回到字符
一个人   写下字
一个人   写下诗
一个人   会老去
诗
会留下来
当词句的波浪
吞没一切
这沙边的建筑
这些沙垒、土堡
最终要回到波浪
一个人不在了
他管不住他的诗拆架
散开   散成文字   像一些沙
回到沙那里。
最终它们是字符
像一个人不在了
他建筑的房子   最后的结局
一切
只能这样

    # 怀乡病
再一首诗里   写祖国
写你在一个人的心里
爱   另一个人了
写黑眼睛   黑眼睛代表
祖国的灌木   你在
被注视中   孤独时
你像星一样嘹亮
把一个人比喻成另一个人的祖国
一个人一生中有一种怀乡病
假如他不能生活在故乡的水井边
有凉阴可歇息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会终生漂泊
月亮的忧伤
在雨天会害牙疼
在下雪时会被雪的反光
刺瞎双眼
一个没有祖国的人
终生是孤独的人
在槐木发香的夜晚
他披衣起来
趿鞋来到水塘边
从那面神秘的镜子里
他看到他未曾看到的
他是树枝、月亮、水藻旁边
别的什么
一生中未能脱离忧伤

      # 身体是一座旷野
身体的雪下了
下在身体里
身体的鸟飞了
雪一下    身体的鸟没了踪影
阴影或爱   是长的
一架孤独的钢琴
没有演奏者
是钢琴的悲哀
你不能祈望一个骑手
你不能生下来就为一匹马
指定一个骑手
一匹马    或者没有骑手
一匹马天生是孤独的
身体和旷野
是不能结婚的
身体显示旷野的深
一个人像是问号
假如这个人是男人
在这个旷野没有女子
就这样在这片旷野
身体的雪下来
身体的马慢慢走失
灵魂里的阴影长成灌木
这片旷野不可能迎来别的
它迎来风
风注释有影子的东西
推动它们
像推醒一个人
但它们真能被推醒吗？

     #  胡子
这些胡子
是这明亮脸颊的阴影和忧伤
风    吞吃过
庙宇门前的石头
又吐出来
这是世界不能消化的部分
胡子对于一个人
是麻烦的
对于诗人
代表厌倦、厌世
它的疯狂的生命力
耗尽了人的精力
关羽爱胡子
犹如爱一场虚空
犹如瞎子爱星空
每一场胡子
都像一场革命
不停地起义、失败
胡子影响人们接吻
掩盖住嘴唇的表达
胡子是一种死亡的欲望
胡子是灰
人身上致命的疤痕
胜利的一种遗忘
遗憾的象征
不屈的地狱
爱胡子犹如爱痛苦
但人生下来
不能拒绝胡子
犹如女人不能拒绝爱情、装饰品
胡子是无用的
犹如上帝（世界）唇边
活动的这些人
胡子生下来在等待剃刀
人生下来   在等待死亡

       # 今天
今天   西风吹来
今天   爱人不来
今天   北京会有什么消息？
今天   我瞌睡、牙疼、厌倦
今天   门外的生活格外响
今天   麻雀找不到树
那棵长了三十年的老槐树没了
麻雀在门庭哭泣
生活是一点点改变的
今天   信件打开自己
我看到未来
今天   一个人害相思病
爱人早已不理他    弃他而去
今天   情绪中摆满牙洞
今天   感情上有窟窿
今天   风是软的
但很凉   像一个人的软办法
哄下了树叶
树失去了钱一样失去
价值    假如一生中
绿就是目的
树很无奈
麻雀很空
今天啊   爱再难以找到
你知道爱不是我一个人的
爱是大家伙的
今天    人们不再相信荣誉证书
和光荣牌匾
人们只相信了金钱
今天   麻雀将飞进罐头
今天   月季花开    没人问津
尽管它开满了街头
今天   农民相信了失业
工人对就业根本就不再抱希望
今天   诗人已没有梦
时代   没有未来
地名   没有远方
今天   爱情发呆
一个人很无奈
他看完手稿就扔掉了它
人们读报纸、杂志
但不再读诗
昨天还很热
今天    突然秋天了
我写下这个日子
你可能会吃些惊
分离保持了爱情
提起它
我会满面羞愧
对于家庭    我没有盼头
牛郎渡河    牛郎痛哭
我只安心抚育我的儿子
不会有织女突然来到家中

      # 边缘
他迟疑在
         杯子边缘。
秋风从远处
越过门廊
像一些秋天的小兽
拱进他的头发
他的嘴唇上
有光的镰刀
他曾经是满的
而现在   他那么空
已不知剩下多少
因此    他不动
而就此石化掉
变成石雕
你也不惊讶
在这房屋的阴影下
他被寂寞
慢慢吃着
在土坡巨大的阴影下
房屋一天天老了
一天天    被草
和蛮荒的寂静
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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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润

   这一组诗 比较有份量 推介给大家 都来砍一砍 加重

泽润

   请大家把此诗鉴评一下

郦楹

恩~~不错的一组，现实和理想的交织，生活和理想的冲突表达的比较到位。书写方式、语言选用包括意象的使用已经基本形成自己的风格。推荐精华~~

泽润

    好 同意郦首席意见 精华之 已经差点埋掉了 我来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