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创世传说（苗族版）

萧青

引：回头看太初，悠悠最远古，砍倒枫木树，树心生妹留；树梢生鸲鹆：树蔸变成鼓；树叶变燕子；树根变泥鳅……
                                              ——节选自苗族《枫木歌》
-1- 开天辟地
鸿蒙太初的羽翼飞身去了
巨鸟起落的云雾间，目光空空
梭巡。神自八方聚合
等待天地降生。巨型的卵孵化
白天粘连着黑地，破壳而出
烟尘漫漫。非凡的胎气
在鬼师咿呀的咒语前袅袅腾起
初生的天地瘦小重叠，容不下挺直的腰板
打开。打开。借诸神的力量
开 - 天 - 辟 - 地
天，升起。地，降落
无边的风吹进来
汗落成雨，发落生根
生机蠢蠢欲动。黑暗中，神投石问路
水泛动层层波纹，塑成日月
这集天地灵气的七彩珠，神光熠熠
十二双日月同辉，光阴出浴了
烘烤。干枯的牛角喑哑
另一种传说涉水而去。夸父渴死
射。十一枚苗家的羽箭齐飞
友禄和桑扎的脊背弯成了亘古的弓
十一双日月的尸骸安放在苗家的祭坛前
冷冷仇视。朗朗乾坤，日月清风
-2- 枫木
问先祖：万物起于枫
枫高几许？秀于林而风催之
红叶的哭泣漫山遍野
染。染。生命最初的血脉猩红
掌管种子的神啊，为何播枫于鱼塘岸
偷鱼的罪名，是机缘巧合？
抑或命中注定
养鱼的神啊，为何不问鹭不问鹤
一柄不问青红皂白的利斧便伐倒了枫
生命多戕。磨难的正果拒绝腐烂
砍倒的枫木暗结冤魂
入化。超脱。孕育
我本万物，万物就是我
于是，树根变成鼓
树尖变成鸡
树叶变成燕子
树皮变成蜻蜓
木片变成蜜蜂
枫树的躯体同时生出人类的母亲──妹榜妹留
我们共同的蝴蝶妈妈……
从此，万物轮回
在木质的纹理上兴衰枯荣
-3- 洪水滔天
劫难。一次次在生命的史册上流窜
没有祸。祸就是我们自己
蝴蝶妈妈的孩子们
只不过十二个圆不溜丢的蛋
却被利欲熏陶至今
“何时左一滚是财富，右一滚是功名？”
私欲膨胀。始祖的罪孽被嫁接
汇集成一场漫天大水
滔天的巨浪汹涌而来
我们仿佛听到来自天穹来自地穴的哭喊
新生的天地陷落在浩瀚无边的水域
万物生灵从一个个神话中探出求援之手
一个巨大葫芦的图腾
成为唯一的线索
金黄的光芒骤然照耀
这洪流之上
逃亡露出的两声孱弱呼吸
混沌之外。孤岛
细微的脉搏结成缆绳
一端是洪荒
一端是相两和相芒兄妹
绝地重返。极目无涯的风
望断了香火。寨门空落了无人烟
兄妹陷入孑孓的苦旅
无力拉动残缺的历史向前
神毅然滚动一方石磨
卜问旷世的姻缘
-4- 劫后重生
紫色的天光呈现
洪水退守湖海，陆地尽显
一道暗影掠过，神鸟衔来万物之种
遍洒八方，生灵雀跃
兄妹授领神之谕旨
珠联璧合。千年的史话
枕于朝夕
推窗细语，繁华褪尽
惟燕影依依，水龙成吟
传来碧落沉沉，月华久久翻飞成天上之影
怜惜故人，极目了无踪迹
曾经风浪中飘摇的日子
依旧泛动着不解的潮音。此时风正起
浮云似鹋，赶尽天池水妖
三年既去。寨门的风水渐兴
金牛入圈，鸾凤和鸣
一派生机盎然间，暗藏胎声
瞬间电闪雷鸣，天地间顿生异象
云层涌动，一道红光划破九天
相芒忍痛大喊一声——
一个肉球滚落
另一种降生。在血肉模糊间
被咆哮的相两一分为十二
撒遍坡岭，繁衍成众生芸芸
-5-逐鹿中原
一脉传承。蚩尤在牛角的庇护里成熟
垦荒的使命缘于桎梏
在枫木垒成的胫骨里藏生怒火
他一手擎举火把
烧向自己。烧向自己
焚化。历练成另一种人生
意志的双刃剑上染满铜臭
另一脉继承扑向河流
炎黄在水的怀抱里踏浪而歌
以永不燃烧的水凝成胫骨
水火不容。危机四伏
杀戮在同门之间断然发生
火啸呼呼，涛声隆隆
消消长长之间又是千年
火势渐渐弱了
水声隐没在每一块铿锵的骨头里
求生的欲望腾起
仇恨的利刃削向当年孵化巨卵的宇鸟
雪白的羽毛覆盖了天地
雪漫无边际。落木萧萧
第一个人类的冬天开始了
-6- 迁徙
在固态的水里，蚩尤暴病
火种奄奄一息。翻身落马
第一眼，是太初冰层下的容颜
逃亡。从败者的命运里找到底限
无可背叛的自己
只剩下一堆渐渐腐朽的胫骨
向西。向西。远离命里的水
在离太阳更近的地方
寻找安身之所
八十一个子嗣浩浩随行
蚩尤在一口棺木的顶端
找回尊严
此刻。离母亲的坟茔越来越远
身旁飞舞着无数不忍告别的蝴蝶
--这漫天飘飞的魂灵
散去吧，散去吧
等待春天，在花之蕊里将我埋葬
-7- 重建寨门
披荆斩棘。在一滴露珠上寻找纵横的脉络
生和死是其中唯一的出口
凤凰的传说鼓舞着众苗
涅磐。点亮轮回的长明灯
黄河北去。身后的脚印被泥泞吞没
不再归去。不能归去
矢志的箭簇被重新磨利，向荒野
要回曾经错失的爱恋和光阴
伐木为床。让骨子里的痛得以歇息
在天地穹庐之间支鼎问卜
檀香袅绕，血光
在远离硝烟的荒山野地里日益沉寂
祭祀是历史唯一的见证
卸下枫木桎梏的先祖
最终在一弯悬挂的牛角上
目光如炬
四月初八。探望蚩尤的神鸟带来花草
滋生出盛夏之绿
百花齐盛，欲点燃沉寂多年的火种
而冰火之恨，早已被声声咒语化解
于是众苗踏花。踏花
胸中的烈焰归于平静
汇聚成苗家绵长热辣的爱情
-8- 不死的火焰
灵性之火从蚩尤焚化自己的枫木之灰里
找到继承的舍利
越过虎爪花和蜘蛛花
盘踞在凤凰山上
成为众苗归隐的祖先
祭坛从此高筑，嵬火森森
连同寨门外桂枝上的猎猎红旗
护卫着盘山踞岭的寨子
众苗围拢熊熊篝火
芦笙焚巾的调子中，银镯脆响
赶走四伏的豺狼和敌人
更抽出骨头中的种子
遍洒坡岭。一秋又一秋
漫山的红枫
染红了族人的生活
这不死的火焰从此生生不息
-9- 一截呻吟的木头
彤云密布。不祥之兆笼罩
山寨的夜晚迷失了时间
风已睡去。镂空的石头停止响动
一竿壁挂上的芦笙
迎着教唆的鬼师张大嘴巴
一个黑影蓦然窜起
高高的天穹上，月亮
被一只诡秘的天狗叼去
众苗惊起，向崖边追赶
黑。黑。蚩尤的魂魄被一只梦中的大鸟指引
彻夜奔波，赶往天之渺云之南
这燎原的火种肩负使命
要越过黑水河。去解救
被囚禁在水牢里垂危的月亮
黑水通天。遮蔽了方向
众苗向水中抛出一个巨大的瓷碟
瓷碟沉入黑水。骤然
一道银白的光柱喷射而出
众苗就着光亮取下梦
扭成一股银亮的缆绳
渡河。奔赴水牢边
大鸟挥动斧子一般的喙劈开金锁
月亮已奄奄一息
仅有的光亮影子一般无力
解救。一场英雄的自焚
火星飞溅成漫天星斗
蚩尤的魂魄徐徐注入月亮的肌体
重生之光熠熠
一弯新月又升起在苗寨的上空
众苗齐跪。拜谒
每晚的星空下
新月里一截呻吟的木头
-10- 刀山上啼血的杜鹃
太阴的光影闪动
一把古老的梭子落进了山后的井里
刺向未及出浴的太阳
猩红。染红了整个西山
虚弱的夜晚布满伤口
猎人愧疚而死
一只猫头鹰每夜每夜哀鸣呜咽
苗寨的晴空沦陷了
失血的太阳终日阴阴沉沉
暮色笼罩。鬼师彻夜登坛占卜
卦向西南，一座冷山梁
欲撷取山顶上红红的血宝石
治愈受伤的太阳
勇士杜鹃毅然接受使命
西去的路井口一般吞下他的背影
众苗望向西南，刀光闪闪
他的脚上布满了刀口。鲜血染红了一路的花草
勇士没有停歇，又用手握刀攀爬
手上布满了刀口。失血过多的勇士终于晕厥死去
不死的灵魂，毅然面对冷冷刀山
幻化为一只轻盈的鸟
朝山顶飞扑而去
沿途的风声凄厉
刀光一次次削落他的羽翼
一道金色的光芒中
身疲力竭的他降落在山顶
一颗巨大的血宝石呈现眼前
可他早已无力。无奈的杜鹃鸟哭诉着
啼血终生
-11- 六月初六，真身
受伤的太阳病病恹恹
伤口结成一个个黑色的窟窿
每年的六月初六，蚀骨的疼痛泛动成滔天风暴
六畜被卷进了黑色漩涡
天光熄灭，昔日战场的喊杀声隐约响起
漫漫沙尘掐灭了呼吸，无数
不曾说出的话语
因为生，在肺里研磨成致命的暗伤
瞬间险象环生
村寨陷入极度的恐慌和黑暗
“万灵的先祖啊，赐给我力量”
众苗摸黑攀上勾良山
点燃檀香，乞求先祖庇佑
祭坛上烟雾袅绕
蚩尤的魂魄再次呈现
“孩子们，揭开那古井的盖子
取出水中暗藏的火种
在祭坛上点燃
我就是六月初六的太阳”
古井幽深。众苗以牛角撬开井盖
一截通体明亮的枫木闪烁水中
捧水沉沙，执木向祭坛
火光呼地窜上半空
汇聚成一轮新的太阳
众苗欢欣
在先祖熠熠的光辉下载歌载舞
入夜，一颗彗星——
蚩尤燃烧的魂魄拖着长长的火舌
隐没在浩淼的西天
-12- 煮石
盘瓠。那望向东土的目光暗淡了
此生甘为玄石，与一朵
从未开放的花冷冷面对
枯干的眼神里
藏一座武陵山从来不曾寂灭的云雾
万仞之高，这垒土之上的祭坛
飘动成远古的符咒
一圈一圈，飘飘渺渺之间箍紧众苗的命运
告别洪荒的青鼎碎落了
洞窟里堆满泥沙
又一场水漫进了竹简
石牛石羊在逐渐沉沦的文字里艰难泅渡
麒麟不再守护
石狮落进了泥潭
这千古于一念之间失去了永恒的线索
众苗无助的手摸向了一道山崖
悬棺里没有了先租的形骸
惟一玄石似狗，眈眈于不安之间
无数虎狼虫蛇已乘虚扑向了寨子
灾难，在杀戮之间填满了道路
一面血腥的大旗迎风招摇
众苗已无路可逃
最后一枚羽箭射出去了
在洞窟的石壁上擦出灵性之火
火焰飘向玄石
煮石，不死的神性裂开
骤然盘瓠的长啸自长空传来
宛如千万枚石箭射向兽群
众兽四散，苗寨又一次逃脱劫难
-13- 蜡染
一枚盘瓠的石箭射穿了九天
银河之水倾流而下
滔滔巨浪扑向苗寨，家园瞬间面临幻灭
拯救在无可拯救之外
驾起生命的惊虹
一个勇敢的苗族姑娘抽出自己的生命线
浇上蜂蜡，凝结成五彩流云
补天。一道五光十色的疤痕
止住了滔天洪流
姑娘却因为缺失了生命线
而元身尽散
宇宙中充满了她的回声
“蜡染上的冰纹
是我不死的生命线”
在凝结五彩云的地方
众苗跪拜磕听——
神秘的冰纹在晚风中歌唱
从此留有冰纹的蜡染服饰
就成为众苗的护身符

-14- 火凤凰
风蛊惑着
欲望之蛛迅速长成
无数艳丽的爪子扑向一盏卜问未来的神灯
打翻虔诚，信念的灯芯洒落一地
愚昧蔓延
一场罪恶之火烧向森林
瞬间席卷了整个苗寨
梦想的天光灼烧成毁灭之痛
众苗茫然，于烈火焚身处苦苦诘问
“永生之光啊，为何给我泯灭之痛？”
巨大的火光烧透了半边天宇
呼号声此起彼伏
千古文简化为灰烬
苗家的文字从此失传
骨肉之痛牵扯着千里之外的坟茔
妹留的魂魄飞身化为凤凰
腾空向西，扑向火海中的家园
以天地之气聚于咽喉
吸。吸。巨大的火龙被凤凰吞咽
顷刻间苗寨周围的火焰死去
一只巨大的凤凰浑身烈焰
通体明亮，在一道金光中飞遁而去
西天上从此留下了隐隐的红霞

西水

太多了，一会细看！问好！

萧青

下面引用由西水在 2005/06/30 01:10pm 发表的内容：
太多了，一会细看！问好！

不好意思累着您了，能看就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深谢！

水牛

读了一半，感觉不错。先红一下，大家批批！

萧青

下面引用由水牛在 2005/06/30 02:48pm 发表的内容：
读了一半，感觉不错。先红一下，大家批批！

感激水兄弟耐心关注解读和鼓励.多批评诚谢!

走向远方

楼主内功不错!希望要是我们能在诗歌报一起做同事就荣幸了!问好
"-1- 开天辟地
鸿蒙太初的羽翼飞身去了
巨鸟起落的云雾间，目光空空
"

兵马俑

开头很大气~~~挂起来~~

易州米

是很大气。值得关注。

唯我疯癫

把神话传说故事融入诗里，这首长诗也就与众不同了，实力摆在了面前，佩服的。
整首基本采用叙述的方式，语言简洁，应该算叙事诗里的上乘了，但鄙人还是认为叙事不是诗歌的强项，问好楼主

月色如水如天

觉得可以为这样的一个叙述结构，简练的语言，细腻的笔触，以及文字间所带来的思考，再有一些巧妙，紧凑的表现手法，建议精华的。大家再看看！这样的功底，并不多见！

无哲

这的确是首力作，作者对题材的驾驭能力很强．
不是很精细，传统的表现手法多，外延上的张力还可拓展．

萧青

下面引用由走向远方在 2005/06/30 04:37pm 发表的内容：
楼主内功不错!希望要是我们能在诗歌报一起做同事就荣幸了!问好
"-1- 开天辟地
鸿蒙太初的羽翼飞身去了
巨鸟起落的云雾间，目光空空
...

远方兄看重了，感谢！

萧青

下面引用由兵马俑在 2005/06/30 08:18pm 发表的内容：
开头很大气~~~挂起来~~

感谢兵马俑斑竹的鼓励，很喜欢你的诗歌，多批评指正：）

萧青

下面引用由易州米在 2005/07/01 09:44am 发表的内容：
是很大气。值得关注。

谢谢易斑竹关注：）

萧青

下面引用由唯我疯癫在 2005/07/01 07:09pm 发表的内容：
把神话传说故事融入诗里，这首长诗也就与众不同了，实力摆在了面前，佩服的。
整首基本采用叙述的方式，语言简洁，应该算叙事诗里的上乘了，但鄙人还是认为叙事不是诗歌的强项，问好楼主

非常感谢唯我疯癫朋友如此细致耐心的点评和鼓励，还望您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