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骨头（随笔）

骑瘸马的行者

啃 骨 头
一走进小区，我就嗅到了一股幽幽飘散的元骨汤的香味，情绪禁不住为之一振：已被汽车尾气曛倒的鼻子于瞬间认识到了自身的不俗，在脸上买力地张望着帮我寻根溯源；舌头上原本就不笨的味蕾，也连忙推醒那种馋名在外的液体，欢快地做着“大开杀戒前”的热身运动……
幸好呀！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就着邻家餐桌上的幽香，把自己碗里的午饭吃饱。
推开家门，没有饭前洗手好习惯的我，用奔跑的步幅溜进厨房，认认真真地洗了一遍手，并一概拒绝了每天开饭前老婆大人惯常分派的所有活，以虔诚的贪欲和纯净的焦躁期待着大碗的骨头上桌。
来了，来了，香味越来越浓，直扑眼前、鼻底和嘴边，容不得半点的遮掩和矜持。等一等！为了不伤斯文和我卑微的自尊，还是让我用几句兴口胡诌的歪诗来描述这顿饕餮大餐吧――
我揩净了十只指头/沾着十滴淋漓的唾沫/把碗中被油腻捆绑着的/又香又硬的那一根擎在手/我喊来了舌头/又雇用了32个牙齿做帮工/为的就是将这根不好啃的骨头/变做支撑我站起来的钙元素/为了榨取更多的精髓/我还找来斧和锤/一个元凶和几个无辜的帮凶/正在合谋着敲骨吸髓的一幕（1）……　
我闹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偏爱啃骨头。小的时候家里很穷，除了过年时难得的几回吃荤的经历之外，记忆中真正意义上的啃骨头仅仅有过一次。我排行最小，本来我的身高和姐姐、哥哥的身高都差不多，相差的也只是正常的年龄级差，因而日复一日地和他们一样地吃着淡得发苦的饭食。然而，由于命运之神的格外眷顾，一次连续三天啃骨头的待遇足足丰盛我整整一个童年的记忆。上初二的那年我十四岁，一学期的时间里成绩没长进，可身体的高度却一个劲地往上窜。裤脚越来越短，袖口越来越高，一下子多出的十五公分长的骨胳让我整天喊腿疼。起初父母也没太在意，可喊的时间长了，知道的人多了，终于引起了重视。于是不断的有人到门上来劝说兼警告：“这孩子是生长痛，是缺骨头（那时还没有缺钙这个说法），缺啥补啥，得烀骨头汤给他喝，要是腿一断吃什么都来不及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当然容不得父母再疑虑，就这样我倒因痛得福，一连喝了三天的骨头汤，一共啃了十五根骨头，以至它们七横八竖的模样至今还躺在我的回忆里。说来也怪，喝了三天骨头汤，啃完十二根骨头，我的骨胳还真得就不疼了。现在每每自豪于自己一米八三的身高时，我就会以极感恩的心情怀念起，那支撑起我生命高度的十五根骨头。
因而，骨头在我少不更事的星空中，更多的是以一种富有生命的雕塑，这样的形式存在的。等到渐渐长大、渐渐读了更多的书，尤其是哲学和历史等书，使我在对骨头更加偏爱的同时，也使我已有的具象化认识逐渐为意象化认识所覆盖、替换和更新。
骨头虽然埋在人的皮肉下面，却更代表一个人的形象和脸面。骨头其实和包裹它的血肉无关，而只跟它包裹的灵魂站在一块，一同进退，相互搀扶。骨头的硬度不仅能使人站立，也最能测出一个动物的软弱。生活的卖场中，我见证了太多装饰着阳刚、英俊和高大的躯体，为了一点所谓的成功和私欲而弯腰、曲膝、谄笑着去讨好庸俗、邪恶、骄横和卑鄙。骨头虽然和血肉无关却和血性一脉相通，它只跟勇敢、正义和气节相合拍。有多少花木兰用一己女儿身写就的传奇，就会有多少假阳刚、伪男子被揭去软骨上的画皮。说到底，面皮只是躯体的脸，死神只须轻轻一扯，这些或光鲜着或原本就丑陋着的东西就会在瞬间被撕碎，就会很快变臭，就会很快化为腐朽，而骨头却依旧坚挺着，在不同的不朽中屹立。
有时候，读着苍桑的历史中的过多的羸弱，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出生在民国。割不尽的辫子、扶不起的跪拜，遥望着旧朝遗民身上沉积着太多的奴性，我恨不得将自己手中啃着的骨头磨制成锋利的骨刀，去把它们大把大把地阉割。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亲燃过抗战的烽火，若让我省出些如今还算富余的骨头，何至于那不堪回首的八年里，有那么的汉奸在倒卖自己的祖国。
在啃骨头中受益、在啃骨头中从没停止过思考的我，对于一根骨头，却至今都不敢去啃噬。我知道他的硬度超得过全民族熔铸的钢构。主席他老人家说过，鲁迅先生的骨头是最硬的。瞻仰着这根民族精神中不朽的、最硬的骨头，我唯有不倦地、反复地去舔，才能使我的脊椎不至萎缩。
就这样，不停啃骨头的我，一直固执着自己的孤与直。有一天，我无意间摸了摸良知的心口，却发现自己思想的胡子茬，已经有些扎手了。

halidae

大家细细读，又是一篇精典之作，语言风趣却不失内涵，是一块耐啃的骨头。

骑瘸马的行者

愧不敢当哪。学长们多批评！！先谢了！！！

一江秋水

我来读了两遍，真的好美的文字，好美的意境。尤其喜欢这最后的一段。我在宴会桌上也喜欢肯骨头，怎么我就没有想到这个题材呢？
  “在啃骨头中受益、在啃骨头中从没停止过思考的我，对于一根骨头，却至今都不敢去啃噬。我知道他的硬度超得过全民族熔铸的钢构。主席他老人家说过，鲁迅先生的骨头是最硬的。瞻仰着这根民族精神中不朽的、最硬的骨头，我唯有不倦地、反复地去舔，才能使我的脊椎不至萎缩。
就这样，不停啃骨头的我，一直固执着自己的孤与直。有一天，我无意间摸了摸良知的心口，却发现自己思想的胡子茬，已经有些扎手了。”
  

骑瘸马的行者

你也好多好文章呀！干吗这么谦虚？

北溟

唉，将自己想的那么有骨气，果真到了那个年代，新文化旗手的周作人都陷入历史的旋涡里不能自拔。何况我们？
就你的精神和理想，重之。

骑瘸马的行者

北溟兄的话太蛮横了吧。何以见得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如周作人而不是周树人。文化上比不了，精神没有如此的不平等吧。你的见识后面一定有你的骨头在撑腰，可悲！！！！！

北溟

我的意思是说面对历史，我们更多的是站着说腰不疼。
不是说你没有骨气，兄弟别误解。

一江秋水

下面引用由骑瘸马的行者在 2005/09/01 07:17pm 发表的内容：
你也好多好文章呀！干吗这么谦虚？

比不了阁下的厚重。
问好！

骑瘸马的行者

下面引用由北溟在 2005/09/01 08:38pm 发表的内容：
唉，将自己想的那么有骨气，果真到了那个年代，新文化旗手的周作人都陷入历史的旋涡里不能自拔。何况我们？
就你的精神和理想，重之。

北溟同志
我准备起诉你：你涉嫌人身攻击，我人格受到伤害，请你赔礼道嫌，要求不算过分！

骑瘸马的行者

即使站到那个时代我也绝不会腰疼，理由不用再说。先生如果腰疼，只要你还没趴下，我会扶你一把的。真的！

冕翼十品

下面引用由骑瘸马的行者在 2005/09/02 08:03am 发表的内容：
即使站到那个时代我也绝不会腰疼，理由不用再说。先生如果腰疼，只要你还没趴下，我会扶你一把的。真的！

从惯常小事印出哲思大义，让人佩服！！！
请行者兄息怒!!!  兄弟朋友之间有点误会，没大碍的...

泽润

[这个贴子最后由泽润在 2005/09/02 01:05pm 第 2 次编辑]

下面引用由冕翼十品在 2005/09/02 08:17am 发表的内容：
从惯常小事印出哲思大义，让人佩服！！！
请行者兄息怒!!!  兄弟朋友之间有点误会，没大碍的...

     首先我赞同十品的观点。请行者先生理解和大度一些。北溟常务也作了解释，实际上他也是谈读后的一些感受。具我所知，北溟一向是谦恭自律尊重会员的，而且人品与文品都深受会员好评。只是他发表对该文的看法时语言有点偏激，而实际上，他是非常肯定先生的文章的。他不是第一个给文章加重的吗？所以请先生息事宁人，理解北溟。理解北溟也就等于理解了大家，理解了心情文字。好吗，兄弟？
     其次谈谈这篇文章，无疑这是一篇优秀的文章。语言活脱灰谐，从平凡小事着眼，时代印迹鲜明，入情入理，以小见大，现实与历史、生活与思想紧密结合，揭示出了深刻的主题。文章的表达也环环紧扣，既层次分明，又很有逻辑性。
     有鉴于此，泽润推荐该文为精华。
     顺祝行者先生佳作不断，多多惠顾心情。心情愿成为你永远的朋友。

骑瘸马的行者

好吧！谢谢润泽兄的开导。加精愧不敢当。看得人多了，不知还会怎么说呢？！我从小脾气就坏，受不得一点委屈，也从不为自己不愿接受或原本就不正确的东西埋单、私了，委屈自己的良知！我最受不了的是：北溟同志凭什么断言——日本鬼子打来了，我就可能做汉奸，虽然他用的是“我们”，但这指桑骂槐的游戏，我还没弱智到看不懂的程度。
说开了就说开了，我绝不会再提起了。

骑瘸马的行者

再谢十品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