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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片断
他感到氧气如此贫乏,他正攀向高原。
必须有一些空气通过,炉火才能旺起来。
我们被这个世界腌出了咸味,却说世界变淡了。
听到孩子们的笑声,我知道自己不会笑了。
能言不由衷地轻易颂扬一件事,但很难发自内心地说爱一件事。
一条没有终点的路,是因为它与别的路交接了。
谁逃避路口的交汇,谁便陷入自己的圈子。
动物只有方向,没有路。
玻璃,同时意味着闭锁与通道。
步行者与诗人,成了这个时代的最后侠客。
没有结论,辩论就是目的。
僵硬的思想,需要微风的按摩,或铁锤的敲击。
生命的僵硬就是这般不知不觉中来临的,以至于我们想反抗时,已经晚了。
由于自身的疾病,我是如此贴切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痛楚。
在疼痛中,我注视着自己的伤口,并渐渐有了一丝快感。
人对身内之事,往往以常识对待;但对于身外之事,常常抱着幻觉。
你接受了光,必升高体温,但你的体温,却不一定能散发出光来。
镜子将所有的光都反射回去,它的体温总是阴凉的。
期待,使时间充盈;等待,使时间焦灼。
我们生活在期待之中,但每一种期待,又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如果江水要削平每一块礁石才能前进,它早就把自己淹死了。
我们每天都在穿越无数的墙,或者说,是在一堵墙的混凝土中挣扎。
一道白粉线,竟成了蚂蚁不可逾越的墙。我们的视界内还有多少这样的墙?
齿轮必须拥有各自的轴,才能相互攀行。
在不可能产生英雄的时代,居然出现了英雄,这是喜剧;在召唤英雄的时代,偏偏没有英雄诞生,这是悲剧。
只有不肖子孙,才怨恨祖先。
蛆虫出没于尸体,寻觅历史。
所有的美,都有着死亡的参与。
过份的完美,竟使她(它)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她如此地暴露自己,反而把我们推远了。
没有一处不能成为美。于是,我们不知美在何处。
和谐,亦存在于距离之中。
因为怕冷,我套了一顶礼帽,他们纷纷说这是时髦。
或许,人的梦境就是动物眼中的世界,符合动物的逻辑。
每次从梦中醒来,都是一次再生。
时间并不弄人,是我们自己作弄自己。
人与人并不重叠,但他们各自的大气层却在相互挤压,摩擦。
我们能有效地控制事物的压缩,但不能有效地控制事物的膨胀。
期待别人分担自己的痛苦,与期待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是两个概念。
随风而飘是轻松的,但它不会拥有大树的挺拔。
生命的循环,到现代垃圾为止。
各个门类的艺术,愈是向各自的深度发展,相距便愈远。
人的恶是无法消除的,它总会寻到某种形式表现出来。
“人”在萎缩着,“人的世界”在膨胀着,这两个拔河的世界,谁能够挺到最后。
有时,我不自觉地凑近一件恶行,并兴致盎然地观赏。然后,又连抽自己的耳光,把那个“我”赶回黑暗。
我时常从动物的神情,寻找一些人的前生。
克隆终于使我们可以从内部摄像自己。
我苦苦地思索着人类的命运,我的狗在一边静静望着我。
狗对主人的无限忠诚,是以对无数人的狂吠为代价的。
我已停止了呼喊,但我的回声仍在山谷间来回弹弄,不知将以什么样的形态结束,但山谷与以前肯定有了某种不同。
墙消失了,窗子毫无意义地悬空,成了马戏台上的一个跳圈。
婴儿为什么要摇晃着入睡,因为他们的远祖是这般被海浪摇晃着的。
苍蝇喜聚腥臭的地方,因为它们自那儿诞生。
你如何能体会野猪泥潭打滚的乐趣,而且泥浆干结后,又多了一层盔甲。实际上,泥浆的盔甲,已成了一些人必不可少的部分。
垃圾堆中,总寻到意外的东西。所以,总有人那样长时间地弯着腰。
每个人都是一只井底之蛙,锁在各自的井里,只是有几只学会了谦虚。
人与狗之间的距离,并不比人与人之间的大。
不同的事物,有着同一肤色的影子。
我振振有辞地说着,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卑劣。
我无意间把这块玉佩挂上脖子,却再也摘不下来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为这件事沮丧,但我仍在沮丧,这种沮丧是因为余痛的打击,还是“另一个我”在向“我”顽强地挑战了?
可以限制阿Q喊口号的自由,但不可限制他掐虱子的自由。
有时,我们驱赶着时间;有时,我们被时间驱赶。
没有谁能记得出生和死亡的疼痛,而这才是根部的疼痛。
托盘里冰冷的眼球,断肢,令我们恐惧;图片上闪亮的眼睛,跃动的脚步,则使我们感动。
残疾的肢体也是美的,如果它的生命仍在跳动。
所有事物的边界,都有着积木的性质。
一件衣服的边界,到私处为止,或从那儿开始。
在爱的流动中,根本没有立足的片刻,供你建一间小居。
把爱人拥在怀中,反而有了陌生的感觉。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咬噬对方,消食对方的渴望。
每个生命的瞬间,都是立在一片无限薄的时间刀刃上。
再严密的理性之网,也无法打捞起河流。
这些虚幻的梦,为什么使我感到伤感,他们来自生命的哪个部分的缺失。
有许多障碍,明明是可以轻易越过的,但我们却绕行了。它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个更大的障碍。
要刺中水中的游鱼,必须变换一下角度。于是,一种歪打正着的说法诞生了。
真理如同河里的泥鳅,我们只有合起力来,将它往罾网里赶。而一旦互相争抢时,它便钻到淤泥里去了。
引起我们喜爱的,并不一定能引起我们敬重。喜爱侧重于肉体的愉悦,而敬重则侧重于精神的归附。
灵魂的边界之所以无法探测,因为它如提着的灯笼的光圈,你走动,它也在随行。当然,我们仍能听到灵魂边界的声音,在林木,岩石,星辰,以及与别的灵魂的摩擦撞击里。
在回忆的甬道摸索,凭的是嗅觉。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我的这一路思想便终止了,同时又成为别人跨越的栏。
当一个人无法喊出愤怒时,他就要掘一条地道。
一派喧嚣之上浮动的一片洁白的羽毛,是令人同情的;但当它在一座雄奇的山巅飘落时,所有敬畏的视线都屏住了呼吸。
当今社会的食物链中,诗人是不在其中的,但他们又无法寻到这一环缺失的替代。于是,当今社会的食物链就成了一条乱舞的鞭子。
在这个社会,没有谁能洗脱犯罪的嫌疑,那些呼声最高的人,往往嫌疑最大。
偶尔的微服私访,体尝一下百姓的委屈,多么美味的一道菜上的辣椒粉。
谎言进入良性循环时,上帝对这个国家也无能为力了。
各类的晚报、小报、时髦刊物,与似乎充满了激情、柔情、温情的歌星、影星们,共同瓜分了这个世界,但它们得到的其实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泡沫上是无法划动船的,但他们一定是被自己一手制造的泡沫翻涌的壮观景象感动了,以至于竟想借此把船抛向目标。
历史总是在半推半就之中实现的,心想事成反而使一切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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