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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的“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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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6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东坡的“赤壁”
  
    一
  公元1080年,湖北黄州赤壁蹒跚着败退来一位诗人——苏东坡,由于他不适时宜地把诗人的性情引入了政治的战场,而理所当然地与赤壁大战前就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诗人曹操一般,被对手的计谋击打的一败涂地。而更为糟糕的是,苏东坡不似曹操,身上还同时并存着精明的政治家,狡诈的军事家的气质,可以在不同的时机从容转换——赤壁大败后的曹操很快就重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而苏东坡,不幸地,一生只拥有着一种气质,诗人的气质,这就注定了他的政治生涯是由一连串的失败所构成。
  这次被贬黄州的打击,是因为历史上的一场臭名昭著的“乌台诗案”,他的政敌拾得他诗中的片言只语,而加以致他于死命的解读。如,他在杭州任太守时,曾有咏弄潮儿的诗句:“吴儿生长狎涛渊”,竟被解读成是在影射皇帝兴修水利,“吴儿”就是皇帝,一心只想着玩水。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风靡二十世纪的西方新批评派的文本细读法,中国历史上的政客们其实早就创造出了,而且还延续成了传统——只是作用刚好相反,不是以之来拓展诗意的空间,而是扼杀诗歌。总之,“衔怨怀怒”“忠行丑诋”“包藏祸心”等一连串弹劾的帽子,终致苏东坡于元封二年七月突遭逮捕。狱中的他受尽了折磨,侮辱,甚至感到了死期的来临,留下了与弟弟诀别的诗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幸亏亲故的竭力营救,加上神宗也并不想杀他,苏东坡才于年底结案出狱,挂了一个官场虚名贬谪黄州。
  在友人的帮助下,他申请了一块土地,除草开荒,自营生计,将自己的家室,自己的生命安顿下来,安置于无边的寂寞与敞开之中。现在,他到达了一种最贴近生命本真,亦是最贴近伟大诗歌的生存状态——在这之前,如果说他的天才使他写出了一些不同凡响的作品,但还未能具备伟大的质地。乌台诗案,贬谪黄州,是苏东坡的政治生涯与生命的第一次重大打击,因为是第一次,也就显得格外沉重,迫使他不得不彻底地思考生命的价值,存在的意义。在给友人的信中,苏东坡这样反省到:
  一段树木用来取悦人的瘿瘤,一块石头用来取悦人的晕纹,其实正是它们的毛病所在,并遮掩了它们的正当用途。我三十余年来博取别人叫好的地方,亦是如此,从小为考科举而习写政论,策论;后来则津津乐道于考证历史的是非曲直。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做官,做官又似乎是为了这一切,我自得地炫耀着……直到面临死亡才知道,我是在炫耀无知。到了黄州的我是觉悟了的我,与先前的苏东坡是两个人了。
  这封信的反省,及苏东坡此间的生存状况,令人联想到英国大诗人王尔德的狱前狱后:狱前,他象摆弄着玩具一样摆弄人生,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是供他取乐享受的。他认为生活中最高尚的是艺术和艺术家;狱后,他的观点改变了:许多优秀的人物,如渔夫,牧人,农民,工人,他们对艺术知之甚少,尽管如此,他们仍是人间真正的精英。狱前,田野的石竹与菊花,都要被他染上绿色之后才别上胸襟;狱后,他却写到:我感觉到一种渴望,对简朴和原始的渴望。在如今的社会中,已没有我的位置,而大自然将会为我寻到一个安身之所。
  苏东坡比王尔德更为幸运的是,在一路的溃败之后,他不仅在大自然中寻到了一个安身之所,还寻到了他的“赤壁”——他的另一个生命的起点。黄州的苏东坡,实际上已来到一种尽头,他要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真正的政客,准备返回官场的撕杀——但这不符合他此时的觉悟,更不符合他的天性;但他又不能继续退却,他已无路可退。现在,他必须改造自己的命运,将自己政治人生的溃败,改造为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进击。在他寻找一个决定性战役的地址的时候,命运赐予了他赤壁,从而使他的战役,与历史上的那场伟大的战役叠印了起来,并具有了一种宏大的格局。
  
  二
  公元208年(建安13年)7月,从北方的军阀混战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原逐鹿胜利者的曹操,乘势率大军南下,号称80万,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舳舻千里……似乎奔腾的江水亦成了曹军力量的一部分——还有什么能阻挡他的前进!一统南北的宏图即在眼前。曹操激动了,按捺不住地激动了,不合时宜地做起了诗人——他本就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但将杰出的诗人,精明的政治家,狡诈的军事家完美地并存于一身,却也为历史所罕见。能与之媲美的,大概也只有千年之后的另一个人物,毛泽东,然而,他吸取了曹操的教训,待确信他的大军渡江成功,占领了对手的首府之后,才唱出了他的七律“钟山风雨起苍黄”。总之,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位“有本事”的曹操激情飞扬地踏入了“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著名场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踌躇满志的诗人,对着无情地流逝的时间,采用了一种先抑后扬的诗路:是的,我承认你已吞噬了我过去的岁月,但这一切,我很快会让它们有相应的报偿……“明明如月,何时可辍”,升起复落下的月亮,何时为我永久地驻留空中,照耀着这盛大的宴席,战无不胜的军事力量。这并非不可能,看,月亮已从空中倒映在船队的前方,与江南的土地一般,伸手可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在统一了的广大的土地,在我与我的子孙的千秋伟业的基础上,我将获得一种与时间抗衡的实力,资格……然而,就在曹操伸手打捞江月的时候,江月从指缝间漏掉了。
  曹操的对手,东吴年轻的军事统帅——周瑜,他既非浪漫的诗人——他有着冷静客观的算计;亦非势利的政客——他坚决地反对政客们的投降主张。他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生来就是为了战争,取胜,建功立业,他极其清晰地分析了曹操此次用兵的不利:北方尚未完全统一;曹军多数是北方人,不善水战;目前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战马缺乏草料;为了进一步坚定孙权抵抗曹操的决心,他又一针见血地破了曹军八十万人马的吓人谎言:实际上,他原有十五、六万人,而且早已疲惫不堪。新收编的刘表的部队,最多不过七、八万人,还怀有戒心。然后,周瑜与他的合作者诸葛亮,将战争中的“诡道”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将沉溺于幻觉中的曹操与他的雄心,陷于赤壁的熊熊大火之中。年轻的周瑜,得到了他所向往的一切,战功,荣誉,美人……在江山壮丽如画的背景中,他亮相着儒将的风度,羽扇纶巾。然而,这绚丽的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褪色,泛白——周瑜与他的胜利,随即遇上了一个不可战胜的,而且无法向其挥舞兵器的对手——时间。他无奈地看着自己所曾拥有的一切,被时间瓦解着,消逝着,以至于600年后,一位晚唐的诗人,须从一把锈蚀的兵器,才能辨认出那场战争与它的幸运的胜利者……而惟有一轮沉静的江月如昔。
  江月在等待苏东坡的来临——苏东坡如期而临。黄州两年余时间的准备后,苏东坡于元丰二年七月,发起了他的诗歌的“赤壁之战”,战役由《前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后赤壁赋》三个阶段组成:《前赤壁赋》即建立在曹操的由胜而败,短暂人生的幻变无常之上,而试图寻一个不变的角度,以观察并得到一个永恒的世界;《念奴娇·赤壁怀古》则建立在胜利者周瑜的雄姿英发,转瞬又为大江东去的时间淘洗为一场梦幻之上,指出如欲得到真正的永恒,须以“一樽还酹江月”的姿态,将短暂的生存,契入诗的永恒;《后赤壁赋》是前两个阶段的荡平,超越后,诗人对纯粹的诗性赤壁的一次游历。这三个阶段是苏东坡的“赤壁之战”的有机织体,逐层递进,不可分割,否则战役便失去了它的整体壮观与深远之致。下面,我想就苏东坡的“赤壁之战”所使用的主要战术略加一番分析。
  《前赤壁赋》中,苏东坡使用了一个“以不变者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的战术。这一段著名的诗性哲学,以对流动的水,盈虚的月——实际上,月的盈虚升落亦是一种流水的状态的探讨而展开:若从变化的角度来看,宇宙间的一切事物何曾有过片刻停留;而如果从不变的角度来看,万物与人类都是永恒地存在着的。对于“变化的角度”,比较容易理解,每一个敏感的人类,都能切身地体味着生命为无情的时间所裹挟,消逝的无奈,孔子水边的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赫拉克利特的哲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都取的是这一角度;然而,有着思想的人类无疑是不能接受这种被动的处境的,他必须寻一稳实的立脚之地,以从容地观察世界,契入永恒,并拯救自己,这就是苏东坡的不变的角度的意思。佛教的轮回说,唯物主义的物质不灭论,都能为“不变的角度”提供支持,但又似乎都不能尽苏东坡之意。实际上,如何进入这一“不变”的角度,在同时间创作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东坡已以他诗人的姿态告诉了我们:一樽还酹江月。
  高洁超越的明月,是中国古典诗人们所追求的一种诗的象征。它不仅高悬于天,还凭借着水的倒映,来到我们身边——就如同凭借文字倒映于纸上的诗篇一般,从而伴随着我们的日常,使之拥有一种诗意的栖居。水中之月与诗,我们无法抚触之,私藏之,然而,它却为我们短暂的人生提供了一种银色的向度,隧道。当苏东坡将他的最后一杯酒祭祀江月的时候,就是告诉我们,他已将一切都托付与了诗——惟有它,方能最终收容一切,抚慰一切。在明月之诗中,诗人获得了一种永恒之位,从天上之水,或水中之天,将银色的光辉洒向我们的生活,洒向一代代的读者。它不再盈虚变幻,升起落下,这一切神奇地转化为了不同时代不同性情的读者阅读它时所获得的无穷的诗意。人们常说苏东坡是一个通脱的人,但在“一樽还酹江月”的姿态上,却一点也不通脱,甚至显得顽固,因而,他也就必然地接受着他的政治人生的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至以六十多岁的衰迈之年,流放南方的瘴疠之地,最终客死他乡——然而,苏东坡始终是如此的从容,坦然。
  《后赤壁赋》,写于《前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三个月之后,历来读者对它的重视似不及前两个阶段,实是一种误区。它是前两个阶段的必然延伸,上升,并显示了苏东坡独特的伟大——它记叙了一个无限与有限并存于一体的诗人,对永恒的大自然的一次诗性游历,澄澈而深邃,伟大而苍凉。这一阶段,没有了尘世的成败得失,没有了时间流逝的忧怀,苏东坡只关心着友谊与酒。一切都像木叶一般的脱落光了,他获得了一种至高的从容,看到了自己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它来自天上的明月,似乎亦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当他与友人再次游历赤壁时,欣喜地发现江山已变得不似此前——理所当然地不似此前。浓郁的象征意味,一直伴随着苏东坡的行迹——当他邀朋友们与他一同攀向赤壁之顶时,朋友们都不肯,当然亦不能——能攀到“赤壁之顶”的,古今能有几人!苏东坡束好衣服,独自一人穿越灌木荆棘,终于寻得了一条路,抵达了最高处——这不正好是他自己的生命超越之程的象征。在这个没有了任何视线障碍的“赤壁之顶”,苏东坡独自与苍鹰相伴,他的呼声,随即化为山谷的回应,他与永恒的大自然达成了一种神奇的相互契入,甚至已不知自己身置何处。然而,此时,对于这个立于“赤壁之顶”,这个无限与有限并存于一体的诗人,他的一个不可避免的宿命出现了:一方面,他的诗之翅翼,载着他的诗意的生命,快乐地翱翔并穿越于大自然的永恒之中;而另一方面,他的有限的躯体,面对着大自然的无限的深邃,又有着一种被吞噬的惧意,而感着高处的不胜寒冷。于是,诗人便又回到他的小舟之中,随意着漂流,以便得到休整。至少,现在,他可以小舟中安然入睡了——他的诗的“赤壁之战”已结束,已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后赤壁赋》的最后一段,是苏东坡的梦中与一个道士——仙鹤的幻身颇具神秘色彩的对话:道士问他赤壁之游快乐么?当然快乐,但是一种非尘世间的快乐,语言实难以表达,于是苏东坡便反问道士姓名,心想,他是谁?怎么如此熟悉而又陌生。而道士笑而不答——他之所以要笑,是因为这个暂寓人间之梦的苏东坡,竟不能识另一个进入了永恒之境的苏东坡了!——这一幕并非仅仅是庄周梦蝶的进一步戏剧化。
  
  三
  历来苏诗的研究者都爱在诗后这样注明:历史上的那场曹操大败周瑜大胜的赤壁之战,其地点应是湖北的嘉鱼,而非黄州——天才亦有失误的时候。但今天又有学者认为,苏东坡所游的黄州赤壁,确为那场血与火的大战的主战场——可见一首伟大的诗具有着搬迁一个伟大战役的力量。然而无论结果如何,这些于苏东坡的“赤壁”都并无更多的意义,因为那场血与火的战役,不仅实际上早已为苏东坡所搬迁,而且已为苏东坡的“江月”重新熔铸,已不再属于某个具体地点。那由一些赭红的山岩石壁所垒叠的战役之名,终将和它所挥舞的兵器一样,被无情的江水锈蚀,直至难以辨认;而苏东坡的“赤壁”将为万世所拥有,并且随着岁月的风吹雨打而愈显其明亮的质地。
  
   2006年1月
发表于 2006-2-16 01:42 | 显示全部楼层

苏东坡的“赤壁”

又一篇厚重的文字。重了大家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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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6 02:24 | 显示全部楼层

苏东坡的“赤壁”


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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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6 04:50 | 显示全部楼层

苏东坡的“赤壁”

以史为鉴,看清自己.
丰富的文史知识,睿智的思考.推荐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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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6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苏东坡的“赤壁”

两个时代,两个不同的却又同样惊心动魂的画面,两种历史的倾轧、渗透!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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