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游赤壁偶遇杜牧

月下系舟 · 发表于 2006-4-2 16:25

[这个贴子最后由月下系舟在 2006/04/02 08:44am 第 1 次编辑]

游赤壁偶遇杜牧
　　
　　　　　　
　　　　　　
　　四月春深。莺飞草长。
　　出差湖北蒲圻县，公事办完，一个人避开同事跑到了江边，按村人的指点，找到了赤壁所在。走在江边的沙滩上，眼望着对岸的乌林，不禁发起思古之幽情。
　　“折戢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我还未吟完，突然听到有人说：“哈哈，与他便如何，不与他便又如何？”
　　我环顾四周，好象并没有人，只有不远处一个渔父正提起水中的渔网，将网里不多的鱼虾扔进鱼篓里，然后又将网放进江中。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我暗笑自己可能是幻听。
　　“争来争去，一样灰飞湮灭，只是给后人作了茶余饭后的说料。”渔父把鱼杆也甩到江中。
　啊，这次没有听错，话分明是从渔父的方向传过来的。难道是？……。我听说世上有些方士高人常常混迹于市井平民甚至与流浪艺人、乞丐为伍。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有点希翼起来。便上前谦恭地说：“敢问先生，方才可是您在和我说话啊？”
　　他头也不回地说：“这里没有先生，只有一个目不识丁的渔父啊！”
　　“啊，您老别愚弄晚辈了，方才我明明听见是您老在说话啊！”我走到他前面，看了看他。这一看不要紧，一下子让我有了异样的感觉。只见他面容清癯，须发尽白，目形如凤，眼光如隼。虽然斗笠蓑衣，但一股傲然于世的气概溢于眉宇之上。
　　我立时知道，我遇到高人了。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莫不是和我有缘吗？
　　“请先生指教！”我继续谦恭地立在旁边。
　　他见我如此，便放下鱼杆，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身上摸出一个烟袋，点着火，看看我，指了指边上的石头，吸了口烟说，那咱爷俩唠唠吧！”
　　“您老一定是有来历的，请指教晚辈！” 我揣揣不安地坐下来。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睛望着浑浊的江水说：“你看我是谁？”
　　“您？……”我有点惶惑了。
　　“哈哈……”他爽朗地笑了一声说：“刚才你在念谁的诗？”
　　“唐代诗人杜牧的<赤壁>啊！难道？……”我又一次疑惑了。
　　“哈哈……”他又是爽朗地一笑，慢慢吟到：“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我一下子楞了，这不是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的诗吗？“您不会是杜牧，杜老前辈吧？”我疑问又半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不能是？我正是那个一千多年前时常作咏史怀古诗的杜牧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一下，我真的惊愕了：“您？……”
　　“想不到吧？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某这首<泊秦淮>可是你们后人时常吟咏的啊！”
　　我惶顾四周，怀疑自己是在梦中，然而，蓝天白云，江水滔滔，远处江面正群舸争流。
　　“可是，您老为什么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因为你已经……”，我竭力选择适当的词汇。
　　“啊，你是说我已经作古一千多年了，怎么会穿越时空到这里来和你聊天？”他拉起渔网看了看，又放进江中。
　　我点点头。
　　他猛吸了几口烟，直盯盯地看着我说：“因为我时常看你出入于对联雅室，流连在诗词网站，观望在古典文学群落，所以想和你聊聊。”
　　我忽然悟到了什么，忙说：“愿听先生教诲”。
　　他笑了，须发在江风中飘动。“好，到做晚饭的时候了，我们就在这江边烧鱼汤，边喝边聊如何？”说完，不待我答话，就支起木架，吊起一口黑锅，从江中舀起一瓢水放入锅内，引着火，从鱼篓里取出几条刀鱼，简单地去了去鱼鳞，空了肚肠，扔进锅中，便坐了下来。
　　“从哪里说起呢？”他想了想说：“我先问你，你们为何这么喜欢古典诗词，喜欢对联呢？我见你们有些人时常通宵达旦地呆在雅室和群里呢！”
　　“这个……”我嗫嘘着：“因为这是国粹，是兴趣，是文雅的游戏，也是我门对繁忙的现代生活的一种逃避吧？”
　　“啊，是这样啊？”他将锅里的鱼翻了个身，放了点盐又接着说：“看到你们这么喜欢古典诗词和对联，意图想将这个民族国粹发扬光大，我们这些老人真是高兴啊！中华民族这个文化遗产不会断了香火了。可是，你们要知道，任何文化艺术的产生、发展、高峰和衰亡都是和一定的社会政治形态和经济形态紧密相关的。有生就有死，有辉煌就有衰落，这都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啊！，楚辞多好啊，可是它衰亡了，乐府也不错，后来也不时兴了，宋元杂剧风行一时，也渐渐落寞了。你们也许会说，唐诗宋词元曲并没有衰亡，如今还在啊，你们还在继续啊！”
　　“是啊，近代、当代和现代一直有新的诗词和对联作品问世，一直有诗词发烧友乐此不疲地创作啊！”我有点疑问地说。
　　“可是……”他用勺子搅了搅锅中的汤说：“古典诗词的辉煌时代早已结束了，早就走下坡路了，真正的诗词杰作早就作完了。因为这种文化形式毕竟是古代的，它的结构、格律、对仗等非常适合表现农业文明的内容，缓缓的节奏感适合表现农耕时代的内容。它的古雅和形式美结合得天衣无缝，它的内容和形式是和谐一致的。现在为什么再也不会产生那样美的诗章了？也许你们会认为是没有李白、杜甫、苏轼这样的大诗人了，其实不是，主要的还是经济形态变了。你们现在是工业文明时代了。它的经济形态已经不适合古典诗词的生存了，也无法产生适合写古典诗词的伟大诗人了。你能想象把现代城市化建筑写入诗词吗？那是什么感觉？古典诗词的美感还存在吗？我看了你们有些人写的现代感的律诗，老实说，内容和形式很别扭，很生硬，空有音律和对仗，诗味全无。所以，不能怪时代没有产生李白和杜甫，问题的根本是时代不同了。其实，随时代而衰亡的何止是古典诗词啊，中国画也早就走下坡路了。中国人物花鸟画的技巧发展到清代，已经完全成熟了，成熟就意味着走下坡路。至于山水画，在明代，几乎就画得山穷水尽了。到清代，中国画的辉煌期也就过去了，缺乏新意，无法创新，基本复制古人，在古人画意和技法中打转转。到了现代，没有出路的画家只好在绘画的纸张上动脑筋，在颜料上化心思，出现了宣纸油画。但这已经无法确切地说是中国画了。”
　　我沉默了，他说得好象是有道理啊！
他把锅端了下来，放在石头上，边上用小石头固定好。给了我一个勺子说：“来，咱们喝鱼汤！”
　　我接过勺子，和他一样蹲在地上，用勺子去锅里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鲜美口感。“好汤，好喝！您放了什么？”我惊讶地说。
　　“放什么？只是放了点盐而已啊！”他说。
　　“那为什么这么鲜啊？”我有些不相信地问。
　　“啊，这就是我们古人常说的，‘寄至味于淡泊’啊。你们现代人在饮食上的调料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浓重的味觉刺激已经使你们的口感失去了新鲜的感觉。其实，最好的，常常是最简单的。老子的<道德经>也讲这个意思啊！”
　　“真的是啊！”我感叹地说，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再创作律诗再填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是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喝了几口汤说：“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已经无法再产生伟大的诗词作品，古典诗词的高峰早经过去，但这个文化遗产你们还应该继承和延续，而且，这对于提高民族的文化素养很有作用的。”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作得如何呢？”我试探地问。
　　“精神可嘉，不过……”他停下了，没说下去。
　　“怎么了？”我很想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
　　“我看了你们的一些诗词作品，大部分是在古人的词句、诗意中兜圈子，缺乏创意和新意。内容空泛，有些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尽管有的做到了合律和对仗，但味同嚼蜡。”他给我的碗里又舀了几勺汤，接着说：“其实，写诗词，重要的是意境，没有意境，光合律有什么用啊？就是我们古人写的诗词也大都是以意境为先的，有时为了意境和上口，甚至牺牲点音律。流传到你们现代的名句，就有很多是出律的。我们格律中的拗救就是为自己出律在自圆其说嘛！而且，我还认为，写诗词还不仅是技巧问题，还有个人生阅历和人生感悟的体验。李后主在被俘北渡后词风大变，沉郁而沧桑，几乎首首都是千古名篇。因为他有了创痛和真情实感。现在的人太脱离社会和生活，为诗词而诗词，又怎么会有好作品产生呢？古代有成就的大诗人，又有哪一个不是饱受生活和仕途的创痛呢？生活磨折一个人但也成全一个人啊！”
　　“您不会认为我们今天作律诗可以不管格律了吧？”我不解地问。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啊，既然称律诗，当然要合律，不合律，何谈律诗啊！不过，我是认为不必抠得很死。应该注意关键处。我们那时候还就是强调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嘛。至于对联，就更不应该死抠音律了，关键也就是二、四、六的位置和上联仄尾及下联平尾就可以了。至于那个什么拗救，其实也很麻烦，既然此路不通，干脆换个思路，又何必什么拗救呢？”他看看江水，拿起一粒卵石，扔到水中。
　 “那您认为什么样的诗词作品才是好作品呢？”我试探地问。
　 “啊，这个很难说，要看审美以什么为出发点了”他想了想说：“不过不管以什么为出发点，我喜欢用词朴素、遣辞自然、意境深沉或高远的诗词或对联。不喜欢雕琢气浓、太刻意的东西。我认为诗词创作越是工夫老到越是会追求简约的美。象刘禹锡的诗‘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今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用词非常朴素、自然、清新、流畅，意境也十分的耐人寻味。”
　 “就是啊……”我忽然很有同感：“他那首，<乌衣巷>简直就是寻常用语，‘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几乎是信手拈来，情境却是很高”。
　 “所以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啊！”他沉思着说。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我捉摸着这句话的意思。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看看显示，是同事打来的。
　　“你有事尽管忙。”他开始收拾炊具。
　　“不好意思前辈，公司可能有事找我，我回去了，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求教您。明天如果可能，我还来这儿找您，可以吗？”我渴望地说。
　　“啊，也许吧！世界上的事情都很难确定的，不是你，就是我啊！”说完，他去江边拉鱼网，头再也不回。
　　看看天，不觉得日已西沉。我最后看了看在暮霭中已成剪影的他，转身缓缓离去。
　　也许是老天有意为难我，第二天我竟无法分身再去江边了。
　　三天后好不容易得空再去那里，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只有空寂的江水，无言地向东流去。

北溟 · 发表于 2006-4-2 19:34

妙文,图片也令人遐想.红先,推荐精华

月下系舟 · 发表于 2006-4-3 17:56

谢谢北溟先生的鼓励。此文在其他网站很受关注：）

梦隅 · 发表于 2006-4-5 16:52

主观因素多了些，构思妙。同意精。

梦隅 · 发表于 2006-4-5 18:15

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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