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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神性写作诗歌研究(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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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诗歌批评】神性写作诗歌研究(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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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性写作诗歌研究》
—— 兼与蝼冢、梦亦非、陈肖诸兄商榷

● 白鸦


【关键词】神性写作诗歌 当下性 语言松绑 深层识别系统 道德底牌 气场 三大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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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论

当前的神性诗歌写作,显然面临“当下性的缺失”与“语言怎样松绑”等多重困局,本文认为:神性写作作为诗歌文本是不够确切的,从“史诗已经躺进了红木棺材”可以看的出来,从“神性作为人的深层识别系统”可以看出来。

在当今的诗歌写作中,历史或许不可复述,神性则需要不断地稀释到人性中去,而“宗教情怀”、“历史感的批判意味”或许是不错的稀释之路。此外,本文还认为:道德作为诗歌的底牌也面临立场的转变:自然的道德必须从属于干预的道德,从而使诗歌写作更具有社会意义。

在以上基础上,本文还将对神性写作的长诗价值提出怀疑。并尝试从“气场”的角度探讨神性写作长诗的三大惯性,尝试提出神性写作“当下性”的解决方案。当然,这些浅显的思考还远远不足,还需要与大家共同研究、交流。以下关于“神性写作”的讨论,仅限于诗歌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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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的提出:神性写作的“当下性缺失”与“语言困局”

我曾这样评价陈肖的长诗《水域》:“这是小腹里的思考,对话中的逻辑。语言有力度之美但并非实验性”。所谓“小腹思考,对话逻辑”,是肯定其作品的传统性、智性和深度,“但并非实验性”显然是从语言角度的评价,这种极有内力的语言即使成功地复述了历史的厚重感,成功地挖掘了神性的力量,但它从多大的意义上与“当代”、“未来”相联系,并深入我们今天的生活?这是值得商榷的。

问题之一是“神与人”。神性写作究竟是写“神”还是写“人”?更多的时候,究竟是神以人为镜子照见自己的本质?还是人以神为镜子照见自己的本质?我们究竟是让神性在人性中稀释?还是让历史在神的复述中流传、让未来在神的预言中来临?显然,神性是潜伏在人性的细枝末节中的力量,没有人性的光辉,何谈神性?暮颜在讨论时说:“对诗歌本身而言,个人的缺席,神性的缺席,都会使诗歌内部真正的匮乏”。但我想这样说:诗歌内部真正的匮乏只因为个人的缺席,或者神性在个人中的缺席。

问题之二是“历史”。神性写作从多大程度上建立了共时性的叙述系统?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没有今天,何谈历史?所以神性写作在多数情况下是不是对“历史、当代、未来”三者断裂的复述?正如我想说的“历史或许不可复述”,一如我们的存在状态,从昨天而来,向明天伸去,顺着历史的洪水而下。我们不能在诗歌中将它割裂开来。

问题之三是“语言”。大部分“神性写作”所营造的诗歌语言,都紧紧“聚集”在作品期望表达的意义的中心,对目标意义形成很大的阅读强迫。特别是那些长诗,神性写作的诗人们是否企图建立神性写作诗歌文本的规定性?神性写作的长诗作品在今天的有效性阅读是否值得怀疑?

这种语言当然是有力度的,正如我在讨论陈肖的组诗《十二种假想》时说:“体验他的语言张力群,体验他的语言持续性”,但这种语言的结构就像一只刺猬对一群豹子形成的巨大引力:语言像一群豹子,围着一只刺猬那样的意义,一直在转圈,时间在这一持续的场景的后面缓缓流淌,而作品很难发散出来“今天”的意义,很难获得未来的图景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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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诗歌文本的不确切性(一):神性作为人的深层识别系统

神性是无所不在的,套用一句广告学上的话,神性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积淀下来的人的深层识别系统,所以,一旦我们期望确立神性写作文本的规定性,就是对神性或多或少地伤害。神性作为自古以来的人的普遍心理元素,它不是什么独立的可提取物,鲁迅说:“在古代,不问小说或诗歌,其要素总离不开神话,印度、埃及、希腊都如此,中国亦然”,言下之意,神性是无所不在的,鲁迅并没有就文本的规定性多说什么。

我们常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也就是说,人作为灵的动物,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自我识别的心理沉淀,人类早期的思维即确立了这种自身的识别系统,并在神话、宗教、礼仪、幻觉、梦境等行为中被反复强调和传承。

由此我想到神性写作中的原始意象或系列典故,有时候,整个一首神性写作的诗歌作品就像一个巨大的原始意象,其实它不是一个什么大的意象,而是一个伟大的代码,是一系列典故发挥出来的巨大的“气场”。神性作为一种基因、一种原形、一种代码,他不可或缺地存在着,这与神性写作作为诗歌文本的不确定性并不矛盾。

说到基因、原形或代码,自然想到弗雷泽和荣格。弗雷泽在《金枝》中将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类的原始祭祀仪式做了普遍的原型归纳,比如“复活”、“英雄”、“创世”等主题。荣格则在弗洛伊德无意识学说的基础上延伸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两重概念,其中“集体无意识”正是人类自古以来遗传的普遍心理经验或心理残迹。用荣格的话说,这种意识“既不产生于个人的经验,也不是个人后天获得的,而是生来就有的”,其实,这也是将神性作为灵感的人的识别系统来说的。

后来的原型批评者弗莱将原型定义为“典型的既反复出现的意象”,在《批评的剖析》一书中,弗莱将原型说成是“那种把一首诗同其它诗联系起来并因此而有助于整合统一我们的文学经验的象征”。他概括的五种基本文学模式包括神话、浪漫故事、高模仿、低模仿和反讽,并将这五种模式理解为顺序而下的演变和循环。他还进一步概括说:原型理论是“要把当今关于民间故事和口传叙事诗的比较研究推广到其它文学中去,并发现伟大艺术中原始的、流行的程式”。

我想说的是,弗莱说到的“程式”并非指文本的规定性,并非是要提取什么独立的精神去刻意地支撑独立的神性写作文本,他只是提供了一种文学批评的观念和路径,提供了一种解读神性写作行为的可能性。用今天的眼光看,他是立足于文学艺术范式,将神性作为灵感的人的识别系统来总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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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诗歌文本的不确切性(二):史诗已经躺进了红木棺材

东鲁散人在讨论中提供了“神性写作”的几个探讨方向:

1、神性写作对于意象诗歌是重复还是另辟道路?
2、神性写作对于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是背叛还是提升?
3、神性写作是浪漫主义写作的别称吗?
4、神性写作究竟作为一种写作手法,它结晶的文本有清晰的形态吗?
5、神性写作是精心构建还是信笔而为?二者是怎样在一首诗歌中同时采用的?

我的理解是:

1、显然,神性写作对于意象诗歌更多地表现为重复,虽然它的语言有力度,但是“聚”的力度,主题的限定性和写作主体的鲜明位置导致了阅读的障碍。

2、说神性写作是对于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背叛,主要是因为:神性写作在多数情况下是对“历史、当代、未来”三者断裂的复述。

3、神性写作是不是浪漫主义写作的别称,实在不是个重要的问题。

4、神性写作或许仅仅是一种写作手法,它结晶的文本很难有清晰的形态,因为它一旦落入具体的文本,语言就难以解放。

5、神性写作显然是精心构件,但信笔而为的境界也绝对存在,二者在一首诗歌中同时采用的技术解决或许就是:“宗教情怀”、“历史感的批判意味”、“宏大叙事情结”、走稀释的道路、摈弃接近“神的本体”的写作。

陈肖引用维柯在《新科学》中的话说:“人人都是天生的诗人,因为人们当时都是以诗的(即神话的)逻辑进行思维的。这种思维的产品分别是关于神的诗(神话)和关于诗的神(史诗)”。既然早期人类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文学创作时,思维是“神话的逻辑”,那么他们的作品理所当然地归为“神性写作”一类。

显然,陈肖在这里故意没有区分诗歌的智慧与哲学的智慧,这正是导致他的神性写作偏离诗歌文本的关键原因之一。他所说的“早期人类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文学创作”正是一种普遍的神性写作观念,也就是我在下文将讨论的“神性作为人的深层识别系统”,这种普遍的神性写作观念,正好说明神性写作作为诗歌文本的不确切性。

这里还有必要提到史诗。并非因为“神性写作”就一定与史诗有关,而是史诗是“神性写作”的必然的联想。蝼冢在《神性写作》一文中说:“我说史诗死了,而不是所有的诗都死了。在今天,史诗的死仿佛是必然的,小说取代了以往的史诗文本,如荷马、但丁、歌德的史诗文本,还有印度的史诗、中国的格萨尔王等等,放在今天,用小说来表现会更好。今天我们需要一种有别于以往史诗的诗文本。它在体裁,形式,题材,内容上都需要革新,甚至颠覆,诗高度统一于宗教,哲学。今天的史诗,我们谓之神性写作,它作为一个新的创作命题被提出,在历史上它已经存在,但没有人真正很好的阐发过……”。

看起来蝼冢也同意“史诗使命的终结”之说,那么蝼冢说的“今天的史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并没有说清楚。所以我想说的是:早期人类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文学创作时的思维,已经是历史,而史诗也完成了它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文本的使命,史诗已经躺进了红木棺材。

今天的史诗或者神性写作,作为文本或许是不存在的,今天的史诗或者神性写作的本质应该是:“宗教感”的情怀、“历史感”的境界、“宏大叙事”的情结。“神性写作”是一种诗歌写作手法,而非一种确切的诗歌文本,“宗教情怀”则是支撑“神性写作”的基础。

总的来说,神性写作如果一定要寻找确切的诗歌文本,或许有两条途径:一是诗歌文本之外的文献,二是从更多带有寻根意识、母题触及、深度回忆、幻觉与预感的诗歌文本中寻找共鸣。神性写作是一种不确定的诗歌文本,但它是一种永不磨灭的灵的行为,它一直存在,但没有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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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的稀释之路(一):“宗教情怀”与“宏大叙事”

马克思说:“我们不是到犹太人的宗教里去寻找犹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现实的犹太人里寻找犹太教的秘密”,这句话很令人启发。他说的正是一条稀释之路。

当我们在诗歌作品读到一种“宗教情怀”的时候,会忽然感觉到这种作品的博大,就像S城写作的长诗《宗谱 假面 色情文化》所表现的那样。我不知道这种“宗教情怀”距离时下人们常说的“神性写作”究竟有多远,但就我读到的陈肖的《水域》、湖北乌云的《彷徨八部》来看,“宗教情怀”至少没有真正确立其在“神性写作”中的价值地位,虽然两者都与“神”有关。

在S城写作的《宗谱 假面 色情文化》中,我所看到的“神”是一种“神性显示”,“神性显示”的意义在于:对神的本体的稀释。“神性显示”增添了对生活叙述的历史感,增添了对存在思索的厚重感,也加深了诗意。而这种效果实际上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在陈肖的《水域》和湖北乌云的《彷徨八部》中,我所读到的“神”则更多的接近神的本体,在他们语言凝聚力的牵引下,阅读一直处在一种受压迫的状态。S城写作的语言,一直把阅读者往外“拉”,而陈肖和湖北乌云的语言,一直把阅读者往里“推”。

作品《水域》和《彷徨八部》就像水面上一个看得很清楚的巨大的漩涡,那巨大的引力让阅读者难以自控,或者让阅读者不自觉地跌进这个漩涡,从而一定程度上丧失(损失)了阅读的互动性。而且,《水域》和《彷徨八部》的写作的主题限定的很明确,写作的主体也位置鲜明,那语言就像作者手中的鞭子,阅读者则是被驱赶者。而S城写作的《宗谱 假面 色情文化》则完全不同,像一个平静的湖面下隐匿着的巨大的漩涡,阅读者可以参与这种引力的营造,从而使这种引力因为阅读者的介入和写作主体的淡出而越来越大,阅读的次数越多,引力则更大,并最终发散出“今天”的意义,发散出未来的图景和信心。

其实,蝼冢在《神性写作》中还写道:“神性写作阐释跟神并没有多大关系,它是一种高度写作,恰恰相反,它的最大特点就是把神从诗中剔除,一切诗要表述和歌颂的都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与神不再有关系,但不排斥由于艺术达到某中高度后自己散发出晶莹的神圣之光”。

陈肖对这段话的解释是:神性写作的实体并不是“神”也不是“神”的再现,而是一种写作态和方向。陈肖还补充说,也许有人会质疑诗歌作品直接有神(巫)的呈现难道不是“神”的再现吗?“神”在诗歌作品中呈现是作为诗歌的素材、原料的姿态出现的,他只是作者语言通往主题的的一种手段和桥梁,它只是一首诗歌的众多“元素”之一,它是作为客体出现在作品中,而不是诗歌写作的最终目的。

蝼冢和陈肖以上的观点显然是有说服力的,但我们其实并没有看到确切的文本,《水域》和《彷徨八部》不能为以上的观点提供实例,因此可以再强调:神性写作作为文本或许是不存在的。

蝼冢在《神性写作》一文中还提到一些过去的著名诗人及作品,我和他一样认为那些作品是非常优秀的,但我个人以为,那些很多是充满了“宗教情怀”的作品,而不能界定为“神性写作”。“神”作为一种道具进入作品,最终折射出人性的光辉,我们或许从那些作品中找到了自己的阴暗,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或许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一切都是因为人性,而非神性。又如拉奥孔的故事,雕塑家捕捉他的“最富有孕育性的顷刻”,是一副受伤后痛苦不堪的表情,神也会痛苦,这是接近人性的地方,因而拉奥孔永远是“今天”的艺术品。

我想,“宗教情怀”既可以理解为“被今天的生活及人性稀释了的神性”,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历史、当代、未来三者的不可割裂而作的意义的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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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的稀释之路(二):“历史的不可复述”与“历史感的批判意味”

再说说历史感。“历史感”与“宗教情怀”又不同,但同样伟大。我在七八年前的笔记中就这样写到:“一部伟大的作品应当是实验的、历史的、启蒙的,而更重要的是它必须怀着正直的悲伤面对今天,怀着信心面对未来”。

现在假定诗歌作品是一只鸟,我们要做的游戏是:让这只鸟飞回昨天。我想,这只鸟作为“主题”或“意义”飞回昨天,它是很难做到的,而这只鸟如果作为“语言”飞回昨天,则完全有可能做到。我们说历史很难被复述,更多的时候是指:在诗歌中历史很难被复述出新的意义,而通过语言的发散性,让历史(或者神)在今天的生活中得到稀释,应该是一条正确的途径,正如“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我们并非生活在历史中,我们只能让“语言之鸟”飞回昨天,让它衔来我们“今天”所需要的东西。总之,诗歌中的历史感,是写历史上的今天和历史上的未来,而不是聚焦于历史的什么素材,或聚焦于过去的某个时刻。一切的语言都可以回到历史中去,也可以从历史中来,但历史很难复述,或者说近乎纯粹的复述是没有意义的,这种复述的可能性必须落在“今天”的意义上,并向着“未来”的方向去。

刘歌先生在《刘歌网络文学作品》总序中引用法国批评家让•克莱尔的话说:“艺术永远不可能现代,艺术永恒地回归起源”,其实这句话与“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并不矛盾,这句话揭示了一种艺术发展过程中不可丢弃的东西,即:神性--人性。而神性只能存在于在复杂的人性之中,人性就是艺术的基因,人性就是“神性写作”的基因。

历史感的另一重要意义在于“批判意味”和“文化反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说:传统把承袭下来的东西当作是不言自明的,并阻塞了通往原始源头的道路,而流传下来的许多范畴和概念一部分本来曾是以真切的方式从这些源头汲取出来的,传统甚至根本连这样的渊源被遗忘了。传统使人以为甚至无须去了解一下是否有必要回溯到渊源中去。传统把此在的历史性连根拔掉,竟至于此在还只对哲学活动的五花八门的类型、方向、观点感兴趣,它靠这种兴趣活动于最疏远最陌生的诸种文化中并试图用这种兴趣来掩藏自己的无根基状态。其结果是:此在无论具有多少历史学的兴趣以及在文字上进行“实事求是”的阐释的热衷,它仍然领会不了那些唯一能使我们积极地回溯过去(这里指的是有创造地占有过去)的最基本的条件。

从历史感的“批判意味”和“文化反省”的角度,再结合海德格尔上述的话,又对“神性写作”提出了新的问题:历史感的“批判意味”究竟批判了什么?神性写作在多数情况下是不是对“历史、当代、未来”三者断裂的复述?如果不是,希望有文本分析的例子。“神性写作”如果不以今天的生活(人性)稀释神的本体(神性),对今天的人类的存在状态有何意义?

而且,更多的时候,“神性写作”中的神是笼统的,它不仅没有辨清传统,而且有模糊传统之嫌,正如我在《致世界宗教议会》中写到:“夹着皮包里被简化的母亲/住在整齐的山顶 用雕刻出意义的木柴/取火 把天堂里开会的铃铛摇响”,正如我在《乡间布道者》中写到:“快抬出你们的花轿和唢呐/快穿上马褂 打好领带/跪在稻田里唱诗/快看 他们小腿上的法国香水/正让垃圾溢出芬芳”。我在写《致世界宗教议会》和《乡间布道者》的时候,正是基于“批判意味”和“文化反省”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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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的突破点(一):语言松绑

陈肖在与S城写作讨论“诗歌语言的发散性与主题性”时说:“……诗歌一切的语言和技巧的最终指向必然是诗歌主题的指向。诗歌语言所表现出来的散发性只是诗歌语众多特征中的一种,但无论如何,任何语言和表现都是为诗歌的主题性服务的,而不是超越。诗歌的散发性也好,所谓的张力也好,都是为了让主题性更好的得以表现,而不是纯属技巧的表演!”。我在这里的引用陈肖的话或有断章取义之嫌,但已足见陈肖的立场与倾向。

可以说,陈肖的立场与倾向并没有问题,但我期望由于我以下的补充引发出问题:

1、所谓语言的“主题性”是现实的。是强迫的、连贯的、单向度的、线性的。语言的“主题性”更容易控制,如果在既定的时空里考察语言的“主题性”,或许也是狭隘的。

2、所谓语言的“发散性”是现代的。语言在消解过程中,形成多重的意义指向,从而使语言膨胀、自我摧毁、自我重建。“发散性”的语言易于突破表达之困,使诗歌最大限度地抵达意义的悬崖、抵达沉默成为可能。

3、假定语言的“主题性”是目的,那么,语言的“发散性”可以完成语言的“主题性”,而且更足以保证诗意。

S城写作曾就现代汉语诗的规定性提出以下看法:“它必须在现代汉语的模式里找到自己的传统,并植根于这个传统。这个传统就是中国古代文化根基,不是古代诗歌的形式。它必须以现代汉语的形式承载起古代诗歌的所有功能,无论从美学、社会学还是从哲学思考等等任一方面来说。它必须突破题材限制,表现整个变化了的和不断变化着的世界,以更广阔的视野来表现现代世界和现实生活,关注人、关注生命。它必须承载起新的功能,这个功能,体现在整个思维的进展,体现在我们以新的方式和眼光看到世界。它必须具有完全的可交流性,摒弃追求极端个人化写作而造成的阅读障碍和交流困难……”。

我记得我还说过这样可能极端的话:“诗歌本身,不是哲学本身,不是历史本身,当然更不是什么散文。诗歌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语言问题。其实诗歌从来不曾复述,从来不曾说教”。我这样说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在这里没有正确或错误之辩,但我知道“立场与倾向”的价值和意义。

最后我要说:陈肖的《水域》和湖北乌云的《彷徨八部》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我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给语言松绑、对今天关注、对神性稀释,必将让我们看到更多优秀的作品,它们不是在复述什么,而是充满了“宗教情怀”的、富有“历史感的批判意味”的、有着“宏大叙事”情结的、为了人性之光辉的“神性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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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的突破点(二):诗歌的底牌的转换——自然的道德与干预的道德

值得注意的是:蝼冢在《神性写作的一般性阐释》中还提到“诗歌是什么东西”,他依次总结了五个层面:文字层面、艺术层面、思想层面、象征和神秘层面、道德层面(如果有的话)。显然,蝼冢期望将道德作为诗歌的底牌,不过他看上去有点心虚,因为他补充了“如果有的话”这句话,当然细读之则体会到,其实那不是心虚,是一种悲悯情怀。

其实,蝼冢在此提出了一个“神性”与“人格”的大问题。我们说,人有两个本性,人性与神性,人有两个位格,人格与神格,这两个本性和两个位格是融化在一个灵感的人的身上的。道,是神的事业或法则,德,则是人的事业,蕴涵着向死而生的牺牲意义,这正是我提倡的“正直的悲伤”。而蝼冢,想真正掀开这张诗歌的底牌是多么的艰难。

道德作为诗歌的底牌,应当至少有两种意义的理解:一种是自然的道德,诗歌所建立的隐喻系统应当与这种自然的道德相契合,或者对它进行诗歌方式的歌颂。另一种道德是诗歌干预的道德,它更具有社会意义,就比如当代政治哲学中的道德观念:不是简单地把政治归属于道德,而是使道德从属于政治。

也就是说,对人和社会的研究,不能够仅仅依赖宇宙和世界本身的自然而然的可理解性,而必须经由人的经验和思维去检验,正当的政治生活的建立应借助科学的知识和对大众的社会启蒙。换句话说,如果诗歌仅仅触及自然的道德,诗歌可能就丧失了启蒙意义,丧失了推动社会进步的当下性意义。

而神性写作的道德底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看它基本上属于自然道德的层面,神性写作割裂式的、复述式的叙述,以及“水至清则无鱼”式的道德评判,并不一定能适应当今社会发展的要求,这也是神性写作“当下性”不足的关键原因之一。

需要强调的是:诗歌的道德,或者道德作为诗歌的底牌,不仅仅是依靠诗人的思想就可以获得。蝼冢认为“诗歌是一种在人性的基础上给予神性的抒写,而有别于哲学的智慧”,这句话我很赞同,但他似乎没有充分“看得起”语言,他同时又谈到:“对于创作大诗,我更喜欢中国风水上的二词:穴和藏风聚气”,还有那个“蝼冢运动定律”,我却以为是对诗歌文本的偏离,这恰恰让我感到,蝼冢提倡的诗歌智慧难以有别于“哲学的智慧”。

总的来说,人缺失了神性的识别无异于其它动物,诗缺失了道德的底牌无异于编写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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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的突破点(三):气场——打通神性写作三个惯性

我想,在神性写作的概念下谈谈“气场”,应当是必要的。上次和徐慢讨论长诗的时候,他说:“写的粗糙一点倒没关系,关键是气要通”。蝼冢喜欢讨论神秘的“气场说”,陈肖强调过“语言的持续性”,我说过“不仅用大脑思考,还要用小腹思考”之类的话。其实总的来说,这都是在讨论诗歌创作尤其是长诗创作中的“气”,从神性写作者的那些长诗的角度来看,“气”,支持了神性写作的语言惯性,支持了神性写作的智性惯性,也可以支持神性写作的当下性惯性。

在古人的观念中,“通气”是有养生、用兵、治国之功效的,至于“通气”对于写诗作文的意义,就更不必说了。孟子有“养吾浩然之气”之说,荀子有“治气养心之术”的讨论,程颐有“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之感叹,朱熹有“始学工夫须是静坐”之体会。苏东坡也说“文者气之所形”,韩愈断言“气,水也;言,浮物也”,柳宗元更是恭谦地说“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

从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上看,曹丕著中国最早的文论《典论》就强调“文以气为主”,之后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强调“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周畅其气……气衰者虑密以伤神”。至于后来的文论经典《随园诗话》、《人间词话》等等,均涉猎了“气”之讨论。

需要解释的是:上面那些大文人说的“气”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行文的语言畅通,这是表面的通气;另一个是人与世界的变化和气质,涉及命运和思想的改变,是心智和神性层面的通气,就像先秦道家的宋钘、尹文说的:“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

用今天的语言来概括,大致就是要解决“语言”、“智性”、“当下性”三大层面的问题,这也正是神性写作的三大惯性,也是长诗的三大惯性,“气”通了,“语言”和“智性”就通了,“当下性”就可能通了,如果这三大惯性因为“气”不通而受阻,长诗的创作就必然会失败。所以说这三个层面的通气都是必须的,“语言”通气了,才算是一首好诗,“智性”通气了,作为诗歌的思想才有意义,“当下性”通气了,诗歌文本才有社会价值。

关于“智性通气”,主要体现在“神性在人性中的稀释”,应该说,神性写作的很多作品在这一层面上做的不错。

关于“语言通气”,我说过,字典上的任何一个字都可以写进诗歌中去,我还说过,用句子而非词汇写诗。因此我想,刻意的造词是没有意义的,大量的典故使用,以及将典故的注释写进诗歌文本,正说明作品在“语言”层面还没有通气,例如陈肖的《水域》和S城写作的《假面 宗谱 色情文化》想对比,智性不相上下,语言大相径庭。起区别主要在于“气”的通畅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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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性写作的突破点(四):提出“当下性”解决方案的可能性

关于“当下性”,或许是神性写作最致命的问题。比如诗人霄无的代表性作品《地狱之旅•死亡诗》,虽然这部庞大的作品明显有建立共时性叙述系统的企图,但我觉得处理的并不是很成功。我和其他的读者一样,读霄无的诗,会想起但丁的《神曲》,虽然和《神曲》相比,霄无打破了简单的历时性叙述,并将很多“具象”泛化了,但《神曲》的使命早已完成,《地狱之旅•死亡诗》给我们的今天的意义在哪里?我想说:神性其实在每一个人沉淀下来的心里,我们能将神性写作划归到“私人写作”的范畴中去吗?

于是引出一个重要的问题:神性写作的“当下性”解决方案在哪里?这个问题难度不小,以下说出我的浅显的思考,当然,这些思考还远远不足,还需要大家共同研究:

1、不是复述历史,不是创造新的神谕,而是促成人们心灵的“共同发现”,因此,神性写作应当最大限度地将神性稀释到人性中去;

2、讲人的故事,而非讲神的故事,或者根本就不是讲什么故事(不是叙事),因此,必须建立共时性的叙述系统,而非建立历时性的叙述系统;

3、面对当今社会现实问题,而非面对什么黄金的古典时期,因此要强调方法论,而非“水至清则无鱼”式的本体论,应当将诗歌的自然道德底牌换成干预的道德底牌;

4、不必要强调神性写作诗歌文本的规定性;

5、我们的行为首先是诗歌行为,而后是哲学的或宗教的行为,应以悲悯无我之情怀,为他人的心灵写作,引领他人进入深度回忆,并获得类似沉默那样的深度共鸣。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长诗,一定是神性写作的必须吗?

比如,现在很多人都在妄谈海子,很多人都在怀念他尽管自己也不一定知道为什么,其实这没关系,因为重要的不是人们从多大程度上懂得海子诗歌中的神(或者说隐喻系统),而是人们(很多普通的有良知的人)的确被海子诗歌中的神性所打动,并影响他们的灵魂,影响他们的道德判断,这就够了,这就是莫大的社会意义,这就是诗歌有别于哲学而且长于哲学的地方,这就是海子悲悯情怀的体现。那么,海子打动人们的诗歌文本是什么?不正是那些看起来“简单”的短诗么?

如果提到杨炼的诗,也必然会联想到神性写作,难道这种联想仅仅就是因为他1983年发表的长诗《诺日朗》么?显然不完全是。虽然我怀疑长诗是神性写作的诗人建立文本规定性的企图,虽然我怀疑神性写作长诗在今天的有效性阅读,但我也承认蝼冢、梦亦非、陈肖、霄无等长诗作品的价值(主要是智性价值)。我个人则更推崇短诗的有效性。

当然,我说的短诗不是什么装模作样的哲理诗。我也尝试写过20多首具有神性意味的短诗,比如《受难者》、《漆黑》、《奇迹》、《夜读陈肖》等等,我相信这些诗歌对读者的影响已经超过了那些神性写作的长诗,这决不是因为我写的比他们好,而是因为我写的比他们“短”!诗歌的社会意义或许不是你写了什么,而是你影响了什么。

所以,短诗完全可以充满神性,轻松的叙述完全可以充满神性。如果说长诗是神性写作开出的整体心灵治疗方案,那么短诗就是立即可以起效的药丸。在当今的信息或快餐时代,诗歌的责任应当更加实际,应当去切中广泛受众的阅读心理,从而影响更广泛的受众。神性写作的诗人们应该想想佛教的传法:仅有开悟的智慧(明心见性)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慈悲(方便)的行动,短诗,或许是神性写作影响人们心灵的方便法门,慈悲即方便!方便即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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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2月 草稿于北京
2006年6月 修订于北京



[延伸讨论] 关于《神性写作诗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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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蝼冢就《神性写作诗歌研究》回复白鸦:

一、关于“神性”,我个人的观点是,它是一个整体意义上的说法,它与“神”还有些不一样。我觉得神性是存在的不可知。它由阐释而抵达。我们事先并不能把握和阐释清楚神性(甚至连这种企图也不应当有,对于其他的物也作如是观)。因此,“稀释”(我不知道我理解的是否是你说的那个)正好是相反的一条道路。创作者要稀释的话,就必须轮廓出“神性”,才能稀释。否则谈不上稀释,硬要稀释,则成了对已有作品和对这些作品印象的总体上的一种稀释。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神性?我想很大程度上不是。而且一定不是。我最大的心愿是神性写作者每个人对神性的理解都可到达完全自己的地步,还创作本身自由。当然,作为神性写作思想史研究又当别论。所以,我特别珍惜你谈到自己创作观的那部分文字。作为一种可能性,它应由你的文本支撑起来。

二、文本。文本是一种神物。我认为写作就是“造物”。塔索说过一句特别牛的话:“只有诗人和上帝创造世界。”我的理解是,诗人可以在想象中创造世界。文本至少是有效的(非有用),其存在与否我并不关心,这一切只是抵达之旅上绽放的花朵,如同自然之物本身。如果,应要说,文本不存在,这与我的内心经验事实相违背。但是,事物遵循“不确性”和“悖论”这两种规律而存在。所以,我倾向的一种观点是:文本出来之后,反对阐释。作者只能在写作过程中抵达他想抵达的一切。一切的读都是文本之外的事情。该说的在文本当中已说出(尽管不是全部)。

三、语言的松绑,是一种阅读倾向上的问题。我并不认为一种大气的作品会在我的阅读中形成压迫,当然是好的文本。次一些的,是一种阅读上的暴力行为。由作者的文字对阅读造成了伤害。这需要作者本人去反省。

四、宗教情怀显然是只是神性的一个面。它不是神性的全部。宏大叙事是相应的方法论。它有待于创新,吸收新的元素。

五、长诗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的。但也是必须的。显然,我说的长诗,是我新历史境遇下的大诗歌创作。一首长诗的成本是个体生命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因此,对应的,我说的神性写作文本是一种坚定的有划时代意义的创作,而且仅仅是个别作品。

六、郭沫若;江河,杨炼,欧阳江河,周伦佑,海上,洛夫,彭燕郊,昌耀,宋氏兄弟,于坚,海子,骆一禾,等,是新汉语诗歌道路上神性写作的前驱,他们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们只能是神性写作曙光时期的人物。我们姑且称之为“前神性写作时期”。神性写作的高峰期尚未到来。这跟一个民族300年的自卑和民族性格的塑造成形有很大关系。他们之后,层次不齐的的有哑石,马永波,汤养宗,发星,徐慢,章治萍,吴若海(年龄上属于上一轮),道辉,钢克,李青松,曾德旷等等,还包括攻短诗的叶辉等。更后的就是70,80出生的。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是当下中国神性写作的主要力量。这一波渐趋多元,复杂,接受更多西方思想的影响,由于这一点,离析和整合的力量和可能性也在加大。(这一条,我会再阐释。独立成文。)

七、对诗歌,不应持实用主义的态度。这是诗歌的根本特点。她是心灵的艺术。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悲观,我甚至认为诗歌已经死了。这门古老的艺术已经死了。但恰是这种黑暗,给了我写作的一许力量。强加给她一个外力就变成了手段和工具。但我又希望她是有效的。当他达到一种高度后,她也的确是非常有效的,用诗歌这种形式,我们不单单拯救我们的舌头。但归根结底,诗歌不是坦克,赫尔默思•希尼说,诗歌是一道门槛,在阅读中接近,然后又离开。

八、诗歌不会是带入,而是让读者退场。至少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平等。文本独立意志的获得,这一点对很多人来,还很难理解。但是在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民书写的时代到来时,这一点是多么值得期待的。宣叙味道太浓的作品,就诗歌史而言,顶多是浪漫主义写作的一种余绪,或者媒体发达时代的国家日志的拷贝,复写,很浪费生命。如果诗歌文本(一件作品)能成就为“物”,那么它就真的是造化之物了。不管你看到没有看到它都是一种深刻的存在。

九、关于当下性,我一定是跟你站在同一条起点上的。而且必须是这样。但我是从诗歌本身的持续这一点来理解的,诗歌必须学会容纳新的情感。时代的,历史的。而共时性只是一种方法论。《神曲》是中世纪(基督教时代)意识形态在但丁那个时候人类意识领域中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它的形成是“当下性”的最好注脚。人类心理领域的发展是以千年来计算的。每个时代都会产生无数的卫星作品,最终的命运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我想她会有一个命定的谱系。

十、人性和神性的关系,这是我一直想重新再阐释的。在《神性写作》中,我拔高了神性。神性和人性,物性一样,是宇宙存在之事实一种。物性就是神性(这一点要强调),人性就是神性,神性就是人性和物性,这三者不可分开。作为神性写作的神性是一种品质。因此,我们对一件作品的鉴定趋向的也是这样品质吧。绝非写作内容和题材上的取向。目前,在这一点上,很大区域陷入了混乱。

十一、这一点,和老梦商量:神性写作不是农业文明的话语方式,神性和神话也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神话有一个特点:它从不害怕拒绝任何不朽。神性同样也可期待获得这种品性。

十二、道德干预的后果可想而知。但道德怎么解?是否可这样理解:道德是“道”和“德”的共同体?

十三、再论语言的问题。语言原本不属于个体。它来源于更为坚强的大地性格。我们只是试着将其转化为符号。

十四、……待续

你的这篇文章给我很多启发。显然,这是一篇有份量的,经过沉思和沉淀才完成的费心之作。我暂时不能就文中观点一一作复,但我试着谈一些自己的感受。另外。关于霄无的那个作品,可能觉得评得过狠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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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鸦就《神性写作诗歌研究》对蝼冢的回复(未整理):

蝼冢好:

我期望坚持在诗歌文本的立场上,以“当下性”和“语言”作为第一要素来讨论。

有时候我在想:蝼冢,他究竟想抵达什么呢?而实际上,这个问题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为什么(或者他有必要吗)选择诗歌这一形式去抵达呢?在蝼冢那里,诗歌算不算是一种什么“文本形式”呢?如果说“文本不存在”,从所谓大的境界上讲其实也没错,而且一点都不希奇,这种所谓大的境界或许我们都有,海子等人当年也一定有。这样一来,就可以说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就是一部优秀的长诗,而《神曲》就是一部哲学经典,或者干脆就是经。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落于空乏,没有必要讨论。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应该把诗稿都烧掉,甚至连说话都是多余的,然后我该去九华山,蝼冢该去布达拉宫。我坚持的是:那种境界我也可以抵达,但下一步,我的目的是写出好的诗歌。我可以和大家一起论道,但在这里,我的目的是谈诗歌。

什么是好的诗歌?刘欢说的好:一首歌,不管你是什么歌,首先要好听。所以“让读者退场”或拒绝阅读互动的说法,只能是写经者的立场,或者是丢弃美学的非艺术立场。我可以不谦虚地说我懂一些经,但我不写经,只写诗,万一我不小心写了经,那一定是很烂的诗。我们说美,是对象的美,接受主义并非简单的实用主义。神性“稀释”的意义是贴近生活,贴近当下,其实质就是说诗歌有影响他人心灵的责任,这一影响最终要推动汉语发展和社会进步,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提供有信心的文本(哪怕在毫无信心的年代)的原因。

蝼冢列举了自郭沫若至曾德旷等数十人,可以说他们都是思想家,但多数不是优秀诗人。江河是个简单的复述者,昌耀是被语言活活勒死的,宋氏兄弟无非造势。我很景仰他们中间的部分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写了经,而是他们写的诗歌文本积极影响了人们的心灵,特别是欧阳江河、海子,于坚,他们是慈悲的,他们不是用经的语境而是用草民的语境写出了辽阔的神性。所以,我想说神性写作已经一代不如一代了,就是因为者只求智性不求慈悲的“小乘境界”,或者仅有镜子里的慈悲了。

可以做一个不太礼貌的比喻:一流的神性写作者神性自然流露无所不在,积极影响人们的心灵。二流的神性写作者只懂神话,玩玩意象或典故,埋头苦干,当下性不足。三流的神性写作者只能算个神汉,跳跳大神,坐井观天罢了。

海子所建立的隐喻系统也许是未来的,你们今天的神性写作者所建立的隐喻系统也许也是未来的,但是,海子抵达他的隐喻的方法,已经是过去的二十年的方法了,你们还要继续操着海子的工具模仿吗?海子那时侯有非典和禽流感吗?有诗歌论坛这样的快餐阅读方式吗?如果海子活着,他有三条路:一是仍掉手里的旧工具换新的,一是躺在文学史的红木棺材里养老,一是到处开会讲座签名充老大。

我们应当怀着正直的悲伤,但徒有悲伤,只能活在过去。诗人借助宗教的东西写出好的诗歌,教徒借助诗歌的形式教化众生,两者颠倒就不要谈了。或者可以请和尚尼姑修女神甫来写诗。为什么不从汉语语言不断发展的层面去看经典作品?哪怕五年前的作品,其实都是在看病历罢了。

如果你是一个思想家了,甚至纯粹的思想家,都这么高度了,就别装模做样地谈诗歌了,因为你已经不需要谈了。社科院有大把的研究诗歌、教授诗歌的人,他们值得尊敬,但没有一个是诗人。我们不要用心血去建“沙塔”!

神性,和神秘是不同的,否则神性写作将沦落到具体的“神汉写作”的境地。有形的、纯粹思想挖掘的、文本规定性的努力,对与神性写作来说都是没有前途的。

气,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行文的语言畅通,这是表面的通气。另一个是人与世界的变化和气质,涉及命运和思想的改变,是心智和神性层面的通气。语言、智性、当下性,这三个惯性就是“三脉”:任脉、督脉、中脉。营造气场,打通三脉,浑然一体。

我想强调的是:写诗,不是写经,语言作为方法十分重要。神性写作写了什么?学者们研究来研究去,其实你还不如直接去研究佛经。作为灵感的人,谁没有一点小体会呢?或者即使你有无比深邃的思想,你的思想很彻底,你也可能把它写成一首烂诗。所以第一要素是:神性写作的诗歌怎么写?学者们懂吗?如果不懂,就别把诗歌当做佛经读。而作为诗人,如果写不好诗,也可以以思想家自居,这是最后的办法。语言作为方法十分重要。比如意象这个东西,在神性写作那里似乎显得更加重要,其实这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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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萨埵就《神性写作诗歌研究》回复白鸦:

白鸦你好:一直认为,您的理论文章具有某种伤害性,定力不深的人读后会摇摆不定,这一次,是我摇摆不定了。说实话,以前我对所谓的神性写作一直蔑视,因为我认为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的存在,几千年的文学传统也没有任何神性写作,个人认为屈原的《九歌》应属于神性写作,但有话语权的不这么认为,西方文学有一些神性写作的作家和作品,如但丁、弥儿顿等,于是就愚蠢地认为你们所鼓吹的神性写作仅是舔别人的口水。读了你的这篇文章才意识到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有以下几点读后感:

1、神性写作道路宽广,在中国几乎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充满挑战和诱惑。
2、神性写作也许是当下最缺失的,也许能提高一个民族的素质。
3、陈肖的作品停留在语言,S城的作品停留在灵魂,白鸦的作品停留在这两者之间,他们虽未能把神性写作建立起来,但已具备相当的潜力。
4、个人认为海子在有意无意之间为神性写作奠了基,但他的突然离去使留下的显得荒凉。
5、你们的勇气和开拓精神令人钦佩。
6、仍然觉得你们写得有些狭窄。

所以计划先用两、三个月时间写一些东西看看能不能突破,也许又是眼高手低。
白鸦辛苦,问好并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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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飞飞就《神性写作诗歌研究》回复白鸦:

《也谈神性写作问题以及神性主义概念的提出》
——与白鸦讨论“神性写作诗歌研究”

我与白鸦诸位不熟,本人从事的也非文字工作(一向很少与文学圈内的朋友联系,属于特自恋、自闭的那种);从你名字我自然的想起《乌鸦》和《看**的十二种方式》,呵呵;或许这与我们要谈的无关,但起码给我一个阅读期待,让我置身于现代西方诗学的“气场中”(套用你的术语),对于理解你的大作有一定的帮助作用。

一、如何定义神性写作?

1、历史上的史诗、神话(传说)、宗教或礼仪的颂歌(卜辞),这些应该是无意识(自发)的神性写作;

2、人类对神的集体意识(神性):超越人自身的智慧和力量,无处不在的道德批判,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对人性的关照,是流浪的人类的明灯;高贵、神秘、善良、真诚和美的意识(形式);人性的神化。 这里的神不是道家范畴特指的神,神应该有两种:
A、被人化的神,西方的上帝、中国的玉帝等
B、被神化的人,例如:妈祖娘娘、关帝、老子,佛祖、西方的耶稣等
无论哪种,其神性都是相通的。

3、写作中的神性思维:一元的思维(神,主宰一切);关于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自觉的揭示人类终极的话题。

综合1、2、3可以得出:
把一首诗同对神性的集体意识联系起来并因此而有助于整合统一我们的对神的经验的象征的写作叫做神性写作
从这里可以得出,当下神性写作的目的是生成象征,一种对神有着集体意识的象征,是对人类终极的反思。

二、形而下的研究:从神性写作的作品中,寻求当下神性写作的理论

神性写作自古有之,《山海经》、《天问》(屈原)、《圣经》、《西游记》、《聊斋》、《女神》以及海子的大量诗篇,甚至海德格尔的一些作品等。 从这些作品(文本),我们可以总结:
A)、就是神话(史诗);
B)、运用隐喻,借神说人,对现实隐秘的揭示,例如《西游记》;
C)、运用神性意象和叙述,建筑和迷恋自己的神性世界,生成神性的象征;例如,海子的一些诗篇。

神性写作的当下性主要是第三种,是诗人在自己的隐喻体系里,运用神性意象和叙述,建筑和迷恋自己的神性世界,生成神性的象征(人类对神的集体意识),揭示人类终极的话题。 纵上所述,本人归纳当下神性写作的理论(四原则特征):
A、人类对神的集体意识;这是诗人的营养体系,也是读者的阅读期待
B、运用神性意象和叙述,建筑神性世界
C、象征
D、揭示人类终极的话题

三、史诗、长诗和当下神性写作的关系

A、传统意义上史诗是颂歌,更多的表现为对人类记忆的传承或愿望的祈求;不符合上述当下神性写作的理论(四原则特征),与当下神性写作无关。
B、当下意义上的史诗不是传统意义上史诗,只是借史诗的神性代码来代替“当下神性写作的长诗”;例如海子的《太阳》。
C、现代史诗是当下神性写作的长诗,不是当下神性写作的必须,或者说规定性;但属于神性写作。

四、神性主义的提出:形而上的文学研究方法,从理论到具体的文本

神性主义只是针对当下神性诗歌写作提出的,概念的范畴限定于当下的神性写作。 当下神性写作(文本)+神性写作的理论=神性主义。如同马列主义、实用主义、存在主义等等,神性主义概念的提出,有利于我们研究当下诗坛神性作品(文本);凡是符合神性写作四原则的文本,都可以归结为神性主义作品,运用神性主义理论给予诠释;这就是变成了一种形而上的文学研究方法了。

时间仓促,凑合几段,白鸦(黑鸦)见笑了。神性写作,确实有些研究的:
1、诗歌(美)的无功利性与神性诗歌问题
2、神性意象与叙述的神性的探讨
3、神性诗歌中的象征问题
4、神性诗歌在当下的命运

兄弟我要睡觉了。
2006-6-21 凌晨 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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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等这个已经很久了,呵.挂起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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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慢慢学习,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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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在谈叙述策略,我们在谈神性写作,而这一切都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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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白鸦 于 2006-6-14 08:53 PM 发表
我们在谈叙述策略,我们在谈神性写作,而这一切都是相通的。


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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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动作很快.
我下载了,准备先好好研究一下.再回贴.

另外.陈仲义和海上有两篇神性写作的专文,已经要到手,我扫描出来后,贴过来,集中再讨论一下,可否?
白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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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蝼冢 于 2006-6-14 09:12 PM 发表
动作很快.
我下载了,准备先好好研究一下.再回贴.

另外.陈仲义和海上有两篇神性写作的专文,已经要到手,我扫描出来后,贴过来,集中再讨论一下,可否?
白鸦~....^_^

好!这个最后收编的时候再修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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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在啊~~^_^

就这么定了.先不要急着拿下这个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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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已久!
先说一点:
شق    当前的神性诗歌写作面临“当下性的缺失”与“语言怎样松绑”等多重困局。
白鸦兄所说的两个问题地确困扰着神性写作的众多写作,抱括我自己。据我所知他们正努力地作各种可能性的尝试以突破这一瓶胫。神性写作代表诗人之一梦亦非重写下系列诗作《庄子》作尝试,成功与否不得而知。
但在神性写作群中,仍然不缺失少与“当下”有紧密联系,语言、内容非常现代性、消解意识的优秀作品,如马永波的《炼金术士》、乌瓦的《小行板》,包括白鸦兄的一些短诗如:《漆黑》、《夜读陈肖(一)》等作品。
从更广义的角度说,诗歌作品的“当下性”和“给语言松绑”是当下所有诗歌写作者必须严肃面对的问题,而不单指神性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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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说:“这首诗,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现的最好的长诗”。大家看看:

《炼金术士》 作者:马永波


[序诗]

从我的塔中看出去
是平原 城市和山峦
我看到这世界的图景
狼藉的森林中
忧伤的男子走来走去
在一朵云上 新的杀机暂时远去
烛火摇曳的头顶 金黄的器皿
无论它们来自坟墓 还是家屋
我们珍爱着 像水无法脱离自身
旧的道路被灰尘变白
新的建筑矗立在大路上
我们所坚信的一切 是否
已远离我们 以至
心儿熄灭 血涌向冰冷的炉灰
现在我写下这世界的变化
塔中的光线变得幽暗
我的眼睛变得光明
现在我走下旋转的楼梯
走向我的水和食物 更深的地方
蒸汽和作坊

[最后的布道]

永远是白昼的光 永远是尘土 是渴欲的水
永远是光明后的黑暗 黑暗后的光明
是水中的黑暗和光明 永远是被蔚蓝灼伤
永远是道路 房屋矗立又倒塌 留下白色的灰尘
永远是玫瑰的火焰冒出颅顶 肺叶 白银和腐朽
永远是蒸汽 呼吸 模糊自己的屋宇
蛇在暗中爬动 把一切化为食物和血液
夜里下了一场雨 空气清新寒冷
我离开我的书籍 光线变得幽暗
光线变得幽暗 而我的心变得光明

永远是这样的白光和雾汽
是书脊上光阴逝去的影子 大盾坼裂
永远是血沫中吹出大神的花朵
是休止 消亡 凝聚寒冷的花蕊
我走向更深的地方 水 每日的宿命

而我的心变得光明 我的双眼通红如炬
我走下破损的旋梯 下到事物内部广大的黑暗
来到细密温暖的孤寂
是领了谁的命 我幽禁自己已如此之久
在一座行将崩倒的塔楼中埋首
是谁 使我俯身书中 在器皿和蒸汽
在铮铮作响此起彼落的链环 柱和圆之中
把一生消磨 是谁
把物质交到我手上 让我提取其中的光明
在猛烈的气流中把善恶晶析

明晃晃的金子眩瞎我的眼睛 而心变得光明
杯中的血突突地发泡 腥臊而倾斜
在大地黑暗的中央 我劈开黄玉为了看见自己的心
我劈开自己的心 把雷霆悬挂
我看见了细致的黑暗 向外凝视
我穿过物质 或者物质穿过我的心带出光明
我看见雪落下来 雪下了一个冬天
从塔中望去 我看见苍白的村庄
大风卷走通红的羊群
我看见尘世的道路被雪覆盖
再没有一行脚印通向这里

再没有人在花间沉睡 头倒向阴影
神灵的脚迹熄灭 我得不到任何意旨
而时辰就要到了 黄金将炸开事物的奥秘
是否神也将我遗忘
是否这一切只是神的一场梦 此刻
他已在花园和喷泉中悠游

永远是白色 是泥土中金黄的球根 是泥土
永远是局促的风 是旋涡 是将熄的烛火
永远是雪花 掩埋尸骨 芦花 明镜与海水
我看见一个冬天 又一个冬天
呼喊在堤坝里颤抖 除了我的塔楼
将不存在黑色 月光下它的投影
像木刻 像雨腐蚀的树枝 粗糙而寒冷
没有水了 水在木纹中结晶
光在水中变得冰冷
像一把无法旋转的钥匙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腥红的命
塔中变得幽暗 而我的心变得光明
押上一腔热血 而我的心变得光明

花园光秃 阴沉沉地座在岩石上
白杨和黑榆痂瘢累累 那痂瘢在我掌心变得通红
大气的阴影在我手心化为白汽
我的双眼挖进树皮 寻找一个沉睡的婴孩
池塘干涸 它曾是我收集回声的井 一个深湛的记忆
而记忆在一个早上离去
此时的天空多么疲倦 像一角衣裳
石头背后一片积雪 一角青檐
那些芍药和芸香 以魔法阻挡我的逻辑
严谨 清明 那些鲜红的玫瑰
血在它们的花瓣中焚烧
那些空心的芦苇 吸饱了黑夜 像电线
插入淤泥和虫卵 我想起这花园曾经的繁华
夏日蒸云霭霭 香风阵阵的美景
如何让人餍足 现在花园苍白横陈
不再旋射出五彩的光束 不再歌唱
一场大雨 冲刷树木和房屋

永远是巨轮的旋转 是旋转边缘雨滴的飞行
是向中心聚拢的黑暗宁静 是童年过早的结束
永远是无法抚慰的冷 是泥地上不明去向的腿
春天的风带来细小的黄花 夏日闷热的树林
盛开灼热的白浪 秋天一场大雨 劈开内心
是什么向我许诺──你终将获得真理
是什么向我耳语:放弃尘世的道路
或者沿任何一条路走下去就能到达清清天宇
是谁 把绿色的牛 灰烬中马匹闪闪的眼波
把雪线与斧子 乌木和大盾之血
充满我局促的居所 是谁 让我离开大路又在天上行走

万物从外部向我张望 万物在我内心张开眼睛
我看见了黑暗 水中的阴影
被秋天的敲击分散在水上
我看见心悬在它的血枝上 挣扎着 挤压一只剥皮的兔子
我看见世代的血浆在玻璃中奔突 一个盲人
在白茫茫的树林朗读一首颂歌
与白昼和坠落的美有关 一支歌把黄金倾入落日
一个盲人在树下 光从他心底从他颅顶涌出
使他的头颅像一轮太阳 堵在夜的花园里
白衣飘飘 我看见万物
如明亮的蛇盘距在他的双肩焚烧
我看见他黑暗的双肋 一千个盲人在他身后踽踽独行

他要去哪里 黑夜之外是白昼 白昼之后又是黑夜
无尽的长廊 这时间的囚徒去向哪里
新娘一直走向白浪滔天的海洋
所有的希望和道路一齐断绝 而天堂从此开始
这夜的盲人要去哪里 唱得热血的人儿滚滚流逝
像一座大熔炉飞过人类的头顶
我看见我的导师和他伟大的一族
走向白雪的祭台 在他们身后
黑夜中的树木一下子结满了果实

毁灭即再生──物质每天通过我变成他物
留下了光 水中的黑 水晶中的阴影
在我口中物质的光熄灭 星星消失在寂静寒冷的门口
而门角后一堆闪闪发光的垃圾
每日每日我把万物揽在掌中 观察它们的变化
记录下树叶生出绒毛 绒毛褪尽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
(那唇边贞洁的绒毛啊)
记下叶片后的黑暗 濡湿粘稠的液体
绿龟如何分开三月的水面 鹤立上朱栏
记录暴雨和吐露金砂的页岩 巨大的白根附在我身上
记录雨云的浓度 它们是天堂厨房泄露的蒸汽
把花在血中冶炼 直到花瓣和生铁一起弯曲
直到海中锋利的盐在水中化为光明
我记录下万物的变化 我的变化 世界的变化
在暗淡的光线下我的眼睛变得漆黑
万物点亮自身 在气流中浮沉
树林在春天悬挂 大粒的尘土吹过我的脸颊
石头裂开吐出鲜红的核 石头炸裂
蜜在河上流淌 万物上升到高处目光明亮
无花果突然出现在庭院之中
树影旋转 时间沾上了白色的花粉
时间是循环的 因此我们重新遇合祖先
多年前的自己 在暗中静坐 有着难言的尴尬

一张白纸记录下思想 大师飞翔的侧影多么黑暗
这些获得永恒的人在纸面一闪而逝
白纸记录下他们的思想或承载着虚无
白纸是历史 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在它下面是无边的海 是目光炯炯不规则的生物
也许是虚无 也许我所居住的塔楼并不存在
也许我手中的火光即刻就消失 一切灰飞烟灭
而梦想是无限的 永远是梦想
辉煌的花园从海上升起 绿云缭绕
是梦中的白马和桃花
是大戟直立 是毁灭 再生 再生又毁灭

而我看见一个女孩手中的沙 她与我站在童年永恒的幽暗中
说,“一开始总是黑的。” 于是世纪开始了
世界在一粒沙中发出白光
照亮破败的楼梯 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
下身浸在黑暗中 她说:“我将引领你经历永恒的滋味”
永恒──这温润的果实高不可及 如何向我显现
我伸出时即已尘化的手如何占有一片寂静
这是一次童年的罪──我们头顶金黄的麦秸 被突然发现
一声惨叫在心里烙下红字
也许世界是在童年的草棚中开始的
也许我们转身就发现天使 有着父亲的脸母亲的目光
也许我们走出那间草棚 童年就随风飘逝
也许一个女孩无知而圣洁 如何引领我上升

矛盾 破败 冲突 斗争
一次重于一次的打击 死了又死
委顿在尘土 又从尘土出发
旧的建筑倒下 我们被赶到路边
新的房屋又矗立在大路之上 被旧的尘土慢慢覆盖
总是这样的衰与荣 总是这样的罪与罚
花朵开放 又尖叫着奔逃
永远是空 是空白和空白
是巨钟刮翻的屋顶 平原上晃动的洞穴
是小小野兽守护的秘密的死 永远是死亡和死亡
是绷紧的鼓 散漫的流水
来自我们最深处的黑暗说:跟随我吧 你将获得智慧
于是黑夜许诺给我们一处河湾
于是我们向黑暗学习光明 潜入前面的水流

而我已厌倦了知识 它并未给我那种清明的智慧
我的心灵充满了烦恼 像一间堆满杂货的屋子
现在是秋天 落叶追逐着落叶 潮湿落在潮湿上
农人都回到他的家中 温暖的炉火 黑色的孩子
一间清水和瓦罐的小屋 热气浮动
而我是什么呢 我又做些什么 我又在哪里呢
也许永恒只是短短的一天
只是这秋天最小的雨滴
越过太阳的田野 掰开内脏 一匹骆驼在天空越陷越深
我再看不到“大全”的闪光 灰色的云 肥大而笨拙
在无边无际的台阶上四处爬行
再没有任何奇迹可以到达
我看到屋宇后更大的屋宇 庭院 连环的地窖
地窖上面又是屋宇 又是急待清理的庭院
又是西风 昏迷后一生的昏迷

而我已倦于思想 一切并非如此
太阳出土 把羊群滚滚赶向西方
我们与之在中途相遇
在纯粹的光明中昏黑

也许我们可以获得那种老年的智慧
光突然照亮灰尘累累的店铺
而主人却消失在器皿和织物当中

这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以至人的一生
耗竭激情和青春的希望
面对一扇日益模糊的玻璃
让目光落入水塘和蔷薇花丛

过去只是一个结果
它将被未来所改变
或者只是等待他人的改变

这是一个人最大的幸运
他忍受种种苦难 终于明了生的意义
此时生命已到了尾声

思想妨碍了欢乐并摧毁肉体
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一汪血泊
于是 老年许给我们的
将不再是纯粹的光明
将是一块温热的石头
用每一个日子的啄击
使我们日益卷缩其中
直到与之合为一体

那么 我们面对的将不再是死亡和永生
而只是我们自身的幻像和软弱
在我们脸孔内惨遭杀戮的
不是神明 而是这秋天最后的雨滴
我们金黄的面具后全是虚无
那么 又有谁接过我们手中的石头把它抛得更远
并慢慢走到石头落地之处

白昼闪耀着终结:这时间的一汪积水

回想一个夏天:树木 雨水 疲倦的尘土
绿荫埋入泥土和瓦砾 太多的火焰翻耕泥土
塔楼外的庄稼一直种向海边 遮住视线
这时只好听听夏天的牛车吱吱碾过田垄
多快 转眼风就带来了鸟群 转眼秋天就收走了租子
塔中重新变得幽暗 满楼的蟋蟀和月光
转眼又是秋天 一场大雨
向我索取贡献


[叙述]

那时我还小
是在光线幽暗的乡镇中学
我的同桌,一个猥琐的男孩
望着我说他要结婚
并递给我一份文书
显然,如果我接受
我就会受邪恶的挟制

我很愤怒。因为我也是个男孩
我把他拎起来
摔在过道上
我走出教室,外面很黑
回头我发现
地上只是一滩烂得发黑的棉絮

我向家潜去,穿过柳丛和道沟
我听到人们追赶我的声音

家在一座被未种植的田野包围的孤伶伶的大楼里

母亲、姐姐、老师早已在那儿
他们怜悯地望着我,不说话
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下面,车上跳下的士兵正在散开

后来我藏在一辆送孩子的车中逃出了小镇
从此和一帮朋友在西部流浪
我们住在一座有尖角阁的木楼里
在镇子边上,对面是从未有人出入的红色大楼

我总要时时提防他们的追杀
冬天,我就教孩子们借助楼角的煤堆跑上稀疏的篱笆
夏天我们去找一条童年的龙,它能拯救我
它一定长大了,一定藏在溪谷的草中,露出红色
我们没有找到
坡很滑,长满了潮湿的胶皮

又是许多年。我老了

有一天我突然出现在一个实验室里
穿着白罩衣
我遇见了那人的父亲
我还想掩饰
说我老了头发都白了也认不出人来了

这时那人出现了
他们把我带到桌边,什么也没说
似乎还有些不安和愧疚

桌上摊着一本连环画
是他们画的,似乎还未完成
正翻开在这样一页:
我向西走,左肩上飞着一条龙
接着的一幅被擦掉了
还未及画上
就被我的归来打断了

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就用这种巫术
控制了我的一生

[神秘的合唱 之一]

在闪闪发光的河上
蓬松的狮采集着雨
它移过火堆
轻柔地 轻柔地
带来内心形像

在发亮的河上
长满脚爪和肉
这雨的狮子绿发披垂
它移过我们的手
轻柔地 轻柔地
带来潮湿

柔软的趾垫蓄满了水
发亮的水
蓄满了种籽
灼热的种籽

河面像熄灯的庭院
像庭院 父亲的庭院
雨后的母亲绿发披垂
蓬松地 蓬松地
移过我们的火堆


[神秘的合唱 之二]

你曾经守候粘土的嘴唇说出秘密
粘土在河岸崩塌
你曾经守候岩石
岩石化成了火浆
你曾经守候高处的果实
可它并未教给你新的知识

你守候岁月把每一月的星辰刻在你的手杖上
自从它们使你接近了目标
现在你守候内心看到混沌
看到世界的嘴脸
雾汽中挤满蹄子和犄角
双臂高举的圣者在鱼脊中下沉

唯一真实的路在我们内心
拿着自己的骨头
在天空倒置行走

[神秘的合唱 之三]

自从你改变了生活的目标
自从你离开家来到山上
自从你一路抛下重负
变得处子一样清明

已有多久 爱不曾温暖你的心
已有多久 黄蜘蛛纠缠着屋子
你怜悯人世的一切

自从你改变了生活的目标
世界也改变了它的面貌
不断分裂的光 来自童年的黑暗
已有多久 你的背后灯火皆无

当杯中结满冰雪
已有多久 烛光熄灭
只有你的骨骼支撑着寂静

你到达了一个地方
一切在那里发生
一条通向真理的路
与我们每日踏上的是同一的道路

而你不可回去 绿荫在每一个转弯处更加清晰
现在你听 风声正携带泥土和虫卵吹过
像一个埋名的神坐入黑暗


[神秘的合唱 之四]

神秘的王神奇的物质留下灰烬
神秘的歌手已垂垂老矣
平原伸展 少女延伸 占据玫瑰的中心
我们跟随你 我们成就你 怀抱激流的人啊
垂垂老矣
有什么从你心中醒来
在暮年看见海边的天使 看见希望光焰万丈的翅翼
在暮年你的塔楼倾颓 黑暗也随之倾斜
烛光照亮你年轻的额头
是否你听见苹果落入泥土 种子在深处行走
除了你 还有谁在深秋被种植
除了死亡 除了火 除了你
从万物出发的人啊 我们跟随你返回自身
从自身的黑暗中煅冶出光明
我们一起经历物质的极限 水的模糊锋刃
到达高处又回还
神秘的王神奇的物质之王
有什么从你双肩生发 我们的眼睛不可久视
闪闪发动的机器制造雷霆
你啊你啊不要把我们抛弃
我们跟随你去成就自己
快快来到你的作坊 蒸汽已模糊我们的脸
蛇已在暗处抬头 快快走向你的水和命运
我们跟随你 当神灵也把你抛弃


炼金术士感动地抬起头,停止了他低低的吟哦。塔楼内光
线倾斜,烛泪如琼脂滴在书页上袖口上。他知道已到了贡献的
时辰,他将投身熔炉之中,因为物质已经穷尽,他必须献身以
祭光明。
现在他走下旋梯,想着童年的罪和这一生的罚。蝙蝠尖叫
着撞在墙上血肉模糊。炼金术士走向黑夜的深处,一个红光隐
现的所在。
歌声消残。大地上只有冰雪。

199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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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蝼冢这样评价乌瓦的《小行板》(私语系列)。大家看看:

“乌瓦诗歌的成功之处很大程度上是他叙事的成功,夸张点说是无可匹敌。现代诗歌在自以为狂飙猛进的时候,诗人正是在叙事这一古老的表达方式上下苦功,某些人认为时代是破碎的机械的陌生的,那么诗歌也该如此。这种做法除了把诗歌推上断头台还能有其他什么更好的结局?他们模仿了形式,而忽略诗歌自身发展的规律,诗歌不是进化论,它仍然脱离不了人的阅读,脱离不了叙事和抒情的结合,脱离不了词语[母语],谁要是想重估一切价值,彻底翻盘重新来过,创造一种超离所有人审美情趣的艺术,那一定是上帝的行为,毫无意义。乌瓦的诗歌叙事中存在着虚构情节这一事实,在宇宙间的任何真实都不可预见或确定时,虚构成为诗人可能控制的条件之总合,只有作品是不动的,于是,替代还残存着的生命的天际的作品获得了更大的重要性。作品,作为诗人最高理想就是让它随宇宙一起运转,而诗人本身是应该消失的,这点很遗憾,诗人没有从自己的文本当中消失。从个体角度说,这是诗人在间接的表达自己,霍尔巴赫说人若是完全撇开自己,那么依恋别人的一切动力就都消失了。因为是人,所以如此吧。”



《小行板》(私语系列)作者:乌瓦


化解
私语之一

感情是这样被漂白的,石刻的日记,悼念一次故障的原因.我看见
有人用最前列腺的姿态,边表达边哭泣,这是动人的情景.
你任由铜镜消磨了酸涩,那些好看的叶子,便趁机离开了静默的城市
这当中,电车经过了好几次,目的地在首尾,喊一声两地呼应

这令人有点眩晕,言语开始便密.空气中弥漫着进与退的罪
蓝色冥想,想不尽梦里繁花,沉船后浮出水面的痕迹.
漆黑尖利的诗人,迟一步离去的人,揭开了丝质文字上的疮疤
把流浪当成省略符号繁殖,硕硕十九章,心澄如雪,烟淡梅黄

这样,你是否就快乐一些?情途多蹇,故国是再也无法企及的家园
别说离去是一种解脱,东走西顾,脸上其实爬满着一种强制和被迫
来我家阁楼吧,你看下雨了,青蛇已出门旅游,你会发现在白日里休眠
是安全的,你软软的身体会有一些变化,一团一团地,开出温和的花

自此后,那些打击人心的细节,都被你迎风化解了,倒是放松地笑了笑
“小八拉子”不再那么拿劲儿.大段的空白过后,残存的画面似拼旧了的积木
似黑皮书里的老插图,曾经的恩爱,就此绝版,你从花枝的十字架上走下来
摇晃地站在人群里.复活之日在三天以外,风在指端,柔弱期盼重新勇敢

乌瓦 于2002年7月28日

渔人

私语之二
蓝色的指标引领,渔人还在挥汗如雨
他的妻有体态有仪容,有花般嘴唇,泪般脚趾
海岸线自以为是,且虚荣.讲几句冷笑话
钟声刚刚到达,长长的宗教,让行走成祷告
早习惯了这种冷漠.文明苦痛,温文尔雅
渔人的妻,到最后也没失去什么,一场梦罢
渔人呢?那么无辜,只是忧伤疲倦地来回
神通的鱼,月光般细腻,寓言像一把明晃的刀
刀也无能为力,缺杀伐之气,劝合不劝离
一声叹息,怪只怪相濡以沫,成习惯,似体已
后来人骂人骂得牙齿都流血了,骂她,骂他
骂他们有一点小运气,就非要使个筋疲力尽
罪责,早已过期。渔人的真痛苦,是心不太狠
又不能真正对小金鱼死心。小金鱼再也没回来
海水象一片召唤的旗,一阵悲哀暗涌风景暗涌
美妇不知秦汉,来兴致,渔人便勃勃,挥汗如雨
乌瓦 于2002年8月1日
虐恋
私语之三
如一片桑叶,被蚕噬咬,剩余价值愈来愈少.一座山
一层纸,几分钟勾搭,半世纠缠,一个平凡的物理现象罢了
发丝决定了某日天气,日潮月汐,乍雨乍晴,情绪陷入
某种介质之上,掠影,绘画,为一首老掉牙的小调簪上珠花

为何不羞耻?那么,就狂欢吧,花圈、冥器像子弹一样
射到你怀里,餐具间有蓝烟的幻象.好一对梦的旅人
夜夜睡在镜子的中央,“渔人见过你五次,你没有问侯他
来自何处” 这是一则多年以后的墓志铭,有遗憾错身而过

转身便走了,那平素的字,是用早年的墨水携刻.天暗下来
曼陀罗一绽开,就消失得无踪无影.真难为了它们,兴兴头头
却没有弄出什么名堂,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最后
摇了摇头,渺茫明灭了,这个透明的人手指修长,指甲青青

于此时,这双手还能递给你一些如何脆弱的东西用来熨平
裸露的私语,抑或用来康复蛛丝马迹?是青花瓶与关在海里的鱼
还是虐恋与有棱有角的距离?你不再言语,在下一个暗示过期之后
有一封包裹从地狱里邮出,幽冷凄迷,里面是夜夜坐碎的良心

乌瓦 于2002年8月3日
时态
私语之四
那时,我递了一杯水给你,茶壶被打翻
那时,我递了一件衣给你,而我则全裸
那时这都算不得什么,而现在我只想睡去
摘除通迅工具,把自己变成一只童年的蜻蜓
耳边有一支纯净的歌,幸福的花仙子就是我
就是我,就是我。长春花,吹过来又倒过去
着迷,一个人的阳光,远兜了好多年,又回来
草莓与恋情,恋情与DJ,男孩照镜子,效仿安东尼
果然就死了一般地脸露喜色,高来低去,呼风唤雨
感觉自由的痛和快,沉缓有力地钝击心灵。重新洗牌
做庄家,赶下一局,幸福是让自己的生活力所能及
油纸伞,一抹胭脂,喝残的酒,以及爱或不爱的好戏
粉末一般的,散落去了,车站方向狂奔的身影
药片和细水长流的悲欢休戚。别想分得无力合得无理
别想如何错位如何应付措手不及。现在,临水开窗
不道秋来早晚凉,现在,你病蔫蔫地滑进浴缸
乌瓦 于2002年8月6日
方舟
私语之五
月满则缺,爱得全面,则毫无尊严。载满四季的
情感方舟,容忍了三角棱尖刻的暴虐,接近了神话
边界。有些事,还来不及荡开,就黯痖在空气里
抬高了的叹息,是台风过后大河持续上涨的水面
后来就听说欢颜与姓氏被淹没了,小秋风儿凉着
花骨朵眼看着就要在手心里揉碎。人们的心思
离不开从前,笑面上涂抹了一层胶水,"梦里
不知身是客",逃离的方法只有一种,是隔绝
纹火、甜蜜榴槤、悬铃木叶子、一腔血,咬咬嘴唇
想起这些,最后都是一种彻底的精神宗教行为
迷恋是一种吞噬,剩半面脸儿,作驱鬼的相士
这样就好了,潦草的心事,掌管一支假寐的语言
又可以在虐恋里高潮了。几粒病药,一瓶老酒
又可以重新雨水丰满。软木塞滚落到另一个负面
醉过的人脂粉尽褪,谁扎瞎自己的双眼,试图
直面不堪,在方舟划过那城的时候,没再露脸
乌瓦 于2002年8月9日
山岗
私语之六
"我是说真的,后来,你上过那山岗","不记得了"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沉默,长时间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对白简单得让人瞌睡,空心菜,啤酒
孩子东摇西晃,疯女人象一匹小鹿一样,哒哒
没有什么是可以彻底隔绝的了,吹一声口哨
竖成了冰柱,生脆,成长中所见过的冷若冰霜
这时,有一个国家在炮火连天,忽然就感动了
桥,啊朋友再见,铁托,铁托,牺牲后埋在山岗
我们的关系也埋在了山岗。关系是一片缢死在
树上的身影,摘下来,埋在山岗。从此后
局外人一样俯视悲欢,鸹噪,偶尔也声音发紧
有非洲菊,看上去皆大欢喜,看花人熙熙攘攘
除此以外,还有一支小号,像风,飘忽在山岗上
疯女人也飘忽,一袭白衣在夜间就尽了欢喜若狂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再没有这样的月份,可以沉默地喝酒吃菜感动猜想

乌瓦 于2002年8月11日
蹉跎
私语之七
你说,大家都会在具体的时间里具体地老去
这是概念废话,是陈词滥调。你得这样说
握不住手中流沙,玉兰花蜿蜒在时间的层面上
这就很热络,虽有点跑题,但说起来会更顺口
如此翻转它,你的心血就会清纯得象一杯果酒
你裙边的脚踝,会顺便在雨天,被那条长满了
水芦苇的河抚过。一个人吹笛牧牛真寂寞,你的温柔
积蓄得像奶水一样多,撑疼你,一枝野桃成水红色
那颜色满满的,多一勺就要溢出来,溢出一支歌
唱啊唱,快活得泪流。梦中的草地,一位竖笛手
伫立着,似噗噗藏身的箭垛,一些活灵活现的东西
在未开的花苞底,缱绻着纠葛着,例如,他的手
手也会跟他一起老去,如果蹉跎,如果时间无法被
枪火断隔。一晃十年,情到中年不牵手,亲爱的亲
不必卷舌。一个酒鬼,不会有巧心思瞎琢磨,些微气息
躲在门口,只偷窥到野桃与玉兰花,埋在心上,结成瘤
乌瓦 于2002年8月12日
七夕
私语之八
七月七的话题,在拿捏之间,逾过无名指
微亮的感觉,无名指上有天台的形容词。今夜
我们看星光沦陷,梦以外,鹊桥有雨。雨来的时候
真正是兵慌马乱,长针与短针的钝角,一座屏风
偷听,偷听一对银戒的碰击,带刺的矛盾情节
不动声色,是另一款隐痛的欢愉。女主角搖曳生姿
牵牛花是多情的白雾,更柔软的,还有丝绸、锡箔
和障眼之术,一年轮回,梦和梦的穿透,悬念消失
而牛郎,雨中的视讯不良,几枚外来词溢出骨殖
长歌当哭,动与静的年华无杯可盛。昙花一现的容颜
依旧太甜,是无懈可击的圆。一场持续了半生的哄骗
在今天顺次到位,寂郁的大山,丧失了拔地的锋锐
你看,情况就是这样,梅雨季节已过,七月如此反常
人们在传说的圈套里来回噬咬,滞留于问心有愧的
情结以及遗落的念想,茕居的仙人掌神迹一般沉默
善良却将滂沱的意念封缄,光与影的戏台,四四方方
乌瓦 于2002年8月15日
逝者
私语之九
还有年少的风情么?当万紫千红跳出栅栏,我嗅到
时间在逐渐瘦弱。夏,再次远去,夕阳在这边走廊
在那边角落。一杯水的温度被预知,耳语被限时传送
隐约中,半导体里有一首老歌,唱得丘陵丧失了节奏
消解了吧,那些璀璨年华,时至今日,除了一堆罗嗦的
方言,还有一付适于佩带的表情在暗处泛光。一只枯纸蝶
是怎样从口袋里落下来,几小节的即兴,是如何跳过了细节
没人知道,一位跳罢土风舞的妇女,走夜路回家,倒柜翻箱
一时间,有那么多的未竟之事,经月亮摆渡返乡。失意的感觉
有一公里那么长,或因为骄傲或因为谦卑,路两旁是许多
被言语践踏过的木棉花。三声干咳后,弱拍起的开场白嗫嗫嚅嚅
讪笑着,暖昧着,试图穿梭彼此,而城市狭窄无情,不适合艳遇
于是我这样花费了自己,我先用失业换取了自由,然后用无数次
他人错过的意外事故,赢得了经验和晚年,然后我隐忍,有机地
耿耿存活于世间,寻章摘句,眉飞色舞,在另一个夏天远去的时候
我换了第三次座位,靠近丘陵,我的子孙说,我的生命壮阔得没有结局
乌瓦 于2002年8月17日

痴颠
私语之十
兴许会辜负你,我无法赶在月圆之前,交出这组私语
月圆之后,我将会跟所有的逃荒人如出一辙,离乡背井
在季节的交叉点,我会遇到各种肤色的人,兴许有海蓝色
有痴颠来自骨子里,那里的马路坚硬,不会有害人风湿的雨
而现在,我竟然抱歉地睡在书页中,丧失了造句的能力
我在墙上记下收支的账,账目又细又长,温和而知命
一条青蛇,曲曲有致地穿草而行,脊背冷湿,姓氏清凉
蜕下的皮是剥离修饰的躯壳,我赫然发现面具与脱帽的关系
各异的脸,便恍惚了起来,崩解,重组,经不起记忆的
修修剪剪。这条青蛇,被薄雾吹得透明,难以擒拿
它转过了头,对我说些或娇嗔或暖昧的话。我抽到了一支
消灾长命的竹签,巫性的咒语,直指关键,我下巴尖尖
我无耻地焦急起来,跟常人一般,矫揉造作落于俗套
勉强地在书页中旁注划线,企图搭盖词语的来世收留你
怯寒的馨香,而迷信的你竟猝死在江南的佛堂,我忆不起
最末一次邂逅,是在呀呀学语之前,还是在精神错乱以后
乌瓦 于2002年8月19日

中元
私语之十一
中元,月满弦。大地像熄火的煤。弱势的渔人带着遗憾谢世
盂兰盆会,肉山酒海,门盈红笺。青荷叶,以及万点银花
内核的质托着河灯,得以托生。漂泛,阴阳间,时节复易
云岗上的岩石,紫烟淡笼,至高无上的尸床,花枝摇曳
而当初参加他葬礼的人,是那个一生都仇恨他的人。北方
横斜披离的绿,在丑陋贫寒的环境里逆势而上,成了异端
雅致的风景溅满妖红。通天塔、彩虹是一种信号,蓝布衫
紫竹箫,幽幽地吹。渔人的后裔要将头颅踏碎,在月园之夜
劈刺,白刃见红血可成章。狼人同他一道集中精力和目标
天荒地老的长者,将最后一顿晚餐,留给天亮前的红孩子
罪孽的人再没找到栖身之所。他逃亡的最后一站是一杯茶的江湖
城破之夕,肉眼凡胎看不透不言之事,欲念如天堂的屠刀,鹰隼惊梦
卑鄙是对卑鄙者无以复加的惩罚。黑金属音乐引起仇恨与轻蔑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世代的神民连同过往的光荣,一度和紧密的
心灵链结,咒诅他,咒诅他弑父恋母,割裂的声音,据说很快乐
在七月十五,渔人的后裔放下屠刀,倨傲天下,点河灯,引路迢迢
乌瓦 于2002年8月23日

献祭
私语之十二
我留恋的大地是一席床,床上的树挂满了花。我并没说什么
只用手比划了一会,花瓣就径直落下。我定格,悬而未决
秋天很瘦很高,肌肤生硬,模样安祥,它因此而赢得好名声
生死之心危在旦夕,肉眼凡胎看不到无数个千均一发
"我拖欠的诗行等于我拖欠的光阴。"我说完这句话,便也开始
齿摇发落,潜伏的病灶难靖。这真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大鸟忙于迁徙,叼走背枪猎人的是祖母的口音,从内因到外因
我赫然受控,孜孜以求也冲不破堆放的词语,紧接着,黑雨淋漓
于是我想我多么孤独。我在这个季节一无所获,左侧有偷窥的眼睛
右侧是虚构和劳碌。知识青年把自己折叠成一套瑜珈,于堂屋当中
片片莲灿,滔滔洒墨,是夜,昏黄的灯光犹如冥雾,渐渐地容颜隐约
或发狠、或经书日月,或焚舌成香,或群彻群力地化为泪流满面的烛
"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这是一句凶如猛兽的谶语
这谶语在秋天越发使流年显得菲薄,我一日三浴,不计光明远景地
迷信纸与尺的关系,这种关系促使我于供奉时可以神情肃穆地在大地上
行礼如仪,所有的花铺天盖地地飘下来,生死结局,于刹那尘埃落定
乌瓦 于2002年8月25日

行者
私语之十三
沿途发出的声响叮了铛啷,春三十娘的口风被更改,略显惊慌
四五个男人迷失、相聚,用飞翔的词语哭成了孩子,这是她
一生的勋章。勋章穿梭流年,十二只雁飞过秋天,鼓噪的声音
如锣如钹,有半疼半喜。未卜先知,嚼粮食的人微笑二十四小时
这促使一个流浪者早慧,因此而难享天年,古来如此
比松针还要瘦削的影子,铺不成天尽头的月蕴。三顿饭也罢
两三件花衣裳,衣食无忧的歌手无故出生,如何用一腔蓝调
去飞檐走壁一生的梦想?百年后,谁又望见他哀伤地还乡
便粉黛春秋更甚于心头欢喜,便指挥那些上升和下降的风向
好让它们回上游的老家。老家里有小街和小巷,有朱门白墙
还有甘乳果酱,一个人的身体是另一个人宿命里的小街
西行的人打量往东的距离,些微挂念,悬成了九月九的茱萸
他弯进那条小街之时,影子就被折得更小了。春三十娘的门
还在虚掩着,门外有一棚藤曼竟自翠绿,无依,结满了恻隐之心
他面对着门,如同面对着残界的碑铭,“我说过我不再回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时,他想起了他的母者,声音便将黄页的胸膛贯穿
乌瓦 于2002年9月11日
逃荒
私语之十四
无意用几道笔画去架构病历,或者围成主题公园的游戏
只因无法起死回生,无法阻止雁群南飞,无法设身处地
某人的眼睛,被透明的凉雾包围,孤鸥立于船桅,离开的人
是一阵迂回的烟,留下的人,冲不出品质普通的想念
年青健美的文字奴隶,大规模地从落花悲鸣中汲取灵感
与他同处一个阶级的,是水面上的宫娥,他们患难扶持
在预产期来临之前,让许多的剧情转世轮回,错投凡胎
他如此描述,冒号,纸薄的身影依旧掩着脸,白纱飘舞
钟摆来回交换着影子,大部份的时间,就这样悄悄滑过
橘色的蜡烛嗅不出东风的去向,一块长方型的石榴石
红得阴沉,老成,世俗。当易感的卷轴,簌然抖开
素寡的文字不自觉显得过于谨慎,内向了事故后的遗物
终于承认文字是孤立在人中挣扎的勾当,所能提供的慰籍
其实自已一个也不需要。转身,径自踏浪而去,抵达曼妙高潮
有人尖叫,红褂子白褂子黑褂子异口同声,省略了停顿喘息的
可能,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要不是最后一分钟他不至于如此
乌瓦 于2002年9月15日

消亡
私语之十五
忽忽然,夕阳从远处抛过来。你轻触我璧玉之身
像个望坟而笑的婴孩。摊开我的手,看见地心的火
潜伏的池畔之伤和青石之死,被煅造得无比艰涩
我在忘川,如何为你勇敢,如何破天而去,击穿光芒
浅白的你,不懂,不懂从此后诺言成了早衰的难民
不懂时间冲不淡阴影,继尔竟成为我顽强的夙敌
我伪装坦诚,苍白如纸,在一场乡宴后,窃窃而伤神
你依然身披荔萝,如同碎布姑娘,眼眸里充满天真
"最深的伤害来自我最亲近的人",便阴谋地去了去了
衣锦夜行,杳如黄鹤.或许,蜡炬成灰,才真正是悲苦的
终点,但消亡以后的生活,是不是真的镶有幸福的金边
没有人知道,请别开口,别让夕阳算准时辰落进了胸口
璧玉之身幻化为石头,风,化为荒原,你是我今后路上
踢踏来去的过客了.只是刺客也依然不懈地埋伏着
将几封信件折了又折,强压进枪管,单等你伫足的时候
将你带走.在你猝然跌倒之时,会看见我止不住地颤抖
乌瓦 于2002年9月17日

弦音
私语之十六
轻声地对自己说话,怀念或哭泣,或者伪装成被打击的
晶石,紧咬腮帮,在碎去之前,耗尽所有雷同的别离
这是一个熟稔经验和理由的人惯用伎俩,在他的妄想里
不易到来的是惶恐、尴尬和卑琐,悠悠然,大弦乐响起
与此时,一列擎灯的地铁自从前启程,那么多面容模糊的
无限柔情以及根殖于虚荣的风韵,招摇于黑黢黢的玻璃
一整车墓草枯黄的香气,呼啸着碾过了曲调空洞的现场
破碎的熊掌虚拟邂逅的想像,时间,蓦然锈坏了几个音
这不便于一个暗中试音的人,陷入众多的声部里滥竽充数
鱼目混珠。谁是谁的装饰音,谁是谁结构里边缘的奴隶
答案令他羞愧、笨拙,耳根有赤裸的月。他坐于第四排谱台
暗藏花香,簌簌发抖,度日如年地耿耿存活,迷惑于章程
摇头,执迷和轻信不断地自圆其说,资质被浪费,滂沱的
意念被顿弓成无关痛痒的一笑而过。因为精通猜疑而难以
痛快淋漓,滑腻的诡计佩戴蔷薇,羞耻地离去。一个气口
被固顶,音头尖锐、偏执,黑色的间线规矩不了撩草的心思
乌瓦 于2002年9月23日
秋凉
私语之十七
秋凉灰霜,漂淡了凝郁,摩天轮携着小窗风景,声声慢叹
转身,把回复的话留给背影。夜灯滑过了肩,滑过脸庞
微亮的错觉,偷取了消息,谁独来独往的细腿细胳膊
只轻轻一点,便戳破了默默蓄养的秋天,淋一身桂花雨
但爱他脸部狭长,象马。想起那匹忧伤的马,恨不得煮一锅
美味的汤伺弄他。一只怀揣迷迭香的狐狸,静如处子,娇美丰盈
这个秋天便如水草般缱绻,易沾染,沾上便干结成一生的痕迹
逐渐生灰的是尘埃和人气,冷蓝色床单在指与指的背沟里滑行
他们的神,是一群童心未泯的野孩子。王者皮肤黝黑,牙齿洁白
开要道,鞭一队蚂蚁踩在情书的心坎。那年他们身无分文,四处
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秋天真短,慌了手脚,发黄的树成市成行
再不抱抱就来不及了!敏感的鬼穿着薄如蝉翼的裙子,有凶凶目光
这是个醮着口水,年复一年被数落的秋凉故事。故事的结尾
后来插入了锣鼓喧天的欢喜民乐。俏皮的狐狸说不出苛责的话
抿一口薄酒,高挽发髻,成深渊。多年后,马说:我的爱我的瞌睡
我无处不在的背影,我失了颜色的一腔血,又是秋凉,何看轻别

话语
私语 之十八
椅子,排列在秋天的剧场。一脸青黄的叶子,惊悚起来
把自己撒到鸽群迷途的城市。它们前赴后继,死于心碎
与瓦格纳嘴角的冷竣混然天成。突出的古迹,位于高岗
打动了一种先验的情绪,看上去冷漠端庄、内心悲伤
我想说的不是悲伤。我只是想说指尖与指尖的到达总在
尽渺一寸的地方。生僻的鬼魂喜于无邪的哭泣悲于银灰的
乳房,把握它的是右手,它该感激涕零,如果它还有足够的
才华、心机并且抛弃不良,便极有可能紧紧咬住性具与欲望
我贪得无厌的笔迹如此混乱,像是预支了梦话。我变得消极
离群索居漠视擂台文化。我总是梦见武昌饭店,梦见清凉月夜
请求与一位无名艺人一夕承欢,渡过了心灵困难期,那是两段
乏味生活的小小停顿,成堆的人叙述过细节,其间不乏心寒如刀
其实这是一个欢快的假日,只是这种欢快在我来说极隐秘,极富余
大众平凡神色仓皇的词句。我企图睡离城市、捉回流水且不被他人
洞悉。这样,我就不耽心敢不敢哭了,我就可为后来带一根猩红色的
唇笔反复勾描灿若莲花的话语,让自尊活灵活现,不犯牙疼,不男不女

结局
私语之十九
天涯,如何被悬挂?六道轮回,情苗深耕,如何惯穿了
雨雪风霜?答案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我和它面面相觑
各自伶仃,极有渊源地抱怨或语焉不详,接着我酒后头疼
饮自来水,混自来熟,十九章期期艾艾,充满了执拗和愚驽
这时雨气凝凉,结晶为十月盘中的喜糖。尘世的念念有词
大多被修成了正果,这一切,有劳恩公了。恩公像散落的棋子
分布在地图上,恩公的心里有一块明晰暗伤。青春正失血过多
一株白杨底下的寂寞被扬起,没有留白,暴力的美却让他一夜白头
我由此看出了广大慈悲和卓尔不群来,并且还看出了郁郁苍苍的
身世之感。这是个心灵的乱世,真理与谬误飘忽不定,历历山川
迷信在幽暗之中,鲜闻跫音,而身着黑袍挺身逼近的依然是那些
虐恋的渔人、痴颠的逝者、献祭的话语、消亡的弦音...等等等等
我终于在收稍时感到词汇贫乏,我倾尽所有的精力和联想也无法
选择一种色彩来装饰归纳的话。红太深邃,黄太牵强,渐然凸出的
是亲爱的陌生人衫袖飘飘。多么冒味,我用它铺盖了窃窃私语,随后
像一个望穿秋水的农夫立于凉羲,一把三十岁的锄头闪着清坚的光芒
乌瓦 于2002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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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贴几首我认为是神性写作的短诗,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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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难者

闪电 一直在它来临的途中
你的身体正失去水分
这样的场面
鸟的叫声不一定就要在墓地上空
不一定就要升起悠扬的歌声
为了一场结束

一部分坚定的罪 不可替代
一个人除了他自己 不能被阻止死亡
其实自由从来是简单的
如果鸟飞回昨天
订住你身体的钉子回到矿石
木制的十字架回到森林
你 即是自由

完全没有枪声的幸福
有什么意义
那不可能排列整齐的山丘之上 云层起伏
你干瘪的身体下方
桃花盛开
河水流进大地的腹部
黑夜 锁在寻欢者的窗户上

而在一只破旧的时钟里
死者怀孕
阳具低垂
如果你睁开眼睛
又是一个厚实的秋天
没有回声

2006-01-1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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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器

下午 去红色的沙土上
种植异形的兵器
之前 在暗室里 拍下它们肉质的种子
一棵 两棵 三棵 四棵
用活着的草覆盖
浇水 施普通的肥料 挂念它们
起初它们是嫩绿的
后来变得灰暗 后来是漆黑的一团
有了金属的硬度
这些事做完之后 就掰着指头
数数 这和平的每一天
每一年 每一个秋天是雪亮的
晚上做梦的时候
试着抚摸一个球形的兵器表面
手上满是血
它的确很锋利

2006-06-12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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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

兄弟 你昨夜梦见的船只
刚刚沉没
受难的钻石在水草里安葬 鱼群很壮观
你一直在等漆黑的消息
放心吧 我把它安放在小小的棺材里
它已经睡着了

兄弟 你等候的消息一动不动
它已经停止心跳
但我还驮着它 从雪山的那边来
一路上 我遇见过哑巴 遇见过河水倒流
你还想听到什么
那问路的人侧身看我 裹着灰布头巾
我看不出他心底的慌张
毒蛇已经封住 它在我的布袋里熟睡
我送给你的那只牲口
它是否还用陌生的眼睛看你
它跟你说了些什么

兄弟 即使等到天亮 消息也不能复活
我们不能违背誓约
不能开口说话
你记住在撒满瘪谷的路口拐弯
回到昨夜的船上
你途径的城堡里如果有响动
那是怪鸟的爱情
月亮黑下来的时候
记住喂饱它们

2005-01-2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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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舞

这是必经的丛林 水已经腐烂
我知道你怀着生之理想
我知道你最先听见尸骨想说的话
不必惊动他们
给他们系上红色的围巾
我知道独舞的人 就在你的左边
可以送给他一顶晒干的草帽
不必看清他的脸
无非是哀伤
无非是在天亮之前停下来
他心中必有繁衍的欲望

2006-04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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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苏醒的设计

风很大 预计有偶然的事发生
让他们结下仇怨
当然 他们也有可能相爱
刚经历劫难的人 他无休止地讲述
这很不幸 他需要好好休息
需要最早被他丢弃的那个女人
重新回来 就是可能已经变成石块的
那个女人 像一个词汇 照亮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需要一次盛大的性行为
让自己惊醒 让心与野兽擦肩而过
当然 这的确有些困难
除非有雪山的背景 有松动的彩云
除非天边有红色的闪电
有不认识的鸟守护
在旷野上空 各种陌生的叫喊声开始堆积
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只有在天空里
做爱 让她尖叫 而且持续地尖叫
尽量把呼吸传得更远一点
传到那场劫难之前
风很大 但不会影响他们美丽的暴力
不会影响他们此刻坠落的快感
这样 就好多了
他就不会在一次次重复地讲述中
一次次阳痿
一次次干燥地喘息

2006-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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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迹

在下午3点41分的理解中
奇迹 是一瓶香水的名字
在下午3点42分的理解中
ONLY 是一条印满灰色格子的女式裤子

—— 题记

你应该想到草 在另一种地方
辽阔的草 对体格小的动物来说过于茂盛

你应该想到龟群迁徙 雷声包围它们
这是一次乱哄哄的行动
在这个反复的行动中
有两只龟 可能不止一次地相遇

你应该想到一只鸟在空气中打盹
而它的下方
一只远足的螃蟹仍在奔跑 被太阳晒红
它心中的期望已经抵达山顶
雨季之前 它将剩下壳
背面是红色
里面是白色 一种钙质的颜色

天黑之际 你应该想到野牛群
它们奔跑的很快
尘土掀到天上 而天很低
没有火光的草原 笛声从结冰的地方传来
你应该想到焚烧掉的时间

如果途经锈迹斑斑的寨子
乱石堆在水上 你应该想到灰蒙蒙的女人
不要说话 找到那个粉刷一新的红墙
坐下来 休息一会儿
想想几千里之外的雨林中
正重复着盛大的交配

2006-01-1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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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读陈肖

又是一个黑天
兄弟 一枚在哭笑中宣泄光芒的指环 正套住我的手
我所有的手被套在金属的深处 不能张开
不能鸣叫
夜 关闭着它的门

又是这血色的花丛 兄弟 我的骨骼向天空跌倒
在忍耐中绽放微光 被指环划伤
另一侧世界 有没有尖锐的生活 或回答
或警惕的人心烧伤自己
我们被忽略的命运正靠在墙上
在暗处
修复发软的翅膀

天已经不会亮了 兄弟 你看那些人群呼啸着
挤满一排排渡船
他们面孔模糊 带着相似的惊慌
他们互相推搡 在阴暗的水面
而捆绑我的柱石正在结冰
现在 还能逃走的 只有目光的碎片
卷着明亮的洪水

很久以后 当大片大片的枣花在深夜里倾泻
兄弟 是你捏紧了天空里散失的祷文
把它刻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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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会

她开始演奏序曲 和其他人一起
坐在火灾中央
有时候 她是一丝不挂的
一个洁白的裸体扭曲在指挥棒下
音乐像一把旧的剪子
一些黑色皮肤的人在音乐中
一闪而过 看不清楚
从第一乐章开始
剧场里滚动着红色的灯光
她想起故乡的柿子
“因为纯粹的光 所以纯粹的黑暗”
她不看观众
只听键盘里的很重的怨气
她在吉他里灌满水
左边的演奏者 表情和她相似
右边的演奏者 表情和她相似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剧场外有一场抒情的冰雹
“你的果园我恨熟悉
在那里 柿子是低档的水果”
曲终的时候 她出汗
她身上恢复了露肩的晚装
剧场恢复了红色的灯光
我的果园 一些熟了的柿子
它们先后掉在地上

2006-06-1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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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置

这时有人敲门 声音从卧室里面传来
像偶尔中断的呻吟
我一直在客厅里 一处尴尬的位置
我没有打算开门
整个下午 我被什么东西反复隔开
身体似乎被安放在一年以前
冬天吸附在窗户玻璃上
我的卧室 没有什么足以引起恐惧的物品
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等待确认
这个下午 我的确坐在自己的房子里
把音乐像果子一样摆放
碰巧踩碎几个爬虫
音乐散发隐蔽的力量 像捅破蛋壳那样的力量
我仿佛可以张口说话
我仿佛同时和两个人说话
这时 又有人敲门 声音从隔壁传来
还有人“哇”的一声
真不错 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
我在自己的房子里 走过来 又走过去
整整一个下午 不开门
一丝不挂地活着

2006-01-0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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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

现在 一堵看不到顶端的墙壁
它不会倒塌
上面挤着无数张沉睡的脸 无数双闭合的眼睛暗藏着
即将来临的湿润的春天

整整一下午 就这样腐蚀掉
一点一滴
我们不在现场 看不到一天的身后
真正发生了什么

2006-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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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诅咒的意义

顺着我手指的时间 顺着凶恶的地貌
往上看
一次简单的捕杀在暮色深处
完成的极快

剩下来的是各种假设 比如这一幕
发生在十六年以前
这块荒地的上空雷声不断
而诅咒的意义
在于一个人真的会凝固成石头么
在于一个美丽女人的身体被冰冻起来之后
活生生地时间
会在她的衣角上嘎然而止么

十六年后 一个叫做神的动物
干预了我们一天的生活
它使用一些来路不明的法器
比如钻石 火具
比如磨的十分光滑的小骨头

2006-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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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

—— 给持手术刀的S城兄弟

现在 那个面带苦涩的小伙子 他被你叫做患者
而他究竟患了什么病呢
兄弟 这样的早晨你一定兴致勃勃吧
吃几种清淡的早点 在昆明 春暖花开的城市
你会以最健康的心情想起璐
因为彼此熟悉 我在北京可以准确地想象你微笑的样子
还有你接下来的举动 比如操作一次注射
或者你习惯性地接过一名助理递过来的手术刀
我在想 兄弟 你每一次持刀的样子
都是合情合理的

早晨的时候你说:正在献血呢 300ml
其实我不太懂300ml意味着什么
现在 一个被输了47次血液的女孩正坐在我面前
那些血从11个人的体内抽出来
也包括我的血
今天 我送给她一盆温室里长大的鲜花
但我不清楚花瓣的浓度和温度
她看上去还是很活泼 眼睛里煽动着陌生的光
兄弟 那一刻我很想知道
她是谁呢 春天正从她的头发上滑下来
现在 她究竟在哪儿 在昨天吗
而我是怎样进入她的体内

现在 一个不太完整的下午
我和她一起翻开《未来世界》那本书
找到一个被修改了19次的女人
我还见到他们被纠正了的眼睛 换了7回补丁的脸
兄弟 我在想 如果你回宿舍的时候途径产房
或者听到精神病人在封闭的室内发笑
你会不会孤独呢
兄弟 这个下午我一直在想 你每一次持刀的样子
还有你顺便瞥一眼手术室的外面
璐 她正在哪儿呢
这个温暖而深刻的天气

2005-12-1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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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一种羞耻

已经是春天了 想知道自己确切的形状吗
而身体不是
有时候 爱也不是
一双被忽略的眼睛里停顿下来的
善良
或者 一些涨起来的恐慌

这些都不是 正如昨夜的一堵墙
二十公分厚的水泥砖木隔着两种幸福感
而一只猫准时闯入卧室
注视你和一个女人偷情的姿势
你 感到羞耻么

2006-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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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4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合以上作品、结合本人的文章、结合蝼冢即将贴过来的陈仲义和海上的文章,大家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向大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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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鸦兄辛苦了!

欢迎大家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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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4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蹈宗教情怀的灵魂学

高蹈宗教情怀的灵魂学

                     ----------神性诗学

             陈仲义



与解构诗学对峙的是神性诗学。神性诗学在广义上是泛宗教诗学。

人类归依宗教的比例已经超过人类总数的一半,这一异常复杂的精神现象多少说明人心的向背,远远不是简单的“宗教麻醉”  论所能解释,同样也不是由“原罪”、“ 救赎” 等构成的宇宙循环学说所能涵盖。特别是二十世纪以后,高踞于人之上的上帝、神,已然多少逸出先前严格教典,化为“完美”“至善”“绝对”“永恒”“ 彼岸”的代名,使宗教的精神前景显得更为开阔。

美国宗教学者D•L•卡莫迪说得比较客观:“上帝之国事实上不过是一个伟大的象征。它显示了在真和爱占主导地位的慰问下生活应该成为的那个样子。同样,解脱、涅磐、乐园都产生于心灵之中,它们隐喻了存在、意识和至福一一隐含着完美和实现。所以,宗教如我们奇特的人性一般,是不可避免而又自相矛盾的。我们不能逃避尘世的现实,我们同样也不能否定天国的直觉。宗教就是这不可分割的两极相摩擦所产生的火花。”   ①  暂且抛开宗教某些负面效应,我们当会发现其积极性功能:比如感化力量,忏悔意识,道德师表,精神净化,灵魂归宿,以及艺术创造的驱动提升,乃是对人类文明进程影响不可或缺的“源泉”之一。

从根本上说,宗教作用在于塑造人的精神一一灵魂世界。它一方面为人们的现实苦难提供宣释,逃避之路,另一方面又为未来设计令人神往的图景:它鼓励人们自我完善,扶助救渡,在超越当下现实的向度上,体现人的一种永恒的本性。这种永恒本性即是指人的“精神还乡”。它是人内界精神层面,挣脱孤独、痛苦,必然转而寻求“家园” 的一种精神栖息活动,借此达成心灵的充实、平衡、安慰和自足。这种超越本性在情感维度上,当然是指向无限的,它既以强大的内在信念(包括理式理念、潜意识)为支撑,同时又通过广泛外在实践(包括各种仪式、教规)的推动,使虚在的无限和永恒,转化为实在的神性照耀。

在卡莫迪博士眼中:“所有重要的宗教的真正核心一一即它们的创始人及圣徒的憧憬和爱一一就是美化自然、解放社会、治愈自我,所以它使人类向着尽善尽美或神性前进。神性就是既令人敬畏又令人向往的神秘,就是最真实、最纯粹的终极实在。在一切西方宗教看来,它是世界的终极和开端;在一切东方宗教看来,它是毫无掩饰的真和美。” ②  不管是终极或开端或真善美,神性都指向最高存在。在海德格尔著名的天地人神“四维结构”中,它是一个永恒神秘的维度,也是最令人担心的最可能的陷落。难怪海德格尔要反复指出,由于神的缺席,人被抛弃在大地上,人类被迫选择诗人这位 “使者” ,向神吁请一一神性归来。神亦看重诗人的这个“中介“,替神宣谕生存的尺度。所以他强调:在贫乏的时代,诗人意味着去注视诸神远逝的踪迹,在世界之夜歌唱神性③。 阿尔伯特霍夫斯达特对此进一步解释:诗人就是这样一种人,他面对天空,寻视在其多样性中自我遮蔽的尚不认识的诸神,召唤尚不认识的神走向人并帮助人居住④。

历史飞速地走完二十世纪,却没有给人类带来更多的精神之光,反而让人面临各种精神重压:核恐怖、艾滋病、道德沦丧、吸毒、焦虑、恶心、异化……作为精神最后的清道夫,诗人必将参与对精神下坠与绝望的清算,参与天地人神的四重结构。诗人以神的祭司身份,将价值意义之源显明于人,人才据此而诗意地栖息大地。诗歌写作就是一种诗性的栖息活动,同时亦是对深藏万物中神性的发见,对隐匿中“真理”的发见。

但丁在地狱的门坎发现并聆听“神曲”;波特莱尔在坟墓后面发现并挖掘《神奇的太阳》;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被侮辱被损害者心中找到跃动的“神启” ;困惑于荒原的艾略特寻觅“圣杯”和拯救的水;迪兰•托马斯在子宫深处惊奇地发见生命的神灵;为山谷点燃蜡烛的史蒂文斯则吁请神祗的永恒秩序。西方文化、诗歌史上,类似这样难能可贵的寻找与发现,是在绝望的恐惧中返向原宗教的精神。超越科学算计时代的各种偶像而往回神性本身,乃是现代艺术深入贫乏时代真诚的见证。这种真诚达到的时代之深度远远超过了传统诗歌中空洞的信仰,从而使真正的信仰进入生存的真实:沉沦中的艰难超越⑤。

可惜在物质主义和商业主义双重飙风横扫下,世纪末的精神废墟一片狼藉,早先上下求索的斗士开始中途逃离,不是逃向闲适,便是流入商海,高耸的价值坐标被拜金的大潮冲毁得七零八落,金钱与技术成为衡量一切的砝码;消解的时尚,肆意地抽剥信仰,迫使它与虚无称兄道弟:迷醉和享乐,轻巧地取代思想受难、担待与责任;物质的每一次跃进,给人带来竟是更大的精神亏空;理性比什么时候都遭受感官肉身的报复;后现代文化语境从四面八方围困着坚守最后阵地的精神贵族,在断水断电中,让他们陷入难耐的混乱,这一精神丛生灌木的时期,确乎需要有勇者挺身而出,重新宣谕神性。

我召唤

靠我中间的沉默和逃离的大神

一一海子《太阳》

神啦,你可听到你儿子的血

人类吗?此刻我多么爱你

——海子《太阳神之子》

海子深感中国大地神性的缺席,而神的不在场也就是人的不在场,这就是诗人为什么要那样执著地追回“村庄”“麦地”。在我看来,他是把“村庄”“ 麦地” 作为神性的托喻,它们既是神的居所,又是人的归宿。自觉的神性追求,已化入诗人的血液和骨髓,那是一种澄明、清澈、惊奇和本真:

我感到地下的千泓清水

在火中炼血

在我的眼神里摇漾

并和我千只动物大声奔逸

一种光明的固体阳光激荡

在我的胸底错杂着巨蹄

把我冲倒

把我碾碎

一片朝霞汹涌奔腾

一一海子《女神》

海子出现的意义在于:他率先把浪漫诗学和生命诗学较好地结合起来,并以此两翼向神性诗学推进,为大陆神性诗学的奠基打桩。海子保留了浪漫诗学的激情、想象、感性,迸溢生命诗学的本真、澄明,让荷尔德林的精神根基转化为本土的“麦地”“ 村庄”在神性高度上,叩问了终极关怀。九十年代以来,大陆诗界继续出现两极分化,一部分诗人继续坚持反神性的解构性写作,另一部分人则更自觉坚定地注入神性元素。

沈奇如是说:诗是“宗教”一一创世的语言,是自然和人类精神的终极眷注。故诗的存在是家园的存在一一对于迷失的现代人,诗已成为我们唯一反抗生命中的无意义的及对现代技术文明的焦虑与迫抑感,从而获得充实与慰藉的最后栖息地⑥。岛子如是说:怀着宗教情感的终极关怀,对存在进行解构中的综合。⑦何业鑫如是说:诗,就是家园,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宇宙感和归宿感。⑧不断涌现的宣言和不断丰富的实践,仅仅表明一种走向和轮廓,现在,还是让我们深入了解其间的关键吧。



神性诗学是一种泛宗教诗学。神性诗学的确定,笔者以为首先关键要剔除两点曲解:第一,神性绝非是“上帝”一人独自拥有的专利,神性诗学中的神性实际已泛化为一种宗教情怀,准确地说,它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绝对价值和信仰。第二,神性与人性并非完全对立,它们具有相当的沟通认同。神性诗学的基点恰恰建立在神性与人性两者的叠合处。

按基督教义,神性指向全能全知至善至美的上帝。上帝是万有、绝对、终极、彼岸,是无所不在的主宰。然而从艺术诗学角度出发,神性并非全部代表绝对上帝的彰显。宗教史上,神不是拥有形形色色的泛化方式吗?艺术与诗,艺术家与诗人在最高

一级精神活动中都可以充当泛化中的某种神性显明。本世纪现象学大师舍勒说得好:

在普遍的生命进程的巨大时间长河中,人不过是瞬间的节庆,然而,人也意味着使神性本身的生成规定得以实现的某种东西。人的历史并非是为一位永恒空荡的神性的关注者和审判者演出一场戏,而是超升到神性本身的生成之中。⑨

人完全可以进到神性的生成之中,事实上不止是人,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子,都有自身的神性。萨特曾论述过人的上帝情结,他说在人的内心深处都怀有成为上帝的欲望,即人有着对神的本能想往;兰波也曾认为,“通灵”人能够敏锐感应世界万物,实际上也表明了人的某种神性活力;新托马斯主义代表维克•马利坦更是继承中世纪阿奎那学说,指出诗属于上帝的启示。诗是通往上帝的直觉。在这个充满荒诞、苦难、困厄的世界,诗人正是通过来自上帝的神性同时也以自身的神性,把希望、信念、怜悯、关怀赋予人世,主动为世界寻求敞亮。诗性活动,自然成为生存世界一种扩展,诗人成为精神领域独具一格的“救世主”。

“精神”“救世”活动,主要来自充满情怀的关照、引领。它与宗教意义上的神性照耀,完全可以达到同一。可以说,它代表了上帝实施神性的彰显,换句话说,神性的显明,一个源头通向上帝,一个终端连接诗人,诗学在向宗教“靠拢”的过程,也就是神性泛化的过程。由于这种泛化,我们更乐意在理论上做一种强化提升。也因此我们首先要确立“神性”在神性诗学位置上,带有更多终极性质的信仰和价值的内涵。

复杂的宗教史提供大量人与神相互对立、占有、转化的“事实”,长期来形成的观念不少是人神互峙、对抗。实际上,神性的倡导并非绝对取消人性,倒是为敞开人性的无限可能开了门户。以基督教来说:“耶稣这个名字也意味着一种力量、一种捍卫、一种庇护和要求,因为他反对一切反人性压迫,不真实和不公正。代表着有人性、自由、正义、真理和爱。” ⑩  耶稣基督作为活生生的“神”,具有直观、可同性,在他身上既体现神意又发出人性光芒。在终极神性与具体人性的叠合部,我们发现某种诗学的奥秘:人性的精华和幽深处蛰伏着神性;神性深广的“外延” ,体现着完满的人性。在人性与神性的交会处,神性诗学找到了自己的理论基点。

事实上,整个西方的文化史,都充满着源远流长的神性诗学传统,从萨福到荷尔德林,从但丁到埃利蒂斯都一脉相承。刘小枫曾一针见血地指出:

在西方文化形态中蕴藏着一种神圣的、超自然的力量,它使人之精神感悟到一种令人惊异的使人转向的精神景观,并对人的精神质素的超自然性改塑起着决定性的影响。而在中国文化的诸形态中就不包含一种超自然的神性之准,以致有过多的俗文化,汉语思想界的精神质素也就必然受到这种文化之俗性的俗染。⑾

同样,不必讳言,汉语诗歌界一一中国新诗历来颇缺乏神性传统,除开山祖师爷郭沫若早期浪漫情怀带有泛神论色彩、徐志摩追求爱情中显露的真诚、美满和谐、圣灵福音以及冰心在童心、母爱、自然中体现基督文化的博爱,几乎很难找到同一时期具有浓厚神性倾向的诗人,倒是浪漫与现实的精神主导了五四新诗源流。随着民族灾难加重和阶级性作为其本体第一属性,直至七十年代末,人性重新复归,九十年代初神性肇始“抬头”,中国新诗才改善自己日趋异化的某些品质,多少回笼纯粹超验,也才大致显影出一幅与世界现代诗歌潮流不太合拍的运作轨迹:阶级性一一人性一一神性。在彻底告别阶级性的今天(它曾左右诗坛近半个世纪),我们有条件在充分发展的人性与初露端倪的神性一一两者的结合部,提出“新”的神性诗学。

它的本体发展条件日趋成熟:人本主义人文主义在十年文化劫难后获得普遍反弹式疯长,这就为尽管神迹稀疏的诗界铺垫了通往神性升华之路的基础。与此同时生命意识和生命诗学在禁锢后也获得一种大开放,它除却理性桎铐,以充分的原生感性为神性诗学提供新的助燃剂,再加上浪漫诗学多年传统在新时期的变异发展,泛灵论的长期影响,三者有机加入,造成了一种“水到渠成”的可能。

[ 本帖最后由 陈肖 于 2006-6-14 10:43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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