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宜《虔诚的祈祷，痛楚的讽喻》

慕白

虔诚的祈祷，痛楚的讽喻
——《有谁是你》的另一种读法

沈泽宜

一个山民之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涉足诗歌，如同他涉足一条水清见底但永远抵达不了彼岸的河流。
我不想对包底山、飞云江多说些什么，那种永远保留在我记忆里的纯净、幽远和清亮，我更愿意理解为必有一位诗人将在这儿诞生。
王国侧，一个已经熟悉且读过一些他的诗的名字，是在今年春季有缘结识的。质朴、粗鄙，不喜言词，一种美深藏在岩石中。一位三十出头的人，在我看来还是一个小伙子；他的个性、年龄眼他的诗龄、诗质一样，深沉，然而生涩。如同一块玉石，才只粗心大意地雕凿了几下（有时是按时髦的手法），还有更真的美尚待开发。
打动我的是《有谁是你》的虔诚与痛楚。
我必须赶快把阅读后的强烈感觉写下来，它关涉到一首叫作《路的寓言》的诗。如下：

一群人围着
看一个意外
一朵血盛开如罂粟
鲜艳

一群人围着一群人
看一个意外
像是看天上的云
或一阵风吹过

远处   一只睨视的猴子
看着一群人围着一群人
看一个意外
瞳孔里的恐惧
慢慢地放大
悲鸣着离去

打起圈子围观是中国人的特点。对此鲁迅先生早已写过，尖锐地讽刺了爱看热闹（不论怎样的“热闹”），而又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中国看客；诗人在《寓言》中继承和延续的正是这种锐利的批判精神。二者相较，后者多了一只“猴子”。这只猴子远远地目睹了“人们”对他们同类的死如此冷漠和漫不经心，看一个如此惨的意外“像是看天上的云/或一阵风吹过”，以致它痛不欲生，“悲鸣着离去”。猴子发觉雄踞进化序列最高层的“人”，竟是这样一群心肝已被掏空的东西！这是“猴子”悲鸣的最深的原因。看看周围谎言遍地、尔欺我诈的景观再来读读这首诗，就会知道正在向深渊堕落的国人何等需要像这样的作品呵！
《南田印象》是另一首吸引我注目的小诗：

天下七十二福地  南田
直直地走
从牌坊坛到刘基庙
我数清了
是六百二十四步

路的这头是一家电脑网吧
路的那头是刘基庙
路上   两个孩子在走着
一个拿着《郁离子》
一拿着《电脑入门》

两个时代狱然相遇，一个是千年往日，一个是短暂的此在。“猝然相遇”，是指毫无准备或准备不足，由是上演了一系列让人哭笑不得的活剧。这样一个大题目，竞被王国侧用诗末的两行轻轻点破，非常简单，非常直观，诸多话语在不言中静静地发光。两个简单意象的对比直陈已足于概括我们适逢其会的时代的特点。——这就是诗的力量。可惜在集子中这样的精品诗何其稀少！
上面两首都有明显的社会指向，《路的寓言》的机判力度尤其惊人，人人都可以反躬自省：我是否正是麻木不仁、对他人生存状况无动于衷的“围观者”？
相比之下，让我大惑不解的是，王国侧何必去写《香江自述》、《敬礼：镰刀•斧头》那样的东西。恕我直言，那样的东西“官们”天天在写，报纸上天天在写，还何需诗人去动笔。此外，这两个作品也跟整本《有谁是你》的风格格格不入。我至今还弄不明白国侧今后打算怎样。想做一个“诗人”吗？上面那段话我收回；想认真做一个诗人吗？那就多写写像《路的寓言》那样的东西。说到底，诗是对万物的简化，是减法；它只愿意雪中送炭，而不想锦上添花。
一个真正的诗人处在一个百病丛生的时代，他的心不能不痛楚而苍凉。
《有谁是你》的另一个亮点是为数不少的情诗。让诗人揪心的第二个因素（如果第一因素是大爱的话）是个人情爱的渴望与痛楚。作为山民之子，国侧的灵魂虽然已难免蒙受了尘世的污垢，说到底依然清亮，明净。他的爱情诗之所以能引起阅读者心灵的共振，原盖在此。
王国侧的爱情诗清新、纯洁，远离消解一切、游戏人间的时尚；因为有疼痛与渴望，所以能让人的心轻轻颤抖。
国侧歌唱爱情的诗，大抵与“雪”、“梅”的意象有关。尤其是“雪”反复出现在《嫁给我，你会是漂亮的新娘》、《千年之祭》、《雪的故事》等诗中，幻化为他心中思慕的一个女子：

雪，我的月光女神
羞涩，轻盈、纯粹
如月光的瓣，白玫瑰的唇
绰绰约约
唤醒我心头种植千年
那朵从朦胧开向具体的思念

——《雪的故事》

雪，你这有开无影
有影无形的女子
尘世间我最疼的人
隐身在天空
从古到今
我为你消瘦了两千年

——《千年之祭》

需要注意的是，“雪”与“梅”等意象特别贴近中国人的心灵，纯洁，无邪，暗香四溢，它们都可以看作是国侧灵魂的外化。
国侧今年三十三岁，是一位“在路上”的相当年轻的诗人。尽管他去向如何谁也无法断定，但我知道他在怀念，也在期盼，谨以《怀念阳光》中的数行为本文作结：

远方以远  阴雨了整座山岚
鸟在枝头
叶子遮不住伤口
田野的寂静比哭声更撕人心肺
阳光   我的怀念
无从着落

这可能是更为真实的内心的声音。

2006年8月2日•湖州

[ 本帖最后由 慕白 于 2006-8-12 21:15 编辑 ]

慕白

长河兄，最近很忙吗？

利兵

阅读。分析与评点很人性化，我喜欢。